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生活录
2015-12-23张生
张生
秃瓢
小的时候羡慕一休,大了以后喜欢陈佩斯,不大不小时崇拜李连杰演的少林和尚,可以说从小到大都是仰望光头,被光头璀璨的光笼罩着。
小的时候剃过一回光头,上初中时《少林寺》正热播,看到和尚既会武功又有美女,半大小子们全都双眼通红,敏于行地偷了家里的菜金,准备上少林寺拜师,结果让家长抓回来把屁股打得又红又肿。痴迷地用买课本的钱连看了五六遍电影,走路都“呼哈嘿哈”地蹦着,结果屁股遭受了同样的待遇。我当时很成熟,不屑于干小儿科的事儿。我要在形象上和偶像靠近,于是和同学相约去剃光头。当脑袋在理发师的手中越来越亮时,同学早偷偷地跑了。结果,我回家后屁股被家长“重点关照”。第二天在老师的命令下摘下帽子时,全班哄堂大笑。老师都笑得讲不下去课了。那时候是零下三十多度的冬天,我的秃头到哪都是目光追逐的焦点。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唯一一次当明星的感觉,让我至今留恋难忘。
渐渐地就长大了,渐渐地就成了走路习惯性弯腰,见人习惯性行礼的小职员。因为怕被人当成刑满释放人员一直没敢再剃光头。也许是内心向往光头的原因所以头顶上的植被总是稀稀疏疏。小我几岁的媳妇不知道是因为害怕头发少了影响某些使用功能,还是为了看着顺眼,从章光101到黑桃A……家庭收入很大一部分都在媳妇的指导下用在我“顶重要”的事上了。前几天在放下粥碗出门散步,想到要再买瓶生发剂餐桌又要以咸菜为主要内容就怒向胆边生,私自做主定了一件大事——“剃秃头”。当斑驳的白发在理发师的剪刀下飘落的时候,我竟有了重拾青春的感觉。我自以为顶着青春的光泽回到家,可一拉开门,原本心情不错的媳妇先是笑容僵在了脸上,然后吃惊的表情又被委屈替换了:“秃瓢,你竟剃了个秃瓢……”委屈先化成两汪渐渐多起来的泪水,然后又化作一条条罪状。从挣钱少到干活少到上个星期睡觉打呼噜……多达六百余条罪状让我感到自己真的是罪孽深重。媳妇批评五个小时后又用集团内免费电话向她婆婆——我妈妈控诉,老太太又附和了五十余分钟,最后我就“被和尚”了。媳妇郑重宣布:“在头发长出来之前,别想我理你。”
情况在第二天晚上就有了变化。
第二天虽然还面无表情生着气的媳妇晚上竟做了几个好菜又买了斤散白酒。战战兢兢在饭桌前坐了半个小时,我才搞明白,原来媳妇不知道在哪听说我的单位要提一个科长。我在这个单位已经干了十多年了,在媳妇的教育下每天早到打水扫地,晚走检查电源兼锁门。测评推荐票年年第一,可就是没当上挺着肚子指挥别人干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小领导。媳妇先是痛说革命家史,然后是展望穿金戴银顿顿山珍海味的美好时光。然后是温柔如水……
戴着媳妇新买的假发去上班的我,竟有几分新婚时的意气风发。媳妇不愧是家里的领导,单位真要提个科长,当天上级就来送干部了,被提拔的是两年前在这儿上过班后又下海经商的小刘,后来有人说小刘最近成了某位领导保姆的小姨子的弟弟,有人说小刘做生意发了财,有人说小刘有特殊才能被领导发现了,各执一词难辨真伪。有一点是我亲眼所见,那天坐在主席台上的小刘刚剃了个光头。在灯光照射下,刘领导的秃头——光彩夺目。
酒局儿
刘老三在办公室琢磨着请客的事儿,去年刘老三从办公室主任提拔成副局长,虽然级别上去了但经济收入急剧下降。从弯着腰端茶倒水开车门的局长跟班儿到可以挺着肚子唱高调的小领导,引来了许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可是老三非常不习惯而且常常怀念过去的日子,因为刘老三没钱了。升官了但是离开了公款消费的圈子。
老三过去的酒场多,或者说陪着领导参加的酒场多。国人愿意聚堆。喜欢文字的人组织文明诗友会,在一起神神经经地聊文学;被闲得难受或者闲得难受的人组成钓鱼协会,闲坐和唠嗑打发时间。而那些个不是需要点特长就是需要点狠劲的聚会,不够普及,最多的聚堆方式还得说是酒场儿。穷朋友们弄点花生豆咸菜就酒,富哥们儿摆上大鱼大肉。在酒场中上档次,频率高的无疑是公款接待。不花自己的钱不心疼啊,而且打着工作的名义丰富自己的人脉。
老三打电话订了一个位置偏僻的饭店,又让朋友弄了几条野生鱼。选偏僻的饭店是因为有领导参加需要“清静”,自带鱼加工,一是可以提高菜品二是省钱。烟酒老三家里多着呐,老三当办公室主任时逢年过节领导送礼都是老三经手办的。其它单位回领导的礼往往也带着老三一份。老三曾经是能花公款的人啊,能花公款的人可不简单,大致范围是单位中能定事的主要领导。
