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凶器
2015-12-24◆易风
◆ 易 风
没有凶器
◆ 易 风
1
早上8点,金滩酒店的服务员齐鹃准时上班。从酒店为他们租借的集体宿舍到酒店走路也就十来分钟。齐鹃边走边听着手机播放的歌曲,很快就到了。
酒店大门还关着。这挺奇怪的。因为,酒店女老板的爸爸——金老头每天晚上都住在店里,看夜。老头每天都会早早地起来,开门,等着酒店员工一到,老头就离开酒店,和几个老伙计一起喝点早酒,吃点羊肉。很少会晚起。
但金老头早上起晚的情况也有过。齐娟拉开背包拉链找大门钥匙。这时隔壁杂货店老板霍大姐在自己店门口和齐娟打招呼:“齐娟,来上班啦。”
“霍大姐早。对了,你看见我们金老头了吗?”
霍大姐答道:“没有。今天我没看见他出门。说不定昨天晚上又多喝了点,这会儿还没起呢。”
齐娟边开门边说:“霍大姐,那你忙着,我进去看看。”
齐鹃开了门,打算先去二楼值班室看看金老头怎么晚起了。通二楼的楼梯有两处转角,在接近二楼的转角处,金老头竟然就躺倒在楼梯上。
齐鹃的第一反应是,金老头从楼梯上滑倒,或者是发急病。她上前呼叫了几声,金老头毫无反应。走近了,才发现金老头好像已经不行了。齐鹃吓得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她顾不上疼,赶紧跑出大门大声呼救:“啊——快来人啊,救命啊——霍大姐,霍大姐,你快来帮忙看看,金老头倒在楼梯上。”
霍大姐听到齐娟呼喊声,跑过来一看,齐娟额头磕破了,忙问:“齐娟你怎么啦,头都磕破了,出血了,大姐给你擦擦。不对,不对,你这个手怎么这个样子,弄不好是骨折了。”
正好这时也有其他人来上班了,大家一阵忙乱,有人给金老板打电话,有人打120。
时间不长,金老板蓬头垢面赶到店里。
几乎同时,救护车赶到了。救护车上的医生经过几个简单的步骤就确认金老头已经死亡,同时发现金老头脑后有伤痕,头皮破了有出血,挺像在楼梯台阶上磕到了后脑。有人附和,这楼梯上摔一下不得了,敲到后脑上那还能有好?!这金老头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说不定晚上起夜,从楼梯上摔下来。
因为金老头是非正常死亡,而且脑后有伤痕,所以急救医生离开前建议金老板报警。
警方赶到后,现场基本被破坏。但可以大致判断,没有暴力冲突的痕迹,也没有明显的盗窃痕迹。但警察还是提醒金老板,暂时忍忍悲伤,先清点清点财物。金老板安排齐娟一整理,果然发现问题。店内少了几瓶高档白酒和几条高级香烟。但因为并不是天天清点,所以,其实并不能确定这些烟酒就是昨天晚上丢失的。
尽管如此,但是警方倾向的意见是:昨天夜里酒店遭窃,金老头很有可能是遭到了窃贼的毒手。最起码,要按照这个思路来办理。不能随随便便将一个凶杀案放过。
酒店被封锁,大批警察赶到。重案刑警也来到现场。
现场周边的走访调查已经开始,但一时间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附近的人没有听到或者看到什么异常的情况。酒店附近有一家霍记杂货店,老板娘——就是霍大姐,住在店铺的二层阁楼上,应该是离现场最近的住户了,但她“一直都在睡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2
到达现场,刑警老汪带着徒弟小葛、小杨马上开始调查。
