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见王国维《申报》本《优语录》述略
2015-12-21王文君
王文君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新见王国维《申报》本《优语录》述略
王文君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已知王国维《优语录》有《国粹学报》本和《盛京时报》本两种版本,而《申报》上刊载的《优语录》可确定为王国维《优语录》的又一版本。以初版的《国粹学报》本为参照,从序言、内容等方面展现了《申报》本的原貌与特点,认定其为《国粹学报》本的删减本。并就《申报》与王国维的关系、《申报》本为何是删减本、《申报》本的发现与定本的确立这三个问题进行了分析。认为《申报》本的重要意义不只在于新文献的发现,更在于版本变化中显现出的问题,应关注版本变化后所折射的思想变化。
王国维;《优语录》;版本研究;《申报》
《优语录》是王国维辑录的研究宋元戏曲史的资料汇编,最早刊载于《国粹学报》第63、64、65、66期,共计50则,前有序言,未分卷。《国粹学报》本是百余年来被反复提及并作为《优语录》唯一版本长期流传的,《盛京时报》本则长期湮没无闻。赵利栋最早提到:“在京都期间,王国维在《盛京时报》上所发表的文章不限于《东山杂记》和《二牖轩随录》……《优语录》(1914年6月13日至7月24日)等。”[1]然而直到2003年10月陈艳军《新发现的王国维〈优语录〉增订本》[2]一文发表,指出《盛京时报》曾在1914年6、7月间分35次连载两卷本《优语录》,认定其是《国粹学报》本的增订,才得见天日。2010年由谢维扬、房鑫亮主编,浙江教育出版社、广东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的《王国维全集》(后文简称为谢房本《王国维全集》)先列《国粹学报》本,删去两者重复之处单列《盛京时报》本溢出的优语,现已为学界所接受。
笔者近日有缘获睹又一版本《优语录》,载1910年9月30日至1910年10月12日(庚戌八月二十七日至庚戌九月初十)《申报》第一张后幅第三版《杂著》栏目,发表时间介于《国粹学报》本和《盛京时报》本之间。这一《优语录》既不见于早期的王国维自编《静安文集》,赵万里《王静安先生年谱》,朱芳甫《述先师王静安先生治学之方法及国学上之贡献》,罗振玉《海宁王忠悫公遗书》,赵万里、王国华所编《海宁王静安先生遗书》;后期的台湾文华出版公司1968年出版的《王观堂先生全集》,台湾大通书局1976年出版的《王国维先生全集》以及2010年谢房本《王国维全集》)亦未收入,是一个新的文献发现。
一、《申报》本《优语录》简介
兹将《申报》本《优语录》略作介绍,其具体刊发情况如表1。
1910年9月30日至10月12日《申报》曾连载《优语录》十三期,第一期署名为“国维”,其余十二期未署名,计有小序1篇,优语31则。连载中以《优语录》为题,按发表时间先后辅以次序,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可确定为王国维《优语录》的又一版本。《优语录》的版本依照发表时间的先后,依次为《国粹学报》本、《申报》本、《盛京时报》本。校读《申报》本及另外两种版本,发现其序言与内容变化颇大,现谨以广为人知的《国粹学报》本为参照来展现《申报》本原貌。
1.序言
虽然两种序言所表达的意思基本相同,但是文字的改动、论述的深浅以及引文的变更,颇有可深思之处。《国粹学报》本序言见之颇易,《盛京时报》本序言发表于1914年6月14日,谢房本未收入,可参考陈艳军《新发现的王国维〈优语录〉增订本》一文。现据1910年9月30日《申报》,录《申报》本序言全文,与《国粹学报》本序言列为表2,以便于比照。
表1 《申报》本《优语录》简介
