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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的回响

2015-12-23

东方剑 2015年1期
关键词:刘醒龙灵魂文学

◆ 李 佳

灵魂的回响

◆ 李 佳

文学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属于一个人的生命体验。

在文学中,人可以做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地抒发情感,大张旗鼓地宣扬乐趣,像孩子般肆意玩耍,而不必管世俗种种、飞短流长。在这里,人是自由的,能随意地说着话、流着泪、唱着歌,或大步行走,或任性而为。文学有最柔软的怀抱,每每枕着她入梦,你便还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随着感觉四处流浪,一无所有,却看见了理想。文学有最深沉的爱,每个人都裸着灵魂相见,故而见证到人性中最真实的美、最柔软的忧伤,于是素未谋面的人们彼此相爱了,透过这爱,你遇见了另一个自己……

作为一名普通的文学爱好者,正是这样的直觉和感受,让我愿意无限地接近文学。然而,只消换个角度,比如在“实用论”者眼中,文学便成了百无一用的东西:她吃不得、喝不得,就连强身健体也不能;多读几本书、多赏几篇文章又如何?你仍旧是你,与社会流行价值观下评判的成功者还相去甚远。那么文学的价值究竟何在?在这个结果主义盛行、近乎急功近利的现实世界里,是否还需要文学?当追问的人多了,持怀疑观点者多了,面对这样的问题,我也时常陷入百口莫辩、甚至哑口无言的境地。关于文学的声音,不应当是振聋发聩的吗?为何在地动山摇的价值变迁进程中,它竟显得如此苍白?

而今天我“幸遇”了一位能为文学说些话的人。

他,是做客2014年上海书展讲座的著名作家刘醒龙,《凤凰琴》、《天行者》、《圣天门口》等小说的作者,鲁迅文学奖和矛盾文学奖的获奖者。这一次,他带来了新书长篇小说《蟠虺》和一场以“文学不只是一本书”为题的讲座。只看讲座题目,还以为是要就一些文学作品展开讨论呢,不想他竟讲了文学本身,字字珠玑的见解和深情饱满的阐述,让人不难发现这是他基于半生文学创作的衷心总结和真挚体验。整场讲座,就是一个作家的灵魂回响;正因为如此,短短一个半小时,竟让我数度感由心生、潸然泣下。

第一次流泪,是当他说到“文学是一个时代、一个时期、一群人的生活幸福指数”。如此细腻,如此温暖,这是文学中流露的人文情怀。试想在那些风起云涌、山河巨变的大时代,作为小人物,如果没有文学,我们从哪里感知幸福呢?在历史的记事簿上,往往关心的是大事件、大人物,像哪方之间发生了战争,何者“成王”、何者“败寇”,谁人的王朝代替了哪家江山,时间的年轮冷酷地推动着历史的脚步。殊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多少无辜小民的幸福就在这样的进程中遭遇了无情的碾压,谁来关心?历史还在我们心中沉淀了“秦皇汉武”、“贞观之治”、“康乾盛世”……而在这些煌煌大时代里,普通民众的生活究竟怎样?是否也有和今人一样的喜怒哀乐?而这些最微观的东西,才是人世间的真实、是与每个人相连的柔软所在、是历史最饱满的生命力!难道不该被铭记、回想和品味吗?那么谁来承担这个使命呢?只有文学。

从这个意义上讲,文学是历史的血与肉。因为有文学,历史才显得不那么枯燥和冷酷,我们的先人所走过的时代,才不只是一串串数字而已。由文学书写的历史也才是人们心中能亲近的历史。譬如《史记》,这部中华文化里史学和文学共同的经典,伟大之处正在于它是第一部以人物为主角划分章节的史书,是一部用散文的笔触写就的史书,“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当文学走进历史,人文关怀令“编年体”变为“纪传体”,史学与普通民众间的血脉关联才刚刚开始,我们的先人也才真正从纪年的数字和古纸堆中站出来,走入“寻常百姓家”,与世世代代的后人分享共同的精神世界。同时,文学也是普通民众灵魂的栖息地和避难所。“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无论是否读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有一片桃花源。这位晋代文学家在兵荒马乱、礼乐崩坏、政治黑暗的年代里的避世之作——相信是他心头最真实的纯净——也成了一代代中国人共同分享的精神乐土、共同安居的灵魂家园。这篇仅有几百字的文学作品,曾让多少普通人的内心得到过安慰呢?这便是文学的终极关怀,也是普通人能在文学中得到的既无法言说又必不可少的幸福。因为我自己也曾如此幸福过,所以刘醒龙一语引我深切地共鸣,乃至泪下。