金滩酒店开了十多年,在当地也小有名气。虽然不是什么高大上,但是因为离海滨度假区近,主打经营地方特色海鲜,所以生意一直不错。金老板对待手下员工还是不错的。酒店给安排集体宿舍,但如果不住也不给补贴。每天早上员工都可以到酒店吃早饭。福利不错的另一方面是金老板给的工资不算高,而且她还有不少其他规矩,所以员工流动挺大。有的员工,比如齐鹃,她觉得酒店的福利挺好,可以给自己省下很多开支,这其实也可以看作是收入的一部分。所以,她愿意在金滩待着。
酒店8点上班,22点下班。打扫完卫生,金老板的爸爸金老头就会锁好门,然后到值班室睡觉。虽说金老头是老板的爸爸,但是所有年轻人都喊他“金老头”。新来的往往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知道这老头的“特殊身份”。
金老头一天三顿酒雷打不动。早上,金老头早早起床,打开大门,等有人来上班,他就骑上“嘎吱嘎吱”响的“老坦克”到金钟镇上老面馆,和几个老兄弟喝点“羊肉烧酒”。除了身体不舒服,金老头必去,刮风下雨雷震忽闪也不耽误。
今天,老兄弟几人见没等到老金头,草草喝完了酒,来酒店探望,想着金老头是不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没想到,听到了金老头的死讯,一时间都老泪纵横。
警方对酒店进行全面勘查,结果是没有撬门、砸窗玻璃的痕迹。通往二楼的楼梯第一个转角平台约半人高,那里有扇窗,窗户插销是从里面插上的。外侧窗台上有个模糊的脚印。窗外是绿化带,草地上有踩踏的痕迹。
密室杀人事件?
如果说行凶者半夜从外面进入酒店,这个楼梯转角处的窗户应该是最好的入口,也是最有可能的入口。可现在,这个窗户从里面插上了。或者说,行凶者趁酒店关门前就躲在酒店里,杀人后开了大门离开,然后锁上大门。这样一来,行凶者的主要目的就是奔着金老头去的,而不是为财了。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因为金老头的钥匙还在床头柜上放着呢。除非作案者同样拥有酒店大门钥匙。
老汪让徒弟小葛从酒店里面把窗户打开,然后自己从外面将窗户关上。徒弟小葛惊奇地发现,当自己的师傅把窗户关上时,插销神奇地自己落下,形成了插好的状态。
“这个窗户就是犯罪嫌疑人的进出口。”老汪肯定地说。
徒弟小葛跟在后面,不停央求:“师傅,这个怎么弄的,我没看明白,你教教我。”
老汪摆摆手:“自己琢磨去,这点小把戏,我读小学时就会了。你可是大学生,这点常用于掩护逃学、赖学、装早回家的斗争经验也没有?!”
楼下,已经几乎没有痕迹采集的条件。包括靠近地面的几个台阶,布满了脚印。员工的,老板的,医生的,警察的,而在前一夜,它们肯定是拖干净了的。
负责破案的刑警开始汇总情况,进行现场分析。
法医老马带来了尸体初步检验情况。死者致死原因是脑外伤,外力击打或摔倒后撞伤均可导致。伤口形态符合棍棒打击或楼梯台阶上摔倒形成。也就是说,法医的结论是,金老头的死可能是他杀,也可能是意外。
老汪召集破案诸葛亮会。
小杨认为是有人从楼梯转角处窗户进入酒店,实施盗窃。金老头听到响动,下楼查看时,遭到窃贼用棍棒打击而被害。
小葛觉得自己的看法更高明些,他认为盗窃案件的确存在,否则酒店外窗台下草地上的脚印很难解释。但窃贼为什么要携带一根棍子,而且是一根类似于钢管的棍子,这样非常不方便。如果是为了防止遇到人,那拿把刀更好,体积小,便于携带,对被害人的威慑力更大。所以说金老头的死,很有可能就是个意外,与盗窃案在时间上存在离奇的巧合。比如说,金老头听到异响起床查看,但是在楼梯上摔倒了。
小杨坚持认为这起案件就是盗窃转化杀人。
小葛反问,凶器呢?很难解释,凶手为什么会准备一根棍子进入现场?如果是凶手就地取材,酒店里也没少什么有分量的棍棒之类的东西。
那这起凶杀案岂不是没有凶器?!
