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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思维论”统摄下的史学研究

2015-12-23孙大尉

歌剧 2015年9期

孙大尉

内容提要:满新颖《中国近现代歌剧史》一书以深刻总结的“中国歌剧思维”作为全书的理论基础,借鉴文献学和史学研究方法记述了明清以来到新中国成立前中国歌剧的孕育、发生和形成的演进过程。这是一部史论结合详实、学理蕴藉丰厚,独具个人写作特色的著作。

关键词:中国歌剧、歌剧思维、史学方法论、史德

中国歌剧自20世纪上半期诞生以来,从艰苦摸索到几经变革,历经百年风雨,走过了一条不同于西方歌剧发展模式的漫长而曲折的发展道路。然而,有关中国歌剧从孕育到诞生、发展却鲜有专门的相关音乐史学著作予以著述,满新颖《中国近现代歌剧史》(以下简称“满著”)的出版弥补了这一空白,成为我国首部关于中国近代歌剧史专门论著。比较以往汗牛充栋的没有史学观的历史研究,多表现为照单全收,令人莫衷一是,徒有史料价值,而本书恰恰走出了这种误区,在音乐戏剧等研究领域彰显出其艺术史研究的独特价值。

一.将“中国歌剧思维”作为史学研究的理论基础

首先,《中国近现代歌剧史》与我国许多艺术史学类著作最明显的不同之处体现在:该书的绪论在全书的篇幅、内容上占有重要比例(达54页之多,占全书十分之一)。在绪论中,作者对于研究对象的客观属性,基本概念和理论范畴做了全面、系统而深刻的论证,不论是对歌剧专业研究还是一般读者都具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关于什么是歌剧,什么是中国歌剧,以及中国歌剧的思维方式等问题,著者亦作出了详细而又鞭辟入里的辨析和解答,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纵观我国在探索中国歌剧发展道路时所经历的种种曲折和徘徊,其中重要的原因就是对于“歌剧思维”、“中国歌剧思维”的美学特性缺乏一个足够的美学认识。著者在绪论中力求对中国歌剧的精神实质和孕育发展过程作出一个相对精准的概括和判断,在此基础上,对“中国歌剧思维”进行“形而上”的美学思考和论证,最终深刻总结出“中国歌剧思维”的美学理论依据,澄清了百年来中国历史上各种歌剧观念,以此作为全书的理论基石,而这些美学依据和观念也正是本书理论筋骨之所在。

著者认为,歌剧作为一种舶来文化在中国发展的历史实质就是“歌剧思维”在我国本土孕育并得以确立再到逐步巩固和发扬光大的演化过程。而在这个历史演化过程中,我国歌剧界对于“中国歌剧”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也鲜有关于中国歌剧概念较为全面、系统、深入的研究论述。在对相关概念、术语认真考证、辨析和对歌剧性质深刻思考的基础上,作者给出“中国歌剧”这一核心概念的定义:

所谓中国歌剧是在原创性多声音乐结构的基础上表现戏剧行动,以歌唱为主要叙事方式,采取带有写实性的表演风格,在内容和形式上富于中国现代文化特色的综合性舞台艺术。

应该说这一定义是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它不啻是本书进一步对中国歌剧历史问题进行研究和论述的全部理论基础,同时闪耀着对于中国歌剧美学特征进行思考后的慧光,在目前我国的歌剧理论研究领域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作者的这种定义不光是为建立一个严密的逻辑基础——歌剧(首先必须应该)是戏剧的这样一种音乐形式。而且在此基础之上强调了在歌剧创作中不可或缺的歌剧思维,即原创性的多声音乐结构和写实性表演风格区别于一般的戏曲艺术:以歌唱为主要叙事方式区别于话剧加唱;在内容和形式上凸显了中国现代文化的民族特色;在这种定义的前提下,才最终可以将歌剧定义为“一种综合性的舞台艺术形式”。

以此定义为标尺,著者随即采用了纵向和横向相结合的方式对20世纪上半叶我国歌剧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形形色色中国歌剧变体,如“旧剧”(戏曲)的改良、西式“大歌剧”、儿童歌舞剧、“乐剧”与“音乐剧”、新歌剧、小歌剧等类型进行了分类整理,正本清源,最终将其归结于“中国歌剧”。

事实上,著者以此研究方式来展开中国歌剧生成这样一个宏大的历史叙事,完全是“自找麻烦”,因为这就要求著者必须搜集整理庞大并且证据确凿的材料,因而以此方法进行研究和探索的难度可想而知。然而著者在论述中出色地运用了文献学和史学研究的方法,从而为该文观点提供了扎实的理论依据和翔实的史料支撑。

