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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语”的口音

2015-12-26文/柯

上海采风月刊 2015年11期
关键词:口音牛津德语

文/柯 玲

“标准语”的口音

文/柯 玲

什么是标准语?我们汉语的标准语即普通话,英语标准语是什么呢?国人比较认可的是英式和美式英语。现在出国求学的人越来越多,英语是第一道坎儿,不少人担心自己的发音不够标准,包括很多英语统考高分者出国后还是常常不愿多说或不敢多说。在我看来,牛津英语毫无疑问是标准语。《牛津英语词典》被认为是全球最全面和最权威的英语词典,被奉为英语世界的金科玉律。然而,在牛津大学老师们的眼中,牛津英语不过是一种“口音”而已。在语言中心的高级英语口语课上,乔治惟妙惟肖地给大家播放、对比了英国不同区域口音的区别,于是,我听到了牛津口音、伦敦口音、威尔士口音、苏格兰口音等等。作为老牛津人,乔治只是客观呈现,未表现出丝毫优越感。仔细想来,其实任何一种语言都不过是特定区域的特定口音。

我们的普通话作为标准语,是汉族间以及不同民族间进行沟通交流的通用语言,以北京语音为基础音,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但普通话在牛津很少被称为“Chinese”,大多数人更喜欢用“Mandarin”,据说这种译法来自葡萄牙语。普通话多为官方用语,也是联合国的六种官方工作语言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19条规定:“国家推广使用普通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进一步明确了“国家通用语言”的法定地位。所以,普通话对特定人群来说是必须掌握的语言,比如主持人、教师、官方发言人等等。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推普运动盛行之时,记得我还写过一篇叫《乡音的隐退》的电视散文去省里参赛,还获了个二等奖。说真的,那时真心觉得师范生不讲普通话就是犯法!

推普运动已历经半个多世纪,中国经济飞跃发展,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国人的语言使用习惯实际上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2000年全国语言调查的结果:与家人交谈时18%的人用普通话;到集贸市场买东西,23%的人用普通话;到医院看病及到政府机关办事,普通话使用率分别是26%和29%;使用普通话最多的场合是在单位谈论工作,高达42%。此外,全国能用普通话进行交际的人口约为53%。2010年国家语委又进行了一次“普通话普及情况调查”,抽样调查结果显示,能用普通话沟通的人大概在70%左右,与10年前相比增加了近20%,方言使用情况则没有发生变化。可见,对绝大多数的平民百姓来说,普通话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但它也还不是一种普通国人人人掌握的标准语言。

我的小学老师上课基本都用方言,仅有一位黄老师可以讲普通话(黄老师也是唯一一位毕业于师范学校的科班出身的老师)。黄老师讲普通话常常被人们开玩笑为“山东驴子学马叫”。不只是黄老师,连普通话也常常成为一些民间笑话的素材。记得那时公社广播里的天气预报最后都会说一下“天气趋势”,这个“天气趋势”当时竟然没几个能听懂的。大人们说“天气嘘嘘”,孩子们说是“天气蛐蛐”。孩子们每天听着天气蛐蛐,模仿着广播里的标准音说话,然后大家相互指着说“山东驴子学马叫”,然后莫名其妙地傻笑半天,一直笑到肚子疼。比较滑稽的是我们竟然觉得“盐城话已经是很标准的普通话”,我们模仿得已经很标准了。事实上,我的高考试卷上看拼音写汉字(那是高考语文的必考题)8分才得了2分。直到我上了师大中文系,知道了盐城话与普通话在调值、音位、音长等等方面存在着诸多差异,自此才开始有意识地学讲普通话。不过,讲普通话在家乡依然还是一个会引来异样关注的现象。记得有一次寒假回家,下车时不小心说了句普通话,马上有位大爷问:“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啊?你打哪里来的啊?”竟然闹了个面红耳赤,感到几分惭愧。马上改口相告我是师范生在练习说普通话。大爷通情达理:“哦,将来当老师是得讲好标准语。当老师好啊!”

