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罢不能

◆ 谭晓平

欲罢不能

◆ 谭晓平

缘，真是奇妙得很。世界那么大，人有那么多，却偏偏遇见他（她）。只是一个偶然，或者一个刚巧，就拉开了另一片天空的帷幕。

爱，有两面性。一面是深情，一面是盲目。错放的爱情，像一场赌博，明知输不起，偏偏还要赌，拦也拦不住。

网络世界，如同一个感情便利店，什么样的情话和表情都能在瞬间点击发送。你说：宝贝。对方回你：亲。你说：我爱你。对方一定是：me，too.缠绵与轻浮，不过一线之隔。这里产生的所谓“爱情”，有太多只是一种垂钓吧？鱼上了钩，吞下诱人的饵。最后发现，爱情竟是含笑饮砒霜。

他是“渔夫”，乐此不彼地周游在网络这片海域。每个被他钓上岸的她，大多是，郎是桐花，妾便是桐花凤，一种豁出去的全盘交付。她全心全意地给，他全心全意地收。爱情，有时就会这么残忍，把人变得盲目而奋不顾身。

她自然也不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简单女子，她理解人生的风尘。那些朦胧的心动、小小的算计、谎言中的真诚，纠缠着一颗寂寞且蠢蠢欲动的心。失婚又渴望走进婚姻之城的她，整日在网上穿行，又何尝不是渔夫？只是,她想钓的，是婚姻。而他钓的，是财色。她和他，在爱与不爱的追逐中，欲罢不能，深陷其中。

直至落网，他在两年的时间里，靠编商人、警察、银行职员等多种身份，利用QQ视频语音聊天、打电话、发短信等方式，取得多名离异或大龄女青年的信任，继而以恋爱、结婚为名连骗9名女子，骗取现金50余万元……

猫捉老鼠的戏场

情天碧海中，有的轰轰烈烈，爱恨缠绵。有的谎话连篇，心怀叵测。网络，是桃花源，也是游戏场。一屏之隔，是咫尺，也是天涯。通过网络萌生的情感，真真假假，如同一阵风、一场梦、一场空。

先说说他，40岁的陈可新。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一些人，他们仿佛不用付出什么，或是付出很少很少，上天就回报他们很多。但，也有一些人，有才华，且已经很努力了，但上帝敞开的幸运大门，始终拒他在门外。陈可新觉得自己就是后一种人。他相貌堂堂，口才也好，还写得一手好字，且有大专文凭。更关键的是，他一直遵循生物趋利避害的原则，面对于自己有害的人和事，他能够果断离开，然后迅速地抓紧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可是，人生已过大半，除了俘获几颗女人的心，他的钱包仍然没有鼓起来。

从大专院校毕业，陈可新赶上分配政策的末班车，在一家工厂当检测员。可没过几年，就成为浩浩荡荡下岗大军中的一员。后来，陈可新做过劳务公司业务员、保险公司推销员，都没有什么建树。几年前，他到上海淘金，在一家商贸公司做事。上海是座物欲蓬勃、流光溢彩的城市，每一天，都有无数的人揣着梦想涌入。但每一天，也有无数的人带着失望、含着泪水离开。做业务员的那点收入，除了自己消费、寄点给妻儿，实在是剩不下多少。有时躺在公司仓库那张单人床上，陈可新感觉自己微渺得几乎什么都不是。公司的老总是名离异女子，不久，陈可新成了她的男伴。他以为时来运转，可半年后，她找到了结婚对象就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走路。他拿着这钱去学人家炒股，很快赔得所剩无几。

命运真是让人很无语，陈可新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鬼打墙，看似前途光明，跋涉了一圈后，发现又回到一无所有的起点。

林肯说过，50岁以上的男人，全是老狐狸。那么，社会发展到今天，40岁的男人，有了一定的演技傍身，大约也都修炼成狐狸精了吧？陈可新虽然抱怨命运的不公，但此时的他与之前比，像一个道行很浅的小妖，偶然间偷吃了仙丹，修成正果。与女老板的这段露水情，让他猛然间醒悟——他在离婚女人那里发现了商机！