二.以文献学、考据学展开中国歌剧生发过程的论证

在史学研究中,史料是还原历史的原料,谁能占有新的史料,谁就容易出新的成果。正如傅斯年先生在《史学方法导论》中说“近代史学只是史料学”,本书在本论(上、中、下三编)中,运用文献学和史学研究方法,在历史的碎片中按照时间发展的先后顺序,从繁杂无序的史料中对歌剧在我国发展过程中出现的人物和事件进行全面搜集,做了有逻辑、有重点的鉴别和综合分析。在还原历史语境中,最终勾勒出中国歌剧生发过程,成为本书另一大特色,也是我国歌剧史研究中的一大创举。

诚如美学家于润洋教授、戏剧理论家家胡星亮教授以及国内众多专家、学者们所言,在本书问世前,近代中国歌剧史论研究仍是戏剧戏曲学研究领域中的生荒地:除了黎锦晖的儿童歌舞剧和后来的歌剧《白毛女》等这些读者较为熟悉的材料之外,能使“中国歌剧”成为一部史论的专著实在是极为稀缺的。本书著者克服了种种困难和障碍,对于相关史料进行了翔实的搜集整理,真正做到了史学研究中的“竭泽而渔”。读者从该书的后记中得知,作者历经十余年,放眼国际国内,走访各领域权威学者,通过各种渠道广泛搜集整理有关中国歌剧的各种文献资料,从明末清初的西方天主教会在华传教活动开始,一直到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对贯穿在中国歌剧孕育、诞生、发展过程中相关人物、事件、作品等进行了考古式的全面挖掘,即使是晚清到民国前英国歌剧团在上海的演出情况,作者也做了详细统计与有序梳理,以便来考究当时的上海观众对于歌剧的接受状况。在重视文献、史料真实性的基础上,作者择优选取相对客观、公正的史料,通过对相关文献记载的考证与甄选,辨析我国近代以来歌剧发展过程中的歌剧创作和表演,出色地依照历史逻辑顺序编辑、整理出了中国歌剧的大事记。著者在考证、编辑、整理这些史料的过程中甚至连某个时期中特定历史文化条件下形成的不同批评家的个人观点、流派思想、歌剧思潮也给予关注,如:歌剧发生学、歌剧美学思想、歌剧创作、表演以及批评思想等诸多方面也做了力所能及的概括与总结。

“满著”从文献学梳理的角度充分借鉴“大史学”研究方法,并且结合社会学、心理学、民族学等交叉学科的研究方法与成果,以史证史,从庞杂的文献中鉴别出哪些是真史,哪些是伪史,对其进行深入的证明和证伪,在科学的推导中发现新材料;同时,著者对不同流派艺术家的师承关系做了认真的考证,以此揭示出不同歌剧变体之间的源流关系:最后,著者试图在历史的碎片中按照史料中先后出现的人物和历史事件,有逻辑、有重点地用“形而下”的歌剧剧本和音乐综合分析等多种研究方法,较全面地构建出中国早期歌剧史的大致轮廓,形成了一个既俯视全局,又尽得细脉的宏观历史叙事。毋庸置疑,作者在研究过程中挖掘出来的一些珍贵史料在2006年以来就引起了国内外戏剧学、音乐学乃至文化学界的广泛关注,而笔者认为,该著可以作为国内同人研究中国歌剧的基础性文献,甚至对当下的中国戏剧史和音乐史等相关领域的发展,也有不可忽视的参考作用。

三.走出既往思维定势,力求客观公正

中国先贤认为,史学家应具备“才、学、识”三长,然而历代名家都尤重史识,秉笔直书被尊为史学研究者的最基本素养,因为只有这样,历史研究才能在大浪淘沙中得以流传并继续启发后学前赴后继。笔者认为,“满著”不仅反映出作者深厚、渊博的才学,同时更值得肯定的是,作者在撰书过程中竭力摆脱政治思维的干扰,力求客观公正地还原出我国歌剧史的原貌,体现了这位中青年学者的卓越追求。

目前,我国不少近现代音乐史在著述、研究过程中,始终无法摆脱的一个问题便是政治思维定势的影响(特别是“左”的干扰),这在我国歌剧史的研究中尤为严重。长期存在的政治思维定势,不仅使中国歌剧在发展过程中思想性、艺术性失衡,因人废剧、因政治思维倾向废剧、因“主义”废剧等情况普遍存在,而且致使我国歌剧理论对于20世纪上半叶中国歌剧发展状况的研究人为地回避,许多重要的歌剧现象遭受刻意的忽视。这种仅凭政治思维倾向而违背艺术自身发展事实和规律的现象,已经成为我国音乐史学研究的一大桎梏,严重阻碍了我国学术研究的健康发展。“满著”能够走出既往的思维定势,摆脱政治倾向影响,在翔实丰富的史料基础上,对近现代以来中国歌剧发展过程中的各个历史时期进行了深入的分析和思考,并且竭力排除“左”的干扰,对于民国时期一些中国歌剧的重要作品、现象、人物做了仔细考证和深刻辨析,力求给予其不偏不倚、客观公正的历史评价。

