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传统乡土精神的皈依
——试论沈从文《边城》和萧丽红《千江有水千江月》

2015-12-19马俐欣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翠翠边城沈从文

马俐欣

(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传统乡土精神的皈依
——试论沈从文《边城》和萧丽红《千江有水千江月》

马俐欣

(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1)

沈从文的《边城》和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两部作品,是两岸作家描述纯美乡土生活的经典之作。从这两部相似的小说入手,讨论大陆与台湾作家笔下“桃花源”般的乡土社会,分析沈从文与萧丽红相似而又各具特色的传统文化心理,有助于探索传统乡土社会的精神皈依,探寻两岸作家在现代化进程中为重构文化所做的思考。

沈从文;萧丽红;传统文化;乡土

1934年,大陆作家沈从文在《北平晨报》上发表了长篇小说《边城》,讲述茶峒渡头翠翠与傩送兄弟之间朦胧诗意的爱情故事,塑造了“小鹿”一般纯洁的女孩“翠翠”的形象,并将恬静淡远的湘西世界呈现在了文坛之中;50年后,台湾作家萧丽红以其诗意的笔调创作了长篇小说《千江有水千江月》,在山清水秀的台湾风景画中,记录了传统女孩“贞观”懵懂的爱情经历。同样以一个少女的纯洁却失败的爱情故事为主线,同样描绘了世外桃源般的乡土自然风光,同样展现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生活,作为两位作家的代表作品,《边城》与《千江有水千江月》承载了作家对于传统乡土中国难以割舍的爱恋。值得注意的是,沈从文与萧丽红虽然都试图以回归传统道德文明的方式建构理想的社会图景,但他们却在作品中流露出不同的人文情怀。本文将试图从《边城》和《千江有水千江月》这两部最能代表作家创作特色的作品入手,分析两岸不同作家对传统乡土中国相似而又各具特色的文化心理。

一、一脉相承:儒家文化的共同传承

在《边城》与《千江有水千江月》的世界中,除了主要故事情节的类似,最引人注意的一点则是作者用理想化的笔调,写出儒家文化对传统乡土社会的深入骨髓的影响,描绘了一个带有“乌托邦”色彩的世外桃源。在这两部作品中,几乎每个人都是善良的。人与人之间有情有义,男女爱情建立在自然人性的基础上,“善良仁义”是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整个画面是和谐的,几乎没有任何冲突能够打破这片净土的宁静。

《边城》里人人“重义轻利”,船码头顺顺接济穷人、正直和善;傩送兄弟不尚浮,爱上了贫穷的渡船女孩;渡船公穷而不贪,渡人过河却从来不多收客人的钱财……敦厚、仁义、温和,处处体现着儒家的德行操守。翠翠的婚事也是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进行的。老船夫向前来提亲的人指出两条路:“车是车路,马是马路,大老走的是车路,应当由大老爹爹做主,请了媒人来同我说,走的是马路,应当自己做主,站在渡口对溪高崖上,为翠翠唱三年六个月的歌。”[1]在这里,“车路”是儒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理念的集中体现;“马路”是儒家早期婚姻自由思想的体现,这种思想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中对男女自由爱情的讴歌。

《千江有水千江月》中,从男女主人公的命名即可看到作者对儒家文化的认同。女主人公取名“贞观”,出自《易经卜辞》;男主人公取名“大信”,“仁”、“义”、“礼”、“智”、“信”是儒家五常,可见“信”是儒家道德修养的重要内容之一。贞观从小诵读《千字文》、《三字经》、《劝世文》等儒家经典学说,儒家道德规范成为她日后待人处事都自觉遵循的行为规范。贞观的外公见到偷瓜的阿启伯,自己躲在一边,那种怕被人发现的心情,比之摘瓜的人更甚,这种包容的处世与行事准则,正是儒家所要求的“待人尚宽”。大妗数十年守候生死未卜的丈夫,面对突然归来却携带另外一位日本妻子的丈夫,大妗仍然选择毫无芥蒂地接纳他们,这是儒家观念“舍己为人”的集中体现。

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边城》和《千江有水千江月》中的人们远离外界的喧嚣,在理想的王国中,在儒家道德规范下,他们按照既有的处事原则代代繁衍。

二、同中有异:传统乡土精神的偏离与皈依

在处理回归传统文化这一问题的过程中,沈从文与萧丽红虽然都表现出了对儒家文化的认同,但是在复杂多元的传统文化氛围的影响下,他们又表现出了不同的人文倾向。

(一)沈从文的儒道人格风范

在《边城》里,翠翠形象既符合儒家审美的内敛节制的要求,也融合了道家天人和谐的理念。总体上看,《边城》体现了沈从文的儒道人格风范。翠翠作为一个经典的艺术形象,她的魅力来源于她的超然于物外的内心。一方面,沈从文笔下的翠翠是含蓄宁静的,当爷爷提到她的心上人时,她总会害羞地脸红,表现出东方女子特有的矜持、柔美的一面。另一方面,翠翠也是超脱于物外的。翠翠的命运并不顺遂,她的人生充满了坎坷与波折,父母早亡使得她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雷雨之夜爷爷撒手人寰,心上人也飘然远去。常人若是遭遇此番变故,多会呼天抢地,捶胸顿足,但是沈从文赋予翠翠一种淡泊的态度,她用平静的内心化解外来的干扰,用温柔的态度对待命运的不公,采用“顺其自然”的方式达到了内心的平衡,这正是道家“无为”思想的集中体现。

