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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徙的鸟

2016-01-05王苗

少年文艺(1953) 2015年12期
关键词:巴特尔大雁叔叔

王苗

当我站在父亲母亲的家门口时,他们一定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满面尘灰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儿子。

那是一个初秋的晚上,草叶上滚动着一颗颗露珠,树木的枝杈在我身上留下一道道影子。晚风吹来,草木的清新、杂花的淡香和浓重的湿润之气混为一体,一起冲进我的鼻孔,那是一种崭新的气味,不同于家乡的憋闷污浊。

我走了足足半个月才来到这里。我跟堂弟晓禾抢一只水哨,吹起来“呜噜呜噜”响的那种,晓禾一把夺过去,歪着脑袋对我说:“有本事你走呀!”他经常对我说这句话,当我们因为谁去井边挑水、谁去集市买菜,或我们一起制作的鸟笼、弹弓、橡皮手枪归谁所有而争吵不休的时候。但这一次,我真走了。

叔叔在村外的大路上找到了我。第二天一早,他便带我坐上了北上的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地方,晚上,火车的“嘎吱”声中,凄厉的夜枭的叫声从远处间歇传来;又是一阵阵扑棱棱振翅的声音,似乎栖息在树丛草间的鸟儿被什么东西惊扰了梦境,惊慌失措地飞身逃亡。白天,我把头伸出车窗外,高大的树木和平坦的农田从眼前飞快地掠过。空中一队灰色的鸟儿整齐轻盈地飞着,跟天际处若隐若现的山脉和阴沉灰暗的天空形成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那是迁徙的大雁,它们要到南方寻找一个温暖的家,而我的家却在北方边塞一个荒僻的地方。

我在七彩的阳光和百灵鸟清脆的鸣叫中醒来。虽然父亲母亲对我的到来吃惊,但我能看到他们眼中的欢喜。几年不见,我已经长高了一大截。百灵鸟似乎也在欢迎我的到来,用婉转的嗓音,“滴溜溜”地唱了整个早上。

父亲母亲的家在华北平原和蒙古高原的交界处,我们老家称呼这个地方为“口外”,与“口里”相对,一个遥远的“外”字,意味着是长城之外另一个蛮荒的世界。你们别忘了,这可是六七十年前,那时的口外荒凉着呢,人迹罕至,有着大片大片未开垦的草滩和荒地。我的父亲母亲可以称为“开荒人”,他们与来自山西、陕西、内蒙、河北等地的开荒人一起,靠着自己的一双手,在苍茫偏僻的荒原中生存下来。

叔叔很快要回去了,我却打定主意要留在这里。叔叔见我不愿意跟他走,脸色尴尬,很不自然地挠着头,支吾着:“晓谷……跟我回去吧,你在这里……不合适……”

“我不走!除非爹妈也一起回去!”我拗着脖子说。我已经好几年没见父亲母亲了,再说,从跟晓禾吵架后走向村口大路的那一刻起,我就打定主意了,我要留在父母身边。

父亲有些愠怒:“你以为我们是属鸟的,说飞就飞了?”几年时间,父亲母亲已经在荒原上盖起了一座小土屋,置办了各种物件,这里已经是他们的家了。

母亲说:“跟你叔叔走吧,过一阵我们也回去了。”

那我也不走!我已经受够了晓禾的霸道和婶婶的冰冷。叔叔倒是一直很疼我,但他最怕婶婶的白眼了,婶婶朝他一瞟,他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况且婶婶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孩子,叔叔就更怕她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奶奶,奶奶岁数大了,眼也花了,背也驼了,走路都要人扶着。我走了,不知晓禾那个家伙是不是每天都搀着奶奶去村口散步、晒太阳。

母亲无奈地叹口气:“那就再待一段时间吧,明年开春再送你回去。”

