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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禹羌文化中的石崇拜

2016-01-09侯丁月

文史杂志 2016年1期
关键词:大禹

侯丁月

摘 要:大禹是羌人,他的出生地、婚娶地、会诸侯处、葬地等传说及遗迹所在地,都与“石”有关。作为羌人的大禹延续了羌文化中的石崇拜,夏人也有着强烈的石崇拜信仰。羌人的石崇拜是对神灵的崇拜,证明大禹已经是包括羌人在内的中华民族之极为敬重的神灵。

关键词:禹羌文化;石崇拜;大禹;民族之神

石崇拜是禹羌文化中的重要内容,作为羌人的大禹延续了羌人的石崇拜,对中国古代文化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本文拟对此进行一些论述。

一、羌文化中有石崇拜

现今的羌族仍盛行万物有灵观念的多神崇拜。而白石崇拜正是这样的灵物崇拜。在羌族的每家屋顶上都有一塔子,上供白石,是家庭私祭的地方。

羌族何以如此崇拜白石?这应从羌族的心态及信仰中求得解答。羌族世代相传的口碑史诗《羌戈大战》这样说:现今生活在川西北这些羌族的远祖原本生活在西北大草原。那里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后来遭到北来的异族入侵,羌人被迫西迁。羌人九弟兄率九支人马各奔前程。其中一支在大哥阿巴白构率领下奔向了补孕山。这时敌兵突然来袭,激战三天三夜,羌人且战且退,损失惨重。就在这支羌人败退到无路可走时,他们便向天女“木姐珠”祷告,祈求帮助。于是木姐珠从天上抛出三块白石,顿时变成崛山上的三座大雪山,挡住了敌兵的追赶,这支羌人乃能来到松潘境内的热兹草原安居。三年以后羌人重建家园有了成效,于是大家决定在“雪山顶上捧白石,白石供在房顶正中间”,以此报答神恩。[1] 这便是羌族对白石崇拜来源的应有解释。

白石崇拜的基础是石崇拜,而之所以有石崇拜,源于先民的艰苦生产和生活。远古时代原始先民的生活情景我们已经无法看到,但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生产和生活有两点是不言而喻的,一点是环境异常严酷,一点是条件极端艰难。环境的严酷,是原始先民会时时遇到炎炎的烈日、滔滔的洪水、熊熊的野火、凶猛的猛兽的挑战;条件的艰难,是原始先民自身生产工具的粗糙、技术水平的低下。正因为这样,原始先民以艰苦的劳动、巨大的牺牲换来的往往是微薄的回报,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可以说,没有什么比饥肠辘辘的动物更渴望获得足够的食物以解决生存需要了;也没有什么比经常处于饥寒交迫状态下的原始先民更渴望在某种范围操纵自然现象、以求取更好的生存条件了。这种情况导致了原始先民强烈的“物欲”和控制某种自然现象的“权欲”,还有作为动物的本能的性欲,或者延续后代的生育繁衍之欲。

从这个角度分析,石崇拜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萌生于先民的“物欲”。

在羌人的早期历史中,石头就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因为它具有工具作用和武器作用。远古人们要求生存,就得时时与大自然作斗争,采集植物、捕捉野兽以至抗击别的部落的侵扰等,无不需要工具和武器。当时,能成为工具和武器的物质对象主要有两种:石头和木棍。相比之下,石头较之容易毁坏的木棍具有更大的优越性。从特定的地理环境看,羌人所在的岷江流域山石遍地,坚硬、锋利的石英石被古羌人广泛用作工具和武器是顺理成章的。就整个人类历史而言,几乎所有的民族在远古时代都曾经历过一个用石头作工具和武器的石器时代。羌族史诗《羌戈大战》中,古羌人便曾用石头作武器,打败了“虽愚而强”的戈基人。史诗有这样的描写:“白构出阵很沉着,三块白石击戈人;白石击中格波头,头破满脸鲜血流。”[2]

以石头作为一种工具或武器,在现实生活中具有神奇的力量。这种神奇的力量,也反映在羌族的巫术活动中。史诗《木姐珠与斗安珠》中说:斗安珠被大火烧伤后,木姐珠去请求阿巴锡拉帮助,阿巴锡拉“用烈火烧红三尊白石,烧水取汽为斗安珠熏身体”[3] 。再比如羌族端公在做驱鬼法事时,之所以演唱《羌戈大战》这部经典,其目的即是想用以石头曾助羌族打败过戈基人的故事,去威慑那些作祟害人的鬼怪们,以使它们闻而生畏,赶快逃走。

可见,在旧、新石器时期,石头是先民用来制造工具和武器的原材料,石器是先民获取食物、谋取生存的“另一双手”,石作为崇拜对象理所当然。就在石器已经不是工具的主要原材料以后,石头仍对一些民族的吃喝住穿等起着重要的作用。

