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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

2015-12-24李小琳

青年文学 2015年3期
关键词:化验单化验老太

⊙ 文/李小琳

意外

⊙ 文/李小琳

李小琳:作品散见于《天涯》《山东文学》《北方文学》《文学界》等刊。

镇上人图省事,把这个小区叫作医院小区,听起来好像是医院的家属区一样,实际上不是。小区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修建的,楼房只有五层、六层高,住的也是一些退了休的老家伙们。医院是后来改扩建,把以前的卫生所扒了重建,修成了一栋四层高的综合门诊大楼,小区就跟着改名换姓叫成了医院小区。

马老太家就住在医院小区里。她老伴以前是工厂工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混成了医院的老顾客。酒精肝、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肺气肿,这些病就像孵小鸡似的,越孵越多。没等活到老就把自己折腾没了。用马老太的话来说,她老伴是自找的,自作孽不可活,自寻短见谁也没办法。马老太的老伴是个酒鬼,见天酒不离口,眼睛一睁先摸过酒瓶灌两口,是那种稀饭都能用来佐酒喝的人,爱喝酒又没有酒量,所以从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跟着个酒鬼过日子,马老太的日子可想而知。她老伴酒醉了并不像旁人那样老老实实去睡大觉,而是喝醉了就耍酒疯,疯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次喝醉了,把冰箱里的东西都扔出来,非要住到冰箱里去不可,住不进去就拿榔头砸冰箱门。还有一次,大冬天嫌冷,嚷嚷着要烤火,用打火机把家里的窗帘点着了,差点没把他烧死。最惨的是马老太,不是被酒鬼扇耳光,就是被扫帚打,一只眼差点被弄瞎了。马老太看见酒瓶子,眼圈都是红的。她常常说,喝死算了!事实上,他没喝死也跟喝死了差不多,三十多岁酒精肝,四十多岁肝硬化,五十刚过没两天,人就没了。

老伴走了之后,马老太就跟着儿子媳妇过。她身体不错,病都让老伴生了,她自然是百毒不侵,头痛脑热都很少有。不过,她不想去医院还是不行。昨晚媳妇说了,最近一段时间小宝不好好吃饭,夜里睡着了磨牙,听人说是肚里有虫,媳妇就让马老太去趟医院,给孩子化验一下大便,看是不是有虫。

媳妇的话对马老太来说,等同于圣旨,不管对错,马老太照办就是了。于是,吃完早饭,马老太就跟小宝商量,在家蹲厕所,蹲完了再去上幼儿园。

小宝开始摇着头不肯去。

这孩子从小就便秘,最不愿意干的事就是解大手。马老太说,这都是被幼儿园老师吓出来的毛病。马老太哄小宝,你要能解出点臭臭来,奶奶一会儿上街给你买一包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是马老太的叫法,其实就是跳跳糖,小宝最近迷恋这东西,往嘴里倒上几粒,沾上点口水,糖粒就像青蛙一样,在舌尖上又蹦又跳。有了交换条件,小宝就进了卫生间。蹲了一会儿,小脸憋得通红,居然还挤了一点东西出来。

马老太把小宝送到幼儿园门口,看着小宝像小米粒一样混进一大堆小米粒当中,她就颠颠颠地去医院找医生了。医生给马老太开了化验单,她拿着化验单去检验科医生那里讨了只小盒子,这才晃着膀子走回了家,把小宝拉出来的东西挑进盒子里,再装进塑料袋,然后捏着袋子去了医院。

这一天看病的人特别多,收费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些跟马老太年纪差不多的老年人,带着小板凳在大厅里排队。他们一边不急不慌扇着扇子,一边跟队伍里的人互相说着闲话,显然是把医院当成了聚会聊天的好去处。马老太一看这情形,就没有站到队伍后头去,而是直接去了检验科。检验科的人不多,前面就排了三个人。马老太等了一小会儿,就轮到她了。她把化验单递给医生,医生看了一眼说没缴费,又把化验单还给她,让先去缴费,然后再来化验。