这部论著中,能体现出学术的客观性、学者的史胆和史德的地方俯拾皆是。

其例有二:其一,作为我国近代歌剧舞台上罕见的、有一定国际影响力的大型歌剧作品,抗战时期诞生的第一部中国正歌剧《秋子》,由于极左政治思维的定向影响、政治与艺术的双重评价标准,致使学界对于其应有的历史地位和艺术价值长期漠视。对此,“满著”用了较大篇幅,在大量确凿、翔实的史料基础上,对《秋子》诞生前后的史实进行了认真的考察和分析,最后予以客观公正的历史评价。他认为,《秋子》是“以歌剧思维的严格意义衡量,国统区诞生的真正完整又具有广泛影响的大歌剧”、“发育期中国歌剧的一次认真遵循了歌剧创作规律的勇敢尝试”、“标志着中国歌剧的创作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

其二,对于由左翼文艺家田汉和聂耳创作的在我国歌剧史上引起较大争议的《扬子江暴风雨》,“满著”也进行了认真的考证和客观的评价。作者首先从史实的角度为这种“新剧加唱”形式找到了历史源头,并且认真考察了《扬子江暴风雨》被称为“歌剧”的前后过程。接着,作者就对《扬子江暴风雨》被称为“歌剧”这一现象进行了“名实”上的考证与辨析,认为聂耳在创作《扬子江暴风雨》之前并没有形成歌剧思维观念,故误把话剧加唱的形式当作是“新歌剧”,而且从剧本的角度来看,作品的戏剧结构也是完全以话剧思维的方式展开的,因此,作者客观地认为,《扬子江暴风雨》的性质为话剧加唱而非歌剧。

对于民国时期一些被人为忽视而又重要的歌剧现象,“满著”力求站在史实的角度予以客观评价和衡量。比如,对于抗战时期产生的“乐剧”《西施》,著者虽赞同田汉对于在《西施》取材和内容上的批判,认为该剧虽然有救亡图存的社会价值,然而著者认为该剧的取材却并不十分恰当,尤其以女性(美女)救国的故事来强贴民族救亡,并以此来反对帝国主义并不十分合理。对此,著者的评价合理而客观。

除此之外,书中对于中国歌剧生成、发展过程中相关代表人物、尤其常常不予足够重视的民国时期歌剧界重要代表人物关于中国歌剧的观点,进行了美学意义上的深刻辨析,比如,对于曾志忞、黎锦晖、欧阳予倩、张若谷等人的歌剧观点进行庖丁解牛式的剖析。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国近现代歌剧发展过程中产生重要影响的一位俄籍作曲家阿甫夏洛穆夫,其特殊的文化身份和艺术视角对于推动我国歌剧事业的发展和中俄音乐文化交流做出了重要的贡献,遗憾的是,在我国学界对其研究却往往不够深入和全面,甚至常常遭遇忽视。对此,“满著”对阿甫夏洛穆夫其人、其事、其作品进行了多层、多面、有重点的研究,并给予了高度、充分的评价。

结语

“满著”最初起源于作者2002-2006年在厦门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时提交的博士论文《中国歌剧的诞生》,其博士学位论文在被中国期刊网(CNKI,2006年)等专业学术机构转载共享后,在我国歌剧理论界引起了较大的反响。关于本书的研究特色,笔者想冒昧将其与著名历史著作《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相比较并引用其序言里面的一段话对“满著”予以评价:

这种著述体裁既不同于为初学提供基本知识的教科书,也不同于对某一问题作出穷源竟流、详尽全面的专题论著,而且也不同于述说自己研究成果,提出自己论点的学位论文……而是指对某一问题发表一些作者独特见解的著作体裁而言的。

“满著”以作者对歌剧、中国歌剧思维的深刻思考、总结后得出的美学理论作为依据,这些美学依据和核心论点是全书的理论基础,是对中、西方歌剧发展史长期思考后得出的个人见解,因而完全可以作为一家之言,有待歌剧、音乐理论界的同行共同深入探讨。

若论及“满著”的不足之处,笔者认为,首先在本书部分章节的篇幅安排上详略有失妥当。如下篇第一章中,关于阿甫夏洛穆夫的音乐剧《孟姜女》的一节所占比重过大(长达30页之多)。著者采用大量考据来强调阿甫夏洛穆夫以实践精神身体力行地支持和引导中国现代歌剧文化的发展本身并无不妥,然而过多的史料和分析,却造成整个章节比例失调。其次,按照约定俗成的认识,中国近代音乐一般指1840-1949年,本书既然是梳理新中国成立之前中国歌剧的发展,名称如改为《中国近代歌剧史》是否更为妥当?当然,以上仅是笔者个人看法,聪明的读者见仁见智。

综观全书,作为一部音乐专门史著作,“满著”开辟了不同的写史风格,作者以深刻思考、总结的歌剧思维为纲,力求达到历史和逻辑的统一,予人启示多多,值得从多方面去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