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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莲港女性主体身份的艰难书写

2015-12-19李慧媛

安阳工学院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殖民主义花莲话语

李慧媛

(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花莲港女性主体身份的艰难书写

李慧媛

(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来去花莲港》是台湾新晋女作家方梓的小说处女作。作品以女性为主体,主要刻画了三位于不同时期移民至台湾花莲港开荒破土的艰难女性。在后殖民主义中心和男权话语中心的双重压迫下,她们作为“她者”和“属下”,历经命运的坎坷和文化左右的挣扎,用自己的生命在花莲地区扎根生长,完成了一部回归主体身份的美丽史诗。

方梓;《来去花莲港》;后殖民主义;她者;属下

《来去花莲港》是台湾新晋女作家方梓的小说处女作。作品从女性移民的角度,以三条线索交织出三位女性移民至花莲的故事,书写了台湾花莲地区自日本殖民统治至今的人世沧桑,在台湾新乡土小说创作中别树一帜。

《来去莲花港》独具匠心之处在于,方梓将写作的重点放在“女性”和“移民”的结合上,使女性作为主体参与历史的建立。而这正与当下炙手可热的文学批评——后殖民主义女性主义理论不谋而合。后殖民主义与女性主义有着密切关系。后殖民主义主要剖析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关系话语、媒体霸权与文化帝国主义扩张、他者与文化身份书写等问题;而女性主义本身就带有明显的后殖民主义色彩:“女性主义是世界性的,其目的旨在把妇女从一切形式的压迫中解放出来,并促进各国妇女之间的团结。女性主义又是民族的,旨在结合各个国家具体的文化和经济条件考虑妇女解放的重点和策略”[1]19。二者的共同目标是改写传统的“主体/他者”的关系,力求对双重权力话语即帝国主义话语和男权中心话语进行反击与批判。《来去花莲港》是一部记录女性以自己特有的生命力参与男权社会、干涉历史状貌的美丽史诗,方梓将后殖民文化的侵蚀、男权中心的压迫、女性的主体身份娓娓道来。

一、双重“她者”的被迫出走

将近30年的殖民统治,使日本得以将其生产方式和价值观念延伸到台湾社会的各个领域,台湾民众和所有殖民地人民一样受到了来自殖民文化的强制性压迫,成为“他者(边缘人)”。其中女性又受到了传统的男权文化的压迫,在双重压迫下本土女性完全丧失了自己的话语权利,沦落为“他者”的“她者”。

《来去莲花港》构建的“她者”女性主要有三位:阿音、初妹和阙沛盈。她们首先受到了殖民主义中心话语的侵蚀:阿音和初妹生活在台湾的旧时代,殖民地经济发展尤其不平衡,于农村生活的她们不得不追随赖以生存的土地,迁往遥远的花莲寻找乐土;而跻身于现代都市的阙沛盈,却困于现代化所携带的弊病,被不伦恋和同性恋搅乱了正常女人的生活。文化的侵蚀是互相的,面对宗主国,这些女性对日本的饮食、语言等生活方式有所习惯,对后殖民所遗留的扭曲的价值观念也有所接受——本土女性与殖民国之间并不存在对立。而这正是她们处于边缘位置的体现:殖民主义文化总是强制性地对殖民地文化进行潜移默化的传播和渗透,使得殖民地文化不得不以殖民者的话语来确认自我,而殖民地人民就此沦为了“他者”。本土女性与殖民者之间的融合不是其边缘位置的内移,而是其被文化侵略的结果。面对殖民社会的经济压迫,初妹和阿音被动地选择开垦荒地;面对后殖民社会的扭曲伦常,阙沛盈被迫踏上寻母之路……殖民地女性,与本土男性一样承担着民族的重担。

