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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拉小魔仙的四岁生日

2015-12-22北雁

大理文化 2015年11期
关键词:魔仙爸爸妈妈房子

北雁,原名王灿鑫。执著追求的边地写作者。出版长篇小说二部。发表作品若干。

妈!小魔仙睡了没有?唉、唉,宝贝,宝贝你还没睡啊?没睡等着啊,爸爸妈妈今晚就回来,现在已经出发了,对、对,就是回来跟你过生日的!……

奶奶那台老年手机如今就用一条扎头发的橡皮筋绑着,然后像是一台固定电话似地被摆在高桌子上,生怕一握在手里就散了骨架或是没了信号,所以每次电话铃一响,老眼昏花的奶奶可以抢在孙女儿的七手八脚之前,按下接听键接着按下免提按钮,免得又被小魔仙抢到了在地上摔成七零八碎。但两个还不算太吃力的动作刚一完成,淘气的小魔仙已经像只伶俐的猴子,通过一条靠背椅迅速爬上高桌,接着便和奶奶下象棋一般头顶着头和电话那边说话。爸爸妈妈只能应着这边的叫嚷,咿哩呜噜的聒吵,逐渐耳背的奶奶就听不大清楚了,直到那边电话挂了,她似乎才觉察到自己连嘴唇都没有动过一下,回过神来,才又不甘心似地摸了摸孙女儿的头,说这回听清楚了吧?你爸爸妈妈现在已经从梅河新城出发了,回来和你一起过生日!

小魔仙四岁了,其实早在前天就已经过了生日。但在梅河新城打工的爸爸妈妈都没法回来,只能在电话里说好了借明天周六的轮休回来为她补过生日。直到现在再次接到电话确认,小魔仙一下子神气了,在高桌子上站直身子,举起小手往天空里比划一圈,朗声叫道:巴啦啦能量,沙罗沙罗,小魔仙全身变!嘴里跟着奏起了一通只有她才听得懂的音乐,好似立即变身成了一个美丽动人的魔法仙子。

奶奶哈哈一笑,是啊,咱们的小魔仙,转眼就四岁了!然后吃力地把她从高桌子上抱了下来,祖孙俩重新在电视机前坐下。

小魔仙其实是有大名的,李悦悦,爸爸取的名字,在这遥远的绕山河山村,的确够得上阳光新潮气派。但出生不久就和奶奶一起待在老家的小魔仙却迷上了动画片,每天早上一醒来就被奶奶连人带被抱到电视机前,随意擦一把脸后就开始盯着电视机看,接着吃饭也看,吃完饭继续看,到了下午照样看,晚上睡觉之前还要看,这样虽不影响奶奶做事,人也非常乖巧,但从此电视上了瘾,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基本说得会小魔仙变身咒语,至今四岁生日到来,一首主题歌都可以完整无误地唱下来了。偶尔有机会跟着奶奶出门一圈,也都会情不自禁地又唱又跳,完全把自己当作了动画片中的魔法仙子,所以就被村人们取上了这么一个名号。时间一长,连爸爸妈妈和奶奶都一起跟着叫上,大半个村子里的人反倒不知道她的真名了。而那些大不了她几岁同样沉湎于动画片的小朋友却把她叫得更全:巴啦小魔仙或是巴啦啦小魔仙,喊得她自己也感觉神气。

然而今天晚上接到爸爸的电话后,小魔仙似乎对动画片没有兴趣了,刚和奶奶一起坐下,就听外面大门的铁门闩一声锐响,小魔仙立即站起身子,说爸爸妈妈回来了,接着便自己拉开堂屋门要出去看看,奶奶赶紧支着身子起来:当心当心,场院里别去,地滑!人刚撵到厦台,伶俐的小魔仙已经到堂屋门另一侧的圆柱前踮着脚按开了灯光,此时一阵风吹进场院,原来大门是被风吹响了,奶奶赶紧抱起小魔仙,又气又骂,说他们才出发呢,哪能那么快?

小魔仙看了看门,有几分失望,接着被奶奶牵住小手,祖孙俩关灯回屋。刚关好门,外面巷子里又一阵激烈的狗吠,似乎还有汽车的喇叭声,小魔仙又坐不住了,刚要起身出门,早有准备的奶奶探出身子就把她一把抱住,骂说告诉你不是就不是,这孩子……

奶奶可能是要说她不听话,可话没出口小魔仙就已经哭起来了,不依不饶的样子,奶奶只得赶紧好生安慰,抱着她一起再次出了门,在厦台上重新扭亮电灯,小魔仙不哭了,祖孙俩一起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只听巷子里的狗吠声依旧不断,还夹着拖拉机响动的声音。这回不用奶奶解释了。却又不得不再次好生安慰:啊、啊!咱们的小魔仙都已经三个月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咱们想爸爸妈妈啊……

说着就只能抱着小魔仙在厦台上来回走动,就像抱着个刚刚满月的婴孩,小心翼翼地哄着逗着劝着。小魔仙渐渐笑起来了,但她这个日益加重的身子,日渐老迈的奶奶已经快要抱不动了。秋日的蚊虫还不停地围着电灯泡来回滋扰。时不时会掉下一些被电灯泡烫死的虫子,在脖颈里让人痒得难受。奶奶只得把她抱回屋里继续哄劝,累了一整天的小魔仙终于打了个长长的呵欠,睡了。说要她等着的爸爸妈妈还没回来。但奶奶知道,电话里说已经出发,那根本就是骗人的话,水秀十一点下班,按照惯例,每次回到家里都不低于一点半钟。还是把小魔仙放回自己的屋里吧!要不孩子半夜里醒来看不到大人,害怕了咋整?

