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董慧慧

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董慧慧

《初识张家塔》王寒冰／作

五台山。佛光寺。

季秋的阳光从古松缝隙间漏下来，石桌、石凳光影斑驳。山风清清，鸟鸣时时。知己三四，相对而坐。吕永中先生说：咱们喝茶吧。说话间打开背包，茶壶、茶碗、茶叶……到寺里借来开水，齐了。树叶当茶托，天地为茶室，鸟鸣是伴乐。他说一直在寻觅松下品茶的境遇，今天竟成真了。座中诸人无不颔首微笑。

树的影子一寸一寸往后挪移，挪到古拙的石墙，挪到佛寺的廊檐上……

王寒冰先生正在给我们讲“喝茶”的故事。众人在先生缓慢的语言之流中，皆屏息静气，神游天外，如临其境……我突然无端地想起电影《无用》开始的镜头：闷热的广州，电扇将铁丝上挂着的衣服吹起，缝隙间露出服装女工的脸，满耳充斥着缝纫机巨大的轰鸣声，日光灯下的工人无比安静，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那些即将出厂的衣服不知将会被谁穿起，流水线上的每一张面孔都如此相似……导演用了近20分钟的镜头表现广州某服装厂流水线工人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单调，乏味，日复一日……

寒冰先生说：“本来我不喜欢喝茶，也不是不喜欢，是嫌每次洗茶具麻烦，茶具本来是不洗的，但不洗，又会留下茶垢，让人有不洁感。那次喝完茶以后，吕永中夫人把茶碗一只只洗了，茶盖、茶壶洗干净，一个个包好，我问不嫌麻烦么，每次都这样？吕夫人说，不嫌，每次洗茶具的时候脑子里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一只只洗就好了，很享受的。”先生停顿一下，对着我同事—他学生，说：“你看，很多事情换一个角度想，心理感受立刻不一样了。从那以后我也喜欢上了喝茶，每次洗茶具都当是让大脑休息一下，再也不是负担了。”又说：“当然，喝茶也都是拣空闲的时候，洗茶具耽误不了工作。”

精华科工贸休闲楼梯王寒冰／设计

“吕永中先生就是被誉为设计师中的哲学家的那位么？”我问。先生身体稍前倾，眼睛亮亮地盯着我，仔细听完，一边点头说：“对，对，就是他。我们前段时间不是组织了个‘东方意境—室内设计交流会’（全称“空间之东方意境—山西室内设计交流峰会”）么。本来请了一位台湾的设计师做讲座，说是有事来不了，就请的吕永中，一请竟答应了，也是缘分。”

同事之前见过寒冰先生，对他的评价就两个字：高人。同事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一说更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网上能查到的先生的资料很少，不过，凡是能找到的照片每一张都极自然，用陈丹青的话说：是一张没有被欺负过，也不打算欺负别人的脸。或坐、或立，或星光璀璨，或寻常合影，任何情境、任何状态下都没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仿佛人生来就该这样。就如此刻，虽是第一次见面，在我这里却像是面对熟悉的亲人，没有任何不适感。真实、真诚大概是沟通无障碍的主要原因。

“东方意境，是突出中式风格的设计么？”我问。

“东方意境是我们正在做的一个课题，”先生一边思考一边缓缓地叙述：“有人说东方跟西方就像咖啡和茶，西方人喜欢喝咖啡，咖啡香浓、热烈，是外显性的；东方人呢，喜欢喝茶，茶就比较清静、含蓄，很内敛。这一点也表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们是想通过室内设计来体现中国传统的意境，唐诗宋词里描写的意境。我们经历了天下唯我独尊的盛唐，宋、元、明、清，后来改革开放向西方学习，觉着西方什么都好，现在了解了西方不少东西以后，反过来才发现我们传统的很多东西很好。”

想起一个室内设计论坛的片段，作为特邀嘉宾之一的王寒冰说：……中国人太多了，都想成为大师，这个梦想、理想都存在，但是都能成为吗？中国人和国外人的距离有几十年，国外有国外的思维方式和做法，中国人有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做法，现在这个时代中国作为有几千年发展历史的原因，中国人很快可以站到更新的地位。只有关注自己的感受的时候，你的东西才可以感动别人。做东西的时候，总想怎么成为大师，根本想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感动别人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永远把做出来的东西感动自己，离大师也就没多远了，所以我今天想，站在门最外面的一位，穿浅白色的衣服，我想问你，你现在自己的感受是什么？当下想到的。