叔叔支支吾吾的,脸色很不自然地青一块红一块:“那……我就先回去了。”看着叔叔的窘态,我心里一阵冷笑,我不回去,婶婶和晓禾应该更开心吧。但是奶奶,她一定会想我的。

开荒者们在原野上盖起一座座小土屋,这些稀稀落落的小土屋便勉强组成了一个村庄。我们村的人不但来自不同地方,而且分属汉族、回族、蒙古族等不同民族。我很快就和一个蒙古族男孩成了好朋友。他可比晓禾可爱太多了!他有一个典型的蒙古名字——巴特尔,他告诉我,在蒙语中,巴特尔是英雄的意思。他懂得很多有趣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他会骑马!巴特尔马骑得非常好,策马扬鞭,马儿就“嘚嘚”地飞奔出去,马蹄踩踏处飞溅起一块块细碎的泥土,身上衣襟的一角也随风飘舞。

巴特尔家养着很多只羊,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放羊。但他并不是个合格的牧羊人,放羊要有耐心,赶着羊群往水草最丰美的地方去,但他最没耐性,心思都在骑马上,经常把羊群扔在一个地方,就骑着马跑了。羊儿们吃光了这一块儿的草,还不见他回来,饿得“咩咩”叫,我就替他把羊群赶到别处去。过一会儿,他不知从什么地方骑着马冲过来了。马似乎已经奔跑了很久,“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也累了,摊开四肢,躺在草地上。

入了秋,草儿们渐渐泛黄,有的草尖干枯萎缩了,打起小卷儿;草丛间的金莲花、蒲公英、矢车菊仍在抓紧最后的时间盛开着,黄色、蓝色、紫色……随意而又精巧地点缀在草地上,被风一吹,“簌簌”地摇着身子。天蔚蓝蔚蓝的,白云仿佛一条条飘带一样涓涓地淌着,一会儿又被吹得消散了,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奶白色慢慢消融在碧空中。不远处传来“嘎嘎”的声音,一群大雁低低地擦着草丛飞过,像一团灰黑色的云。它们飞得那么低、那么近,我都能看到它们巨大的扇动的翅膀。天气渐凉,它们正奋力朝南方飞去,朝那个温暖的家飞去。

我和巴特尔把羊群赶到一个草丛茂密的水淖旁边。羊群在水淖边安闲地、不紧不慢地吃草、喝水。黄昏渐近,一轮又圆又大的太阳慢慢下沉,水淖上金光闪闪,羊群和水草也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突然,什么东西“扑通”一声落在水淖中,激起了“泼剌泼剌”的水花,羊们似乎受到了惊吓,“咩咩”地叫起来。巴特尔起身过去,我也紧跟在他身后。他拨开水淖边一丛茂密的水草,我顺着空隙看过去,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大鸟。它的头颓丧地垂下来,埋在黑色的脖子里,灰色的翅膀颤抖得很厉害,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是大雁!”巴特尔说。

大雁似乎感觉到了我们的入侵,奋力扑打着,水面上飞起几根散落的羽毛,但最终飞不起来,只好作罢了。它把脖子整个缩起来,巨大的翅膀紧紧包裹住身体,似乎彻底放弃了。

“肯定是被鹰给打了。”巴特尔的声音中充满了惋惜。

“鹰?!”我无比吃惊。

“是呀!鹰很厉害的,飞得又高又快,捕食的时候又狠又准,麻雀、百灵、大雁,还有老鼠都不是它的对手!”巴特尔似乎对我的大惊小怪有些不屑。

巴尔特慢慢走到大雁身旁,小心翼翼地拉开它的翅膀。大雁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抵抗,有气无力地垂着头。巴特尔细细检查了一遍,说:“没有伤口,那估计就是飞得太累了,从天上跌下来了。”他放下大雁,又朝我走来,“说不定歇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我对这只奄奄一息的大雁充满了同情。每年秋天,大雁从寒冷的西伯利亚一路南飞。那是一条多么波澜壮阔的路途,它们扑打着巨大的翅膀,乘着轻盈的风,成群结队地飞过森林、飞过草原、飞过沼泽、飞过农田、飞过崇山峻岭,一直飞到那个温暖的家园。但这又是怎样一次前途未卜、险象环生的征程。除去恶劣的天气、漫漫行程的疲劳,草原上的一只鹰就有可能把它们的翅膀击碎撕烂,让它们在中途折翼遇险。