向荣和水秀到家果真已是凌晨一点多钟。尽管两人足够轻巧,做贼一样不敢吭一声大气,但铁门闩一响,老人房间里还是传出了一声轻咳,向荣就说,妈,我们回来了,您赶紧睡吧!他知道其实母亲焦心得一直没睡,绕山绕河的山路九拐十八弯,手生的人白天都够呛,有一次向荣那车突然瞎了前灯,只能闪着转向回来。那次老人也正好坐在车上,从此每次听到向荣夜里回来,她哪里还睡得着?向荣却不得不继续这样提前通报,为给女儿一个欢喜,重要的是让母亲给他们留门。而对家和孩子的想念,让他们似乎也从来没有考虑过是否第二天再回去,因为没在家里过夜,那基本就等于没有回家,这是向荣和水秀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

水秀轻轻悄悄地来到老人门前,贴着耳朵往里面听,向荣赶紧重重地把她拉回来,里面却响出了母亲的话声:小魔仙要不要抱过来?

不不,别折腾她!向荣刚说完就发觉手臂上已经被水秀重重掐了一把,却还是向里面继续说道:您老睡吧!赶紧睡吧!

打开他们那间久不睡人的新房,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不用开灯都能知道,如今这屋子已经让绕山河山村的阴雨天气潮得能长出菌子,人躺上整整一夜都不会把铺盖捂热。大人还可以将就一下,小魔仙睡这儿就不成了,万一得了风湿怎么办?被虫子叮了惹上皮肤病怎么办?或者干脆不睡觉,哭你个通夜又怎么办?水秀也知道这个理,但她也是想女儿啊!所以每次都无一例外地把一腔子难受发泄到向荣的皮肉之上。

整整三年了,晓不得这样的日子哪天才是个尽头。开初是向荣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到了梅河新城,后来就凭着一张驾驶证进了这家汽车企业,但几年来工作内容完全一致,枯燥得简直可以说成是无聊无味无趣,就是不停地往遍布全国的销售点发送新车,周而复始地往返来回。高危!寂寞!辛苦!这些都用不着重复,关键是两三个月都见不上家人一次面。孩子转眼一岁了,水秀感觉老这么在家待着也不是个事,自己有手有脚,怎能官太太一样在家让男人养着?隔壁的王大嫂就和她说,和咱们一起进厂吧!王大哥也说是啊,你嫂子也不就只是初中毕业,还不照样进厂生产汽车,去年还被组里评为“模范标兵”,发了一套完整的床上用品四件套不算,每月工资都加了一百多!

水秀心动了,把孩子给婆婆一放就跟着王大哥和王大嫂一起进了厂。王大哥没有驾照,在厂里的装卸组,做的是力气活。王大嫂在油漆组,穿上制服戴上口罩就和工友们一起给汽车喷漆。不进车间,水秀想象不出现在汽车制造的自动化水平有多高,人工甚至完全可以说成是多余。但水秀刚一进门就让里面的气味憋得喘不过气来,除了恶心翻胃,她更受不了的,是车间里时不时传出的钢铁碰撞声和机器的锐响,以及悬在高空被拉来吊去的车架和各种零件,颤巍巍地,都要掉下来一般。于是,总感觉心惊胆战的水秀就坚决地从厂里辞了出来,在王大哥和王大嫂以及一些姐妹的啧啧惋惜中,到“幸福家园”连锁超市做了一名售货员。

尽管就是一个普通的售货员角色,水秀依旧尽心尽责,每天一早一晚的班次,常常都是“两头黑”。开初那阵,每天晚上一出商场,人就累得站不直身子了,水秀却不泄气,也不怠慢,因为商场里就有疏忽大意的同事被罚了,原因是货柜上少了货物,或是请假过多,再或是货物摆成了过期食品。货物丢失,该赔该罚,水秀是可以理解的,但每个人一个月才两天休假,水秀就觉得难挨了,因为谁能没有事?村里那么多客事,一个家庭妇女常不在场,都让人说成什么了?但凭什么罚款还要折成一天半的工资?货物卖不出去也要罚就更不能理解了,你总不能往顾客怀里塞吧?或是自己买一堆过期食品回来吃。

