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的诗

杨康

希望渺茫

在寒冷的冬季听到公租房这个词

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我早已

在内心虚构着那一间小屋

不要太大的空间，三十平米

已经足矣。我不需要终生居住

给我五年的时间吧，只要五年

夏天热点冬天冷点都不要紧

我会在屋子里堆满喜欢的书籍

防盗门一定要管用。在这个城市

我也想拥有三十平米的独立

我也想自由地呼吸

我数着日子，每天睡前数一数

早晨醒来再数一数。离摇号的日子

还有几天。尽管希望渺茫

但我还是给自己足够多的期盼

又见民工

在楼下的小餐馆里，是他先

把我看了一眼。那熟悉的眼神

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啃着一只鸡腿

桌上摆着花生米和一瓶白酒

他和对面的人聊得投机

我看他第二眼的时候，他杯里的酒

只剩下半杯。几粒花生米

被他咀嚼出青铜般的声响

寒冷的冬天里，他把一只脚

从拖鞋里取出搭在另一只脚上

我来回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城市

他的笑容像是炉膛里继续上升的火苗

此时，如果我走过去和他聊起什么

他必定客气地喊我一同饮酒

相信命

年轻的时候我相信理想，慢慢地

离而立之年越来越近

我竟然，相信命

我开始怀念故乡小镇的算命先生

在这个城市，整天忙碌与奔波

而我最终变得疲惫

像无头的苍蝇飞来飞去，没有方向

夜晚有人悄悄向路边

的算命先生打听，今年运势如何

这一生到底还有些什么惊喜

终于，我也不知所措。蹲在旁边

向一位算命的瞎子交出掌纹

与钱币，交出我内心的困惑

表情

每一张脸上都有一种复杂的表情

每一个表情下面，都隐藏着

一种孤独的心事。心事

有重有轻，重的时候

可以让一个人在时间里静止

轻的时候，像只蝴蝶

从窗外一闪而过，忽然就

被时间甩得老远

在这个城市的一列轻轨上

我注视着每一双眼睛。他们

谁也不会说出他们此时的心事

悲伤与幸福，在他们看来

似乎不值一提。他们的表情

有着死亡般平静，个个如幽灵

带着面具，浮游在此

白菜哲学

我喜欢白菜。喜欢把它一层层

剥开，刨根问底，找出真相

时间久了。我成了一个偏执的人

霜地里的白菜，饱经风霜

对心里的秘密守口如瓶

我喜欢炒白菜，水分被炒干

我喜欢一切的水落石出

为此，我买了一棵白菜

一个人慢慢地吃，过了好几天

我还没有将一棵白菜吃完

但我总在向着每一个真相靠近

明天的生活

明天的我会出现在哪里

明天的同一时刻，我又将

做着什么。明天

我会走与今天相同的路吗

明天，我会不会还有着

和今天一样的悲伤与怀疑

明天又将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明天的太阳，会不会

像今天这样灰色地升起

明天的我，会不会在瞬间

就变得苍老，我的心

会不会在明天悄然关闭

还有多久时间

吃完一袋碘盐需要多久时间

吃完那一袋子米需要多久时问

柜子里的绿豆，拿来煮稀饭

又还要多久时间才能吃完

时间啊，过得太慢。一个人

没事的时候就来数一数时间

我数着柜子里的绿豆

数着袋子里的米，那些盐

我也倒出来数一数……

还有多久时间？我才能再次

走进超市，买一些日常用品

还有多久时间，我才可以

把这些陈旧的日子用完

和我说说话吧

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人和我

说说话了。世界变得好安静

只有雨声，只有夜晚水池里

偶尔的蛙鸣声。好像我再也没有

听到过别的什么声音了

我的记忆，像窗户上

的雾气，我手一涂抹就消失了

我都忘记了上一次，和人说话

是什么时候。我最怕安静

我让自己挤在人群里，我和他们

擦肩而过，但是没人和我说话

他们都不和我说话

无事可做，我就一个人悄悄地哭

在这个城市待的时间久了

我就像洪峰过境时漂在水面的船

任何一次袭来的激流都可能是我的灾难

生活在这个城市，我多少有些惧怕

我一次次走出房间，无处可去

又返回房间。我安静地坐在房子里

实在无事可做，我就一个人悄悄地哭

在一个天空低沉的傍晚

我指望天气预报说的那场雷阵雨赶快落下

我希望看到闪电

我期待闪电可以触及到我内心的孤独

蛮不讲理

父亲也会像个孩子一样

独自坐在那里生气，流泪

给他讲任何的道理都不起作用

上了年纪的父亲，蛮不讲理

臭脾气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

年轻时候固执偏激，到了中年

有所缓解。现在年老了

他的坏脾气还会像笼子里

禁闭已久的老虎，突然跳出来

比如此时，他坐在那里

一边和亲戚们玩着扑克

嘴里一边说着我和哥哥的不是

像个孩子一样蛮不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