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郝四
2015-12-23李元岁
李元岁
如若简单地把坏人定义为做坏事的人,那么,好人就是做好事的人了。
郝四就是个好人。不光我这么说,凡是认识郝四的人,都说郝四是个好人。伟大领袖毛主席曾教导我们说:一个人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郝四就做了一辈子好事。
郝四跟我是从小学到大学的同学,大学毕业后又分到了一个单位。关于他的情况,我是吃了玻璃屙水银——悉底尽明。
郝四在他们家中排行老四,三个哥哥分别叫郝大、郝二、郝三,他自然就是郝四了。郝四跟我都是出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人,那时候计划生育不像现在这么紧,反而倒是鼓励多生多育,评选“模范妈妈”;若不然,郝四早让他爹抛在荒郊野外让野狗啃吃掉了。
郝四做第一件好事是在他四岁半的时候。他娘上厕所的空儿,灶膛里的柴禾掉了下来,燃着了地下的柴禾。郝四没有呼叫他娘,自己用扫帚灭火,结果,眉毛和头发都让火燎了。后来郝四却有了一头乌发和浓重的双眉。这大概与火燎过有关。
我和郝四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郝四做过一件让我刻骨铭心的好事。我跟郝四一道上厕所小便。不知什么原因,我却怎么都尿不出来了,憋得我眼珠子都发蓝了,也把郝四急得抓耳挠腮。郝四先试图用曲别针给我往通畅了捅,不济事。后来干脆就用嘴吸了。说也怪了,郝四几口吸下去,我就汹涌澎湃的通畅了。
郝四在读大学的时候做的好事是在校园的人工湖救过一个落水的儿童。儿童救上来了,不会水的郝四差点被呛死。被救的儿童是大学校长的孙子。校长家为感激郝四,愿将二女儿许配给郝四。郝四婉言相拒,说他已有相好的了。郝四说的是真的,在他被推荐上大学之前,就与村子里的一个叫爱爱的姑娘订婚了。郝四亲口跟我讲,说他不能做陈世美。
郝四确实没做陈世美,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就与爱爱结婚了。俩人在城里租房住,爱爱还是农村户口,又没工作,日子过得挺紧巴。
郝四参加工作后三十多年里做的好事就不计其数了,每年单位和上级给颁发的先进个人、优秀党员、模范人物、突出贡献等荣誉证书和奖状就是很好的例证。我这里就不啰嗦了,只提两件。
一件是1998年,南方发生特大山洪灾害后,市里下发了文件,要求全市干部职工向灾区人民捐款,说是自愿,实际也是有规定的:一般干部职工每人30元,科级干部50元,处级干部100元。郝四属于一般干部,可他非要捐100元。有人讥讽郝四说:“你是想当处级干部咋的?”郝四回答说:“不是自愿嘛,想捐多少捐多少,咋的?再说了,南方人们遭了灾,我是党员,不应该多捐点吗?!”讥讽的人无话可说了。不久,市机关党工委又下发了文件,要求全市党员干部每人捐款1000元。郝四二话没说,又捐款1000元。讥讽者又说:“你不是党员嘛,怎么不捐5000元?”郝四顶呛说:“党员怎么了?你以为党员捐5000元不应该吗?我是手头紧,一时拿不出,你若借给我4000元,我就捐5000元!”讥讽者真的说要拿存折到银行去取。周围的人劝住了。为这,郝四与讥讽者争吵得面红耳赤。
另一件是2003年“非典”的时候。我进厕所蹲坑时,见郝四也在蹲坑。郝四蹲完坑后,就用塑料桶接了自来水冲坑(厕所自来水管压力不够,冲不下去)。光冲他便下的也就是了,郝四还把其余的几个坑都冲了,而且还吩咐我,便完了要冲掉。我有些不解地说:“这本是卫生员(单位雇佣的)的事,你管这么多干啥?”郝四却说:“不冲,进来臭气冲天;再说了,这不是‘非典了吗,可得注意讲究卫生哩!”我无话可说了。
俗话说得好,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我以为郝四这辈子只做好事,却也不尽然。若郝四他不是亲口跟我讲,他这辈子只做过两件孬事,我也根本不会知道——不,其中的一件,我应该是一知半解的。在此,我也不妨将它讲了出来。