案子破了,总是简单的。案子没侦破,就会有疑点、有争论。老汪他们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这是流窜作案还是内部人员作案。
这次大家的争议不大,酒店的楼梯间用作储物间。储物间有一个小小的窗户。这个窗户比楼梯转角处的窗户要低,但这个窗户上没有任何痕迹。如果选择从储物间的窗户进入,不但事先要拨开插销,而且还要打开储物间的门。由于储物间小门用的是挂锁,所以从外面一旦锁上,从里面是无论如何也出不来的。所以,内部人员作案可能性很大。作案人只要事先趁人不注意把楼梯转角窗户的插销拉开就行了。
接下来老汪他们要对酒店的每个人,或者熟知酒店情况的人开展调查。
3
首先,是胖厨师。胖厨师曾经和金老头有过激烈的争吵。当天一早发现金老头倒在地上,他也在场,曾经说过金老头是意外死亡的。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而且,有服务员反映,胖厨师手脚不干净,不时占点酒店的便宜。金老板也印证了这种说法。一年多前,也可能有两年了,有一天金老头在总经理室对自己的女儿,也就是金老板啰嗦几句,说胖厨水平一般,而且手脚还不干净,有时要占占酒店小便宜,今朝一包香烟,明天一瓶老酒的。金老头觉得这是个原则问题,再少也必须是老板给,自己动手乱拿,就是偷。也就是那么巧,平时胖厨很少上二楼的。那天不知怎么正好从办公室外经过,听了个大概,当场从门外冲进来,质问金老头凭什么乱说话。还向金老板表示,如果金老板不相信他,他可以随时走人。
不过,这个冲突似乎并没有延续,更谈不上升级。胖厨后来才知道金老头就是金老板的爸爸,对金老头就更加客气了。
而面对刑警的询问,胖厨师表示压力很大,也很委屈。他承认和金老头是有过矛盾,发生过争吵,和金老板说的基本一致。胖厨告诉刑警,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两个人都已经不计较了。他是个老员工,很多酒店都挖他,但他对金滩酒店还是挺有感情的,一直没走。如果真的和金老头的疙瘩一直没解开,干嘛不跳槽?
老汪问他当天晚上在干嘛。胖厨师说他在酒店给安排的宿舍里睡觉,同住的还有卫司南,这人也干了有快一年时间。不过这天晚上,卫司南和其他同事在隔壁一条街上夜排档喝啤酒吃烧烤,看世界杯。那天夜里,都1点多了,卫司南还给胖厨师打了个电话,让他一起来喝酒。胖厨师对于足球实在不喜欢,就没去。
再从卫司南那里了解情况,和胖厨师说的一样。卫司南和大伙一起吃烧烤时,突然说肚子疼。反正离宿舍也近,就干脆回去上厕所。卫司南回到宿舍时,胖厨已经睡着了,房门关着,似乎还隐约能听到他的呼噜声。
酒店里其他人都有明确的时间证人,包括一起在烧烤摊上喝啤酒的。但,卫司南有30到40分钟离开。而胖厨师则说自己在睡觉。虽说,中间卫司南回过一次宿舍,似乎两人可以相互证明,但其实两人并没有打照面。也就是说,胖厨师和卫司南都有作案时间。
卫司南的时间似乎紧张了些,而且也没有什么动机。当然,盗窃本身不需要太强的动机。偷酒店,熟悉,好下手。
相对其他人而言,显然胖厨和卫司南要重点调查。
从金老板处了解到,因为金老头和自己女婿(金老板的丈夫)之间有不快,老头不愿住女儿家,所以干脆一直住在店里。金老头和胖厨的争吵,她也知道,主要是因为金老头认为胖厨水平不行。金老头一直干大厨,这家酒店就是在他原来小饭店的基础上壮大起来的,只不过搬离了原来的旧址,所以店里的员工也都不知道金老头的过往。至于胖厨手脚不干净,金老板也略有耳闻,不过也没有抓到过真凭实据,而且数量应该很少,无非两瓶酒、两个菜什么的。不涉及现金。加上胖厨挺卖力的,风景区周边有几家饭店想挖胖厨过去,胖厨也没动心,所以金老板也没有较真。