骗子寻找目标，如兽，搜索血的气味，总是有他的嗅觉。

自此，陈可新一个猛子扎到网络海洋里，他在婚介网站、聊天室、QQ婚恋群等网络媒介里撒着欢。在这里，他如鱼得水，充分施展自己的才华。他的公务员、生意人、警察、军人的身份颇受女人欢迎。整日里，他忙着结识、聊天、筛选出可骗对象，然后约会、发生故事、骗取成功后失踪。如此反复，他居然一路高歌，所向披靡。

婚姻重要吗？没有它，太阳照样东升西落，月亮一样时圆时缺，日子一样也是一天天过下去。但对于绝大多数女人来说，婚姻依然是人生的中心。失去婚姻，如同破碎玻璃的窗户，被呼啦啦地往里面灌风。她们漂流在感情河流中，期待着一双真诚而有力的手，将自己打捞上岸，共同面对人生风雨。可是，现实中，好男人是靠碰的，离婚后再碰到好男人的概率更是很低很低了。于是，有些闲钱又有闲时间的她们就在网上打捞。那里的爱情，如桃花飞舞，她们期待有一瓣会落到自己身上。

芸芸众生，我们需要结群而生，相互需要，但同时又彼此防备。现如今，什么都是朝不保夕的。像一朵花那样，昨天还妖娆地立在枝头，今天就随风而去。“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不能就这样，让生命自顾自地走过去了。

此时此境的她们，因为经历过婚姻解体的挫折，也到了消耗不起时间的年龄，遇到心仪男子时，希望对方不绕圈子，行就成，不行就拉倒。

于是，QQ在陈可新以及被他相中的一个个她之间叮咚不休。他在文字中布下温柔的陷阱：“佛说五百年的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茫茫网海中，我们的相识、相知，又是多少个五百年换来的缘分！”“总以为不会再有女人能走进我心里，可是现在，你仿佛已经游进我的血管里，只要血液在流，我就感受得到你的呼吸。”“你就是我等待千年的天使。”“只要决定在一起，我会始终在你身旁，为你遮挡风雨，不离不弃，生生世世。”……

诗人顾城说:“语言就像钞票一样，在流通过程中被使用得又脏又旧。”可是，煽情的语言以及承诺，依然有它独特的魅力。如棉花糖，虽极轻，可也极甜。那么，一定会“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些媚惑的文字，像影影绰绰的风，开始恍惚地在一个个她的心里摇晃，温柔地撞击着柔软的胸膛。

他在文字的这端，她在那端。隔着心有灵犀的距离，像森林中两只小兽，凭借原始的气味彼此认知、靠近，寻求温暖。

因涉及人物众多，便挑选出三人来讲。如此，便叫她、她、她为甲、乙、丙。

甲，48岁。年轻时和丈夫白手起家办工厂，生意越做越红火。可是，就好像公司做大了，就一定会上市。丈夫自然要鸟枪换炮。而她，作为妻子的人生舞台，前半场是她的，后半场就该换别人了。经过几年的折腾，她终于明白，抢一颗心的难度不亚于抢银行，于是同意离婚，分得一笔丰厚的养老金，开始了单身生活。有钱有闲了，可如果没有爱，人生大约也很乏味，如同一杯白水。独自一人，常常觉得日子漫长得没有尽头。何况，午夜很寂寞，谁不需要倾诉？当然，她也明白，自己这样的年龄，再遇到真正爱她、懂她的男人，概率接近于零了。

春节前，陈可新在她的网络世界出现了。当然，此时，他叫张伟，离异，42岁，在上海一家外资企业工作。他向她诉说妻子为了出国离他而去的痛苦。而她，向他倾诉丈夫喜新厌旧带来的创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们的心靠得越来越近，近到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这让她感觉到人生似乎还很美好，有着温情脉脉的线索可以追寻。但她也有迟疑，自己年龄大他那么多。可他说，6岁的差距如何能阻挡一颗爱人的心？她也担忧，自己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但他说，受过感情创伤的他更在乎一颗心的良善。他在计划着他们的将来，他们要结婚，要相守一辈子，要彼此照顾对方，不论生活怎样改变！她喜极而泣，原以为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了，岂料枯木也有逢春时。