如表2所示,《申报》本序言对《国粹学报》本的修改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的删减。
表2 《国粹学报》本与《申报》本序言比照
其一,辑录的目的。从《优谏录》这个题目可知王晔选录的是优人谲谏语,当与谏言讽刺有关,可能涉及戏剧早期形态,辑录目的却显然不是戏剧。王国维的《优语录》虽然与《优谏录》一样关涉“优人戏语”,但是目的“稍与晔殊”。《优语录》的两种序言都能表现出他在《优谏录》之后为了研究戏曲才进行优人之语的辑录,并借此来保存唐宋的戏曲材料。与《国粹学报》本相比,《申报》本删去了“故戏剧之源与其变迁之迹,可以考焉。非徒其辞之足以裨阙失、供谐笑而已”一句,辑录的意图与目的虽然仍体现为优语与戏剧的关系,但不如《国粹学报》本深入。
其二,引文。《国粹学报》本引用《童蒙训》《梦梁录》《夷坚志》三种书中的文字来进行论证,引用《梦梁录》与《夷坚志》是为了突出优人滑稽语与杂剧的确切关系。《申报》本删去的“《童蒙训》云:作杂剧,打猛诨入,却打猛诨出”,不仅道出了滑稽在杂剧中的作用,更是古剧结构上的一种描述,删减之后不如《国粹学报》本论述的深入全面。
其三,结语。再次确认了辑录目的之后,《申报》本删除了“若其囿于闻见,不遍不赅,则俟他日补之。宣统改元冬十月,海宁王国维识”这一明显时间标志。学界普遍认为《优语录》成书于1909年(宣统元年),也是因为《国粹学报》本序言中所提到的“宣统改元冬十月”。《申报》本删除结语不仅使其整体结构不如《国粹学报》本完整,而且使我们不能确定其写作时间。
经过比较两种序言的内容,可知晚出的《申报》本是《国粹学报》本的删减本,但是否如此还要从内容上来进行比较。
2.辑录的内容
《国粹学报》本共有优语50则,而《申报》本只有31则,二者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呢?比较二者的原文,得其具体对应关系如下:《国粹学报》本第1则(《申报》本无②),第2则(无),第3则(第1则),第4则(第2则),第5则(第3则),第6则(第4则),第7则(第5则),第8则(第6则),第9则(第7则),第10则(无),第11则(无),第12则(第8则),第13则(第9则),第14则(无),第15则(第19则),第16则(第10则),第17则(第11则),第18则(第12则),第19则(第13则),第20则(第14则),第21则(无),第22则(第15则),第23则(第16则),第24则(第17则),第25则(第18则),第26则(第20则),第27则(第21则),第28则(第22则),第29则(第23则),第30则(第24则),第31则(第25则),第32则(第26则),第33则(第27则),第34则(第28则),第35则(第29则),第36则(第30则),第37则(第31则),第38则至第50则(无)。
变化体现在几个方面。
第一,材料数量的削减。《申报》本的内容均取自于《国粹学报》本,共删去了《国粹学报》本中的19则,分别是第1则、第2则、第10则、第11则、第14则、第21则以及第38则至第50则,减去了将近五分之二的篇幅。
第二,文字的删减与变化。二者的具体内容,也时有语句的不同。例如《国粹学报》本第5则“可以立致太平。由藩邸引导,闻于昭宗,遂有此拜”,申报本第3则作“以致大拜”;《国粹学报》本第12则“祥符天禧中”,《申报》本第8则作“宋祥符天禧中”;《国粹学报》本第37则“惟它有‘霈’字”,《申报》本第31则为“惟有‘霈’字”;《国粹学报》本第37则“胡以不称于礼遇也”,《申报》本第31则作“不称礼遇”。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语句删减,诸如《申报》本第20则对应《国粹学报》本第26则,删掉了“俳优侏儒,周伎之最下且贱者;然亦能因戏语而讽时政,有合于古朦诵工谏之义,世目为杂剧者是已”。