至于短期内跳槽的员工,金老板提到一个人:成敬。成敬原来是齐鹃的男朋友,卫司南来了之后,齐鹃和卫司南好上了。成敬就向金老板提出走人,避免尴尬,现在到花都酒店还干服务员。据说成敬和酒店里的老同事还时有来往,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他和卫司南关系还不错。
而金滩酒店的其他员工反映,卫司南好赌,这段时间又赌球。好像这个人运气一直不好。
齐鹃对于自己移情别恋的说法极为恼火。她的确和成敬谈过恋爱,但是在卫司南来酒店之前,她已经正式和成敬分手了。虽然成敬三番五次地想要和齐娟恢复恋人关系,但是齐娟始终没有答应。她觉得成敬这个人总给人太阴险的感觉。和同事一个小小的矛盾,他老想着报复。有一次因为几句口角,他就把一个女同事电动车车轮给戳了。而这次的分手,成敬虽然百般不愿,但他没有将事闹大,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两人还是“有情人”。卫司南来了以后,主动追求起齐鹃来,齐娟也许是想要彻底摆脱成敬,很快就答应了。这时,酒店的同事们却误认为初来乍到的卫司南抢了成敬的女朋友。而齐鹃则是一个见异思迁,方向转得极快的女孩。更让齐鹃不安的是,成敬依然没有和她吵闹,没有将卫司南视作仇敌,甚至和卫司南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但从成敬那阴毒的眼光中,齐鹃感觉到他不会善罢甘休。至于卫司南赌博的事,齐鹃有些支支吾吾,只说有时会和同事打上两把牌,也是“小来来”,小赌怡情的那种。
4
酒店宿舍所在的小区安全监控录像证明胖厨说了谎。胖厨在晚上12点左右离开,直到凌晨2点半才回来。他在干什么?经过调查发现,胖厨当时在酒店附近出现。面对警方的盘问,胖厨大喊冤枉,但又不愿讲。最后实在瞒不过了,只得承认,他和酒店隔壁杂货店老板娘霍大姐是相好的,那天幽会去了。其实,霍大姐寡居多年,而胖厨始终未娶,两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结婚。无奈霍大姐的儿子死活不同意。媳妇一直在旁扇阴风点阴火,霍大姐一生气就住在了店里,其实也是为了避开儿子,继续和胖厨来往。
杂货店霍老板娘起初否认与胖厨的关系。侦查员告诉她,这个事关金老头一条人命,可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杂货店老板娘就向侦查员原原本本地讲了当天晚上的经过。原本,那天胖厨下班后装模作样到外边转一圈就会到霍大姐店里。结果,霍大姐的儿子说是来看看母亲,磨蹭到十一点多才走。胖厨得到消息,只能先回宿舍,洗了澡换了衣服,收到了霍大姐发的短信才骑上小电驴,来杂货店幽会。
胖厨并没有在宿舍,这反过来说明卫司南有问题。经过调查,其他人的嫌疑都排除了,侦查员把火力集中在卫司南身上。
对于卫司南的调查很快有了突破性进展。酒店员工开始出现离职的情况,卫司南也向齐鹃提出想回老家奋斗。齐鹃则希望继续留在上海,暂时不离开酒店,等金老板给明确的答复再作下一步打算。胖厨则听到卫司南在给别人打电话,似乎非常惊恐不安。
卫司南的嫌疑急遽上升。如果说是卫司南干的,那么他偷的那些烟酒去哪里了?在实地观察酒店、烧烤摊、宿舍之间的路径时,侦查员发现有一个工地,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进入搜寻,却没有什么发现。