男权主义中心的排挤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处于旧社会还是现代社会,女性的“她者”身份都未曾改变。阿音被迫追随父权制中心:刚刚和自己订婚的丈夫阿南决定到花莲开垦以获得更好的生活,阿音挣脱不了以男性为重的爱情的驱使,独自奔向未婚夫的怀抱。初妹则被逐出父权制中心:她无意间摔倒失去了腹中胎儿,初恋的年轻丈夫又因病去世,因此被夫家认为是不祥之物撵回了娘家;为了摆脱宿命的牢狱,她带着三妹过继给自己的女儿前往花莲开始新生活。而生活在现代都市的阙沛盈,其命运也遭受着父权制中心的驱使:四十岁的阙沛盈无依无靠,以第三者作为感情生活的支柱,震惊于父亲的同性恋取向是造成家庭破碎的真正原因,为了寻找母亲完成生命的最后历程踏上了前往花莲的道路。无论是从旧社会的阿音、初妹还是从新社会的阙沛盈身上,我们都能看到在后殖民主义中心和男权主义中心的双重压迫下,本土女性被自我牺牲的意识所迷惑导致了颠沛流离的生存境遇,即“在父权制与帝国主义之间、主体构成与客体形成之间,妇女的形象消失了,不是消失在原始的虚无中,而是消失在一种疯狂的往返穿梭之中,这就是限于传统与现代化之间的‘第三世界妇女’错置的形象”[2]154。方梓写《来去莲花港》是为了替女性申诉,正视其在历史发展中的主体身份,为什么还要将她们设立为依附于男性的女性呢?从斯皮瓦克对女性的定义中我们能找到答案。“我对女人(woman)的定义十分简单:它依附于男‘男人(man)’这个词,正如它在文本中为身居其中的文学批评机构的角落提供基础。也许你们会这样认为,把女人定义为‘男人’的附属物是一种反动的立场。难道我就不想为作为女人的我自己创造出一个独立的定义吗?……任何东西的严格定义最终都是不可行的,因此假如你想这样的话,你就可以不断地消解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对立,并最终表明,它是一个可以自我替代的二元对立”[3]77。也就是说,只有承认女性所处的依附于男性的真实境遇,才能对其对立面的男性进行消解。因此,只有首先承认三位女性面临的双重压迫,才能真正解除她们的“她者”身份,归还其在历史中的主体地位。

二、底层“属下”的艰难呐喊

马克思主义者葛兰西创立了“属下”这一群体,用来“描绘那些处于边缘位置的社会集团,除了‘从属’、‘低一等’的意义外,这个概念还特指那些被压迫被剥削但又并不拥有一般‘阶级意识’的团体”[4]4,斯皮瓦克则更多地用其指代那些没有自己话语权或不能表达自己的文化群体。移居花莲港租田租房、开垦谋生,被殖民文化同化而失去话语权的男男女女即为“属下”;家庭内部,尽管女人们与男人一样承担着经济压力、生产重担,但她们依然无法拥有话语权,成为“属下”的“属下”。

花莲港的“属下”群体在与殖民国文化来去的搏斗中艰辛地摆脱着中心话语的枷锁。后殖民带来的经济压力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阿音和初妹原本就入不敷出的生活困境:有孕的阿音只有蒿菜下饭,母女相依为伴的初妹一顿的饭菜分三顿吃。而且,后殖民主义中心文化也在对普通民众进行着渗透:原本说客家话的小孩在学校必须使用日语,时下流行穿洋服,电也作为富有的象征被农民渴望。这些都是“属下”所承受的文化侵略:“所有第三世界的文化都不能被看作是人类学所称的独立的或自主的文化。想反,这些文化在许多显著的地方处于同第一世界文化帝国主义进行生死搏斗——这种文化搏斗的本身反映了这些地区的经济受到资本的不同阶段或有时被委婉地称为现代化的渗透……”[5]234尽管搏斗得艰难,但花莲港女性从未停歇:阿音和初妹利用土方在房前屋后尽可能多地创造糊口之物,日常交流日语、客家话和河洛话掺杂使用,洋服和本土服装结合穿戴……就像霍米·巴巴所认为的,殖民者对被殖民者的统治与压迫并不仅仅是权力的单向运作,而是存在彼此交织的关系,它们之间是难以严格划界和区分的,被殖民者通过带有差异的重复模拟殖民话语,使之变得不纯,从而进一步解构、颠覆殖民话语。花莲港对殖民文化的接受正是如此,一方面他们接受着同化,另一方面他们又根据本土的需要加以改善,从而解构了权力中心。

“属下”内部,女性更加艰难地书写自己的历史。现代化的侵蚀没有给花莲港女性带去地位的提升,她们虽同男性一样在殖民话语中打拼,但仍囿于父权制中心。“在属下阶级主体被抹去的行动路线内,性别差异的踪迹被加倍地抹去了……在殖民生产的语境中,如果属下没有历史、不能说话,那么,作为女性的属下就被更深地掩盖了。”[2]125花莲港女性就被掩盖在这种话语权力之下。初妹的家里不能设有牌位,因为她“没有了丈夫没有子嗣,连祖先都不能拥有”[6]109;五月节也无法享受神灵的恩赐,“初妹觉得真正孤魂野鬼的是自己”[6]183。阿音为了夫家的血脉,一胎一胎地延续香火,岂料丈夫却禁不住寂寞去偷吃;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她跟踪丈夫,不料却被村妇笑话作“捉猴者”。女性“属下”附属的生存境况,不因地理的转变、时间的推移而得到改变,她们来到花莲并未从精神上开始新生活,即使是同男性一样耕种劳作、喂养生产,她们依然是“属下”的“属下”。究其根源,如斯皮瓦克所说:“妇女在阶级社会中处于从属地位的物质根源在于,妇产期中男人为女性提供基本的生活资料,而不在于劳动在性别上的分工。”[7]89农业生产的艰辛女性与男性均等,甚至更重。阿南给人打工,家里的农活全由阿音一人承担,即将临盆还在地里劳作;因再婚生活刚有起色的初妹,其身体不好的丈夫因时局被革职,房前种菜屋后养禽,换取现钱以张罗全家五口人的生计。女性,承担着甚于男性的劳动重荷,但她们并未因此被男性、被历史正视:“……女人在传统的社会情景中生产的东西要比她通过自己的生存正在获得的要多,因此,她是剩余价值生产的用之不竭的源泉,她为占有她的男人而生产,或者通过男人为占有其劳动力的资本家而生产”[3]79。而这就决定了女性与农业社会被物化的“属下”地位,这也造就了女性被视为主体的艰难性。花莲女性只有竭尽全力地生存,凭靠自己双手,才能生活得更好,才能在花莲这片土地扎根生长。