乙，40岁。10多年的婚姻在打打闹闹中解体，她独自经营一间服饰店，带着女儿生活。是谁说过的？宁愿在爱人的肩膀上哭泣一晚，不要在岩石上孤独千年。这样的年龄，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她打起精神来，快快乐乐与异性交往。不合适的，PASS掉。可信可靠的，交往一下看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嘛。但交往下来，但凡她中意的，对方却没有跟她结婚的意思，最终都是无果而终。

在渴望爱的时间和空间，她遇见了陈可新，现叫陈林的男子。通过几天的交流，她知道他与她同岁，原是邻市的一家银行职员，现辞职下海。经历过一段婚姻，身边没有子女。他还“诚恳”地说，他的事业刚刚起步，希望她能支持他，在共同的奋斗中培育“爱情”。QQ视频里，他的英俊的颜面、温暖的笑容，还有他的善解人意，让她感觉生命中突然繁花盛放。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他就像走势极好、而且潜力巨大、全线飘红的业绩股，她想全仓买进。于是，她不及深思，一头扎了进去。人生自是有情痴，女人，大约都是这样的吧？感觉到了就爱了，爱情来了就开始迷糊了。也许，爱情的吸引力也正在这里。

丙，30岁，在一家企业做文秘，是陈可新骗取的女人中唯一未婚的。丙算得上一名文学青年。文学果真害人不浅！她始终相信世界的尽头有一个称为“天涯”的地方，而她便是三生石上踟蹰而立的女子。她所等、所盼的那个人，一定是前世就埋下了伏笔，等待今生的相遇。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等到某一天，两人忽然就遇到了，就心动了，就满心满眼全是他了。她常常幻想他的模样，她希望他像武侠小说里花无缺那样的男人。遥记当年梨花微雨，公子白衣无瑕，执扇在手，风度翩翩，俊朗非凡。她愿做铁心兰，二人相遇，情意绵长，婉转不绝。他陪她伤春悲秋，伴她看尽岸边杨柳苍苍，江上烟波漾漾。

几年过去了，经人介绍，她也相处过几名男子，都是因为理想与现实差距太大，没有让她动心，最后船过水无痕。

花开花败春不论，水寒水暖鱼自知。眼看身边的朋友都已进入婚姻围城了，有的甚至已经为人母。蹉跎了几年，时间一点点磨蚀她的骄傲，也敲碎了她的象牙塔。加之住在乡下的父母逼婚，她终于说服自己，不必那么苛求，只想要找人嫁了。可年过三十，高不成低不就，选择面是越来越狭窄了，不得已加入了征婚行列。青春固然短暂，恨嫁也令人胆寒。一段时间QQ接触，此时化名赵朋的陈可新让她产生好感。赵朋自称是一名警察，40岁，爱好文学，有一段不幸的婚姻，唯一的孩子跟随前妻生活。

这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夏天，蝉唱着一支长长的歌。两人讲着各自的故事，惊奇地发现对方竟然好像另一个自己。她突然觉得，他就是她千山万水守候相逢的那个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认知可以用多久？也许几分钟就足够了。隔着荧屏，爱情，通过手指在键盘上不停地弹奏，像跳动的音符把两颗原本陌生的心紧紧相拥。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呼吸，温暖均匀，带着海水般潮湿的气息。一段时间后，两人迫不急待地从虚拟空间走到现实生活中。

女人，永远是情感动物，一旦爱上，就轻易相信对方，不管对方爱不爱她。甚至，有时像个年幼的孩子，相信有圣诞老人会从烟囱里爬出来送礼物。可是，想得太美与摔得太惨有异曲同工之处。

