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光曲
2015-12-23李清明
李清明
渔 趣
我的家乡在洞庭湖的南岸,是一个十足的水乡。也许是近水知鱼性的缘故,儿时的许多乐趣都与捕鱼捉鳖有关。
那时家居的房屋后有条临湖通往学校的大水沟,水很深,鱼很多,草鱼、青鱼、鲢鱼、鲤鱼等淡水鱼都有,因年少力微既驾不动渔船,也无法使用笨重的渔网、渔叉等捕鱼工具,我便动脑筋先从菜园中砍折一根约两米来长的毛竹,削去枝叶,系上一条透明的小尼龙绳,绑上一只经淬火弯曲成钩状的大头针鱼钩,缠绕些上面粘满各种小飞虫的蜘蛛网砣,一边走一边往水中甩动,这时浮游在水面寻食约三五寸长的小游鱼十有八九便会来咬钩。这种小游鱼在家乡一带人们习惯把它叫做“游叼子”。它长着黑脊背白肚皮,像一个个织布的梭子,在水里放箭似的逡巡,最喜欢抢食吃,且不怕人。你站在岸边把裹着鱼饵的鱼钩甩过去,立马可以见到数条“游叼子”冲过来抢食,其中总有一条身灵嘴快的先将鱼钩牢牢地叼住,这时你只要将钓竿用力向岸上一划,便能将鱼儿扯出水面。
农村小学上课较晚,我也不用担心迟到。每次上学我必定带上鱼钩,边走边钓,一趟总能收获好多用柳条穿着鱼鳃的“游叼子”。那时外婆家住在学校边上。我常常会把竹竿鱼钩寄存在外婆家里,鱼则送给外婆。放学后,我又背着书包一路钓回,将收获的串串游鱼剖开洗净,放入母亲早已烧沸的油锅之中,不一会儿便飘腾起阵阵鱼香。
遇上长长的暑假了,我则用面粉守株待兔式地捕鱼。先将竹子一小根一小根砍削成牙签般大小,用一根尼龙线从竹签的正中系牢,让其弯曲套上一小截软状的芦苇筒,再将揉好晾干的面粉薄饼切成小梯形状塞进苇筒中。当带着面片的鱼饵投入水中,觅食的鱼儿定会用力将芦苇筒咬破,这样竹签的弹力刚好将鱼嘴弹开挂在鱼钩线上,场面十分壮观和有趣。
串串篓篓由我捕获的鱼儿都成了家中饭桌上的美味佳肴,许多年过去,每每回到家乡,外婆和母亲总会提及,我的离乡远行让她们最不适应的就是家中的餐桌上少了许多鱼香味。想起这些,总会让我莫名而生起一种年少时的自豪感和成就感。
上小学五年级时,因家中姊妹众多,农耕经济仅靠家中的“鸡屁股银行”和“猪栏经济”难以支付我们读书上学的费用。于是父亲宣布:家中兄弟仨,如要继续上学则必须自己赚取学费。我自告奋勇领着弟弟用我的一技之长,利用课余饭后、节假日时间靠水捕鱼。我和弟弟合计:小鱼小虾在集镇上难以卖出好的价钱,要想多赚钱,必须捕捉市场上价高好卖的鳝鱼、柴鱼和水鱼。于是,我和弟弟在一种特制的竹笼里放上蚯蚓,夜晚埋填在苇草密布的水沟边,捕捉大条大条的鳝鱼;用猪肝蘸上茴香粉,穿绑在用于缝制衣服的钢针上,在月朗星稀的夏日夜晚,悄然布放在龟鳖们经常活动的水域捕捉水鱼;再用小青蛙和螺蛳肉作诱饵捕捉柴鱼……倒也经常收获得篮满篓重,笑逐颜开,乐而忘返。
柴鱼浑身黢黑,长满长条形的花纹,样子像极了一条没有腿的四脚蛇,故而又叫黑鱼、乌鱼、生鱼。它头尖眼绿,凶残暴烈,带锯齿状的牙齿一口能把手指般粗的树枝咬断,在水中以专门追食小鱼、小虾为生,常常将一塘池水追搅得浪花四溅、波浪连连。水乡渔民们也因此常常称其为“害鱼”,一口鱼塘里只要有一两条柴鱼存在,其它鱼类便难以生存。平日,我和小伙伴们尝试用普通鱼钩穿上活虾去钓,但转眼工夫,鱼钩和鱼饵便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根光光的鱼杆和鱼线;用渔网围捕,除了将我们心爱的渔网穿击出几个脸盆般大小的窟窿外,往往连半条柴鱼的影子也难见到。尽管如此,我们从观察柴鱼的习性着手,仍能将凶猛的柴鱼“捉拿归案”。
柴鱼凶残,却是“护犊”高手。它们在水草丛中的水面上精心做窝产下鱼卵后,雌鱼和雄鱼便会寸步不离,不允许任何生物靠近。有时,连一只蜻蜓或一只飞蛾从鱼卵的水面上空飞过,柴鱼都会像发射的子弹一般嗖的一下从水中跃起,驱逐吞咬外侵之敌。见此情形,我们便找来一根粗粗的竹竿,将钩有一块河蚌肉或一只小青蛙的大号鱼钩用细小的麻绳直接连系,在柴鱼筑窝的周围上下甩动。常常不到几秒钟,大柴鱼便会跳起来不管不顾地使劲咬钩……雌鱼钓完,雄鱼又准会前仆后继接着起跳。