让我再一次流泪的,是他说“文学还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地理标志。一部经典的文学著作是这个民族的边疆要塞,文学边疆关乎着一个民族的光荣和梦想”。真一语中的!文学正是世代中国人的魂牵梦绕,是华夏子孙的精神食粮,是每一寸疆土在国人心中特别的价值。西湖不是最美,可为何波光粼粼中摇漾着所有中国人的“天堂”?因为它是白居易的西湖、苏东坡的西湖、岳武穆的西湖、苏小小的西湖,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相送的地方、是白素贞和许仙相遇的所在……处处有文化,是以成天堂;泰山不是最高,可为何是全中国人心目中的“高山仰止”,因为它脚下的土地曾孕育过孔子,它在李斯碑的奠基中,见证了恢弘的“秦时明月汉时关”,又在杜甫的笔下最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山还是那座山,但在世代文学典籍的沉积下,它却已耸立成国人心中的最高峰,直冲云霄。

五百余年春秋战国,群雄逐鹿,但却弹指一挥间。当硝烟散尽、霸主们的宏图伟业化为虚无时,是一部《诗经》轻灵地穿越千年尘埃,陈酿于国人心头;如此,千年前的往事才宛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大江东去,天水相连、气势磅礴的“三国周郎赤壁”早已化为黄沙尘土,是苏轼的《赤壁赋》激起了一代代人壮阔的仿古情怀,想那“故垒西边”,也只有在东坡的词中才再次“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斗转星移,当昔日盛极一时的大唐王朝已化为西安城边的“大明宫遗址”时,因为唐诗的不朽,那盛世繁华才得以穿越、流进国人的血脉中,凝结出“唐人”剪不断的民族魂……在文学里,中华的疆域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她纵深五千年,延伸至每一处有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吟响的地方。午夜梦回,无论我身在何处,每每念及于此,必定怦然心动、热血沸腾;而这样的感受,正是文学给的。是以,当听到刘醒龙讲“索尔仁尼琴说,人民的精神生活比疆土的广阔、经济的繁荣更重要”,“每一个汉字都要作为我们文化边疆的界碑来尊重”,“在索契冬奥会的闭幕式上,当俄罗斯以平实的方式展示自己伟大的作家时,全世界鸦雀无声”时,一次又一次,我热泪盈眶。

文学真的是与人灵魂相通的事,所以对刘醒龙所说的“文学的使命应是记录这个世界在罪恶发生时,人所展示的大善、大爱;文学的任务,当是表现这个世界光荣来临前,人所展现的痛苦、呻吟、挣扎,甚至是羞耻”,我深以为然。悲悯的情怀、温柔的鞭策、深刻的剖析、真实的再现,这才是灵魂的必需品、是文学的格调,只有这样的文学作品才会穿越时空直至内心;也只有这样的文学境界才值得我们用一生去热爱和坚守。

我想,现在我可以回答“实用论”者的质疑了。“实用论”的观点与人的灵魂生活和价值追求相去甚远。文学的存在,是试图引导人们去解决一个问题:当世事变迁、身不由己的时候,当衣食无着、前途渺茫的时候,当解决了口腹之欲、奋斗不再必要的时候,当生活一成不变、不起波澜的时候……是什么支持人走下去,在充满艰辛、抑或味同嚼蜡的生活里,找到平凡人的价值?

有时,就着新凉的月色,焚一炷香、泡一盏茶、翻几页书,人生便就此丰满、再无所求了,不是吗?价值,就在不经意间;而文学的每个侧面,都有这样一种惊鸿一瞥,若能在忙碌的旅途中为之转身,人生便不同了。我享受这种不同,你呢?

发稿编辑/姬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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