无非色情男女

叫着张伟的陈可新和甲约好从网上到网下见面的日子，是2月14日情人节那天。当风度翩翩的他怀抱一束红玫瑰赶到约会地点时，早一步到达的甲，便听见身体和内心的呼唤，如幼狮醒在黎明的丛林里。而当他坐到她身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眸光潋滟，惊起一地落红。幸福来得太快，让人措手不及，她的脑子几乎处于死机状态。原本，一颗心荒草丛生多年，累积了那么多伤感、无望还没有消化掉，可是遇见他，突然间，幸福的世界向她敞开了大门，觉得有无限多的快乐供她挥霍。

他脱下大衣，上身着蓝色的毛衣，白色的衬衣从领口露出一圈，整个人看上去像阳光一样懒洋洋的温柔。那张动人的面孔，不笑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的沧桑。一笑之下却又满眼飞花，阳光普照。他看着她，那炽热而浓烈的目光覆盖她全身，就算是置身事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目光里黏稠得仿佛岩浆般滚烫的爱意。女人眼中的尤物，大约如此吧？

“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年龄不是问题，我在你这里看到过去我的影子。我愿与你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此刻，她与他，像两个单独的音符，相逢之际，遂成和声。

痴情的人太容易把寻找到的情感当作泅渡的小船，而不去考虑风高浪急是否安全。他自然想忽略掉过程，直奔主题。她也配合着，觉得时间不多了，愿意速战速决。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安床红豆底，日日坐相思。爱情初来，如火如荼，与年龄实在没有太大的关系。何况，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和她不问来路、也不求去向，像火柴与磷纸，相逢时擦出多情的火花。除了偶尔到郊外走走，到电影院看场电影之外，他们整日腻在她那宽敞明亮的家里。天地于他们，只剩下爱，温柔的、体贴的、近乎覆盖性的爱，没完没了的爱。他对她事事周全，百般呵护犹恐不及。如果能够，她真想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结婚与否，于她已没有多大意义。这年头，结婚证不过就是一张纸，合得来就呆在一起，无缘就自动解除，也一样的同起同落，双宿双飞。

缠缠绵绵过了一周，他原本说把10天假期全留给她的，假期后再带她去上海，他工作的地方。可在第7天早上，她在洗手间洗漱，听到还在卧室的他在和谁通电话。这些天，为了两人的情绪不受干扰，他和她都关掉手机。她听得到他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什么？老爸得了胃癌？查实了吗？手术要多少钱？我哪有那么多？你别急，我想想办法。”很明显，他遇到困难了。爱他，因此甘心为他赴汤蹈火，凡他所需的，只要她有，她都愿意给。

当然，她其实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只是，这一生，何曾有过这样热闹的、精彩的、滚烫的、兴高采烈的日子？何况，有付出就有回报，有利润就有风险，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她是个有钱的离婚女人，到底要强于常人，进可攻，退可守。

她走进卧室，看他颓然地倒在床上。问他怎么了，他说遇到点困难，不过请她放心，他会处理好的。他心神不定的样子让她心疼，她愿意信任他，也相信没有物质的爱情只是虚弱的幌子。连伟大的鲁迅先生都说：“人生的第一要义便是生活，人必须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于是，她安慰他：如果爱她，就一定让她面对、承担他的困难与痛苦。他这才说出是弟弟打来电话，告诉他父亲住院要动手术，而手头的钱不够。他说，他要回去，马上回去，向朋友先借点。他说最难过、最内疚的是自己这些天关机，家人都联系不上他。她宽慰他钱的事不要操心，缺多少都由她来解决。他说太多了，要10万呐。她听后，当即就通过网上银行将10万元汇到了他的账号。他眼含热泪，信誓旦旦地承诺：他是她一辈子不会改变的良人，会给她爱、给她一生一世！