柴鱼不易捕获,有时即使鱼塘里的水被抽水机或水车抽干了,它们仍能躲藏在淤泥中十天半月也不出来。这时的我们仿若灵光闪现,常常一吹口哨召来一群水鸭在泥水中进行“围剿”。水鸭长长的扁喙像梳子一样在淤泥中不断地来回啄咬……潜伏的柴鱼们难以抗拒,全都会无奈地冲出淤泥中,在遭至群鸭们反复地围攻、啄咬后,只好乖乖就擒。还有,在炎炎的夏日,大条大条的柴鱼喜欢躲在水岸边的水草或芦苇丛中一动也不动地“乘凉”,粗看总会让人感觉是一截一截的木头浮在水面上。这时,我们便会手握装有“倒钩”的鱼叉(没有倒钩的鱼叉,即使叉住了柴鱼,十有八九也会逃脱),慢慢潜伏到草丛边,对准柴鱼在水中的黑影将鱼叉猛掷过去。如果刺中了,此时背负着鱼叉的柴鱼还会在水浪中左冲右闯好久。小时候,因瞄准有限,或臂力不够,用铁叉叉鱼收获率一般不高,但这种捕捉方式既简单快捷,又惊险刺激,也常常让我们乐此不疲。
跟鱼儿打交道多了,胆量自然也就越来越大。记得十七岁离开故乡的前一年,我还学会了用白船捕鱼,方法则更为奇特和惊险。白船长约四五米的样子,宽约一点五米,船体被漆成了白色,船舷两侧还装有两块向船舱内倾斜的木板。水乡湖区的淡水鱼一般都有趋光和逆水而上的习性,特别是在天空漆黑、电闪雷鸣之时,鱼儿最为活跃,也最喜欢弹跳。平日充分掌握了鱼儿的这一特性,在即将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的夜晚,我便头戴竹笠、身穿蓑衣……将白船划去鱼儿们喜欢扎堆的流水区域或大型水闸边,等待鱼儿争先恐后地跳进我的船舱。
不一会儿,我便用木棒使劲敲击船帮,变着节奏发出“嘭嘭嘭——嘭嘭嘭——嗵嗵嗵——嗵嗵嗵”的响声,仿佛到处是雷声隆隆、水声阵阵,加之白色的船体和白木板像极了从高处往下流动的瀑布,这时湖水里的鲢鱼、鳊鱼、草鱼、青鱼、鲤鱼……仿佛像炸开了锅似的,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地往船舱里跳。不一会儿,船舱就会装得满满的。有时,盲目乱跳的鱼儿还会撞飞我的竹笠,碰坏我的蓑衣,将我的手臂和大腿撞得酸痛。一次,一条约五六公斤重的鳊鱼,蹦跳时不偏不倚,径直落到了我的怀里。
当时的感觉像极了唐代诗人张志和在《渔歌子》里的诗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柳笛声声,如今渔村夕照下的水乡河浅了、湖小了、水浑了;过去满湖满沟的各种鱼儿也基本上绝迹了;野生的少了,饲养的多了;自然的少了,污染的多了……好在儿时的记忆,童年的乐趣有如刀刻斧凿般地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只要踏上家乡的土地,闻上些许家乡特有的泥土芬芳,哪怕是一小股淡淡的洞庭湖中飘然而至的鱼腥味,我的心中便会立马重现一幅天蓝水阔、寥廓江天、鱼跃人欢的水乡山水画。
我爱水乡,更渴望心灵自然的皈依。
钓水鱼
在洞庭湖水乡一带,人们习惯把水鱼叫成团鱼或王八,也有的把成年水鱼直接称之为老鳖。水鱼昼伏夜出,喜欢安静,对水质的要求也比较高,喜食水草丛中的小鱼小虾以及淤泥中的小虫、蚯蚓等“活食”,尤其喜好带血的动物内脏,天越热,水鱼越活跃,食量也越大,故有“早钓鱼、晚钓虾,中午钓只大王八”一说。过去的水乡水质优良,水草茂盛,鱼虾成群,龟鳖横行……乡亲们有时在稻田里劳作,或游泳、挖藕、干鱼塘时不经意间踩到一两只肥硕的水鱼也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水鱼营养价值极高,集镇上也是价高好卖,加之相对于其它淡水鱼类也更容易捕获,故而我们从学会走路开始,便跟在善于抓鳖捉龟的大人们后面,掌握了许多捕捉水鱼的方式方法。年纪小时,我们用的是钓黄骨鱼的小钩钓水鱼。先在菜园中砍来一根一两米长富有弹性的毛竹,削去竹叶,系上一根绑有鱼钩的透明尼龙线,再在鱼钩上穿上一条还在蠕动的红色蚯蚓。水鱼嗜血成性,下钩时我们还会故意将蚯蚓弄破,让水鱼嗅到血腥味,吸引其来咬钩。这样钓到的水鱼个头都不是很大,一般也就半斤或八两左右。大些的水鱼即使咬钩了,但因细小的鱼钩和尼龙线难以承受其重,起钓时多数都会逃脱。年纪稍大后,我们常用钓水鱼的办法便是:用长尼龙线系上缝衣针,在上面穿绑好新鲜带血的猪肝,再蘸上茴香粉,在夏日的夜晚放置于水鱼们经常活动的浅水区域捕获水鱼。