一件是1970年,我跟郝四上初中的时候。星期天、假期的时候,我们就跟社员们一起下地劳作,帮家里挣工分。大人们劳作一天,到晚上,可到生产队部在工分本上记下10分工。我们属于半劳力,可记5分。生产队长派我和郝四割牛草。割牛草割多挣多,割少挣少,130斤牛草可挣10分工。那天,我俩在一块玉米地里找到一大片牛草。身体瘦弱的郝四一背背回了150多斤,比郝四高出半头的我,才背回130斤。晚上,到生产队部,会计给我记下10分工,郝四记下13分。后来有一天,郝四向我借钢笔。我以为他是写作业。不料,他是在完成一个阴谋——郝四将工分本上的那个13的“3”,用钢笔涂改成了“8”。会计做月计时,真的按“8”做了统计……那年,每10分工是五毛钱,也就是说,郝四他占了生产队两毛五分钱的便宜。郝四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已是上大学的时候了,他一再吩咐我说,这是丑事,丑事不外扬,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跟任何人讲。
另一件是大前年的事。郝四妹妹的女儿大学毕业了,妹夫找到了他家。妹夫将3万元搁在了茶几上,让他这位大舅哥给女儿安排工作。这事儿让郝四挠了半天头,可为了外甥女,还是应承下来了。郝四就开始找关系。关系还找着了——我们的一个大学同学跟一个市辖区的区委书记是连襟。郝四就请我们这位大学同学喝酒。按说,办这种事是不应该再有他人掺和的。可郝四还是愣把我也拽了上。在酒桌上,郝四原封不动地将妹夫拿来的3万块钱交到了大学同学手里。一贯不善饮酒的郝四那天喝多了。喝多了酒的郝四就又跟着我们的大学同学还有我进了洗浴城。连吃饭喝酒带洗浴捏脚,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钱——是指我们那位同学花去的,一共消费掉两千余。事儿办成了也倒好说,可一直没有音讯。后来,妹夫又找上门来了,逼着他这位大舅哥要往回讨钱。郝四说:“你让我找谁讨去?”妹夫说:“你给了谁找谁讨呀!”郝四说:“你让我怎么个讨啊?”为这,妹夫与他反目成仇了……后来郝四与我谈起这事儿时,说他犯了行贿罪!
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这话是什么人说的?若不是“反其意而用之”的话,那真叫人可憎可恨又心寒!可“好人不长命”这句话,还真让郝四应着了。
去年夏天的一天,郝四在班上,突然胸脯疼得晕厥了过去。送到医院一检查,是肺癌,已经晚期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五雷轰顶了!一向不抽烟不喝酒,一向与人为善,一向憨憨傻傻的郝四,怎么会轮到他得癌症呢?!
今年五一,我又去医院看望他。进得病房,却不见了郝四的人影儿。问病友,说是上卫生间去了。那个病友大概是新住进来的,问我是郝四的什么人。我说是同学,老乡,同事。病友说:“你的这位同学,老乡,同事是个好人。”我问:“怎么个好法?”病友说:“我们病房里几个人的开水都是郝四给我们打,还给我们倒屎倒尿洗东西……”这时,郝四手托着一个盐水瓶跟着一个病友回来了。我控制不住了,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郝四反倒乐呵呵傻乎乎地宽慰我:“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总是要死的……”
跟病魔顽强地搏斗了一年,花白而又根根挺立的头发经化疗已经全掉光了……郝四还是走了。临走的前几天,郝四又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决定捐献眼角膜。捐献那天,我们单位的人几乎全到场了,还有好些新闻单位的记者。眼角膜接受者的家属跪倒在地磕着响头……郝四浓重的双眉下的那双小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坚强的嫂子爱爱反倒没哭,她的眼泪大概早已流干了;为灾区捐款时讥讽郝四的刘大志倒是以泪洗面,泣不成声了……
中元节,我和嫂子爱爱还有他们的儿子正正来到了郝四墓地前。我跪倒在墓碑前,将备好的面额在百万、千万、上亿元的冥钞点燃,口中念念有词:“郝哥,收钱啦,收钱啦……”我知道他一辈子紧巴,缺钱花。我又跟他说:“郝哥,单位领导答应给正正解决工作的事暂时还没有着落,可能他们也有一定的难处,现在正正临时到单位上班了,在打字室。正正打字可麻利呢!有老弟在,你老兄放心安息吧!”
我连磕三个响头,有泪珠洒落在石板上……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