天光渐渐暗淡起来,远处地平线上升起一层蒙蒙雾气,一钩弯月斜斜地、浅浅地挂在天边。巴特尔和我赶着羊群往回走。我挂念那只疲惫至极的大雁,但不知为何,我更渴望能见到一只鹰。

我们这里虽然荒凉,但却是一条通往外蒙古、俄罗斯甚至更远地方的重要古道。你们不知道这些地方在哪儿?总之非常遥远就是了。但精明的商人们不怕远,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把丝绸、茶叶、粮食、瓷器驮在马背上或骆驼背上运出去,又把毛皮、药材、金银饰品和其他罕见的东西运回来。每次商队经过我们这里时,“叮叮当当”的驼铃和马铃给偏僻寂寞的荒野带来难得的热闹。

村中一户山西人田伯伯的儿子田宝成就在商队里。田伯伯年轻的时候就跑商队,现在轮到他的儿子跑商队。跑商队很辛苦,一走好几个月才能回来,在家里歇几天,又要出发。每次回来时,宝成哥都要给村里孩子们带些好吃的、好玩的,我们都非常喜欢他。尤其是巴特尔,对宝成哥简直崇拜到了极点,每次宝成哥一回家,他就拽着我去找他。

宝成哥又高又壮,像一座大铁塔,因为常年在外风吹日晒,脸变成了粗糙的酱黑色,上面有像锋利的刀镌刻出的一道道深深的褶子。一笑起来,眼角的褶子都挤在一起,只有牙是白的。

宝成哥拿出两个小东西,巴特尔和我一人一个。

“口琴,送你们的。”宝成哥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和巴特尔好奇地把口琴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始终不知道奥秘在哪里。

“含在嘴里使劲吹。”宝成哥对我们说。

我们把口琴含在嘴里,猛地一吹,口琴果真“呜”地响了一声,我和巴特尔都吓一跳。

“外国货。”宝成哥说。

“外国在哪儿?”巴特尔好奇地问。

“从这里一直走呀走呀就到了。”宝成哥笑笑。

“外国好玩儿吗?”我问。

“特别好玩儿!各种新奇的吃的,用的,特别热闹。”宝成哥说。

“宝成哥,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吧。我会骑马,可以加入你们商队!”

宝成哥拍拍巴特尔的脑袋:“商队特别辛苦,你一个小孩子可不行。”他眨巴一下眼睛,“还有野狼和流沙呢。晚上狼就跟在我们后面走,绿色的眼睛像灯笼那么大。沙漠上刮起风来,流沙能把人从头到脚全埋了。”

“那我也不怕,我胆子大着呢。”巴特尔挺了挺胸脯。

“好!”宝成哥又拍拍巴特尔的脑袋,“等你长到我这么高,就带你进商队!”

今晚天气有些阴,天墨蓝墨蓝的,几颗星星在上面微弱地闪着。我在这里只有巴特尔一个朋友,他离开后,我的世界就会像这阴沉的夜空又被摘下一颗星星,愈加阴沉暗淡了。

不过巴特尔那么开心,我不想破坏他兴高采烈的好心情。

秋天的野外,极目之处,都是金灿灿的。草金灿灿的,土丘上的树木金灿灿的,远处的太阳也金灿灿的。风吹过草地的时候,金黄的草儿随风高低起伏,仿佛是一个流金的世界。我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眼前是一道道七彩的光晕。在家乡这个时候,正是秋收最忙的季节,玉米、红薯、高粱、棉花、花生全熟了,收完了这些,再把地犁平,种上冬小麦,还要剥玉米、做红薯粉、撮高粱、晒棉花、榨花生油……长长的田野一眼望不到头,我和晓禾干了一会儿,就偷懒去烤蚂蚱、焖红薯了。叔叔随手捡起一块土坷垃,故意砸向我们。中午,奶奶挎着篮子颤颤巍巍地来给我们送饭,篮子里有包子、油条、稀粥、咸鸭蛋,我和晓禾比赛看谁吃得快,结果我的稀粥洒了一地,晓禾被一个肉包子噎得直打嗝, 我看着他被噎得抓耳挠腮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嘴里的一口粥也喷了出来。

或许是好长时间不见晓禾了,我竟然会不时想起他。

巴特尔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晓谷,你长大了想干吗?”