就在此时,卫司南突然打电话给金老板提出辞职,说是老家的表哥开了家饭店,让他回去帮忙,剩下工资让齐鹃代他结。老汪赶紧布置,结果在高速公路检查站将躲在一辆长途巴士上的卫司南给揪了出来。
在刑侦队的讯问室,老汪亲自出马。他问卫司南从烧烤摊回宿舍的路径,反复问。卫司南说是从公园路走的。老汪又问,那天公园路上有交警查酒后驾车,你看到了没有,同在设卡的巡逻队有没有盘问你。卫司南马上改口,噢,我记错了,我走的是青龙路。老汪心里有数了,其实那天警方没有设什么卡点。
老汪继续,那胖厨说他被你的电话吵醒,一直到2点半才睡着,你回宿舍没见到他吗?卫司南说,胖厨房门关着,可能没听到自己回去。老汪告诉卫司南,其实胖厨一直开着房门,因为他不喜欢开空调,所以一直大开门窗透风。卫司南一听懵了,不知如何继续编谎来应付。
这时,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抓到一个向礼品回收点低价出售高档烟酒的流浪汉。老汪派徒弟小葛、小杨赶到派出所,询问流浪汉。原来,流浪汉时常在工地过夜,前两天发现工地围墙边的草丛中有一个马甲袋,里面放着好酒好烟。流浪汉喜出望外,拿到礼品回收点出售套现,不料被警方找来问话。但流浪汉并没有看到藏东西的人。
拿回实验室进行检验,很快,技术员在烟盒上发现了指纹——卫司南的指纹。
面对证据,卫司南彻底崩溃了。他几乎是全程哭着交代了犯罪过程。
其实,卫司南在老家因为赌博,输了不少钱。父母狠狠心把他赶出来打工,远离那些狐朋狗友。卫司南刚到金滩大酒店,发现成敬竟然是他的老乡,那种住得很近的老乡,赶集都是一个集子。在家不认识,出门倒遇上了,真是缘分。卫司南追求齐鹃成功,才有人神秘兮兮告诉他,齐鹃是成敬的女朋友。当时,卫司南觉得很尴尬,朋友妻不可欺啊,女朋友也一样。可是,人家成敬怎么说,她既然喜欢上你了,就不是我女朋友了,别为了女人伤了咱老乡加朋友的感情。真是好兄弟,铁哥们。
这个成敬似乎比齐鹃还要明白卫司南的心思。没多久,他带卫司南去“玩玩”。赌钱这玩意,跟毒品真是没啥两样。卫司南憋了很久了,看见那几张硬纸片,眼睛直冒绿光。可是“场子”里玩得太大,只能偶尔来来。平时还可以和酒店的同事们玩玩,进出个几百小几千的,过过瘾,那还行。
卫司南是赌瘾大,运气差,逢赌必输还不肯回头。说好过中秋带了齐鹃回老家的,可如今两手空空。这成敬似乎看到了他的难处,一次借酒消愁愁更愁之际,成敬低声对卫司南说:“咱们两个一块到金滩拿点好酒好烟。得了钱,你先用。”卫司南稍有犹豫,半文钱逼死英雄好汉的现实使他很快就和成敬商量起如何动手来。
两人约好了凌晨1点50分在酒店后门窗户下碰头。快到时,卫司南给成敬打了个电话,但是成敬没接。到了碰头地点,也不见成敬人影。卫司南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翻窗进入酒店,偷了东西,大概就花了十分钟,很快就离开。卫司南怕把东西带回宿舍,一个不小心被胖厨看见,所以藏在了那个工地里。
老汪问卫司南,是空手进的酒店,还是带了什么家伙?卫司南想到了什么,他指天发誓,他晚上进入酒店盗窃时,根本没看到金老头,他认为金老头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偷完东西,他就离开了,绝对没有杀金老头。
又有侦查员重提“意外论”。金老头因为在楼梯上滑倒,后脑磕碰在楼梯棱角上致死。否则很难解释,卫司南离开时已经将窗户插销落下,没有第二个入口,其他人是怎样进入行凶的呢?
