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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祖信仰的北方传播及其特点

2015-12-17张利民

关键词:民间信仰妈祖

网络出版时间:2015-06-25 13:03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50625.1612.007.html

妈祖信仰的北方传播及其特点

张 利 民

(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天津300191)

摘要:妈祖信仰是中国社会中一个极富特色的民间信仰。沿海漕运北上催生了妈祖信仰向北传播,而沿海和运河贸易的发展促使北方妈祖信仰进一步扩展。与南方相比,妈祖信仰的北方传播无论是传播路径、信众来源,还是价值功能都体现出了北方特性。通过简单归纳北方妈祖文化的特点,政府或民间可在今后的倡导和推进工作中采取更有针对性的方针与措施。

关键词:妈祖;民间信仰;北方传播

收稿日期:2014-11-16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近代以来华北区域城镇化进程研究”(13AZS018)。

作者简介:张利民,男,天津人,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南开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导师。

中图分类号:B93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3.001

妈祖信仰是中国社会中极富特色的民间信仰之一,源于宋代福建沿海妈祖为“海神”的传说。妈祖信仰一经形成,便由福建沿海渐次向外扩散,南北传播。目前,妈祖信仰传播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但多聚焦于南方传播的相关情形,对北方传播略显单薄,尤为缺乏妈祖信仰南北传播的比较研究。鉴于此,本文以梳理妈祖信仰北方传播的历史轨迹为起点,归纳妈祖信仰北方传播的特性,从而探讨妈祖信仰南北传播的异同,这对丰富妈祖信仰的研究或有裨益。

一、沿海漕运催生妈祖信仰北上

早在宋代,闽浙地区便有了妈祖信仰。沿海民众修建妈祖庙,祭祀妈祖,以求得妈祖在海运和渔业上的保佑。随着沿海漕运向北方的扩张,妈祖信仰逐渐北上,开始出现在山东地区。山东省长岛县庙岛的海神娘娘庙,是由福建海运商人建于宋宣和四年(1122),有妈祖铜像和壁画,还有300多艘古代船模,占地90多亩,每年七月七日举行祭祀活动,这表明沿海船商和渔民对妈祖的虔诚信仰。莱州蓬莱阁西端在宋徽宗年间也修建了妈祖庙[1],宁海的海神庙和天后宫是元代至大年间重修的,估计也始建于宋代。可以说,宋代在山东省沿海部分地区已经出现了妈祖信仰和祭祀场所,这表明妈祖信仰的北方传播与海船活动的范围几乎同步的。

到了元代,南北疆域统一于大都,因大都众多官吏、家眷和民众等的官俸银米、茶丝绢棉等巨大的消费,以及北方驻军粮草、服装和装备等物资皆依靠富庶的江南供应,漕运兴起。元初漕运由内河承担,自浙西涉长江入淮水,由黄河逆流至上,最后入御河到大都。由于中途转折,耗资费时,年仅30万石到60万石。后几经周折,至元二十六年(1289)开通了会通河,于是自余杭至大都的运河航道比隋代运河缩短了1 800里,江南的货物自杭州经运河,终至直沽抵达大都。由于运河岸狭水浅,通航能力已远不能满足大都需要,至元十九年(1282)又开通海运航道。海运漕粮从上海刘家港起航,到天津(直沽)全程“凡一万三千三百五十里”,每年江南漕粮由海运北上至直沽下卸存仓的达二三百万石,然后经由北运河转运京师。天津原名直沽,本是“海滨荒地”,“元都于燕,去江南甚远,而百司庶府之繁,卫士编氓之众,无不仰给于江南。”[2]江南漕粮北运后,地处水运要津的直沽,“每岁春夏,运粮舟将抵直沽,即分都漕运官出接运”[3],即将汇聚这里的海船和河船漕粮,装驳船运至通州转运大都。当时三岔口既是海船的终点码头,又是入潞河航道的始点,每年有万余艘船只和十余万水手经常往来于此。“晓日三岔口,连樯集万艘”,便是直沽三岔口成为重要河港兼海港码头的真实写照。在附近地势较高的地方,建立了广通仓等粮仓, 以接储南来海船之粮,疏京师之粟。仓厫的建设和发展标志着直沽开始具有转运、存储等多方面的功能。于是,政府在这里设立了转运和仓储的行政管理机构,如漕粮接运厅、都漕运司和镇守海口屯储亲军都指挥使司等。同时,北来南往的船舶所载货物(土宜),也无不在此装载交易,进而在沟通南北商品流通上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促进了直沽向城镇发展,出现了海津镇,妈祖信仰亦随之北上。