马老太说,你能不能先给我做一下,做完了我再去楼下缴费。

医生摇摇头说,不行啊,得按规矩来。

马老太说,咋恁死劲呢,我又不是不缴费。楼下缴费的人太多了,排队还不知道排到多会儿去呢。我家就住在医院小区,我又跑不了。

医生还是说不行,得缴完费才能化验。这中间有人来化验,医生就不理她了,忙着招呼别人去了。马老太只好下楼去缴费。走到楼梯口,见缴费的队伍比刚才又长出了一大截,都快要排到门口外面去了。一见这情景,马老太就觉得要疯了,这大热天的,就一个缴费窗口,得等到啥时候去呢?半个小时恐怕都轮不到。说不定等费缴完了,化验那里又排成了长队,等来等去不知道要等多会儿去呢。马老太叹了口气,往人群里瞄了一圈也没撞见个熟脸儿,就骂了一声,背时的,再看外面已经开始冒毒气的太阳,心想还不如先去菜市场买菜,买完菜再来医院化验,人哪能一直这么多呢。活人哪能让尿憋死,是不是?

马老太就去菜市场买菜了。她买了一条一斤多重的鲳鱼,准备中午做清蒸鲳鱼吃。媳妇不喜欢吃猪肉,说吃多了猪肉发胖。她家媳妇是个胖媳妇,浑身上下一般粗,跟个肉滚子似的,她把自己胖的责任都推到猪身上,事实上她吃不吃猪肉估计都比猪胖。媳妇不吃猪肉也不让小宝吃猪肉,理由是,猪是动物里面最笨的,人吃多了会跟着变笨。我看你是猪肉吃多了,这是她骂人的口头禅。当然了,这句话主要是针对马老太儿子的。不过,也有例外的时候,她会把你换成你们——我看你们是猪肉吃多了。那就是说她针对的不仅仅是马老太的儿子了,连马老太都包括在内。不管她说你还是你们,马老太都不会接招,听见了也假装没听见,因为她不可能跟媳妇说,我们家猪肉吃得不多,过去穷,吃不起,能吃上猪肉就不错了。人笨不能赖到猪头上。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至于猪肉吃多了是不是会变笨,马老太是懒得去计较的,反正现在的猪肉没猪肉味,吃着不香,都是激素饲料催肥的,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吃多了也没好处。所以不用说,马老太自然而然就减少买猪肉了,这样一来,饭桌上素菜就唱了主角。可是马老太儿子又特别讨厌吃素菜,一见素菜上桌就斜着眼睛说,又吃斋呢!马老太没办法,就只好三天一条鱼,两天一只鸡,隔三岔五买只鸭,变着花样改善伙食。

这几天也不知道媳妇怎么了,回家不是甩脸色,就是阴着一张脸,不说话则已,一说话非把人呛死不可。马老太表面上装聋作哑,不听不看,婆婆媳妇自古就是天敌,她不会傻得直接往枪口上去撞,但心里头还是有想法的。媳妇喜欢吃清蒸鱼,她就专门做清蒸鱼,她领情不领情她不管,赔着小心总没错。再说,媳妇这阵人虽没瘦,饭量却是明显减少了,她说小宝不好好吃饭,实际上是她不好好吃饭,小宝受她影响。她自己随便扒拉几口碗一推就出去了,小宝一见他妈出门,哪还有心思吃饭。昨晚马老太在厨房洗碗,听见小宝大声哭叫,碗一扔就往他们屋里跑。媳妇不在屋里,儿子正在揍他的儿子。小宝见奶奶进来,大呼让奶奶救命。马老太扑过去救孙子,却被儿子一胳膊拐推到了墙角。儿子当时正在气头上,正愁没地方发火呢,逮着马老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少管闲事!他说,我教育我儿子用不着你来管!小宝都是被你惯坏的。

马老太顶着大太阳,拎着大包小包的菜往回走。菜市场还没走完,装土豆的塑料袋又烂了,土豆滚了一地。捡土豆装土豆,站起来蹲下去。天气热,马老太汗流浃背,浑身上下就像臭鱼一样,散发出臭烘烘的味道。等她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臭烘烘地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几乎没人了,眼看就要下班了。马老太去缴费,化验单又找不见了,上楼去找医生重新写了一张。

这次缴费很顺利,去化验室,化验室也不用等。医生问大便是多久留的?马老太说早晨留的,七点多钟的时候。这一说糟糕了。医生连连摆摆手,说不行了,时间太长了,做不了,最长不能超过一个小时。马老太一听这话,一张脸顿时就垮到脚后跟去了。

你这不是折腾人嘛,来得早,让你先给验一下,你不给验。这会儿你又嫌时间太长了,你啥意思你?