三、主体身份的最终回归

“种族、阶级、性别、地理位置影响‘身份’的形成,具体的历史过程、特定的社会、文化、政治语境也对‘身份’起着决定性作用。”[8]6在主体与他者之间,在他者与她者之间,花莲港女性做着艰难的努力:她们既要挣扎于帝国主义现代化蚕食的社会环境,又要扎根于荒蛮的后山地区,还要从男性中心话语中寻求立足之地。跟随方梓的笔触,追寻历史的行踪,我们能够找到书中的女性主体在根植花莲港的心路历程。先到花莲港谋生的阿音和初妹几经生活的波动:天灾的戏弄卷走大多经济来源,阿音孩子不幸身亡的悲痛相送,初妹因经济、舆论的考虑拒绝自己女儿考学的忍痛,阿音丈夫偷吃的忿恨和初妹丈夫辞职的隐忧——代表着花莲港女性群体共同面对边缘境地时的心灵阵痛。多年后前往花莲的阙沛盈也历经内心的挣扎,父亲同性恋取向的震惊,误会母亲出走的悔恨,剥夺其他女性婚姻的惊愕——现代女性也抵抗不了没有归属的精神噩梦。心灵的震撼鞭策着她们回归中心,寻求自己的精神家园。

方梓没有让这些女性被天灾人祸、经济困境、世俗舆论、保守排挤打倒,也没有让她们愤然起身对抗后殖民主义和男性主义的双重压迫,而是让她们在面对一切边缘境遇之时照旧耕作工作、吃饭穿衣,无声无息中告诉男性,告诉历史:我属于这片土地,我已在这片土地扎根。阿音在这片土地以肥沃的子宫开枝散叶,初妹在这片土地拥有一对女儿和绅士的丈夫,阙沛盈有了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她们对主体身份的夺回没有从解构后殖民的文化中心获得,也不是来自于对男性话语权的削弱,而是通过自我的精神回归达到了历史中心,完成了寻求主体身份的漫长的人生旅途。而精神的自我确认才是她们能够真正成为历史主体的唯一途径。方梓写女性的历史,要归还女性在历史中的主体地位,就必须使她们悄无声息地拥有内在精神上的主体身份。正如基尔达·勒奈所说:“因为女性的边缘性是由文化决定及在心理上内化了的,故女人的历史经验与男人不同。把女性写进历史也许更多地意味着传统的关于‘历史’的定义要改变”[5]204。方梓的新历史、新女性,改变的意义正在于此。

花莲港,台湾地区的东部边缘;女性,后殖民文化中男权话语中心的边缘;花莲港女性,边缘文化中的“她者”,强权中心下的“属下”——她们以双手的勤劳、精神的支撑,在被定性为“她者”和“属下”的艰难困境中,毅然扎根,日出日落间将根系延伸至分寸土地,成为花莲移民史的主角。方梓透过这群坚韧的女性,是要为女性发声、为历史正名。任何历史、任何文化,都不是男性单方面努力建成的,女性和男性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多地付出了艰辛。“文学总是具有某方面的能动的社会功能,总是要参与主导意识形态的流通和确立,或改变和挑战主流意识形态权力话语而代表边缘地位的声音发言。”[9]177方梓的《来去莲花港》,女性移民史,尽管诉说得温和敦厚,但她仍然是在表达女性对话语中心的渴望,对历史主体身份的追求。而这,也正是方梓借个人回忆改写传统历史的良心和真心。

[1]鲍晓兰.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价[M].上海:三联书店,1995.

[2]斯皮瓦克.属下能说话吗?[A].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3]考林·麦卡比的前言[A].斯皮瓦克.在他者的世界:文化政治学论集[M].纽约:路特利支出版社,1988.

[4]罗钢,刘象愚.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5]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

[6]方梓,来去莲花港[M].台湾:联合文学出版社,2012.

[7]杨立平,景奉雷,张建立.臣属者的文学表现——一个来自第三世界的妇女文本[J].当代电影,1994(6).

[8]张京媛.后殖民主义与文化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9]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责任编辑:王念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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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2998(2015)01-0009-03

2014-10-06

李慧媛(1990-),女,河南郑州人,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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