家乡人之间讲普通话会有种怪怪的感觉,因为对特定区域来说,当地方言才是真正的当地“标准语”。从文化渊源来考察,方言与文化之间有着与生俱来的水乳交融关系,而普通话则是后天新生的、人为绑定的一种关系。尤其在非北方方言区,普通话与当地文化之间似乎总是一种悬置或游离的关系。正因为普通话与各地文化之间缺少这种先天的联系,要求每个人都发标准音就有了难度。

至于英语,乃是中华民族共同语体系之外的语种,与汉语之间联系十分薄弱。儿时农村英语师资严重缺乏,擅长精神胜利的同胞,理直气壮地嚷着“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不学ABC,照做中国人!”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英语人才日显重要,普教系统的英语教育开始强化。英语水平考试除了全球性的托福和雅思之外,我国还专设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针对出国留学人员的外语培训,我国也有相应的过关考试,如PETS5等等。实际上,即便各类英语考试都通过了,不少人到了国外还是觉得实际语境中听和说的交流依然存在困惑。刚到牛津时,开口说话总忘不了先打招呼“请原谅!我的英语不标准!” 一般听者都会善意地安慰我“不,挺好的”。只有直率的麦琪,听了直接反对:“凯瑟琳,别这样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标准英语。谁的英语标准?所有语言都是一种口音,因为各地水土不同,口音一定会有差别。”乔治的观点与麦琪完全一致。为了说明英语口音的存在,乔治课堂上播放了几个不同地方牛叫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忍俊不禁:原来,牛也有口音,动物界也同样存在方言,你能想象狗吠、鸡鸣、猿啼的“方言”吗?太神奇了!

由此看来,所谓的标准语其实总是相对于特定区域而言,或许将标准音理解成一个政治或行政概念可能更为妥帖。所以,世上很难有标准语,即便如英语,包括一切英联邦国家在内的说英语的国家似乎都没有规定过标准音。在英国本土,以前曾把受过教育的极少数伦敦人的口音看作“标准音”,即所谓RP(Received Pronunciation)口音,现在不同了,以英国广播公司BBC为例,近年的播音员明显带有不同的区域口音。美国英语一般认为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正式场合说的话就是标准英语。或许因为我们是个比较钟爱标准的国度,我们的基础英语教育中,不仅有所谓“英式发音”和“美式发音”,我们甚至还会用所谓的标准音去衡量外国人的英语。记得十年前刚接触来华留学生时,觉得不同国家的留学生英语发音大相径庭。印度英语、日韩英语,甚至美国英语都几乎听不懂。稍许能听懂的似乎还是英国人说的英语,这可能跟我所接受的英语教育有关。但有意思的是,这种互相听不懂的情况在来自不同国家、操着不同口音的留学生之间似乎并不存在。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之间英语交流流畅自如,完全没有我们想象的困惑,我常常在一旁饶有兴味地欣赏这些南腔北调的英语,就像听中国同胞操着的南腔北调的彩色普通话一样,虽然口音浓重但相互交流无碍。所以,如果说英语是目前全球最为通用的语言的话,那么,它也是世界上拥有最多口音的一种语言。

罕见的一个特例是德语标准语。德国境内的方言也是各种各样的,从南到北按照地形的高低大致分为高、中、低三大块。所谓的“标准德语”(Standard German),历史语言学上称之为“新高地德语”,它在十四五世纪作为一种综合若干方言特征的书面语出现,当时主要用于行政的管理。它随着宗教、印刷品的传播和城市化、工业化的进展而得到普及,但在19世纪之前它没有口语形式,直到20世纪中才成为一部分人的第一语言。所以,有学者认为“标准德语”就是一个500年“没有母语者的语言”,分析“标准德语”语料时应该将它与其他方言材料区别对待。语料分析是语言学家的事情,与民众无关。我比较好奇的是与汉语普通话不同,“标准德语”的普及竟然是德国民众的一种自发行为,政府没有采取任何行政手段。德意志民族的逻辑、思辨传统亦为世上罕见,莫非正因其民族超强的逻辑思维基因,使得在德国推行“标准”较为易行,甚至变成了一种内驱力?建立在德国“标准”文化根基上的标准德语较为便捷、自然地融入了德国文化之中。事实上,德国的“标准”文化远不仅仅表现在语言方面,在生产、生活、技术等各方面都可以显而易见地看到这种标准。

口音的存在源自方言的影响,方言是区域文化的表征。口音作为一种活态的文化化石会以各种形式从语言、发音中流露出来。标准语的口音其实正是特定区域文化在语言中保留的区域文化“我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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