当天，他急着要赶去看父亲，然后告诉父母关于他们俩的婚事。两人依依惜别。这一去，自然是杳无音信。

梦方始，山山抹微云。梦终结，灯火已黄昏。所谓的爱情、一厢情愿的爱情，就这样，以匆促的姿态完成了结局，让她措手不及。

爱，是世上最有张力的资源，它有无限再生的可能性。离开甲之后，陈可新回了趟盐城的家，为妻儿买了好些礼物。然后依旧在电脑上忙碌着，结束了上一个，又得积极寻觅下一个，还得熟记新改的名字，办理相关证件和银行卡，不然会有被一把揪出来的危险。为此，他要发帖、他要约会、他得启用一套新信箱新QQ新MSN。下了网，还一定得记着，把聊天记录全部删掉。有时，也不是一个个按顺序来的，脚踩两只船虽然危险却也是高效率的。自然，时间得安排好，一三五，二四六，分得清清楚楚。约会地点也容不得半点马虎，如果是在一座城市，那么一个约在东城区，另一个就得放在西城区。其间，陈可新约会了几名女子，有的没上钩，有的虽上钩，但收获不大。直到遇见乙。

已化名陈林的陈可新与乙约在连云港开发区她家附近的宾馆见面。她敲开房门，看到眼前的陈林比视频里还要帅时，她的心突然像是高空弹跳一般地坠了下去。她听见了自己胸膛里越来越响的、像鼓点一样剧烈的心跳声。而他也微笑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飞桃花。她明白自己姿色平平，各方面条件摆在那里，怎么可能遇上这么完美的男人，且爱上自己？除非瞎猫永远都会有碰上死老鼠，或者有买一瓶汽水也能刷发票中100万大奖的运气。

那一刻，乙的自卑感揭竿而起。她的不安与窘迫，不过是，感君千金意，愧无倾城色。可是，他不嫌她鄙陋，送上一束鲜花，与她拈花微笑。因为之前，两人在网上已经把爱情进行的如火如荼了，见面倒也很快进入角色。她向他讲起她受挫的婚姻，讲到伤心处不由得抽泣着。整个过程，他特别耐心，睁着他好看而迷人的眼睛望着她，像神父在听着面前人的告解般安静而又温柔。他握着她的手说，他要用漫长的一生，来包裹住她的伤口，再许一世春暖花开。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带她去KTV唱歌，他点了一首《明天就要嫁给你了》，唱到高潮时，他深情款款地对她说：“嫁给我吧……”她哪里遇过这种阵势？心头一热，眼泪夺眶而出。她以为时来运转，上天垂怜，终于不再独自漂泊，有可以张望到的彼岸。她就像溺水的人，要抓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更像是飞蛾扑火，焚身刹那，仍然挣扎着向着梦想中的美色花瓣前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因为有过之前一段感情的创伤，她特别小心翼翼地经营这份感情，也特别在意他的感受。觉得两个人能够相遇且相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要好好珍惜。他呢，也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为她买衣服，去她家里一起做饭洗衣。那几天，爱情的马蹄声，在身边哒哒地走个不停，温柔了她的时光。

5天后，陈可新故伎重施。这次不同的是，他称有人要转账过来，可他没有交通银行卡。她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交付真心，另一颗心就会贴近。她取出她的银行卡交给他，并说出了密码。在掉包还回一张已注销的废卡后，这位“潜力股”男友拿着乙那张存有6万块钱的银行卡彻底消失了。

与丙见面，是在7月初，连云港开始了一场大规模的降雨，仿佛没有尽头的雨水从天而降，肆意地冲刷着城市的每一寸土地。马路上雨水横流，卷裹着各种垃圾，流进城市的各个角落。大雨让他们躲在她的出租屋里卿卿我我，相见恨晚。他在她耳畔低语：岁月静好，许她无忧。谁言世间无完君？她一嗲声地说我爱你，他轻笑。在幸福的沐浴下，她像一株深谷里怒放的兰花一样，散发着一种夺目的艳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她与他相依相偎，凭栏望月，围炉夜话，此情不渝。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关于爱情的梦想正在变为现实。也许，沙翁名剧中的罗密欧和朱丽叶也正是如他们二人一样，在雨天里开始那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的呢。