我慢慢睁开眼睛,犹豫了:“没想过……你呢?”

巴特尔说:“我就想跟宝成哥去跑商队,去其他地方看看。”

我傻乎乎地说:“一走那么久,你不想家吗?”

巴特尔哂笑道:“你来了这么久了,你想家吗?”

我很难为情,不说话了,巴特尔也不说话了,我们就静静地在草地上躺着。不知过了多久,天空响起一阵尖厉的叫声,一团白色的影子倏忽划过,一眨眼就不见了。

“鹰!”巴尔特大声叫着,起身朝鹰飞走的方向跑去。

我起身紧跟在后面。又是一阵尖厉的嘶鸣,那团白色的影子似乎在我们眼前晃了一下,瞬间又消失不见了。我跟巴特尔跑得气喘吁吁,一直追到了一个高高的乱石堆中,还是没追到那只鹰。

我们坐下来休息。过了好长时间,我们的气息才均匀了。巴特尔对我说:“人们说这乱石堆就是过去的长城。过了长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听我阿妈说,我家的祖先就是很久前从长城的那一头迁到这里的。”

昔日的长城已经完全不见,只剩一块块杂乱的石头,离离荒草从乱石缝中长出来,把石头完全覆盖了。从远处看,这里,是一道毫不起眼的黄草梁。野风从远处吹来,草儿俯仰高低、波涛起伏。我和巴特尔静静地坐着,听着“呼呼”的风声从耳边刮过。

叔叔来了一封信,说婶婶生了一个女孩,全家都很开心。但是因为家中人多了,之前的房子不够用,所以就把我们那两间房也用了,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等我们一家回去的时候,再把房子腾出来给我们住……奶奶的身体岁数大了,各种毛病都来了,似乎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母亲看到这封信很生气,说:“把咱们房子都占了,这就是让咱们一辈子待在这里,永远不回去了。咱们当初可是为了整个家好才出来的……”父亲低着头不说话。而我却心情不错,婶婶又生了一个孩子,这下晓禾要帮着照顾小妹妹了。我都能想到他是怎么笨手笨脚地给小妹妹换尿布的。一想到他那副滑稽的样子,我都不禁要笑出来。

为了更好地适应这里的生活,我决定跟巴特尔学骑马。这里太大了,即使去邻居家也要走好远,会骑马要方便很多。巴特尔虽然马骑得非常好,但却是个极差的教骑马的老师。每次都是把我扶到高高的马鞍上,说一句“坐稳了”,然后一拍马屁股说“跑吧!”马儿就飞跑出去。我坐在马上,身体东摇西晃的,似乎随时就要跌下来了。我怕巴特尔又笑话我胆小,便紧闭着眼睛,死死拽着缰绳,极力忍着不让自己叫出来。巴特尔跑着追上来,对着我哈哈大笑:“这还没跑起来呢!”

