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之趣(节选)
2015-12-18郑振铎
同学少年·作文 2015年11期
郑振铎
别一个宴之趣,是我们近几年所常常领略到的,那就是集合了好几个无所不谈的朋友,全座没有一个生面孔,在随意地喝着酒,吃着菜,上天下地地谈着。有时说着很轻妙的话,说着很可发笑的话,有时是如火如剑的激动的话,有时是深切的论学谈艺的话,有时是随意地取笑着,有时是面红耳热地争辩着,有时是高妙的理想在我们的谈锋上触着,有时是恋爱的遇合与家庭的与个人的身世使我们谈个不休。每个人都把他的心胸赤裸裸地袒开了,每个人都把他的向来不肯给人看的面孔显露出来了。每个人都谈着,谈着,谈着,只有更兴奋地谈着,毫不觉得“疲倦”是怎么一个样子。酒是喝得干了,菜是已经没有了,而他们却还是谈着,谈着,谈着。那个地方,即使是很喧闹的,很湫狭的,向来所不愿意多坐的,而这时大家却都忘记了这些事,只是谈着,谈着,谈着,没有一个人愿意先说起告别的话。要不是为了戒严或家庭的命令,竟不会有人想走开的。虽然这些闲谈都是琐屑之至的,都是无意味的,而我们却已在其间得到宴之趣了;──其实在这些闲谈中,我们是时时可发现许多珠宝的;大家都互相地受着影响,大家都更进一步了解他的同伴,大家都可以从那里得到些教益与利益。(“再喝一杯,只要一杯,一杯。”)
“不,不能喝了,实在的。”
不会喝酒的人每每这样地被强迫着而喝了过量的酒。面部红红的,映在灯光之下,是向来所未有的壮美的风采。
“圣陶,干一杯,干一杯。”我往往地举起杯来对着他说,我是很喜欢一口一杯地喝酒的。
“慢慢地,不要这样快,喝酒的趣味,在于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不在于‘干杯。”圣陶反抗似的说,然而终于他是一口干了,一杯又是一杯。
连不会喝酒的愈之、雁冰,有时竟也被我们强迫地干了一杯。于是大家哄然地大笑,是发出于心之绝底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