会有这么凑巧的事吗?!有人翻窗进入盗窃的当晚,看夜老人滑倒意外死亡?持其他观点的侦查员始终认为这样的看法太过牵强。卫司南盗窃惊动金老头,进而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大。面对杀人这样的严重罪行,无论是谁,都会矢口否认的。卫司南面对证据时的痛哭流涕,完全可能是做戏。
老汪问卫司南:“你后来找过成敬吗?”
“找过,我打电话问他怎么没去。他说这种事情要坐牢的,说说玩玩的,怎么能真的去干?!”
老汪觉得这个成敬有点意思,会耍点小脑子,要好好会会。
5
近期成敬的表现是否正常呢?花都酒店的员工说,这家伙很精明的,近段时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有点失魂落魄,前几天还打翻了菜盘,被老板一通骂,扣了钱。可是,烟酒公司来送货收空酒瓶时,他起劲得不得了,帮忙抬上抬下。可能是想在老板面前表现一下,挽回摔盘子的不良影响,争取当个领班。
金滩酒店的员工反映,成敬找过他们请他们吃饭,说是金滩出了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开下去了,问问他们今后的打算,有没有兴趣兄弟几个自己做老板,合伙开家酒店。也不知怎么,话题一转就到了卫司南身上。有人说,没想到卫司南这厮如此胆大妄为。有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卫司南这家伙不是个东西。有人不相信卫司南会杀人,说他胆子小来兮的。反正酒足饭饱时,大家已经把合伙开饭店的事基本忘光了。
烟酒公司跑金钟镇的司机和搬运工说,花都酒店的小卫最近绝对是朋友,酒箱上下车都帮忙搭手,还发香烟。老板能碰到这种员工,绝对运道好的。他还问我们金滩酒店的情况,酒水结账了没,会不会以后关张不干了。大家知道他是从金滩跳到花都的,金滩出了事他还能这么关心,不容易的,是个讲情义的男人。烟酒公司老板等于是受到了成敬的启发,问金滩的金老板什么时候结账。金老板说,她随时都可以,可是公安局不让外人随便进出酒店,反正金老板短时间不打算重新开张,干脆再等等。
成敬所住小区的保安反映,案发当天凌晨看到成敬从外面进入小区,而且是挨着一辆停在门口的货车,好像故意不想让门卫看见。
老汪费力地将纷繁复杂的信息理了又理,香烟一根接一根,终于定下计策来对付成敬。
老汪自己和痕迹检验专家再探金滩酒店,对着堆在大堂吧台旁的几箱啤酒反复转圈,然后让金老板通知烟酒公司派车,把剩下的酒和空瓶一块拉走。徒弟小葛则跟车到送酒车的下一站——花都酒店。
刚到,就见成敬急急地来打招呼,说怎么这一趟来得晚了。边发香烟,还边问小葛,这位师傅新来的,没见过嘛。开车的老师傅帮着搭腔,是,新来个小伙子,我老头子以后好省力点。晚了,是因为去金滩结账、清货,看样子金老板不想再做了。你看看,好几箱都是动都没动过的。司机老师傅还让成敬不要错把这些酒搬下去。
成敬自说自话地去摆弄那些酒瓶,还抽出两个空瓶来,说,这一箱里就两个空瓶,上面都积了好多灰,剩下的都是有酒的,看来金老板真是不想干了。
这时,一辆警车开来。小葛穿着烟酒公司搬运工的衣服,一直悄悄地观察着成敬。看到警车前来,成敬瞬间的紧张后,立即恢复了常态,甚至让人感觉有些轻松的状态。
警车上的警察问,谁是成敬?成敬回答后,警察说金滩酒店的凶杀案,还有些事情再问问他,让他跟着警车去一趟派出所。