除了沿海漕运的因素,元代官府对妈祖信仰的承认与支持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元泰定三年(1326)在海津镇始建的天后宫就是官府拨款。《元史·祭祀志》中有“至元中,以护海运有奇应,加封天妃神号积至十字”的记载;中国历史博物馆藏的《敕封天后志》卷下有“助漕运”的图画。因为漕运是官府赖以生存的运输线,官府需要借助妈祖信仰,支持连年不断的海运;在抵御自然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北上海船也需要祈求神灵的保佑,必然带来对妈祖的信仰,这就是《天妃图》中所言的“波涛中默佑漕船”和“垂神灯粮船有赖”;也就是天历二年(1329)政府对直沽天后宫的祭文中所言的“国家以漕运为重事,海漕以神力为司命”[4]。于是,妈祖有了新的封号,即天妃和天后,天妃宫、天后宫与妈祖庙、海神庙齐名,同指海神妈祖。在元代,除了海津镇有天后宫外,山东大约有七座妈祖庙,如宁海州天后宫、成山祠、蓬莱阁天后宫、天妃庙、天妃庵、天妃阁。北方各地尚未见修建天后宫。

明代初期,虽然政府对民间实施海禁政策,但是民间的贸易没有中断,而且官方的漕运仍然很频繁,妈祖信仰的北上传播范围持续扩张,不仅限于天津这样的漕运终点,在沿途的山东沿海也由于江浙闽的海船和商人的增多而流传,主要体现在天后宫的修建。正如刘伯温在“台州路重建天妃庙碑”所言,“国家建都于燕,始转粟江南,过黑水,越冬莱之罘成山,秦始皇帝之所射鱼妖蜃之市,悉帜妥如平地,皆归功天妃,故薄海州郡,莫不有天妃庙。”[5]因此,在山东省荣城之石岛、俚岛,文登之威海,福山之烟台,蓬莱之庙岛等漕粮必经之地,妈祖信仰尤为兴盛。此时的海船吨位一般不超过五六十吨,对海口要求不高,沿岸沙滩处极利于停泊,主要是选择躲避北风、偏北风停靠。以上地方都是南来船舶较为理想的停泊场所,仅在芝罘湾内每年就有上千艘漕运船只进出。据记载,洪武五年(1372)“靖海侯吴桢总舟师数万,由登莱转运饷辽”;永乐元年(1403)“督海运粮四十九万石饷北京、辽东,后增至七十万石”[6]。 此时的芝罘湾港口已经转到向南部的西南河口,其入海口是大片浅滩,人们在西南河口东侧的威海卫建立了天后宫,以祈求海神的保护。天后宫出现后,海口便成为中心场所,当地居民常在这里同运粮饷的船只进行交易,交易活动逐渐聚集在天后宫两侧,形成了东西长约1里的商业街。在某种意义而言,漕运传播了妈祖信仰,而妈祖信仰繁荣了海运贸易。此外,青岛的天后宫建于明成化三年(1463),历代都有修建;即墨县的天后宫和德州的天妃庙也始建于明代。

明代,山海关也修建了天后宫。山海关的码头庄唐代以前就是储存军粮、接运转输海运粮秣的口岸,辽金时期荒废。明初徐达费时2年修筑长城和关城,动用屯兵、匠役和民夫不少于1.5万人,其食粮和部分建筑材料,要依靠海运。为了南来物资的储存和转运,徐达在原来泊船旧址开设了码头庄港,将食粮、棉花、布匹、冬衣等在这里集中后转运辽东,仅食粮一项洪武末年最高达70万石。天顺七年(1463)这里出现了天后宫,明代兵部主事祁顺曾题写了“天后宫碑记”:“海远之人,有适急变,而赖神以济者,因建以咎神祝”,后来清乾隆皇帝御书赐额“珠宫涌现”;附近的金山和北戴河的老虎石也修建了天妃庙。

辽东半岛也出现了天后宫。元代辽东与中原的官方联系中断,但民间贸易仍存,南方的米、布匹等商品与辽东的马匹、毛皮、药材等商品均经辽东半岛各口岸交易往来;粮饷、军服等从这里上岸。于是,天妃宫出现,虽然修建的具体年代难以考订,至少明正统九年十月(1444)朝廷命辽东金州、海州二卫春秋择日祀天妃庙,说明此时已经有了具有一定规模的天妃宫了;而且从明代和清初的一些官方文件中屡屡看到以娘娘宫、娘娘庙为地点,佐证了娘娘宫的久存[7]16,24,36。

