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奥赛罗
2015-12-23赵扬
赵扬
2015年7月10日,随着又一个传奇人物的逝去,20世纪英雄男高音最后的辉煌被瞬间封印在这黑色的一天。在这一天,世界顶尖英雄男高音歌唱大师乔恩·维克斯(JonVickers)因阿兹海默症离世。
从1957年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登台首演成为世界瞩目的歌唱家,一直到1988年退出歌剧舞台的这31年中,维克斯扣人心弦的演技和动态强劲的演唱力度与表现力,无不深深地让观看过他现场演出的观众们为之着迷,他多元化的风格跨度也令人称道和折服。
维克斯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复仇火焰,燃烧着黑暗的邪火与压抑的冷酷,燃点和冰点一样幽冷,颠覆了我们对聆听美感的浅薄体验,把庸俗纯粹的生理美感逼向了无路可退的绝境。他的诠释之所以与众不同,洋溢着迷人的魅力和诱惑,除去个人的能力与天赋以外,还因为他对作品的个性化处理从不依赖于前辈大师的创作模板。他为了保持创作的激情,刻意远离唱片,甚至几乎从不听唱片。他认为,否则会在无形中受到干扰,容易形成依赖感,降低他塑造人物的创作欲望。他喷薄灼烫而又被愚蠢毁灭的奥赛罗,他惊悚中暗藏杀机的卡尼奥,他优雅却倍受灵魂折磨的谢尼埃,他抗拒世俗而走向自毁的格莱姆斯,他勇武而脆弱的拉达梅斯,就像谜一般的斯芬克斯,留给人们的是悬而未决的猜想与探险的好奇……
穷人的特拉普家谱
乔恩·维克斯本名叫乔纳森-斯图尔特-维克斯。他的父亲是一名教师,也是一个在俗传教士和业余音乐家。当乔恩-维克斯在1926年10月29日出生的时候,恰逢他的父亲和乐队一起排练。无奈之下,他的妈妈弗朗西斯只好在没有亲人陪护的情况下,独自生下了他。维克斯在这个家庭的8个孩子中,排行第六。
维克斯是一个非常顽皮的孩子,不乏因为调皮而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他从5岁起,就开始一边帮母亲洗洗涮涮、给地板抛光,一边用无线电广播收听大都会歌剧院现场直播的歌剧演出。歌剧季直播给童年的维克斯留下了难以泯灭的深刻印象,他的歌唱爱好也从那时起逐渐根深蒂固。
维克斯的父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和布道者,他经常带着家庭成员与救世军、普利茅斯兄弟会以及联合教会一起传教布道,并且还负责在教会里吹奏铜管,他的妻子则负责演奏钢琴和演唱,他们家庭中的每个孩子都会演奏一两件乐器并能够登台演唱。维克斯曾形象地将他们一家形容为电影《音乐之声》中的那个《穷人的特拉普家族》(poor man'sTrapp family)。由于家庭收入拮据,维克斯和他的兄弟们每年夏天放暑假,都要去农场打工挣钱。他从8岁一直做到18岁,从未间断过。他说:“很长一段时间,我从未想过生活里除了为维持生存和吃饭而忙碌的工作以外,还能有其他别的什么东西了。”
谈起初次歌唱的经历,维克斯记忆犹新:“我记得我第一次在公众场合演唱是在我3岁的时候,当时我参加了一个公开的圣诞音乐会。在我5岁左右,那时我还是一个一头卷发的小毛孩,我在广播里唱过几首独唱歌曲。我还曾跟随家人一起到拘禁所和萨斯哈切温省监狱演唱过,我思忖着这一定很有趣,而我们也确实给那些犯人们送去了娱乐与快乐。有一次在监狱演唱,犯人们对着我的姐姐们吹起了口哨,而当我唱到《不要忘记对妈妈许下的承诺》时,所有的犯人们都嚎啕大哭起来,当时我还搞不懂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维克斯在少年时代加入了圣-保罗教堂演唱,教区的教徒们记下了令他们倍感惊诧的由维克斯的大嗓门引发的威力事件。他们说,当维克斯以震耳欲聋的声音唱到“耶路撒冷”最强音时,教堂的玻璃窗都会随之发出咯吱略吱的响声。
被命运倾斜的天平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同盟国的胜利而宣告结束。很多青少年选择从国外回到作为同盟国之一的加拿大,当时任何一个服过兵役的人都比高中毕业生更有优先选择权进大学深造。维克斯因无缘享受这一待遇而被要求两年后才准许进入大学学习。当时很多年轻人即便是上专业学院,也要去四处托关系、找门路。对于那段焦虑的时光,他回忆道:“我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我说:‘好吧,我不要再等了……所以,我这才进入了商界。”
进入商界后,维克斯的工作挣钱不多,当时他几乎一无所有。他只有靠省吃俭用,才能时不时搭上巴士往返290英里的路程,回到温尼伯找声乐老师罗伯特-伍德上声乐课。有一次,公司老板邀请维克斯到罗泰丽俱乐部演唱。为他伴奏的女钢琴家珍-杨在听到他开口歌唱的一瞬间,便惊诧地说:“在我的一生中还从未听到过像你这样的声音!你一直作为男中音在歌唱,但是你根本没有意识到,其实,你是一个男高音!”