第三,材料来源的精确性。《国粹学报》本第26则末尾注明“洪迈《夷坚志》丁集”,与此对应的《申报》本第20则末尾为“洪迈《夷坚志》”;《国粹学报》本第8则“陈耀文《天中记》引《易斋笑林》”,对应的《申报》本第6则作“陈耀文《天中记》”。
由上述可知,《申报》本内容也是对《国粹学报》本的删减,可以确认为是《国粹学报》本的删减本。
二、由《申报》本《优语录》引发的思考
已知三种版本的发表顺序为:《国粹学报》本、《申报》本、《盛京时报》本。在《盛京时报》本被发现之前,普遍认为《优语录》成书于1909年(宣统元年),这是因为《国粹学报》本序言中提到“宣统改元冬十月”,《盛京时报》本虽然发表在《宋元戏曲史》成书后的1914年,但序言中却标明“宣统改元冬十二月写成”,且据《宋元戏曲史》序言中所说的“《优语录》二卷”可确定《盛京时报》本早已成两卷。因此,可知从《国粹学报》本的辑录到《盛京时报》本的完成之间只有三个月的时间。《申报》本序言中并未注明写作时间,若发表顺序为实际的写作顺序,《申报》本应是在这三个月中完成的。或者说,《国粹学报》本、《申报》本、《盛京时报》本这三个本子都是在宣统改元冬十月到冬十二月这3个月的时间内完成的。这段时间里,选取目的更加明确、曲学思想更为醇熟都是可能的。然而从序言、内容以及与《宋元戏曲史》的关系亲疏等方面来看,三种版本间并未存在这样的逻辑顺序。
现在《盛京时报》本《优语录》已被学界接受,收入谢房本《王国维全集》,加上新发现的《申报》本,《优语录》共有三种版本。从《国粹学报》本到《申报》本再到《盛京时报》本,王国维对《优语录》进行了两次修订,材料总数是从50则到31则再到89则。材料的增删、合并应是王国维对唐宋滑稽戏的理解不断深入情况下做出的调整,是关系到王国维戏曲观的重要问题,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如果说,《申报》本只是对《国粹学报》本的删削,在文本上似无新的贡献,《申报》本的存在似乎并无多大的意义。然而笔者以为可考量的问题有三个。
第一,《申报》与王国维的关系。王国维的学术历程,自《时务报》起就一直与报刊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在经济方面虽所得甚微,但接任此职却是先生一生事业的开端”[3],《教育世界》等无不起到重要作用,《国粹学报》与《盛京时报》也是如此。《国粹学报》是近代著名国学杂志,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创刊于上海,1911年辛亥革命后停刊,共出82期。以“发明国学,保存国粹,不有门户之见,不涉党派之私”[4]为宗旨,偏重学术史研究。王国维戏曲研究中的《宋大曲考》《录曲余谈》《优语录》均发表在《国粹学报》的“美术篇”上,是王国维发表戏曲研究著作的重要阵地。
《盛京时报》③“创刊于1906年10月18日(清光绪三十二年阴历九月一日),终刊于1944年9月14日,历时38年,是旧中国沈阳经营时间最长的报纸。首创《盛京时报》的是文化掮客、日本人中岛真雄(原为《顺天时报》社长)”[5]。当时在全国的影响力远没有《申报》大,但 “日人一宫主《盛京时报》社,邀先生作札记刊日报中,月致束修三十元,且有时不至,遂解约。《东山杂记》《二牖轩随笔》即作于是时”[6]。王国维因一宫房治郎④的约稿,在《盛京时报》上发表了大量作品。研究王国维这一时期的学术思想,《盛京时报》也非常重要。与这二者不同的是,尽管《申报》(1872年4月30日~1949年5月27日)是中国近现代持续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报纸,在中国近现代史上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但此前并未曾见《申报》向王国维约稿的资料,亦极少见其它作品发表。王国维与《申报》的关系究竟如何呢?