一天清晨,鱼钩上钓着一只四五公斤的特大野生水鱼。我担心细小的尼龙鱼线难以承载还没有离水的猛鳖,瞅准水鱼方位,脱掉衣裤一个凫水猛子跃入湖中,双手一把将上钩的水鱼抱在怀里。水鱼张牙舞爪凶猛地反抗,见我不松手,便一口咬住了我肚脐眼边的肚皮,任我在水中怎样捶打死不松口。我抱着水鱼一会儿仰泳,一会儿潜水,进行着激烈的搏斗。弟弟在岸上则吆喝着舞手跺足,给我鼓劲。他看到我在水中凫水浮沉的黑脑壳,还以为鱼钩上钓了两只大水鱼咧。十来分钟后,我忍着剧痛将水鱼连同鱼钩鱼线一起带到了岸上。在水乡一直有一个说法:水鱼咬人极富耐性和狠劲,只有天上打雷它才松口。后来,我叫弟弟用干牛粪和稻草生起了一堆明火,烤了许久方将水鱼降伏。水鱼卖掉后,解决了我和弟弟整整一个学期的学费。至今,在我肚脐眼边的肚皮上,还隐隐留着一块铜钱般大小被水鱼咬过的疤痕。回忆起来,真有些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上初中了,暑假里我还跟叔叔一起,学会了扛着一把尼龙线和鱼钩做成的线车,打钓水鱼。喜欢生活在深水区域的成年老鳖,白天大都潜伏在水中,只有夜晚才出来活动、捕食。水鱼是用肺部呼吸的两栖动物,白天不能长时间憋在水底,每隔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就会悄悄地把头伸出水面换气;即使水鱼在水底下爬行,水面上也常常会冒出一串串细密成群的水泡。特别是电闪雷鸣的时候,下雨时水中氧气稀薄,这时老鳖们大都会提前游出水面,呼吸新鲜空气。
掌握了水鱼的活动规律,叔叔便手把手地教我精心制作专门对付老鳖们的线车。先找来一根约一两米长、弹性较好的鱼竿,在鱼竿下端手柄的上方安上一个滚动装置,再在鱼竿的顶部装上一个用于丝线溜转的小型滑轮。然后,找来一根长约二三十米的优质尼龙线,一端穿过滑轮绑扎在鱼竿的滚动装置上;一端绑上一个鸽子蛋大小的铅砣,再在连着铅砣的丝线上方,每隔一寸左右的距离,横排正中绑上十来行约两寸来长、两头弯曲、被打磨得尖尖的鱼钩……一架专门坐在岸上打钓老鳖的线车就算大功告成了。
不久,我便头戴鸭舌帽、背着竹篓,一手抓着一条独脚木凳、一手提着线车,学着叔叔的样子,优哉游哉地来到老鳖们经常活动的水边,先选择一片视野开阔、前后没有障碍物的堤坝上,支好高高的独脚木凳,再骑坐上端,双手紧握线车的手柄,将余线已收进滚动装置中的线车斜扛在肩上,只将吊有铅砣和鱼钩的丝线露在外面,像“姜太公垂钓”一样开始打钓水鱼。独脚木凳比一般的木凳要高许多,凳脚底部钉有一根在泥土中固定用的大铁钉。木凳没有扶手和靠背,一来可以让人坐在上面集中精力;二来也不用提防连着鱼钩的尼龙线在甩动时被凳子靠背等障碍物钩住。安顿好一切,我双眼像捕鱼的鹭鸶般紧紧地盯着水面,只要看准湖中冒起水泡——老鳖们即将把头伸出水面的那一刻,便立马起身,用足吃奶的劲,将连着锋利鱼钩的铅砣呈弧形向水鱼出没的正前方甩去,然后将连着的丝线往上使劲一提,满线的鱼钩十有八九便会将软软的老鳖裙边钩住,任由老鳖怎样在水中左冲右撞上下翻动,鱼钩只会越缠越多。这时只需慢慢地摇动鱼竿的滚动装置,猛鳖就会连着鱼钩鱼线一起被我拖上堤岸,装进竹篓。
有时遇上水鱼长时间没有浮出水面换气,叔叔还教我用双手使劲击掌,模仿打雷的声音“轰轰——轰轰——轰轰”地响个不停,逼迫水鱼们感觉即将大雨倾盆,懵懵懂懂地从水面上露出尖尖的脑袋。
许多年过去了,回忆起叔叔教我用线车钓鳖的过程仍历历在目。其等、忍、准、猛等钓鳖方法,在我后来的职场、商场经历中,还真有过不少启迪和教益哩。
责任编辑 王冬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