医生说,我是见单子干活,你不交钱我肯定不给你验。这会儿你交钱了,我应该给你验,可是你的标本放时间太长了,发酵了我咋做?随便给你看看中吗?

马老太说,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给我验!你们医生难说话,这我知道。你们心是铁打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也见识过。你们眼里只有钱,就差钻钱眼里去了。

医生说,你这人咋恁不讲理?看病交钱,在哪儿都是这规矩!你不交钱还想让我给你化验,这可能吗?!

马老太一下子被激怒了,她挥舞着手中的缴费单说:规矩是个屁!我没交钱吗?我没交钱吗?!没交钱这是什么?!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再说!

马老太的声音很大,带着尖锐的呼哨声,在楼道里左冲右撞。很快,化验室门口就围上来几个看热闹的看客。因为不清楚吵架的原因,也没有人上来劝架。再说医院里吵架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吵得越凶越好,打一架才好呢。

医生说,你嘴里放干净点!我是狗你是啥?

马老太说,你不是狗,咋会狗眼看人低?!骂你一点都不亏你。这么热的天,你在屋里吹空调,凉凉快快,我这么老了你还让我在大太阳底下跑来跑去,浑身汗都湿透了,坏良心你!

一阵唇枪舌剑,双方吵得不可开交,直到来了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才把他们劝住。中年妇女说,芝麻大的事犯不着生气,今天没验成,不是不给你验,是医生对你负责任。时间长了化验不准确,这你要理解。再说你来化验,不就图个结果准确吗?你明天再来,保管给你检查得仔仔细细,你看中不?

马老太说,你说的恁轻巧?你让我明天来我明天就得来?明天我孙子就能拉出来?明天我就不做饭不送孩子不买菜?你们回家吃现成的喝现成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老婆子回家还得做饭伺候人——

说到做饭,马老太忽然醒过劲来了。都十二点了,再不回家做饭上班的人都回家了。于是马老太把嘴巴一抿,菜一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气呼呼地走了。

马强回到家,马老太还没缓过劲儿来。她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呼呼地喘着粗气,脸颊红得像两块熟牛肉,大包小包的蔬菜都在脚底下堆着,还没顾得上收拾。

冰锅冷灶,午饭显然还没动静呢。看到这情形,马强的肚子因为失望而发出一连串强烈的咕噜声。

马强说,咋恁臭?你是不是图便宜买了一条臭鱼回来?给你打电话也不接,他们俩中午不回来吃饭,就我们俩,随便弄口吃吃算了。

马老太听说媳妇和小宝不回来吃饭,随即又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了。她跟儿子抱怨说,老娘跑了一上午才回家,哪有工夫接你的电话?不累死也要给气死。

马强问,咋了?

马老太就把上午的情形添油加醋给儿子诉说了一番。

马强说,怎么每次你去医院都要闹点动静出来?

马老太委屈地说,这能怪我吗?老娘不识字,老了又讨人嫌,人家狗眼看人低,我有啥办法?要不是你媳妇说小宝肚里有虫,我才懒得去医院看人脸色呢。下回你们别叫我去医院了,要去你们自己去。