中国西南少数民族的石崇拜与相关神话传说,亦大多萌生于这种种欲求。作为自然崇拜的主要崇拜对象之一的石崇拜,历来较完整地保存在羌族的原始信仰当中。现今羌族有三十万余人,主要分布在四川西北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境内茂县、汶川、理县、松潘、黑水诸县以及绵阳市所属的北川县境内。据研究,他们是古代羌人的一支后裔,至迟在先秦时即由西北的河湟一带逐渐迁移到岷江上游一带。因之,现今羌族的石崇拜应视为古老的羌文化的延续。

二、大禹传说、遗迹都与“石”有关

大禹是我国继炎黄之后又一人文始祖。他是古代的治水英雄,“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故事家喻户晓;他同时又是我国第一个国家——夏王朝的奠基者。大禹对中华民族的缔造与发展有着重大贡献。

大禹是羌人,这在众多史籍中均有记载,如《史记》《新语》均言“禹兴于西羌”,“禹生于西羌”,这应是中华民族的忠实记述。在有关大禹的历史记载、神话传说中,尤其是关于他的出生地、婚娶地、会诸侯处、葬地等遗迹,无不显示出他与石崇拜有密切关系。

关于大禹的出生地,史籍多言在汶山郡广柔县的石纽地方。如:皇甫谧注解《史记·六国表》引用的孟子佚文:“禹生石纽,西夷人也。”扬雄《蜀王本纪》:“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赵晔《吴越春秋》:“禹家于西羌,地名石纽。”谯周《蜀本纪》:“禹本汶山广柔县人也,生于石纽,其地名刳儿坪。”陈寿《三国志·蜀书》言:“禹生于汶山之石纽,夷人不敢牧其地。”常璩《华阳国志·蜀志》:“石纽,古汶山郡也。崇伯得有莘氏女,治水一行天下,而生禹于石纽之剖儿坪。”皇甫谧《帝王世纪》:“禹生石纽乡,县有石纽邑。”《水经注·沫水》:“沫水出广柔徼外。”《注》“县有石纽乡,禹所生也。”等等均是。由于汉晋时广柔县的辖境甚广,所以包括现今汶川、北川和邻近的什邡诸县均有以石纽命名的地方,并有禹生于此的相关传说。

关于大禹的婚娶地,公认是涂山。《尚书·皋陶谟 》有禹的自述:“予……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启呱呱而泣 ,予弗子,唯荒度土功。”《孟子·滕文公上 》:“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蜀王本纪》:“(禹)涂山娶妻,生子名启。于今涂山有禹庙,亦为其母立。”《华阳国志·巴志》:“禹娶于涂山,辛壬癸甲而去,生子启,呱呱啼,不及视,三过其门而不入室,务在救时——今江州涂山是也,帝禹之庙铭存焉。”《越绝书·记地传》:“涂山者,禹所娶妻之山也,去县五十里。”涂山有江州(今重庆市)一说,也有安徽寿春当涂说;还有河南的嵩县、登封,浙江的绍兴等都在争这个涂山。

关于禹会诸侯。《左传·哀公七年》记载:“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西晋《太康地志》载:涂山“西南又有禹会村,盖禹会诸侯之地。”禹会诸侯公认是建立第一个国家体制。2010年1月4日,安徽蚌埠禹墟考古现场出土一批奇特的陶器制品和彩色石头,这些石头经过清理就能明显看出颜色的差异,有绿色、红色、黄色和白色等,可以证实这些都不是本地的石头;而其中绿色的石头偏多。根据鉴别,这种石头产自河南,是典型的“卢山绿”。[4] 根据远古时期“玉石就是石头”来判断,这些美丽的石头,或许就是《左传·哀公七年》记载的“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

关于大禹的葬地。大禹死在会稽,葬在会稽,这已为许多古代典籍所记载。《史记·李斯列传》说:“禹凿龙门,通大夏,疏九河……遂以死于外,葬于会稽。”《史记·太史公自序》说:“(司马迁)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史记集解》引张晏语:“禹巡狩至会稽而崩,因葬焉。上有孔穴,民间云禹入此穴。”《越绝书·记地传》说:“(禹)因病亡死,葬会稽。”《墨子·节葬下》:“禹……道死,葬于会稽之山。”《吕氏春秋·安死篇》:“禹葬会稽,不变人徒。”汉高诱注:“变,动也,言无所兴建,不扰民也。”《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七年……上会稽,祭大禹。”《史记正义》注:“越州会稽山上有夏禹穴及庙。”以上记载充分说明,大禹葬在会稽。尽管历史上的“会稽”区域反复变化,今仍有会稽山,而区域则属浙江省绍兴市,那里的大禹陵公认是大禹葬地。