在巴特尔的“魔鬼教学法”下,我很快就不怕了,而且能慢慢骑着马跑几步了。深秋的荒原,草木摇落,一片萧瑟,天仿佛更高、更蓝了,蓝得纯净剔透,一丝杂质都没有。冬日渐近,天空中见到的鸟儿越来越少,只有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不时现身,在树丛草间寻找草籽、粮食、果仁或其他可以果腹的东西。我又想起了那只疲惫的大雁,不知它是否已经到达温暖的南方了。

父亲母亲为来年的生活做着规划,现在多了我这个帮手,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就再开辟些荒地,种上莜麦,还可以种些甜菜卖钱,可以的话再买个制糖的机器,把甜菜制成糖卖出去,还能多赚些。

看着父亲母亲充满希望和憧憬的脸,我觉得,我们就像一棵大树一样,在这荒原上把根逐渐扎下去,越扎越深,越扎越远,一直长成一片枝叶交接、盘根错节的茂密森林。

这里的冬天冷得太吓人!暴虐的西北风吹得窗户纸“砰砰”响,即使有门闩顶着,门板也“咣当咣当”响,似乎整个小土屋都要被狂风卷走。冷风灌进来,肆无忌惮地在屋子里盘旋,所到之处,一切成冰。下雪的时候,一片片雪花豪放地从天空落下来,恨不得有手掌那么大,不一会儿,天上地上就全是白茫茫的了。冷风把雪花卷起来,漫漫原野上像支起了一个席天幕地的冰雪的屏障。

村里来了一辆“大篷车”。那是一家卖艺为生的流浪艺人,大篷车就是他们流动的家。他们本来是想继续往前走的,但因为天气太坏了,就暂时在我们村落脚。

在苦寒寂灭的冬日,“大篷车”的到来让被风雪覆盖的、死亡一般的村落又恢复了生机。全村人聚在一起,看这家人给我们表演节目。他们个个身怀绝技,又因为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给我们表演了很多有意思的节目,杂耍、民歌、新疆舞、地方戏……村里每个人都欢声笑语的。大家都劝这一家人再多待几天,但是他们坚持风雪一小了就上路,“干我们这行的,就是四海为家,走到哪里算哪里。”

宝成哥也从商队回来了,他说:“你们还是再待几天吧,四周都是大风雪,路都封了。”

这家人才勉为其难地留下了,村里的孩子们可高兴坏了。那几天,村里热闹得像过年。

宝成哥还带回来一封信,是叔叔一个多月前写的,耽误到现在才到。信上说,奶奶一入冬就生病了,一天天病越来越重,看样子支撑不了太久了。奶奶一直迷迷糊糊地喊我的名字,叔叔说你们还是回来一趟吧……

整个冬天,风雪一直没停,狂风卷着雪花,在窗外肆虐地吼着,鬼哭狼嚎一般。

雪融冰化,万物复苏。口外的春天虽然萧索,但终究也是来了。草地上萌发出星星点点的绿,虫子、蝴蝶、麻雀、百灵也出现了。

父亲母亲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奶奶。母亲说:“要不我们这次回去就不出来了。”父亲不置可否。

我去跟巴特尔告别。巴特尔问:“你们还回来吗?”

我说:“不知道。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巴特尔沉默了。他把那只口琴掏出来给我,我说我也有。但他坚持让我收下,我只好收下了。

从巴特尔家回来,明媚的太阳照得大地明晃晃的。一队鸟儿从头顶飞过,我知道,那是北归的大雁。寒冷的冬天过去了,它们又从南方飞回来了。突然,天空中传来一阵凌厉的叫声,一抹白色的影子倏地划过。凌厉的叫声盘旋在四周,那团白色的影子又朝我飞过来了,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俄而又迅捷地向高处、远处飞去。

我看清楚了,那是一只鹰。

又是一个秋天,一片片梧桐叶飘落枝头,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更添了几分清寒。我从口外回到老家后,读了书,当了兵,退伍转业到一个工厂,又天南海北地调动了好几次工作,最后在这个城市落脚。

“雨停了!”我的孙子孙女们兴奋地跑到外面去玩了。只有在下雨的时刻,他们才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听我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我站在窗外,看着他们快乐玩耍的身影。窗外是一棵枯索的梧桐树,秋风一吹,枝头的叶子又少了几片。突然,伴随着一阵鸣叫,一队鸟儿飞快地掠过枝头。孩子们兴奋地喊着:“大雁!大雁!”

迁徙的时间又到了。

图·雪 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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