马强说,好了好了,医院的人就那德行,你有啥可生气的。回头给他们找点事,给你出出气去。这会儿赶紧弄饭吃吧,我都快饿死了。

听马强这样说,马老太心里憋着的气儿才慢慢地顺了。马强从小到大都是不吃亏的主儿,找事儿是一等一的高手。除了在媳妇跟前能忍气吞声以外,谁的气都不会受。跟医院闹腾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有一次马老太痔疮犯了,去医院开药嫌贵没有拿,就把处方揣兜里了。过了两天,媳妇又让她去开妇科药,结果她把两张处方弄混淆了,把治痔疮的药当成妇科药拿回家了。等发现药拿错了,马老太又跑到医院去,想让人家把药给换一下。马老太费尽口舌好话说尽,医院就是不给换。后来还是马强出面,把这事给解决了。马强没找药房的人,他找的是医院管药的领导。原来马强手中拿着一盒央视刚刚曝了光的问题胶囊。这胶囊不合格就该下架,但医院不愿意承受经济损失,能卖一盒是一盒。现在忽然来了个较真的,这管事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一旦闹起来,倒霉的肯定是医院。领导当即就换了一副嘴脸。马强该退的该换的药最后都退了也都换了,不仅如此,临走的时候,领导还拿出一小箱精装六味地黄丸送给马强,感谢他对医院的关心,希望以后能多提宝贵意见。

马老太很想知道这次儿子用什么招数给自己出气。

马强说,这你就别管了,我有的是办法。

马老太自作聪明说,你把他们的化验单偷偷拿走几张,病人找不到化验单就会跟他们吵架,告他们领导,然后扣他们奖金。

马强说,人家没你那么笨。现在都是用电脑,化验单丢了再打一张出来就行了,没那么复杂。我就是去拿也要拿一张有问题的单子找他们麻烦,说他们给我做错了,结果不对,然后再跟他们吵架。或者明天你去医院,还找今天跟你吵架的人给小宝做化验,故意找点碴,只要她敢骂你,你就扑上去揍她,趁机往地上一躺,然后我再出面去修理她们。

马老太说,这个办法好。化验费我都交过了,明天只要小宝能拉出来,找事那还不容易?

马老太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跟她吵架人的长相。虽然时间还不长,但那张脸却有些模糊了。马老太有点担心,明天去了会不会认错人。

马强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吃的,又钻到厨房来了。

马老太说,我先把鱼收拾出来,不然怕臭了。一会儿我们吃捞面。

马强说,要不我们出去吃吧,我都饿死了。

马老太说天这么热,我不想出去,要去你去,我在屋里煮面条吃。

马强等不及吃捞面就冲出去了。外面热浪滚滚,连车座上都烫屁股。马强骑上车子,身上的汗忽地一下就蹿出来了。他的低血糖毛病又发作了,饿了就心里发慌,直冒汗。当务之急是赶紧找点东西吃进去。

小区门口的树底下有卖盒饭的摊子,马强跑到跟前,发现菜盆子都卖空了。马强问师傅还炒不炒菜?师傅说不炒了,炒了卖不完。

前边不远就有一家川菜馆,马强进门就吆喝着让老板娘给他来一份青椒肉丝,这天中午他特别想吃青椒肉丝,还想喝瓶啤酒。他要了一份青椒肉丝、一碗米饭和一瓶啤酒。啤酒很快就蹲到桌子上,冰镇的,他捉住瓶子猛灌几口,心里顿时一阵清凉。

菜还没上来,一瓶啤酒就下了肚。马强让老板娘再来一瓶啤酒。

马强喝酒不行,跟他爹不能比,他只有二两的量。他爹活着的时候,只要父子俩一喝酒,老马就骂马儿子熊货,没酒量。不过,马强喝啤酒还是挺能喝的,别看人瘦得跟螳螂似的,三五瓶啤酒装进去根本不在话下。可是这天中午他喝了两瓶青岛,就感觉不对劲了,头晕乎乎的,看东西眼前发飘。