然而,沈从文对于儒道文化的理解有着他自己的个性和特点。他兼具儒道两家精神色彩,却又偏离两家文化。沈从文在对传统的儒道精神进行继承的同时,也进行悖逆和破坏。比如儒家重阶级、重等级,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而《边城》中富足而有地位的傩送兄弟却爱上了贫困的翠翠,男女双方的地位明显是不平衡的;邻里街坊对傩送兄弟选择“碾坊”还是“渡船”的态度也是“牛肉炒韭菜,只看各人心里爱什么就吃什么”[1],这说明在茶峒这方土地上,人们的门第观念普遍是淡泊的。又如《边城》一方面歌颂翠翠内敛节制的美,认同儒家的道德审美,一方面却又赞美码头的妓女,认为妓女比城市中人更为可信。这明显触及了儒家道德规范的敏感问题,是对儒家禁忌的冒犯和侵入。由此管窥,沈从文在继承儒家思想的同时,自动摒除了那种用社会地位和功利观点来评价人生价值的标准。沈从文对道家思想的继承同样也是这般,道家为了个体不被社会束缚,不被伦理道德所捆绑,要求个体远离社会、远离族群,甚至牺牲掉与社会相关的一切生活。但《边城》中的湘西世界显然不是如此,湘西世界虽然与外部动荡的世界隔绝,但内部却是一个和谐而有序的整体。因而我们看到,沈从文在继承“超脱”、“淡泊”、“自由”的人生态度的同时,又摒除了道家那种神秘抽象的、违背个人社会生活要求的绝对自由。

(二)萧丽红的儒释文化观

在《千江有水千江月》中,萧丽红同沈从文一样,写出了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一系列人物形象。同时,萧丽红在进行创作时,也给小说披上了一层佛家思想的色彩。如果说儒家思想是萧丽红笔下人物的行为规范,那么在面对重大人生问题时,萧丽红选择让释家佛学成为人物寻求解脱的心灵港湾。佛教的理论根本就在于教导芸芸众生认识世间的苦,以求得根本解脱,而解脱的最佳途径就是参破红尘,皈依三宝。在《千江有水千江月》中,大妗等待了三十年的丈夫归乡时带回了另外一位日本妻子。虽然丈夫最终幸运地活了下来,但他却爱上了另外的女人。大妗心中交织着对生命回归的感恩,对夫妻团聚的喜悦,对爱人“出轨”的失落,以及对家族亲情的眷恋等一系列复杂心情。大妗在命运给她安排的戏剧冲突面前,选择以出家还愿的方式求得心灵的解脱。大妗认为,她和丈夫能够有机会在三十年后重逢,是由于自己在神佛面前的许愿得到了庇佑,因而在愿望实现之后必须与青灯古佛为伴,以示对佛的敬畏与感激。佛教以禁欲主义为其思想的旨归,出家之人必须了断与有情众生的一切因缘,大妗谨遵佛旨,多年间除了公公病重时回家一次,其余时间就连晚辈成家娶妻也不曾回转家门。从小说的情节走向上看,大妗的出家不单使她自己的心灵得到安慰,也在客观上消除了整个家庭潜在的矛盾,使得丈夫与新妻子能够过上安乐的生活。

在对贞观与大信爱情悲剧的处理上,萧丽红同样选择让贞观以佛家顿悟的方式来获得心灵超脱。贞观与大信的爱情由于一场偶然的误会撕开了裂口,双方执拗而倔强的性格又使得误会越积越深,隔膜愈来愈大,最终以悲剧收尾。分手后的贞观久久陷入感情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直到在碧云寺看到大妗的淡然超脱,她“顿觉人间的苦难,尽在眼下、脚底——山上是清泉净土,山下是苦苦众生。”[2]看到尼姑们劈柴挑水出出入入,她开始觉得“人生也不过是一桶水,一方巾——”[2]最终,她在一个十岁孩童描绘“化茧成蝶”时懵懂而又富有禅趣的话语中彻底明白:“怎样的痛苦,怎样的吐丝,怎样的自缚,而终究也只是生命蜕变的过程,它是借此羽化为蛾,再去续传生命——”[2]获得心灵解脱的贞观,将大信给过她的所有痛苦,都还诸天地神佛,又成了家族里人见人爱的阿贞观。比起《边城》里孤苦无依的翠翠,在茶峒里等候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爱人,贞观的未来是明朗的,幸福的。她不必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不用生活在虚无的期盼之中,这是佛教文化带给贞观的解脱,也是萧丽红给世人开出的精神良药。