如今的老三不愿意干这有名无实的小领导,再给领导开几年车门儿,老三就可以在大城市买楼了。但领导已经高升到更大的单位,花更多的公款。领导走之前给老三牵线,老三让家里的存折大大缩水了才走上现在的岗位。见过世面后的老三现在是有志向的人,利用领导人脉的余温,老三频繁张罗各种酒场儿。
下班后老三坐车去饭店,在车上老三睡着了并做了一个鼓舞人心的梦。梦中反腐的风头终于过去了,经过努力后老三也成了能签字的主要领导。梦中的他正意气风发地和追随者们一起高质高效地弥补着损失。睡着了的老三,头垂在胸前,口水从嘴角一缕一缕盘旋而下。这时的老三感到分外的幸福和充实。
中年得志
张三郎这阵子心情忽冷忽热,像是贪污犯刚下手、少妇初偷情一样,既兴奋到手的金钱和快感,又因可能出现的恶果而恐惧。原因是张三郎眉心处长了个东西,像是粉刺或者痣或者其它,不痛也不痒地在印堂处一趴,就进入冬眠状态了。
三郎刚过不惑之年却已在乡镇工作十多年了,从市区到乡镇当小领导时意气风发,有些初上舞台不会长久的雄心壮志。随后的十几年间风光过,沮丧过,在染缸里几进几出,现今已成了一匹负重长行的驴子,虽然还挪得动步,但已疲惫不堪了。就在这平淡之中张三郎额头上长东西了。在官场上混迹,有几种“牛”起来的方式:一是掉点肉吃点苦让自己成为先进典型;二是到领导办公室或家里和领导沟通,让领导发现自己是先进典型;三是熬得久了天上掉下个热馅饼砸着自己了。朋友和同事都说三郎要有好事了。镇子不大,市也不大,貌似三郎各方面条件也具备了。有关三郎的各种传言像吃了激素的猪长得飞快,有说到其他镇主政,有说回市里民政局、残联什么的,还有人说要去市委办当副主任然后又会什么什么的。一时间请三郎吃饭的人多了起来。现在不都讲究个提前量么,到时候再见面至少会多几分笑脸。传言越传越多越传越像真事。在常委会召开之前书记镇长都请了三郎,说是提前祝贺。一段时间三郎脸都笑僵了。应付的笑、开心的笑、喝多了张狂的笑。原来笑多了也不好受。开始三郎不太相信不上香就下雨的事,但说的人多了三郎自己都信了几分,回家偷着照了几回镜子,三郎感觉印堂上的“痣”像是在发光、发热,一时间很有几分人逢喜事的轻飘飘的感觉。
没过多长时间常委会开了,全市两千多干部动了一百多,大多如民间预料。也有出人意料提拔骑上黑马或木马的,如木马三郎。沸沸扬扬后三郎感到了几分尴尬,有的人见到三郎或远远地绕道,或低头装作没看见,因为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官场大家都知道,坐上这趟车就可能一路顺畅,下一趟车不知什么时候才来。而且对照三郎的岁数,很可能在原岗位干到退休了。大家开始都以为三郎是天鹅蛋,可孵出来才知道是只鸭子,还跛了一条腿。渐渐地张三郎觉得事情要不对头了,印堂上的“痣”长出来的时候三郎以为是粉刺。对粉刺三郎一向是先挤之而后快,痛快地挤疙瘩是中年后为数不多的,能毫不犹豫地去做的事了。挤的时候挺费劲,三郎有过经验,挤早了的粉刺挤破它,过一夜后粉刺就被催熟了。印堂上的痣明显不是粉刺,没有被催熟。但也不像是痣,因为挤破的地方总是不好,三郎喝多酒后把它薅下来两回,可过两天又恢复原状,比黄豆粒略大一点,很是顽固。薅了还长有点像报纸上说的“太岁”,额头上长了个太岁可挺有意思。再上网一查,竟有几分尖锐湿疣的样子。再一查坏事了,真真切切一个恶性肿瘤的症状。官没升上去无所谓,没娶过二奶也没什么了不起,可小命要玩完了可是个严重问题。不说半片猪肉没吃完,孩子还小父母刚老,而且媳妇还年轻,人在时还拌嘴打架的,人不在了肯定会“随人去了”。
三郎开始了白天发呆睡觉失眠的“开心之旅”。三郎最不愿意的事之一就是去医院。现在的医生,医术高不高暂且不说,各种检查要全,哪个药提成高开哪个药,全不管什么疗效,不管对不对症状。但不愿意也得去了。十多天的时间三郎已经折腾得瘦了七八斤了。在媳妇的陪同下到了医院找了个认识的医生,本想仔细检查一回,哪知医生斜着眼睛瞄了张三额头一眼:“水瘊子,你长了个水瘊子。”征求了张三郎意见后医生用镊子一薅,那东西就下岗了,不愧是雁过拔毛的医生,两秒钟就解决了三郎的心事。几天后额头的创口长平了,调干部风波也渐渐平息了。日子仍旧不好不坏,像贪污者做了笔完美的假账或偷情的对象远走他乡,一切看似已风平浪静。只是三郎再照镜子时都会有意无意注意一下眉心,看那儿有没有什么变化。该有什么变化呢?三郎想也许该再长个瘊子什么的吧,因为文人说尽管人生疲惫也总应该残存几分希望。让人蛋疼的文人。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