关于发表《优语录》的《杂著》栏目,据笔者阅读所得,其起止日期为1908年4月1日至1911年8月7日,共刊发了190期。《杂著》内容颇应其题目之“杂”,例如《行酒令》《尤氏女传》《泰西格言》《国会之集议谈》《杭嘉湖旅行记》《明夷草》《胃肠病之预防法》《通俗教育之补助品》《国会借镜录》《蒙古风俗志》《波兰之最近之状况》《新年漫语》《易魂术·催眠术》。《优语录》所选内容多为优伶语录,在此栏目中出现也能应其“杂”。
《杂著》栏的稿件来源:既有“来稿”型,诸如1908年4月1日(第一期)的《四书行酒令》、1908年7月20日《自由女请禁婚嫁陋欲禀稿》;也有“摘录其他杂志”型,诸如1909年10月23日、10月26日、10月29日、10月31日、11月3日的《明夷草》来自于《国粹学报》,1910年1月18日《普通教育之补助品》来自于《教育杂志》。《优语录》既未注明来稿,亦未注明来源于某报刊,当是王国维应约稿寄往。如果确为约稿,编辑改动的可能性就很小,可确定为王国维自己辑录思想的呈现。但王国维与《申报》、《申报》编辑之间的关系,还应通过其他材料进行更加深入的探索。
第二,《申报》本为何是删减本。虽然《盛京时报》本发表于1914年,但是序言标明“宣统改元冬十二月写成”,《国粹学报》本和《盛京时报》本之间只相隔了两个月。如果发表顺序确为写作顺序,那么《申报》本应该是在宣统改元冬十月至冬十二月之间完成的。奇怪的是,《申报》本是《国粹学报》本的删减本,《盛京时报》本却是《国粹学报》本的增订本,《盛京时报》本是将《申报》本对《国粹学报》删减的部分全部恢复回来,加以增订后将所有优语分为上下卷。要思考的是王国维在两个月内,为何将删减的内容重新恢复过来,这是不是对自己之前删减的否定呢?
彭玉平曾撰文认为《盛京时报》本《优语录》:“内容涵盖了《国粹学报》本并有所增补,结构也有所调整,此次谢房本全集在完整收录《国粹学报》的基础上,将两本对勘,删去重复,存42则。虽非王国维原刊之旧,却更具学术意义了。”[7]那么,将《申报》本与《国粹学报》本进行比勘,其删去的内容是否也具有类似的学术意义呢?换言之,《申报》本是否有着更为严谨的辑录思想,是否是在明确的标准下进行删减呢?甚至有没有可能是编辑进行的删减呢?当然,并不是说《优语录》的辑录只能是由少到多,曲学思想的变化势必会影响到对优语的辑录,使王国维修订了之前辑录的优语。以《人间词话》为例,从发表顺序来看,《人间词话》是不断删减的,但《人间词话》的删减则是有原则的,彭玉平认为其中的合并、修订、增补和删削可以看到王国维词学向中国古典的深沉迈进和“去西方化”的坚定立场。从《人间词话》到《优语录》,都经历了多次的删订,对王国维而言这也许只是一种写作的习惯。先删减再增订也可能是作品的一种成熟方式,但必须要考虑是出于什么原因进行的删减。
第三,《申报》本的发现与定本的确立。《国粹学报》本和《盛京时报》本的序言都记录了具体的写作及完成时间,《申报》本却并未注明写作时间,种种王国维书信集中也都未有材料能直接证明三种版本确切的写作时间。虽然可以明确三种版本的发表时间,但是以此来认定版本的写作先后顺序却颇为武断,简本未必是繁本的删减本。
不仅如此,还应该由此来确定《优语录》的定本。定本应该是王国维在一次次修订中形成的他最为认可的版本,其意义在于最能反映王国维辑录优语目的。数量的多少、发表时间的早晚都不能决定其是否是定本,确定定本的关键之处在于能够从不同的版本去探知作者本身的意图,从理论核心中去发现最重要的版本,这不仅需要版本的比勘和分析,更需要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掌握大量的专业理论知识,才有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从客观的多版本的《优语录》材料出发,在版本比勘的基础上,注重发掘与运用文献资料,从中发现三种版本“删减、合并、修订和增补”的过程,梳理王国维修订的具体脉络,并对各个版本间的差异进行细致而详细的分析,结合《优语录》在王国维戏曲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宋元戏曲史》中的运用,才能确定定本。