观众回答：想坐。

王寒冰：“人特别多，就是有这种感觉，大家参加这个会议，不是为了到这里听，是怎么把自己的思维变得活跃起来，如果静静地听，静静地走，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我来这里做嘉宾。演讲，一开始我也准备了，但是我不知道准备之后，怎么跟大家交流，完了就没有按准备的说。在听的过程中，我有什么想法，再跟大家交流。我昨天听了一天的论坛，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刘廷汉，他的东西是在找传统文化也好，找自己的东西也好，是在表达自己。实际上我们要是关注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事物、每一个小东西的时候，就会发现，那个东西是有感情的，他可以和你对话，并不是没有生命的。我们申办山西年会的时候，做了一个短片，配了音乐，有一天我打开电脑发现那个片子没了，就把音乐听了一下，听音乐就听得我流了很多泪。当去了图片以后，光从音乐上面，我感觉到为什么山西的东西会吸引那么多人感兴趣，确实里面含了很多东西可以跟你对话，他可以让你站在那儿触摸，那才是发自内心的东西。……”

交城磁窑艺术中心大厅王寒冰／设计

山西神泉酒业企业文化展示厅王寒冰／设计

《无用》给我印象特别深的镜头还有一个：设计师马可把服装埋在土里，让自然与时间一起完成最后的效果。她说她喜欢手工制作的东西传递出的情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虽然这个镜头与之前和之后的流水线工人、农村的裁缝等镜头相比，显得有点虚弱，但是，设计师的这个行动传达出了一个理念—衣服是时间的杰作，一针一线都贮满感情。

在座的还有一位平面设计师，拿过一本工艺美术杂志给先生看。“你们吃饭，吃。我晚上不吃饭，看着我吃饭今天可就饿着了。”大家夹菜，先生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杂志，说：“看杂志封面用的是玉雕作品，里面大部分是玉雕，还有字画。”平面设计师拿出手机，说：“我录一下音，回去好好学习。”先生笑了，说：“哎呦，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这录音，我得好好说说。也不是什么金玉良言，就是一点体会跟大家分享一下。”我们都笑。先生说：“玉，应该说是天地间最美的事物，君子比德如玉么。在做设计的时候，心里想着这是天地间最美好的，这样每张图片怎么放、文字用什么颜色什么字体……都围绕这一个标准来做。”

《天地万物自然造化》王寒冰／作

“您说得要求很高啊，我恐怕没这么高的修养……”设计师不好意思地说。

先生温和地笑：“也不是说吃这一顿饭立刻就怎么样，不过，有了理念，有了方向，我们可以尽可能地接近。《易经》不是说么，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平时多看点经典的书，看点字画，慢慢来。有个人学画，就每天‘读画’，就是把最好的画挂起来，每天读一幅，从上到下，从下到上，一点一点地读。没用多长时间，再看别人的画，能说出画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来。你比如说《听琴图》—”“嗯，我看过。”有人说。先生望向他：“后来我才知道《听琴图》好在什么地方。”停了一下，大家无声，先生说：“不是听琴的两个人神态多传神，是把琴声画出来了。”“嗯？琴声怎么画？”大家满脑袋疑问。“画很简单，就是一人弹琴，两个人听琴，弹琴人的背后有一棵松树，松树很高，松针的样子大家知道哈。旁边有个茶几，上面放着薰炉，那个香气飘飘袅袅一直往上，飘到松树枝、松针上，时隐时显，若有若无……让人觉得那琴声不就像炉香般随着松树枝、松针飘来传去么？”

《武当二仙》王寒冰／作

《黄土地神韵》王寒冰／作

先生翻着画册，随手一指自己特别喜欢的两件玉雕作品，凑近了仔细一看，都是业界首屈一指的国宝级大师的作品。众人心下叹服。

“室内设计是所有艺术门类中受束缚最多的……”有人说。

“室内设计，严格地说，不能算艺术。正是因为受得限制多，最后做出精品的东西才有满足感、有成就感。其实，你特别用心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人会不满意。心是通的。”先生微微笑着。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屋内温暖如春。

出门时，遍地清辉。

皓月当空。

王寒冰简介：

CIID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常务理事。

CIID第29（山西）专业委员会主任。

山西德道设计装饰工程有限公司创意总监。

1983年毕业于山西大学艺术系美术专业。

2001年-2003年中央美术学院设计系研究生班学习。

高级室内建筑师。

业余时间喜欢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