他是她的末班车，她也是他的。除此之外，他们决不再有其他的选择！爱与被爱的感觉，原来是如此美好。即便是在没完没了的雨天里，可因为喜欢，就觉得天地生辉，世界焕然一新。他把未来勾勒得美好：结婚，在一起，他赚钱养家，她当全职太太，买一套大房子，养两个小孩。

雨停了，热浪开始无所顾忌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寸罅隙里繁衍生息，野蛮膨胀。他不顾炎热，带着她到处看房子。他说了，买了房子就结婚，一刻也不再分离。她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白等，甚至庆幸自己没有早早嫁出去，否则怎么有机会再遇见他呢？她以小红帽的无知无畏轻信了大灰狼，将自己几年积攒下来的12万块钱交给他一起购房。

不是局中人，谁知局中味？“幸福”中的女人往往是迟钝而愚蠢的。可是，又有哪个女人会经得起一个心仪的男人用婚姻来编织的“安全”爱情？

到底意难平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故秋风悲画扇。曾经希望爱如野火，漫天席卷，然而燃烧过后，终究只是灰烬。她原以为遇上他以后，预想着人生将翻开幸福的篇章。可是他和她之间并没有爱情，也不可能有爱情，无论她对他是如何，最终不过是镜花水月，痴心妄想。今夕良宴欢会，明日天涯已陌路。一切，如同7月天里洒水车洒下的水渍，刚刚还湿漉漉的地面，转眼就被烈日炙烤回了原样，无影无踪。

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有时，越依赖的事物，越是容易烟消云散。这是命运所能安排的最不堪的结局。除了恨这个骗子，还恨谁呢？大约应该是自己了——你既然愿为鱼肉，又怎怪人家是刀俎？隔岸的人们，空有相怜意，却无相怜计，更多的则是恨铁不成钢。

对陈可新来说，每次分手后的心情，多少有点像已经脱手的股票，涨和跌都不关自己的事，他把精力投入到寻找另一支上升股上面。他的付出，是要有所斩获的，所以容不得出一点差错。而一个个她，却重重地受了伤，且这伤口是丑陋而羞耻的，只能在孤独中隐藏。

分别第二天，甲打他电话，想询问他父亲的病情，可是他的手机停机了。她以为他忙着照顾父亲，以为他没有心情，连自己手机停机了都没有发觉呢。善解人意的她为他充了话费。可是，一天天拨打，仍然是服务小姐“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彬彬有礼却又冷漠的声音。一阵寒意从心底直冲到天灵盖，她哆嗦着反复检查了MSN、QQ和手机短信，确定他没有给她任何的留言或者信息。

夕阳西下，凉月无边，生命的所谓繁华不过是场梦。“极尽繁华，不过一掬红细沙。”看似华丽，其实不过是广袤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轻轻一碰，便被打回原形。夜凉人倦，又刚下过一场春雨，放眼望去已是轩窗灯影，浓云看不分明了。甲没有想过要报案，损失那点钱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想站在他的面前，想看干净的他、温柔的他，在他面前放肆地大哭一场。甚至想告诉他，如果他愿意回来，她依然愿意真心待他。可是，连这样的机会，他都不会再给了。这个世界，有许多事情的控制远在我们的能力之外，生命如此，爱情亦然。

爱情的马蹄声，觅不到去路地一再徘徊。等待，如此漫长，恍若隔世。她在时间里煎熬着，思绪纷乱如风起时的槐花。好多天过去了，他的手机依然停机，而QQ上他的黑白头像，一张梁朝伟的照片，目光温柔，嘴角含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在和她说：“再见了——”

那些最终会让你陷进去的，一开始总是美好，而结局常常让人很无语。他是她们生命的擅闯者，出现和消失一样，突如其来，无迹可寻。

当乙，打他电话先是关机后是停机时，便意识到不妙。再去查询她的银行卡，终于明白被骗了。那一刻，她的大脑像被人一把捏碎了一样，没法思考。曾经的情话缠绵，曾经许诺的生死相依，是如此不堪一击。她似乎看见他，手持利剑，破开千军万马，冲她刺心而来。