上述可见,妈祖信仰的北方传播与沿海漕运的发展有着直接联系,某种意义上沿海漕运的向北扩张催生了北方的妈祖信仰。而漕运北上与国家政治、军事中心转移联结在一起,因此妈祖信仰又受到国家政治力量的间接影响。从天后宫分布的空间特征来看,基本是随着漕运路线的转折而变化,主要是通过海路沿途继续向北推进,直至山海关和辽东半岛。

二、沿海贸易促使妈祖信仰北方扩展

清代康熙年间海禁开放,加之海运技术的发展,海运成为南北商品流通的主要孔道,也促使各沿海口岸逐渐兴盛起来。随着闽浙商人的增多,以天后宫和天妃庙为标志的妈祖信仰也延伸到运河沿岸的内陆。这意味着此时的妈祖不仅是海运的保护神,还是长途贩运商人尤其是依靠海运水运商人在各地的保护神。其中,不仅仅是沿海贸易的商人,也包括了运河等内河运销的商人,已经不仅仅包括来自江浙和闽粤的商人、船工,也包括山东沿海的商人,尤其在辽东半岛,沿海贸易和闯关东的移民潮,促使山东商人也兴建天后宫。

清代以后,妈祖在北方的传播有三个走向,其一,继续沿着海路向山海关以北的辽宁推进;其二,从天津和山海关上岸后沿着滦河等商路向长城南侧延伸;其三,由天津向南沿着南运河等海河水系向以运河为主的腹地扩展。由于天津明代以后成为河海交汇之所,南北和腹地的商品在这里集散,由此天津成为北方妈祖信仰的中心。

在辽宁省,牛庄城北有天妃庙,也就是天后宫,俗称小姐庙,为清初所建。小姐庙原为茅草房,康熙六十一年改建为瓦房,三十余年后的乾隆十九年又再次重修。乾隆二十五年(1760)“重修牛庄小姐庙碑记”称:“牛庄城北有巨川焉,聚艨艟,通商旅,西连津沽,南接齐鲁,吴楚闽粤各省悉扬帆可至。……粤稽行宫之建,原为茅茨草庵,奉侍香火。至国朝康熙岁次壬寅蒲月,重建瓦殿三间;至乾隆十九年又叩募贵官仁人,施金捐帛,鸠工庀材,复整庙貌,钟楼梵宇,焕然一新。”[8]营口,原名没沟营,又称西营子,是辽河的入海口。西营子天后宫在现在的营口市西大街,据辽宁省博物馆编《辽宁史迹资料》记言:该天后宫是清雍正四年(1726)在龙王庙旧地址上重建的。天后宫正殿前嘉庆年间所铸香炉上镌有“奉天海城县没沟营税店丰盛、恒益、宝兴、广信、洪昌,上海信商周锡璜同敬助”,“嘉庆二十五年立”等文字[9]。盖平县城有四座商人所建会馆:三江会馆、山东会馆、福建会馆和山西会馆,都是来此贸易的商人集资修建的。三江会馆、山东会馆、福建会馆都建有天后宫,祀“天后圣母”,因这几省商人均由海路而来,“天后圣母”被海商视为航海保护神。三江会馆始建于康熙四十二年(1702),为江苏、浙江、江西三省商人所共建。乾隆十七年(1752)“重修三江会馆碑记”言:“盖平自开海以来,三江士商乘槎而至者络绎不绝,始于康熙四十二年同志捐资,购地于县之东南隅创建三江会馆,内供天后圣母诸神圣像,以为久远遵崇之地,共昭诚敬焉。复于雍正八年恭遇谕旨赐额,凡天下原建有天后宫祠宇,择其规模洪敞者,令照例春秋致祭,载入祀典,诚百代之盛典也”。于是,诸商等“倡义劝输,于庚午岁,值三江之商云腾而至,咸愿乐输,于是鸠工庀材,至辛未夏中而栋宇维新矣。”[10]据松浦章的研究,盖平的福建会馆始建于康熙五十年(1711),山东会馆建于乾隆三十五年(1770)[11]。《山海钞关榷政便览》“现行事件·盖州口事宜”条记有:“三江会馆香资十二两,福建会馆香资八两,山东会馆香资八两”。三江会馆所捐香资银最多,应是其在这三个会馆中实力最强、资财最为雄厚的一种反映[12]146,132。