而且商场里还有那么多鸡零狗碎的事情,几乎每个班次都要被延长半个小时以上,但这无休无止的延长时间是从来不计工资的。有时中班休息,还要常常被集中到市中心的公司总部培训,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个流程,让人心烦得要命,但你若是不去,就当作正常班次一样扣钱。去了却又不得加班工资,连来回两块钱的公交车费都报不了。总之让人很难理得清楚这么多的霸王条款。因为他相信你没办法跳槽另谋高就,假如真是那样的话,你得提前三个月通报,否则接连两个月的工资你是根本领不到的。天哪,都是些没有任何背景的农民工,谁能在三个月前就找好了下一份工作?除非你真愿意两个月的汗水白流。

水秀也认了,而且一待,很快就要三年了,在一月接着一月的“全勤”之后,五十块的全勤奖金让水秀突然在心里萌生了一种痴心妄想,就是有朝一日把女儿悦悦接到城市来。是的,女儿,一想到那个小可爱,水秀就忍不住鼻孔发酸,她又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到她了,会不会不记得妈妈了?水秀一想到这些,就恨不能给自己狠狠两记耳光:为什么她就这么在乎钱,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了?

骂完之后,她还是在一天夜里把这个想法悄悄地告诉了向荣,就在他们那间狭小的出租房里。向荣倒也幽默,点点头,一本正经回应她说就这么一个房子,上半夜你睡上面,下半夜睡我下面,孩子来了睡哪里?

水秀愣了半天之后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红着脸往向荣臂上狠掐一把,骂他死不正经!向荣就在一脸的嬉笑中咧开了嘴。向荣依旧和以往一样,全国全世界地忙,汽车厂飞速发展,接连又收购了邻省的两家汽车企业,据说还和云南邻近的几个国家都签订了出口订单,照这样的发展速度,向荣可能很快就会把车子直接送到老挝或者缅甸了。于是小小的房子里,常常一个人待着的水秀就在一遍遍地回想向荣的话。其实不无道理,因为每天从出租房所在的幸福村里走过,这个城中村就和整个梅河新城一样充满了浮躁,不是这里修路就是那里用电锯切开刚浇好的水泥路面深挖下水道,不是这里在加高房子就是那里在拆房子重建,把整个村子拆腾成了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歇止的工地。而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梅河,高楼不断崛起,城市化迅速推进,让十几万农民工从四面八方涌来,房子很快就成了一个人或是一个家庭在城市生存的安全底线,于是不论再高的房价都会引来源源不断的购房长队。

总不能老这样风里雨里地飘啊、摇啊!房子啊、房子?要是能在梅河新城里买一套房,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那该是一件多么伟大的事情。

这样的念头一进脑海,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是的,租这么一小间城中村的房子,都让她和向荣感觉吃力,何况是梅河新城里那高不可攀的房价。但水秀又想,能否再省吃俭用一些,把房子计划得再小一点,或是就在幸福村里重新租个稍稍大一点的房子也行?

水秀不得不这么想了,因为那时女儿已经三岁多了,在城市,两岁出头的孩子就被送进幼儿园,现在竞争这么大,怎可以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她这么和向荣一说,向荣还是不同意,说在城市上幼儿园,少说也得一年一万块,上哪找那么多钱?那不成就让她到外婆家?外婆家更不行,隔得那么远。不是有车来接吗?有车更不行,你没听过什么地方幼儿园校车出事,小小一个改了装的微型车中挤了几十个孩子,死了那么多人。再说农村里的幼儿园,什么不学学写字算术和ABC,孩子不是都还不懂事,那是拔苗助长你知道吗?

向荣以前从来不和水秀这么说话,但现在为了孩子,居然这么斩钉截铁态度坚决了。虽然不是骂人,但口气这么坚决,水秀就感觉难受了。流泪了。向荣只得又哄又劝。她没理向荣,但宁静下来的时候,她却从内心里知道,向荣这么坚决应该是为了婆婆,婆婆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一个人留在山里的确不是那么回事。前几年胃里还检查出了鸡蛋那么大一颗柿结石,好半年都吃不下饭,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干呕,每每烧心疼痛,不得宁心。婆婆一向节俭,老实本分,把什么都给了他们一家三口。若是他们不在家,她索性连饭都不做了,随意速个柿子就囫囵上一顿。这样的结果最终让胃里长出了一颗难以消化也难以排除的结石。向荣坚持把女儿留在她身边,应该就是想让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时时提醒老人,不能再那么简衣缩食了!因为现在的孩子都是城市里娇贵的猫猫狗狗,大人们可以将就的饭菜,他们甚至连闻都不会闻。

当然水秀也是个明白人,也从心里明白这些事,可以任由向荣怎么给婆婆怀里塞钱,但每每想到让一个孩子就这么不人不马地陪着一个将死的老人,连读书都顾不上,那又是怎么回事?这几年,山里的学校已经被拆除,集并到了山下面的坝子。难道我们的孩子也要和其他的孩子一样,在家里捱到八岁年龄,然后才一起到山下面的学校寄宿就读?那就不用说爸爸妈妈,连和奶奶见上一面都是难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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