直到有一天,他的老板突然警告他,禁止他在各种婚丧嫁娶、工作场合演唱,要求他集中精力于他的工作。被老板剥夺了爱好的维克斯很快就厌倦了这份工作。然而,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的歌唱理想。意大利男高音大师费鲁乔-塔利亚维利来到温尼伯举办演唱会时,他特意买票前往观赏聆听。回来后,他激动地喊着:“天呐!我真希望能像他那样演唱!”
做格伦·古尔德的校友
维克斯俨然成了一个半职业化的歌手,参加了不少演出,包括在美国作曲家维克多-赫伯特的轻歌剧《顽皮的玛丽耶塔》的演出中担任主演。在演出中,他邂逅了制作人莫里森女士,她极力劝说维克斯把自己的演唱录下来,并拿着这份录音找到了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歌剧学校的校长,在听了他的演唱后,校长一口答应录取他。
1950年,24岁的维克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赢得了加拿大最富盛名的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歌剧学校奖学金,得以进入该校专业学习歌剧演唱与表演。这个学校涌现出了很多著名的音乐家,包括钢琴家格伦-古尔德、女高音罗伊斯-玛莎尔、女高音特蕾莎·斯特拉塔斯、低男中音维克托·布劳恩和音乐剧明星罗伯特-杰拉尔德·古雷特等人。
在师从该校教授乔治·兰伯特以前,他一直都是被作为男中音来训练的,而正是兰伯特把他最终训练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男高音。兰伯特说:“乔纳森是个好人,他诚实、踏实,他就像一张吸水纸,学习速度之快,令人惊讶。他有强烈的个性,他知道自己将要去做什么,你无需打断他,你只要顺势引导,就已经足够了。”同样依靠奖学金在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求学的美国出生的男中音古雷特在回忆起他的这位极有个性的校友时说:“当我来到这个学校的时候,乔纳森还是一个高男中音。他很用功,以便使自己能发展成为一个男高音,这一点在当时的校园里几乎尽人皆知。他长得就像一个伐木工,身板儿结实得如一头公牛,他不苟言笑,对待自己的歌唱技艺严肃而认真。”
对于大学经历,维克斯只用了短短四个字来加以形容,那就是“非同寻常”。他比他的同学们都要年长,却比他们都要穷困。为此,维克斯不得不在课余时间里四处打工,每天晚上还要到卡琳-奥基弗啤酒公司当夜班货车驾驶员,负责把一箱一箱的空酒瓶送回工厂,以赚取每周52美元的报酬。
邂逅一生挚爱
在多伦多皇家音乐学院求学期间,维克斯邂逅了同样是一位传教士的女儿亨瑞耶塔·爱尔西-奥特布里吉。她长得眉清目秀,脸上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她总是喜欢把自己长长的黑发盘成髻,或者梳成小辫子模样,招人喜爱。
亨瑞耶塔的父系家族是来自百慕大群岛的最早的一批英国人家族,这是一个拥有多家经营造船和船舶贸易经营的庞大家族。她的父亲曾远涉重洋,到中国西北部的乡村教堂工作与传教。亨瑞耶塔就在她的父母于1927年4月7日在中国的旅途中,富有戏剧性地诞生于一辆敞开式的运输牲口的货车车厢里。之后,亨瑞耶塔的出生地一栏里就顺理成章地填上了“北京”。
1952年的秋天,维克斯参加了亨瑞耶塔所在的弗罗斯特-希尔学院组织的野餐会,在那里他们终于相识了。回来之后,亨瑞耶塔的同事说:“只要她一谈论起维克斯来,立马就会变得神采熠熠,满脸放光。”
1953年7月31日,维克斯与亨瑞耶塔喜结连理。1954年10月8日,亨瑞耶塔在多伦多生下了她与维克斯的第一个孩子艾莉森,他第一次尝到了作为一个父亲的欣喜。每当维克斯演出,不管多晚,亨瑞耶塔都坚持等待丈夫回到家,并亲手为他准备好牛排晚餐。在众人眼里,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完美一对。