复州位于辽东半岛南部,渤海湾东岸,明代为复州卫,清康熙年间设城守尉,雍正十二年(1734)升为复州。州城北门外有一座天后宫,“大殿三楹”,大约是咸丰以前由海商集资所建,有咸丰年间进士徐赓臣所撰“创建天后宫碑”为证:“我复地滨大海,虽通省之下游,实舟行之孔道,北通牛口,西通析津,西南通利津、莱州,南通烟台、登州”;“苏之沪,浙之宁、慈,福之同安、台湾,岭南之佛岗、厦门,凡商贾之有事于北者,其往来皆必经于此。……总计数十年来商贾辐辏,络绎不绝。”娘娘宫为复州主要海口,可泊五六百石大船,系粮食输出口岸。民国《复县志略》的记载称:“当南满铁路未通以前,…… 娘娘宫实为奉省南偏之紧要海港,往来山东登莱二郡者皆假舟楫焉。”[13]

金州城也有天后宫。据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馆调查组的调查报告,金州天后宫建于乾隆五年(1740),为山东船户捐建,又称山东会馆。不过据加藤繁先生的记述,从金州天后宫正厅内的屏风上乾隆三十六年九月十五日众商刻的各种商货名称和捐银比例可以看出,金州天后宫的集资方式,是由当时来此贸易的客商按照各自所贩货物的品种和数量捐银,不仅仅是船户捐建,而是船户与商人所共建,其地域范围似也不限于山东商人。

锦州天后宫为江浙、福建两帮商人于雍正三年(1725)始建,建材是福建茶商由福建运来的,完工于乾隆二十六年(1761);嘉庆六年再度重修[1]。如果说天后宫的修建历时36年之久,可能是由于财力的不足,那么仅时隔40年的再度重修,恰恰反映了江浙、福建两帮商人的经济实力的增长。据乾隆五十六年四月锦州副都统台斐音的清查,锦州天桥厂、龙王庙二处共有寓居闽人191名,“因贸易索账等事”留居于此。[14]据道光十九年的核查,“锦州所属天桥厂海口,据报已入保甲闽人五百八十九名,流寓闽人二百四十七名”[15]。

辽宁半岛的其他地方也修建了天后宫、天妃宫,或娘娘宫。如辽阳早就有妈祖的传说,天妃庙始建于清代;大孤山天后宫建于乾隆年间,光绪八年重修,为地藏、文昌、关公、财神庙合建一处;兴城建筑年代不可考,光绪二十三年重修;在沈阳、丹东、大连、旅顺都有天后宫,多是位于南方和山东会馆内,是随商人、船户的汇集修建的。

山东省莱州蓬莱阁西端宋代修建的海神娘娘庙,光绪十年(1884)重修改称天后宫;刘公岛和威海的海神庙、天后宫多建于明代,文登县天后宫建于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烟台的福建会馆光绪十年(1884)也扩建为天后宫,建材是从泉州运来的,规模宏伟,属于闽南风格;荣成的石岛光绪年间有船主建的天后宫,有二百多船模,厘岛的天后宫建于道光年间;日照县有多处天后宫,建于清同光年间[16]。

据同治年间的《续天津县志》载,天津县内有16处天后宫,分布在东门外、陈家沟、丁家沽、咸水沽、贺家口、曹沽、泥沽、东沽、前辛店、后尖山、秦家庄、城西马庄、河东磨家口、芦兆口、直沽、城西如意庵等处,其中以直沽的天后宫最大。在清代中前期,基于沿海贸易规模的逐步扩张,南方和山东等地商人渗透到内陆,天后宫作为海运保护神的意涵演化,逐渐沿运河以及滦河等海河水系向内地扩展,在山东省的德州、菏泽、济宁、聊城、长山等府县都建有妈祖庙。比如,山东省周村,地处腹地,西接济南府,东临青州府,北对黄河平原,南靠沂蒙山区。清代初期官道改为从周村经过后,成为南北物品的集散地,嘉庆三年(1798)被称为“旱码头”,“若汉口、佛山、景德镇、朱仙镇之属”[17]。然而,这样一个旱码头却建有一座宏伟的天后宫。该天后宫亦称天后阁,建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耗时7年,“高阁五楹,群楼数间,彩楼对列,长廊环卫”,颇具规模。显然,周村天后宫的兴建与水运贸易有关,各地商人有利用运河贩运物品的,也有通过近海的贩运线路,即附近有码头通过小清河可以到渤海。嘉庆年的《长山县志》载:“国家漕运固赖神功,而行旅商贾亦资呵护。长山周村镇,商贾云集,各行货物皆出南省,凡采买运载,俱安然无恙,其为商贾庇荫者,尤未易更仆数也。众商久欲建祠虔拜,因限于地,故迁延未就”,于是县令叶观海主持,利用紫霞元君宫前旧有的南厅基址动工修建了天后宫,共耗银六千余两,“皆出自外省本省客商以及绅士”[17]。民国年间的《曲阜县志》载,每年四月八日娘娘庙设会场于东关前后。宣统年间的《清平县志》也载,每年四月各地或演戏或竞设香烛,祭祀各村之娘娘庙佛,十八日至二十一日在县城东关演戏,祭祀娘娘庙佛。