关于大禹的出生地、婚娶地、会诸侯处、葬地等传说及所在地,有分歧,可不可信,这不是本文要探讨的问题,但是,这些故事、这些地方都与“石”有关却是必须重视的。它说明在大禹文化中有着典型的石崇拜。之所以如此,很可能是有历史依据的。正如徐旭生先生所说:“无论如何,很古时代的传说总有它历史方面的质素,核心,并不是向壁虚造的。”[5] 他认为,古代的人并没有空闲臆造许多事实以欺骗后人。他们保存、沿袭传说中对于他们当属承先启后的东西,总认为是神圣的,故传说的时候不敢任意加减。换句话说,他们的传说即使有一部分的失真,也是由于无意中的演变,并不是他们敢在那里任意造谣。所以古代传说,虽不能说是历史经过的本身,可是也是有根据的——从那里仔细钻研和整理就可以得到历史的真相,所以是万不能一笔抹杀的。

三、大禹之“石”与禹羌文化中的石崇拜

关于大禹传说及遗迹说明大禹与石崇拜确实有联系。这说明,作为羌人的大禹延续了羌人的石崇拜,他建立的夏王朝,其夏人有着强烈的石崇拜信仰。

徐中舒先生认为:“夏王朝的主要部族是羌”;“根据由汉至晋五百年间长期流传的羌族传说,我们没有理由再说夏不是羌。”[6] 这样来看,大禹及他所以建立的夏朝有石崇拜当是必然的。

羌人之所以有石崇拜,是因为在他们的宗教意识中,坚硬、粗砺、持久的物体本身就是一种神圣的象征,而石头就代表了这种象征。它是一种绝对的存在模式。它的伟力、静止、体积以及奇特的外形,与人类绝无共性。它以其崇高、坚硬、外形和色彩,使人类得以直面一种与他所属的世俗环境判然有别的实在的力量。所以,人们对它产生崇敬。大禹是羌人,必然受到这种信仰的影响。记载他治水、立国功绩的《尚书·禹贡》说,作为地方进贡中央的贵重礼品,徐州有“泗滨浮磬”、青州有“怪石”,而“禹锡玄圭,告厥成功”。大功告成后,禹被赐于玄色的石头,作为对他治水成功的奖励。这当然就是羌人石崇拜在夏朝的延续。

夏朝有石崇拜,所以,人们不仅会用石头保护墓室,用巨石铸造纪念碑,让死者的灵魂永远存在——就像石头一样坚固地存在,而且还将所尊重的伟大人物的神奇故事,与石崇拜结合起来,使之像石头一样地永存于世。大禹的出生地、婚娶地、会诸侯处、葬地等传说中都有石崇拜,就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石崇拜,尤其是羌人的石崇拜,乃是对神灵的崇拜。关于大禹诸多传说及遗迹的核心内容就是石崇拜,其中的关键要素,乃是指禹为石的后代,禹乃石所衍生,禹是神灵。这实为典型石崇拜的最高形式。有关禹生于石的传说早在远古即已有之,只不过被认为言不雅驯,后来被儒生言论所淹没了。但仔细寻绎,仍还有一鳞半爪的文字遗留足以说明问题。比如《淮南子·修务训》即说:“禹产于石”。又如:《墨子·墨子后语》说:“禹产于昆石,启生于石。”再如《随巢子》亦谓:“禹产于砚石,启生于石。”这实际道出了大禹与石崇拜的具体联系。

禹生石纽,《史记正义》引《括地志》说石纽在汶川县西七十三里。《华阳国志·蜀志》记广柔县“夷人共营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过,逃其中,不敢追,云畏禹神,能藏三年;为人所得,则共原之,云禹神灵佑之。”[7] 这里所记“夷人共营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极有意义。广柔,隋改汶川。这一片方圆百里之地属汉羌共营,人们自古“不敢居牧”。为什么不敢居牧?“畏禹神……禹神灵佑之”是重要原因。这一则敬事夏禹,二则生态脆弱,不敢因居牧而破坏环境,所以古代未见严重的环境灾难。而这,不仅是大禹出生地的极佳证明,同时也证明大禹已经是包括羌人在内的中华民族之极为敬重的神灵!

注释:

[1] 参见王康、李鉴踪、汪青玉:《神秘的白石崇拜》,四川民族出版社1992年版。

[2][3]《木姐珠与斗安珠》,四川民族出版社1983年版。

[4] 参见李勇、郭耀华:《“禹会诸侯于涂山”发现新证》,《新安晚报》2010年1月6日。

[5]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修订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6] 徐中舒:《我国古代的父系家庭及其亲属称谓》,《四川大学学报》1980年第1期。

[7] 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卷三《蜀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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