笔者曾考证过《盛京时报》本最大的意义和价值不在于搜罗到更多的优语材料,而在于能够就材料本身的情况来进行分类,以上下卷来明晰对中国早期戏剧形态的认识,从而在《宋元戏曲史》中得到最便利的运用,可确认为《优语录》的定本。[8]
三、作为删减本的《申报》本的价值
《〈王国维全集〉新编与王氏学术研究》一文认为:“即使是《传书堂藏善本书志》《新编录鬼簿校注》《优语录》三种曾收入旧全集的著作,新编全集时也皆面貌一新。《传书堂藏善本书志》因得原北图馆长赵万里收藏的王氏手稿本对校,使大通本的许多错漏得以补正。后两种则因搜集新的本子,增加了不少内容。”《古代文学史料的使用》一文认为:“和在《国粹学报》上刊载的相比,《盛京时报》上连载的多出43则。”若果如这些学者所言,内容较《国粹学报》本丰富的《盛京时报》本有着较高的学术价值,那《申报》本是不是就没有什么学术价值呢?《申报》本存在的价值在于,可以理清王国维辑录《优语录》的整体思路,也由此可以探明他在其中心路历程的变化。
三种序言在一开始都交代了《优语录》辑录的背景和目的,文字大体相同,依发表顺序依次是:
元钱唐王晔日华,尝撰《优谏录》,杨维桢为之序,顾其书不传。余览唐宋传说,复辑优人戏语为一篇,顾辑录之意,稍与晔殊。盖优人俳语,大都出于演剧之际,故戏剧之源与其变迁之迹,可以考焉。非徒其辞之足以裨阙失、供谐笑而已。
元钱唐王晔日华,尝撰《优谏录》,杨维桢为之序,顾其书不传。余览唐宋传说,复辑优人戏语为一篇,顾辑录之意,稍与晔殊。盖优人俳语,大都出于演剧之际。
元钱唐王晔日华辑古代优人讽谏语若干条曰《优谏录》,杨维桢为之序,今其书不传。余览唐宋史小说,复辑优人戏语为一篇,顾编辑之意,稍与晔殊。盖优人俳语,大都出于演剧之际。凡戏剧之渊源与结构,及其变迁之迹,可以考焉。非徒其辞之足以裨治道而供谐笑而已。
三者传达出的共同信息是王国维由元代王晔撰写的《优谏录》引入,谈及自己辑录优人语录的初衷,更表明自己辑录这些优语更侧重于“演剧之时”。三种序言以《申报》本在辑录的目的上的措辞最为简单,仅仅是意识到优语在演剧中,并未联系到《国粹学报》本的“戏剧之源与其变迁之迹”和《盛京时报》本的“戏剧之渊源与结构,及其变迁之迹”。《申报》本序言既不是对《国粹学报》本的继承,也不是《盛京时报》本的基础。
材料总数上,《国粹学报》本有50 则,《申报》本31则,《盛京时报》本89则。《申报》本删去的所有优语,又全部恢复在《盛京时报》中。《宋元戏曲史》前两章共有优语51则,赵景深先生曾统计出《宋元戏曲史》选用了《国粹学报》本50则中的35则。据笔者统计,《宋元戏曲史》选用了《申报》本31则中的20则,《盛京时报》本89则中的51则,即《宋元戏曲史》中的全部51则优语均来自《盛京时报》本。在《申报》本删去的《国粹学报》本的第1、2、10、11、14、15、21、38-50 则中,只有第2、10、21则没有被用在王国维戏曲研究集大成之作的《宋元戏曲史》上。
可以说:《申报》本对《国粹学报》本做了很大的删减和调整,《盛京时报》本又把《申报》本删减掉的重新加上,同时又添加了另外的一些优语。在王国维的辑录过程中,删减是很合理的,不合理的是为何删除具有很强“表演”色彩的优语。《优语录》为什么要在第二次发表的时候删掉这些对于研究元代以前戏曲十分重要的材料,并且是在《申报》本的序言将选取的原则和宗旨放宽后删掉了这么多有价值和意义的优语?如果只是一时的失误,又何以删除掉将近三分之一?