成敬跳下烟酒公司的送货车,上了警车。这时,小葛脱了工装服,还给了司机师傅,坐到了警车副驾驶上。这让成敬和花都酒店的人都一阵诧异。刚上警车,两名警察就一左一右夹住了成敬,然后上了铐。成敬高声叫嚷,表示抗议,说去派出所问个话,有必要上手铐吗?要投诉云云。一名警察告诉他,我们是派出所的民警,不过不是我们要找你,是刑队要问你,而且是讯问。讯问,知道吗?你现在是金滩酒店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警车一路开到刑队。在刑队的讯问室里,成敬一脸轻松的样子,而且还非常嚣张地警告侦查员不要非法办案。惹得小葛和小杨一阵火气,忍不住要拍案而起。
老汪依旧笃悠悠,讯问开始:“案发当晚,你到过金滩大酒店吗?”“没有。”
“那当天的白天,你去过金滩大酒店吗?”“也没有。”
老汪继续:“在金老头出事前的一周内,你到过金滩吗?”成敬觉得这个老警察真是啰嗦,是耗时间等下班吗?他继续否认:“没去过。”
“那么案发当天晚上,你在哪里?”成敬心里想,关键问题来了,你老警察也沉不住气嘛。他很轻松地回答:“先在酒店上班,然后下班,然后看足球,可是我觉得不够精彩,就睡了。”
“有人证明吗?”“我在酒店里上班、下班时看到的人很多。回到家里睡觉,就没人证明了。我现在一个人住。”
老汪对于毫无进展的问答似乎毫不在意,突然转变了提问的方向:“你和案发酒店的老同事们关系怎么样?”“还可以。”
“原来的那些同事里,你和谁关系最好?”“卫司南。”
“卫司南不是抢了你女朋友吗?你怎么反而和他关系最好呢?”“我不这么看。齐鹃见异思迁,这和卫司南没什么关系,当时他也不知道齐鹃是我女朋友。以前的同事中,只有卫司南和我是老乡,所以和他关系更好一点。”
“那卫司南知道齐鹃原来是你女朋友后,有什么反应?”“他一开始挺尴尬的。我倒无所谓。但是为了避免大家尴尬,所以我就换了个地方。虽然离开了,但是我时不时还和原来的同事一起吃个夜宵,打打牌,唱唱歌什么的。所以说关系还是不错的。做男人嘛,拿得起放得下。再说,女人哪里找不到,分了就分了。在卫司南面前,我从来不说齐鹃坏话。”
老汪开始切入正题:“那天晚上,卫司南给你打过几次电话?”“好几次。后来我就按掉了。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黏糊。大半夜的,说了不去了,还反复给我打电话。吵得我没法睡觉。”成敬边说还边手舞足蹈地,手铐对他似乎也没有影响。
老汪追问:“那天晚上,你一直呆在家里,没有外出。你确定吗?”“确定。”
老汪加重语气:“那有人看到你一点半左右离开小区,这是怎么回事?”成敬略有小激动:“谁?!肯定看错了。是谁?!你让他来,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
老汪很轻松地把他顶了回去:“还要当面对质?看来你底气很足啊。监控录像也显示你当晚曾经外出过。这个你怎么对质,你要和谁对质?!”
成敬开始收缩防线:“噢,对对,我就下了一次楼,去小区门口小药房买药。”
突然,负责提问的老汪不去理睬成敬,像变戏法一样,从桌子底下拿出两个啤酒瓶,一瓶是满的,没有打开,一个是空瓶,然后问负责记录的徒弟:“你知道吗,最近英国人在搞个研究。”
徒弟有些茫然:“什么?”不明白为什么师傅不再提问嫌疑人,而是和自己聊起天来,“什么研究?”
“英国人在研究,在酒吧打架时,用空啤酒瓶砸人伤得重还是用没开瓶的啤酒瓶伤人重。你猜猜看?”