就刚刚,他坐在玻璃门里面,明明看见他媳妇从马路对面走过去,他跑出去喊了一嗓子,却发现那不是自己的媳妇,是别人的媳妇。一男一女撑着一把伞,拐进了旁边的小区里。

他站在树底下发癔症,老板娘出来又把他拽进去了。原因是饭还没吃完,主要是他还没结账。老板娘担心他跑掉了她要损失一笔饭钱,所以盯他盯得很仔细。

马强重新坐下来吃饭,往嘴里扒拉了几口,忽然心里一动,放下筷子掏出手机给媳妇打电话。媳妇回娘家吃饭是从来不午休的,她娘家住的地方有些远,吃完饭稍坐片刻,喝杯水就该上班了,这会儿不是准备要走,就是已经走在上班的路上了。电话打了两遍都没人接,手机里传来空荡荡的忙音,马强听了感觉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昨晚他趁媳妇上厕所的时候,偷看她手机,没想到被她撞见,两人因此大吵一架,气鼓鼓地睡了一夜,早晨起来都没有说话。中午他打电话过去她不接,他去接小宝,老师说小宝他妈接走了。他发短信过去,她回了,说午饭不回来吃。马强知道她生气了,心想她活该,要不是看在小宝的分儿上,生这点气她连本都不够呢。

他一直在偷看她的手机,之前没被她发现过。要不是偷看手机,他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跟手机店老板玩暧昧,玩骚情,两人勾勾搭搭的事。虽然她隐藏得很好,把老板的名字叫作米米,让人一看就觉得对方是个女人。可是狐狸再狡猾也有露馅的时候,没有哪个女人会对另一个女人穿什么底裤感兴趣。马强一个电话打过去,米米就露出了马脚。所谓的米米,其实是一个其貌不扬的瘦小老男人,耷拉着眼睛,给人的感觉是眼神长在裤裆里的那种货。马强跟踪过他,拿刀扎烂过他的摩托车车胎,给摩托车手柄下面涂过万能胶水和硫酸。有天晚上逼不得已捡了块砖头拍了他一下,原因是他要去金钱豹潇洒。马强媳妇那天晚上也在金钱豹潇洒。金钱豹是个有钱你想要啥就有啥的地方。那晚是马强媳妇的女同学请客,电话事先都给马强打过了的,但马强不信。女人请女人是比较稀罕的事,没有男人介入似乎说不过去。马强就动了点小手脚,查看了当晚在金钱豹包房的客人名单,其中就有手机店老板。他就知道他们是串通好了的,目的是要搅和到一起,但他又不愿意去逮他们个正着,觉得那样做最没出息,等于抢着把绿帽子自己往头上捂,丢人现眼。所以,那天晚上,他等在手机店老板家楼下,在他穿过楼头那片小树林的时候,拎了块砖头从后面拍了上去。

马强出了气报了仇,给媳妇重新换了份工作。

马强别的不行,认识的人不少,在这个镇上,狐朋狗友一大堆。一些人找他帮过忙,一些人跟他是哥们儿,还有些人有把柄落在他手上。表面上看马强是一家工厂的电工,穿着吊带裤,腰里别着起子和电线,踩着梯子爬上爬下;但在一个特殊的圈子里,他也算是一个人物,呼风唤雨做不到,给人找点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马强结了饭钱,看了下时间,上班有点早,回家午休又晚了,不如直接去单位,还能先吹一会儿空调。他骑上自行车走了几步很快又跳下车,肚子里好像有条蛇在里面横冲作怪,需要找个地方马上解决一下。

前边拐弯就是医院,马强就把车子骑进了医院大楼里。医院里有的是厕所。

马强锁好车子,急急忙忙走进医院。医院的大门任何时候都是敞开的,不管是什么人,一概来者不拒。平时吵吵嚷嚷的医院,这会儿因为不到上班时间,安静得像一座公墓。

一楼的厕所上了锁,男厕所锁着,女厕所也锁着,显然是不让人用。马强只好上二楼。二楼的厕所门敞开着,马强本来急着要上厕所,可是走到厕所门口,他转过脸朝楼道里瞄了一眼,这一瞄,他发现化验室的门敞开着。他脑子里忽然就钻出了马老太跟人吵架的事,也联想起了自己说过要悄悄拿张化验单的事。马强想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就折身从厕所门口走到了化验室门口。门半开着,屋里还真没有人。马强一眼就看到了台子上放着的一沓化验单。他走进去,化验单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个名叫王强的人。他在心里轻轻呀了一声。太巧了,只错一个字。再看,单子上的数据后面都打着一长溜正常。马强把手伸过去,刚想往下翻一张看,忽然听人在背后说:你干啥?他吓得差点晕过去。因为看得太专心,他根本就没留意到有人进来。厕所里的冲水声那么大他也没听见。