且看《申报》本删除的一些优语,诸如《国粹学报》本第11则:
王延彬独据建州,称伪号。一旦大设,伶官作戏辞云:“只闻有泗州和尚,不见有五县天子。”(钱易《南部新书》)
这一则是讲五代王延彬独据建州时,有伶官“作戏”。虽然我们不知道具体的情节,但从“只闻有泗州和尚,不见有五县天子”这一句含有讽刺之意的谑语,可知这并不是伶人日常生活中的话语,而是在表演——“作戏”的过程中的一句台词。整则优语传达出的信息有:时代,演出的背景以及演出的台词,充分符合了“演剧之时”的标准。
又比如《国粹学报》本第39则:
韩平原在庆元初,其弟仰胄为合门事,颇与密议,时人谓之大、小韩,求捷径者争趋之。一日内燕,优人有为衣冠到选者,自叙履历、材艺,应得美官而流滞铨曹,自春徂冬,未有所拟,方俳徊浩叹。又为日者,敝帽持扇过其旁,遂邀使谈庚甲,问以得禄之期。日者厉声曰:“君命甚高,但于五星局中,财帛宫若有所碍。目下若欲亨达,先见小寒;更望成事,必见大寒可也。”优盖以寒为韩,侍宴者皆缩颈匿笑。(《桯史》)
这一则在服装和简单的情节外,还有很鲜明的角色的扮演。在所有的被删去的20则材料中:第2则、第10则、第11则、第14则、第38则、第39则、第40则、第(41、42)则、第43则、第44则、第45则、第46则、第47则、第(48、49)则、第50则都在《盛京时报》本的上卷,并被运用到《宋元戏曲史》中,第21则在《盛京时报》本的下卷。如果这些材料都被删除掉,那《申报》本留存的31则材料中,还有多少有存在的意义呢?显然,《申报》本删掉这些材料是完全说不通的。《申报》本对《国粹学报》本做了很大的删减和调整,《盛京时报》本则又把《申报》本删减掉的重新加上,同时又添加了另外的一些优语。
并不是说《优语录》的辑录只能是由少到多,曲学思想的变化势必会影响到对优语的辑录,先删减再增订也可能是作品的一种成熟方式。要关注的是其删减是否有着更为严谨的辑录思想,删减是否以一种明确的标准进行。依前所述,在《申报》本中被删除的内容又重新出现在《盛京时报》本中并又绝大部分出现在《宋元戏曲史》中,意味着《申报》本对《国粹学报》本的绝大部分删减都不符合王国维的最终意图。《申报》本并不像是一次有原则有目的的修订,而是一次随意的删减。就《盛京时报》本对《国粹学报》本的态度来看,王国维并不认可自己之前做的修改,所以跳过了《申报》本对《国粹学报》本的修改。《申报》本也因此显得疑点重重。
近代中国报刊业的兴起,为文学创作和文化传播提供了新的方式,近年来的研究已经从多个方面阐释了报刊对文学的影响。对现在的研究者而言,报刊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学术空间和更大的发现新文献的可能性。《优语录》发表在三种近代报刊上,就是典型例证。版本变化尤其是由先删减到后增订,更使我们要去考虑其辑录标准的变化。从作者投稿到在报刊上发表,中间往往有一个时间差,不同报刊所需时间也往往不同,因此一篇稿件同时投往两种期刊也可能出现一前一后的情况,甚至可能出现投稿时间晚发表时间却相对较早的情况。《申报》本与《国粹学报》本的发表时间在同一年,时间间隔并不大,或许是《申报》本写作时间在前而发表在后,《国粹学报》写作时间在后而发表时间在前。结合上述,《盛京时报》本的意图最为清晰和完善,也最符合《宋元戏曲史》的写作,《国粹学报》本居其次,《申报》本最为简单。
与发表时间最早的《国粹学报》比较起来,《申报》本的序言不仅没有对辑录目的进行更为详细的概述,反而删除了一些必要的句子,在结构和层次上不如《国粹学报》本完整。更为重要的是,细看二者之间的关系,《申报》本辑录的标准并没有比《国粹学报》本更高,反而删掉了《国粹学报》本中的许多内容,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不仅如此,删掉的这些随即又立刻被恢复到《盛京时报》本中且运用到《宋元戏曲史》中。发表在《国粹学报》本与《盛京时报》本中间的《申报》本出现的这些问题,恰恰是由《申报》本引发出来的。虽然发表的顺序为《国粹学报》本最早、《申报》本其次、《盛京时报》本最后,但以《申报》本作为《优语录》的最初版本,《国粹学报》本其次,《盛京时报》本最后,可以解决《申报》本在序言、内容等方面的种种可疑,也可展现出《优语录》是王国维在戏曲理论不断进步的过程中所形成的一个有目的、有意识的资料汇编。报刊这种特殊的传播媒介,也为这样情况的出现提供了可能。因此可以说,虽然《申报》本的发现似乎在文本上并未有新的贡献,却在事实上拓展了我们对《优语录》的认知。现有的文献虽然不能够完全解释王国维在辑录时的反复,却使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到《盛京时报》本的价值所在。