1973年,维克斯定居在他妻子的祖居地百慕大群岛,他们一共养育了5个子女。他们30年的婚姻幸福美满,正应了歌剧《托斯卡》中的咏叹调“奇妙的和谐”。不幸的是,后来亨瑞耶塔患上了癌症。维克斯大幅削减了演出场次,几乎很少外出演出,他把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照顾妻子,直到1991年,亨瑞耶塔撒手人寰。两年后的1993年,维克斯邂逅了一个知性女人茱迪,并与她开始了第二段婚姻。
初露峥嵘
1952年1月20日,维克斯参加了加拿大CBC广播电视公司在多伦多举办的“明日歌唱之星”比赛,4月13日,他进入了广播大奖的半决赛。然而,他同时也进入到了在蒙特利尔举办的“我们的明日之星”法语歌唱大赛的半决赛,巧合的是,这两个比赛的决赛时间都被安排在了同一天4月20日。这让他很为难。经过一番斟酌,他决定放弃在多伦多举办的“明日歌唱之星”比赛的决赛,在蒙特利尔的决赛场上,他演唱了梅耶贝尔的歌剧《非洲女郎》中的咏叹调“哦,天堂!”和托斯蒂的《黎明》,最终以男声组第二名的成绩赢得了500美元的奖励和举办一场专场演唱会的机会,并且赢得了时任美国大都会歌剧院总经理鲁道夫·宾格亲自来蒙特利尔试听选拔的机会。
1952年5月31日,鲁道夫-宾格如约而至。维克斯当着这位见多识广的大牌剧院掌门人的面,演唱了《纽伦堡的名歌手》中瓦尔特的咏叹调“清晨散发着玫瑰色的光彩”、《阿莱城的姑娘》中的咏叹调“费德里克的悲叹”,以及《非洲女郎》中的咏叹调“哦,天堂!”。鲁道夫-宾格在现场聆听了维克斯的演唱后,他写下了意见报告:“是块好料,但声音有点问题。他的发声部位太靠咽后壁。他的最高音还是唱到高音A比较安全一些,准备还稍嫌不够充分。他在唱‘哦,天堂!时亮出的高音降B,声音质量不是很高。”不久,鲁道夫·宾格还亲自给维克斯写了一封信:“你有着一副非常浓郁的戏剧声线,但是它还需要3到4年的时间来完善。目前你的声音还太年轻,以至于你的戏剧声线还不能真正地聚焦在那些重型的戏剧性角色上。”不过,鲁道夫-宾格在信中特别赞扬了维克斯在舞台上的举止风度,以及他个性化而强有力的诠释角色的能力。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他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乔恩-维克斯。
1954年4月27日,维克斯联袂多伦多交响乐团与合唱团在美国卡内基音乐厅演出了《弥赛亚》,博得了到场观众和评论家们的一致好评。这也是他在美国的首秀。当天的观众里名流们济济一堂,包括女高音莉莉-庞斯的丈夫、俄裔著名指挥家克斯特兰尼茨、瓦格纳的孙女等人。他们的到场和好评,也令维克斯的名声逐渐在美国音乐圈里传扬开来。
结仇索尔蒂
1955年11月,英国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总经理大卫·韦伯斯特爵士来到了加拿大,准备为自己的剧院招贤纳士。在众多的应试者中,他独独对维克斯的演唱和他那威力强大的嗓音印象深刻。可是直到1956年5月,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邀约才姗姗来迟。而彼时,维克斯已经身在美国纽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有意要跟他签下3年的演出合约,但是维克斯不喜欢英国的阴沉天气,也不满于当时英国的税收制度,所以他只同意签下18个月的演出合同。虽然维克斯并没有长久留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打算,但是,时任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常任指挥的捷克指挥大师拉斐尔·库贝利克非常欣赏他的演唱风格,维克斯也非常欣赏库贝利克的指挥才华和人品,所以,对于库贝利克的邀请,抱着惺惺相惜的态度,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下来。