她报了警，同时还不死心地在QQ视频向他呼叫，可他的丑小鸭头像始终沉默着不曾出现。从不知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样彻底，像潮汐过后沙滩的荒凉广漠，像那连续几天的暴雨，之后依然是火热的太阳和滚烫的地面，哪里还有雨水的痕迹？

最痛苦的当属丙了，正是炎热的7月底，一轮已至黄昏的太阳挂在西天，如血的色彩，鲜红的光芒布满上空，红得像火。热浪无所顾忌地在这个城市的每一寸罅隙里繁衍生息，野蛮膨胀。可她，却觉得正一点一点冷到骨头里去。

深夜，她会想起留言簿里他那些狂热的文字、那些深情的表白，曾经在她心里绽放出的那些甜蜜。她想起他为她拭泪时那带着淡淡的茉莉清香的纸巾，柔软细腻而轻盈，仿佛他给她的日子：舒适的，温存的，清洁的。原来，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骗局：他一面含情脉脉地对她甜言蜜语，大话爱情。一面掏出喂好巨毒的暗器猝不及防地痛下杀手。

起初，她还心存侥幸，天天去网上逛，但他的头像总是灰色的。她看着屏幕上自己打出来的字，一行一行地跳上去：“你在哪里？你怎么啦？联系我好吗？”字字带着哭腔，可他始终没有回应。无望地等待了几天，她终于跑到派出所报案了。自此，彻底清醒的她，重起网名上网寻找他的踪迹，恨不得翻江倒海掘地三尺，把这个骗子挖出来！

乙和丙，虽然一个在开发区，一个在新浦区，但是相似的案情在公安网络平台上被民警串起进行分析。根据报案人提供的嫌疑人体貌特征，民警判断两起案件的嫌疑人是同一个人。再通过对全省同类警情进行比对、研判，发现多起此类未破获案件均指向这一嫌疑人。民警随后通过住宿登记以及嫌疑人使用的手机、QQ、微信之类进行查找，但是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线索。

其实，陈可新早就懂得，自己能留下的痕迹，警察自然也能想到，警察本就善于从这些蛛丝马迹的信息中进行对比、鉴别、分析。所以，他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证去宾馆开房，也不会用自己的证件到银行办理银行卡。每次约会见面，他不是在去之前请女方在她住处附近帮他先订房间，就是使用被他冒用的身份证开房。在他决定走这条路之前，为了在作案过程中不暴露自己，便窃走了多张原来同事或亲戚的身份证。也会花钱购买他人遗失的身份证。虾有虾路，蟹有蟹道。他了解到有从事身份证“回收”或销售的“二哥”，这些“二哥”的货源，包括的哥、拾荒者、网吧管理员等。

不论陈可新用的姓名或证件都是谁的，但是去银行取钱却不会让别人代劳。虽然取钱时，他都对自己进行了伪装，但还是留下了他的足迹。为了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办案民警拟订了“请君入瓮”计划，民警假扮灌南县城一女老板，网上约会他。最终在灌南县一家宾馆，将风度翩翩、捧着一束鲜花前来约会的、流窜作案骗子陈可新擒获。

他和她们，在接受法律或者命运的惩罚后，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各人背着自己的十字架独自前行。在他们曾经相遇的网络空间，依然是人来人往，依然有所谓的爱情在飘荡。每一天，总会有一个他，心有桃花，爱意不绝。与某个她，一见倾心，再见钟情。然后，在红尘滚滚的街头或者某个温情脉脉的场所，甜蜜相约。

这样的故事，虽然很俗、很老套，但变换着不同的男女主角时时在上演。事后，女人总不甘心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世事本这样！许许多多的女人习惯掩耳盗铃，即便是栽了跟斗，伤心着、憎恨着，但一点都没有“浪子回头”的意思。仿佛，太阳下山明天还会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很快，她们又会网上网下寻找坦诚相对、守望相助、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爱情，还会希望那恋爱故事像花儿一样无拘无束地绽放。

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大约只因山上有风景吧？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