马强把手缩回去,扭脸就看见一位白衣少妇站在面前,他整个人顿时就像被冻住了一样。

取单子?她说。

不,马强虚弱地吐出了个不字,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啥要否认。他完全可以冒充王强的名字堂而皇之把上面这张单子据为己有,虽然没有用,扔了也好,还可以掩饰他此刻的狼狈。可他偏偏没这么做。不仅如此,他的那张脸也在此刻伸展开来,露出一个近似于谄媚的笑容。

马强说,我有低血糖的毛病,医生你看有啥好办法没有?

女医生说,低血糖没啥好办法,就是发作了赶紧吃东西,很快就能缓解症状。你可以检测一下你的空腹血糖和餐后血糖值,低血糖的人也容易诱发高血糖。

哦,马强冲着她又笑了一次,谢谢你,回头我来找你做化验。

女医生说好。

马强冲女医生点点头,就在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尿意强烈地回到身体里,并且来势汹汹,整个腹部都跟着胀疼了起来。

出了门旁边就是厕所,但背上的那双眼睛阻止了马强迫不及待地冲进去。他觉得要是那样的话,跟当着女医生的面撒尿没啥区别。他不想让女医生看出他尿胀。

于是,马强夹着两条腿快步朝楼上走去。上楼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女医生的模样和那两条裸露在白大褂外面浑圆洁净的胳膊。马强在心里感慨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同样都是女人,却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差别实在是太大了呀。

马强胡乱想着,一抬眼,已经走到三楼和四楼的中间位置了。退回去还是走上去?都一样。不如直接上四楼算了,四楼干净。随后他就看见四楼窗口那里站了个男人。开始他以为那人是站在窗口抽烟,等上了楼,发现那人并没有抽烟,只是奇怪地干站着。他的一条腿跷起来踩在窗台上,另一条腿金鸡独立,那姿势看上去就像是狗在撒尿。

四楼没有诊室,平时很少有人上来。有一间会议室、洗衣房,还有就是装杂物的几间库房。因为没人上来,四楼的厕所是整个大楼里最干净的。这点马强早就知道,他陪他爹来输水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顺道把医院的每个角落都仔细查看过一遍。他曾经也像那个男人那样,无聊到把腿跷到窗台上,一边抽着烟,一边把眼睛看向远处,再把口水像子弹那样一口一口地射到窗户外面去。

那男人听见有人上来,转过脸很淡地瞟了马强一眼。那一眼据马强后来回忆说,是非常空洞的,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就好像睡梦中忽然被人惊醒,睁开眼仅仅是为了看一眼而已。

他一转脸,马强就觉得这张脸非常熟悉了,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虽然后来他知道他是谁了,但他拒绝承认这一点。他一口咬定他从来就不认识这个人。上四楼纯粹就是为了解手,因为四楼的厕所干净。至于警察相信不相信那是警察的事。

马强从厕所出来,窗口已经没人了。马强说,我从厕所出来就直接去单位上班了。

警察却说马强撒谎。马强从厕所出来,那人还在窗口那里站着,然后马强就拎着一条腿把那人给扔到窗户外面去了。

马强说,我为什么要扔他呢?我跟他无冤无仇,我们又不认识,我没有理由害他。说不定是他活腻了自己跳下去的呢!

警察说,手机店老板想自杀,还用跑到医院四层楼上来寻死吗?手机店对面就是十三层高的通信大楼,他咋不上去跳呢?

马强说,这问题你们应该去问他好了,问他为啥选择这栋楼而不是那栋楼,你们问我我问谁去?

不管马强怎么说都没用,警察还是把他带走了。因为他是最后看见这个活人,也是最早看见这具尸体的人。作为一名守法公民,他有权利和义务协助警察查明真相。但是警察没有告诉他,抓他是因为他的脸在当天下午两点零九分的时候,出现在医院四楼的窗户口,被对面楼的微信达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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