1957年4月27日,维克斯首次亮相于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出演了《假面舞会》中的古斯塔夫三世国王,赢得了英国评论家们和观众们的褒奖与赞扬。同年6月4日,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第一次完整上演了柏辽兹创作的宏篇史诗性歌剧《特洛伊人》,维克斯饰唱了一号角色埃涅阿斯,他以粗犷的音色塑造的这一英雄形象充满了纪念碑般的史诗感与分量,像锈蚀的青铜一样散发出历史的幽光,一炮而红,享誉国际。
1961年,匈牙利指挥大师索尔蒂走马上任。初来乍到的索尔蒂雄心勃勃,一心想把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擢升为世界最伟大的歌剧院之一。所以,他从上任的第一天起就首先严明排练纪律,并且向院方争取更多的主动权与决定权。
1961年9月29日,索尔蒂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指挥上演了《女武神》。这是索尔蒂被任命为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音乐总监后的第一次全新制作的歌剧演出,维克斯饰唱了齐格蒙德。该剧10月2日的现场演出还被录制成了唱片。然而,自从这场演出之后,维克斯却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了一切与索尔蒂指挥的歌剧演出有关的继续合作。原因是他认为索尔蒂太过于独断,而自己对于角色的理解和表达不能在他的指挥下得到更好的实现。
为了化解两人的不睦,1961年10月13日,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董事长德罗伊达与维克斯进行了长时间的面谈与沟通。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维克斯当场就明确表示了拒绝。维克斯当着德罗伊达的面,严厉指责索尔蒂在明知自己担负这些繁重的排练与演出情况的前提下,不仅不顾及自己的客观情况,而且还要求他在排练中不得用半声来演唱。维克斯愤懑地说他永远不会原谅索尔蒂这一对自己声带造成损害的粗暴做法。
眼看着即便是请德罗伊达出面调解矛盾,也依然铩羽而返,索尔蒂最后不得不再次亲自写信给维克斯,试图和解两人水火不容的关系。然而,出乎索尔蒂意料的是,这些种种示好的请求,再一次遭到维克斯的无情拒绝。索尔蒂后来被人问及自己与维克斯这一敏感的关系时,不无遗憾地说:“维克斯是一个很棒的男高音,我们本该展开更好的合作。但是,很遗憾,没有。”
卡拉扬的宠儿
1966年7月27日,维克斯应指挥大师卡拉扬之邀,在萨尔茨堡音乐节饰唱了《卡门》中的唐-何塞,连演4场,深受好评。从此,他便成了卡拉扬最器重的歌唱家之一。除了频繁的合作之外,他还与卡拉扬合作拍摄了名垂史册的歌剧电影《奥赛罗》,成为永恒的经典。
在合作的过程中,卡拉扬对维克斯也逐渐有了更深的了解,卡拉扬曾这样评价维克斯说:“我一直被维克斯的演唱状态深深迷醉。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你必须跟他深入地接触与详谈,才能够体会到他对人物的思考和理解有多么透彻。他在舞台上传递出来的气度是那么好,在那些伟大的角色中——他的特里斯坦,他的奥赛罗——在我看来,他给人带来了音乐分句上的独一无二的辨识力。这些分句可能是非常个人化的,但是,他有能力升华它们,并展现它们。有那么多的歌唱家仅仅会以一种特定的方式营造出简单的音乐效果,而他总是能够让音乐变得非常私人化和特殊化。”