王国维先生的《宋元戏曲史》是中国戏曲史的开山之作,《优语录》作为对《宋元戏曲史》成书起了重要作用的一种资料汇编,三种版本的发表时间更是几乎贯穿了王国维戏曲研究的始终。在王国维的所有戏曲著作中,又以《优语录》的版本情况最为复杂,三种版本间的较大的差异,体现了研究过程中的反复,而留下的疑问更值得研究者给予更多的关注。
注释:
① 按:对10月11日及10月12日所刊优语的处理,笔者将其列为一则。原因有三:其一,在《申报》本中每则优语后都会注明材料来源,但在10月11日的最后一则上,却并没有注明,在12日的这一则上却予以注明;其二,经查阅12日所注明的材料来源,可知这两部分本来就是紧紧联系的一个整体;其三,就目前的版面分布来看,的确是因为报纸狭小的版面使得一则被人为地拆分为两则。
② 为行文的简洁,此后的“《国粹学报》本”、“《申报》本“均略去。影印本《盛京时报》据辽宁省图书馆所藏全套原报印制,幅面缩成原报的二分之一,全套影印本依时间顺序分订为141册。
③ 一宫房治郎:1886年生。上海同文书院第一期毕业,历任北京《顺天时报》副编辑、大阪《朝日新闻》编辑及《盛京时报》社长,至1922年任农商大臣官房秘书科长,1930年任内务省参与官,近卫内阁时任海军省政务次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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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ew discovery of Wang Guowei’s You Yu Lu in Shen Bao edition
WANG Wenjun
(School of Chinese Literature,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3, China)
It has been known that Wang Guowei’s You Yu Lu has two editions: Guo Cui Xue Bao and Sheng Jing Shi Bao.Now another edition was discovered in Shen Bao, which was absolutely written by Wang Guowei.The Shen Bao one can be identified as another version of Wang Guowei’s You Yu Lu.Based on the original You Yu Lu in Guo Cui Xue Bao, this essay describes the preface and content of the You Yu Lu in Shen Bao, which is estimated as the bowdlerized version of the Guo Cui Xue Bao.Besides, the essay also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Wang Guowei and Shen Bao, the reason why the Shen Bao version is the bowdlerized one, and which one is the final version.Finally, the essay points out that the differences among the three versions are more important than the discovery of the new edition and that focus should be placed on the changes of the three versions which can reflect the changes of Wang Guowei’s development of thoughts.
Wang Guowei; You Yulu; Study of Edition; Shen Bao
I207.37
A
1672-3104(2015)02−0241−07
[编辑: 胡兴华]
2014−10−19;
2015−01−14
王文君(1988−),女,河南郑州人,南京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中国戏曲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