“应该是没开瓶的吧。满瓶的比较重,砸起来更狠些。”徒弟拿起满瓶的啤酒,掂了掂。
“成敬你觉得呢?你应该知道,对不对?”老汪再次转向成敬,眼睛盯着他。成敬被老汪的突然袭击弄得有些应对失措:“我为什么要知道?真是莫名其妙。”
“成敬,这光明牌的啤酒瓶子你很熟悉吧?”老汪继续直视成敬,“你还帮着烟酒公司的送货车搬货呢,是不是?你认为烟酒公司把金滩酒店的酒瓶都搬走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是吗?很可惜,我要告诉你,其实,金滩酒店的酒瓶自从那天晚上你动过一只后,再没有其他人动过。”
成敬的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
老汪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决定给成敬再添把柴。他告诉成敬,其实他的作案过程他已经一清二楚,但要问一个原因,为什么?
突然,成敬的脸像发疯似的扭曲起来,用额头猛撞椅子上他面前的那块挡板。小杨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成敬则在那里语无伦次地叫嚷:“我也不想的,我已经挑了个空瓶了,只是想砸晕金老头。可是、可是,我没想到,没想到……其实,算你们运气好。我都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跑路,去新疆一个小县城。”虽然毫无退路了,成敬似乎还有点不甘心。
“成敬,你以为能逃得过去吗?我告诉你,就在今年,我们把31年前的一个杀人案件侦破了。犯罪嫌疑人现在已经60多了,在一个工地上打工。他担惊受怕了一辈子。还是今年,一个凶杀案的嫌疑人,逃了21年,我们把他抓捕归案了。只要干了坏事,就一定逃不过去。”
好吧,人算不如天算。成敬开始从葫芦里倒豆子:“我说。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齐鹃。我对她那么好,她竟然还说我小心眼,竟然说我阴险,最后跟我闹分手。我可没有答应过。结果,那个卫司南一来,两个人就勾搭上了。喜新厌旧是女人的本性。如果你要找个比我强的,我也认了。可是,卫司南这个家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老家就是个赌鬼,被家里人硬赶出来打工的,懒是懒得要死。我跟齐鹃说过,卫司南不是个好东西,可是,齐鹃不相信我,就是吃他那一套。不就是小白脸一张,嘴吧又甜,会讨女人欢心吗?抢我的女人!
“我先跟他交朋友,然后带他出去玩玩。这种人一看到赌铜钿,眼乌子都直了,根本不要人在后面推一把的。本来,十月份齐鹃要跟他回老家。卫司南早把钱赌光了,哪来的钱?我就说偷酒店的东西。其实,我知道他在老家早就干过的。我一说,他犹豫都不犹豫就答应了。
“说好1点50分我们碰头,然后一起进酒店的。我故意不接他电话,然后提前进来。可是我刚进来,他又打来电话。结果铃声把金老头吵醒了。我没办法,只能随手拎起一只空酒瓶,砸了金老头一下。我只是想把金老头砸晕的,没想到……真的!真的!我真的没想要杀金老头!都怪卫司南这个蠢货,打什么电话。”
走出讯问室。
徒弟小葛问:“师傅,用装满啤酒的瓶子和空酒瓶砸脑袋,到底哪个伤得厉害?英国人的研究结论是什么?”
“最后的结论是,空瓶子砸人造成的伤害更重。科学家还解释,满瓶状态的啤酒瓶因为内部压力,砸人时更容易破。瓶子破碎时,气体的喷发,会抵消一部分力的作用。空酒瓶砸人不但损伤严重,而且不容易碎,可以多砸几次。英国的法院已经根据这个研究结论审判了多起酒吧伤害案件。刑事侦查可是不断在发展,不学习就要落后。你不要看我老头子了,我经常上网查资料的。”老汪难得小小得意了一把。
发稿编辑/姬鸿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