打开了国际知名度的维克斯随后便频频出现在世界各大顶尖歌剧院里,如1959年开始与奥地利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合作,1960年开始与美国大都会歌剧院和芝加哥抒情歌剧院的合作,1961年开始与意大利斯卡拉歌剧院的合作,1963年开始与阿根廷科布宜诺斯艾利斯科隆歌剧院的合作,1976年开始与巴黎歌剧院的合作等等。在世界各大歌剧重镇的广泛而频繁的演出,使得维克斯名闻遐迩。到了1971年,维克斯的声誉已经如日中天,他的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和英语歌剧剧目也已日臻成熟。
坏脾气的“波塞冬”
维克斯给某些人的感觉是傲慢而苛刻,甚至是冷酷而麻木不仁。他的脾气很大,就像传说中脾气暴躁的海神波塞冬,随时都会毫无先兆地掀起狂风巨浪,很多与他唱对手戏的著名歌唱家都曾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极难相处。面对某些质疑的声音,他则语带嘲讽地说:“有人说我狂妄自负,我其实真不愿意让他们感到失望。”
维克斯不会忍耐到去迁就任何一个笨蛋,他的身上有一股极为难得的独特的艺术品质,被识货的行家公认为是20世纪下半叶最伟大的歌唱家之一。他的生命仿佛与生俱来就是为了完成一种艺术使命而燃烧着,他行为疯狂,性格固执,脾气暴躁,在某些特定场合暴露出的彻头彻尾的非理性,让人感到莫名所以,甚至避之唯恐不及。如果维克斯觉得其他的歌剧演员还没有就一部歌剧的演出做好必要的准备,他就会毫不留情地缺席排练,或者是排练完自己的演出部分后就独自扬长而去。
为人本色的维克斯一向憎恶商业宣传,他说:“我这一生中从未做过一个接一个的有偿宣传,我只允许自己接受极少数的采访,我从不去上电视访谈脱口秀,也从不利用我的艺术形式去粉饰美化自己。”
然而,有时维克斯对引发公众轰动的宣传效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却也很有一套手段。譬如,有一次,维克斯在美国达拉斯演出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时,有观众在台下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他就突然出人意料地中断了自己在舞台上正在进行的歌剧演出,冲着观众席大吼一声:“闭嘴!停止你那该死的咳嗽!”
争议与流言
一直以来,一部分人对于维克斯饰唱不了汤豪舍这个角色的问题感到质疑。这一原因主要是基于他曾在20世纪70年代末,几度无故临时取消他在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与大都会歌剧院的《汤豪舍》演出,临时换将让这两家歌剧院在当时的演出阵容上几度陷入尴尬的境地。质疑者认为维克斯取消了那些汤豪舍的演出,是因为他的声线根本达不到角色的要求。面对诸如此般的非议,维克斯本人完全不以为意。他说:“我于汤豪舍纠结了很久,最后我说我不会唱这部歌剧了。我不能够唱它,是因为它否定了我所信仰的并早已确立起来的人生哲学。我是一个忠实的基督徒,汤豪舍——我认为,他是一个试图打击与撼动基督教信仰的根源。”从音域与纯技术的角度来看,维克斯有如马达一般巨大的共鸣箱和坚如磐石的声乐技巧已经证明他足以轻松应对饰唱与汤豪合同样困难的角色,所以,他拒绝演唱这一角色根本与声音和技巧无关,纯粹是因为这个角色丧失了纯粹的道德支撑和宗教信仰,而这恰恰与他个人的宗教信仰产生了相互抵触的矛盾。
事实上,维克斯对某些人的非议同样根本不加理会,他对艺术本质和表演者在艺术创作中地位的认知,一直头脑清醒,他说:“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指挥家、歌唱家以及其他任何表演家都不是艺术家,他们只是服务于真正有创造性的艺术家——作曲家!”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维克斯才一贯谦虚地拒绝被人称作“艺术家”,而坚称自己仅仅是真正的艺术家——作曲家的解释者。为此,他还拒绝举办脱离作品背景的歌剧唱段节选和咏叹调音乐会,并拒绝录制此类唱片。