从《边城》与《千江有水千江月》的结局来看,同样是对一双恋人爱情悲剧的处理,两位作者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信心也是不同的。沈从文在对传统文化认同的同时,表现出一种焦虑感。他一方面寄希望于以儒道文化解决现实社会的一系列复杂问题,一方面又发现单靠人性至纯至善的回归也难以带来真正幸福的生活。而萧丽红则显得从容得多,她认为儒家文化构建了一个和谐安宁的社会环境,即便人生出现了不幸和坎坷,也能通过儒家文化自身或者佛家文化的启迪来化解。

三、边缘化的启蒙模式与文化构建

我们看到,不论是沈从文还是萧丽红,在他们所处的社会条件下,对传统文化的回归的书写实质上属于一种边缘写作。

沈从文创作《边城》时,正值20世纪30年代初期,军阀混战、民生凋敝,大革命的失败更使得人们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通过政治革命的方式实现社会的现代化是当时社会的发展趋势。左翼文学在当时作为一种先锋文学,以宣传马克思主义,宣扬无产阶级革命为人们提供了未来社会模式的可能性。左翼文学书写中国乡土大地的骚动,预示革命的到来,显然是对“革命”这一社会中心话语的呼应。相比较而言,沈从文的创作则表现出对主流文学的疏离。他着重于书写乡土中国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他趋于采用文化改良的方式寻求社会的出路。沈从文认为,只有未受过现代文明侵袭的人性才是至美至善的,由此他开始关注个体生命,试图以传统道德来挽救现代社会人性的扭曲与异化。只不过,这种更加关注传统、关注人的生命个体价值的创作理念,在当时恶劣的社会环境下显得缺乏启蒙的力度。

萧丽红创作的《千江有水千江月》,描写的是20世纪70年代的台湾乡土社会中的蔡氏家族的日常生活。在《千江有水千江月》的创作时期,正是台湾由自然经济向工商经济转型的时期。70年代台湾社会的重大事件的发生和冲击,促进了台湾思想文化界和民众意识的觉醒。但是,这个时期的台湾乡土文学也主要是以关心民生疾苦、描写乡镇人民困境与不幸为主基调的写作。萧丽红这种注重描写传统女性生活图景的创作一度被人称为“闺秀文学”,在当时也属于游离于主流话语之外的写作。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萧丽红重新回归传统,对乡村文明和传统道德的赞美,实则是通过张扬传统文化来拯救失落的文化,是对民族文化的坚守与认同。在这一点上,大陆80年代兴起的寻根文学与萧丽红的创作实则是遥相呼应。

综而观之,在社会进程当中,面对社会现代化发展所带来的都市文明弊病,沈从文和萧丽红都将目光聚焦在中国传统文化内部,通过追忆乡土生活的美好表现出皈依传统文化的倾向。他们的创作表达了知识分子的一种文化重构理念,即希望用文学重新创建民族文化。同时,两岸作家在不同地域不同年代的共同创作倾向,更是说明两岸文化一衣带水,由于相同的文化土壤滋生了相似的文化心理。除此之外,从沈从文和萧丽红入手,对于探究两岸乡土文学的发展与变迁,反思现代文明带给人精神的压抑和扭曲现象,重建人类精神家园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1]沈从文.边城[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12.

[2]萧丽红.千江有水千江月[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杜素娟.孤独的诗性——论沈从文与中国传统文化[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刘晓英.佛教道教传播与中国文化[M].北京:学苑出版社,2012.

[5]王正杰.一脉相承的两株奇葩——评沈从文的《边城》与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千江月》[J].淮海工学院学报,2009(7).

[6]陈江茹,王远舟.从情到理的乡土情结走向——比较沈从文《边城》与萧丽红《千江有水千江月》[J].文学评论,2013(1).

(责任编辑:王念选)

Conversion of Traditional Tocal Spirit——The Remote City by Shen congwen and the Moon Reflected in Rivers by Xiao Lihong

MA Li-xin
(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 450001,China)

The Remote City by shen congwen and the Moon Reflected in Rivers by xiao lihong are similar nov⁃els,which describe the pure native rural life.This paper tries to find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between Taiwan and the mainland's local cultural psychology,explore the thinking on both sides of the writer in the moderniza⁃tion process of the reconstruction of cultural changes.

Shen Congwen;Xiao Lihong;traditional culture;local

I06

A

1673-2998(2015)01-0056-03

2014-10-12

马俐欣(1990-),女,河南安阳人,郑州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2013级研究生。

猜你喜欢

翠翠边城沈从文
《边城之隔江望秋》
翠翠
孔雀真丑
《边城游记》
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节选)
翠翠的心事
初遇二老傩送
初遇二老傩送
在《边城》中寻找“桃花源”
沈从文小说开头艺术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