维克斯不仅对自己的演唱追求有着明晰的思考,对自己的缺陷也有着深刻的反省与自察,他说:“我从不曾对那些自作聪明的小伎俩和哗众取宠地追逐轰动效应的做法感到有什么兴趣。我仅仅是试图以我的塑造方式进入人们的头脑中,以在舞台上让自己消失的方式来进入人们的头脑中。我千真万确地相信,除非维克斯消失,否则你们将不会看到真正的奥赛罗、格里姆斯、特里斯坦或者是参孙,你们只会看到一个化了装的维克斯在你们的四周飘忽游荡,那将会是一件多么遭人厌恶的事儿!”正是因为对角色塑造追求完美,维克斯才坚决抵御着那些攫夺每一笔最大经济利益回报的贪得无厌的商演,他把自己的演出场次严格限定在每年55场。
最后的奥赛罗
维克斯毫无疑问属于20世纪歌剧史上最伟大的歌唱家之一,他在舞台上的表现力与威慑力,和完全沉溺于他所饰唱的角色中的幻游状态,曾让许多与他同台演出的歌唱家们胆战心惊。
有一次,维克斯与女高音斯蒂芬妮-伯格在加拿大国际艺术中心合作歌剧《奥赛罗》最后一个场景的电视直播演出。临上台表演之前,他一脸严肃地对伯格说:“你必须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如果你不这样做的话,你会很容易受伤的。”语气强硬得似乎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在最后一场奥赛罗扼杀黛丝德蒙娜的演出中,维克斯的恐怖动作看上去似乎真的要把饰唱黛丝德蒙娜的伯格给掐死。当然,他并没有那样做,因为她老老实实地完全按照维克斯的要求去做了,但他逼真的表演却吓坏了现场观看的所有观众。
如果要排列出20世纪下半叶饰唱奥赛罗最好的男高音名单,维克斯毫无疑问地会名列三甲。奥赛罗这个角色的繁难和细微心理的揭示,对于任何试图挑战他的男高音来说,都无异于是畏途巉岩。维克斯为了饰唱好这个角色,也是临深履薄,谨终如始。1973年,在歌剧电影《奥赛罗》中,维克斯把这位摩尔将军的鲁莽、炽烈和妒火展现得汹涌猛烈,几乎推入到心理变态的边缘,内心的煎熬惊心动魄。在歌剧第三幕中的咏叹调“神啊!别把所有的灾祸都抛向我”(Dio! mipotevi scagliar tutti i mali)中,维克斯演唱的3个16分音符“d' angoscie”(痛苦万分),以递增强度的3个降A表达出内心的心酸悲痛,裂人心肺。
毫无疑问,维克斯饰唱的奥赛罗,无论是从演技,还是从角色本身所要求的声音气质来说,都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经典与高度。尤其是在表现奥赛罗的骄矜与绝望的心理演变过程中,分寸拿捏极为精准恰切。倘若我们仔细观察他的表演,就不难察觉出他饰唱的奥赛罗,哪怕细微到每一个具体的手势和肢体语言,其实都是经过他事前精心设计的。维克斯真正让莎士比亚所说的奥赛罗这位“高贵的野蛮人”的形象在舞台上呼之欲出。
维克斯第一次录制这部歌剧的唱片是在赛拉芬的指挥下,于1960年录制的。然而,他第一次在舞台上饰唱奥赛罗却往后推迟了长达7年之久的时间。他最后一次饰唱奥赛罗则是在大都会歌剧院,总共饰唱过52场。维克斯说:“威尔第的《奥赛罗》,当然是我曾经试图去触碰过的最全方位、最复杂、最困难的角色。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拒绝在歌剧院中演唱这个角色。尽管我在1960年录过这部歌剧的唱片,但对于在舞台上表演他,我那时还犹豫不决。在我职业生涯开始的早期,就有人不断地追问过我好多回,要我饰唱这个角色,而我却一次又一次地对他们说‘不!在录过唱片的几年之后,我才觉得准备好了在歌剧院中去饰唱奥赛罗,我已然明了,对于歌唱来说,奥赛罗是一个多么宏伟的事业。”
虽然在36年的舞台生涯中,维克斯取得了骄人的歌剧演唱成就,但是,他对此一直都不以为然。他说:“我觉得我还是来自小镇的那个爱着那片土地,爱着那个农庄的谦卑而简单的孩子,只是,我碰巧做了一名歌剧演员。”
而今,当所有的喧阗归于寂静,舞台上再也没有维克斯和他的奥赛罗……
归来,维克斯!
归来,奥赛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