从天后宫兴建的空间分布来看,清代以来随着沿海贸易的发展,海运、河运线路不断地扩展,尤其是河海商路间的交叉和延伸,妈祖信仰的北方传播基本是沿着河海商路向外扩展。可以说,较为繁荣的经济贸易活动促使了妈祖信仰的北方扩展,妈祖信仰在北方的活跃程度与商品流通和市场发展水平存在着直接关系。据不完全统计,清代以前山东省内至少有40处妈祖庙,京津和河北省内,有天后宫和天妃庙等约35处[18]。当北方开埠通商后,海运开始推行轮船运输,民众对自然的认识不断进步,新建的天后宫者极少。

三、妈祖信仰北方传播的特性

通过考察从宋元到明清妈祖信仰北方传播的轨迹、因素和天后宫的空间分布状况,可以看到妈祖信仰北方传播具有以下特性:

其一,北方传播路径多依赖海运或河运路线,其扩展规模受制于海运或河运贸易。因此,不同于南方妈祖庙遍布沿海和内陆、空间分布密度高的特性,北方天后宫空间分布稀疏、狭长,集中在以河流贸易为主的枢纽地,尤以沿海区域为主,与海岸线走向关联度颇高;清代以后虽然在海河水系的一些河流沿线也出现天后宫或天妃庙、娘娘庙等,但多在运河一带,并没有扩展至华北平原,乃至沂蒙和太行山区。

其二,北方民众对妈祖的认知程度不高。尽管妈祖达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清代中后期以后在北方新建的天后宫或天妃庙很少,原有的庙宇有的也因为年久失修而不复存在,从清代以后的府志县志看,各地对妈祖其知名度和认知度也大为降低。究其原因,北方自开埠通商后,海运开始推行轮船运输,同时铁路运输的发展,商路有所改变;闽浙等南方的商品种类也因为开埠以后洋货充斥而不是商品流通的主流,闽浙商人的活动范围也受到限制。从文化和习俗上看,妈祖信仰对于北方来说是外来的异质文化,在以内陆经济为主要生存环境的北方,海洋是遥远的,且带有些许畏惧和惶恐的防御的心理,而不是东南沿海居民以海为生的亲近感。因此,北方的一般民众,尤其是靠天务农者,没有形成对妈祖的心理认同,对妈祖的认知程度有限,共享性不强,其妈祖信仰也随之逐渐淡漠和萎缩,尤其在西方器物和文化的冲击下,妈祖信仰成为时过境迁的过眼烟云,成为历史的记忆。

其三,北方妈祖信仰的信众单一,功能多元。南方妈祖信仰的信众复杂,人数众多,具有普遍性的特征,在那里妈祖是一位平民化的神祇,祭祀场所随处可见,祭祀时间生活化,甚至家庭供奉妈祖视为生活或家庭成员的一部分。北方则有所不同,信众单一,主要是海运商人和船工。随着沿海漕运和贸易,闽粤等地商人北上留下了会馆和天后宫,祭祀妈祖,寻求精神庇佑。天津闽粤会馆内设有建帮、潮帮公所,共同专祀天后圣母,每逢“客货抵津,均须虔祀天后,报答神庥”[19]。每届中元,“醵资作会,高搭席棚,长有数百步,悬列灯彩无算,高低不一,照如朗日,又有巧匠扎成粤戏数出,人物如生,挂向坛前,延僧设醮,放焰口,抛施食物,锣鼓喧天,锭帛遍地,历年用款不止千金,鼓动游人不下万计。”[20]其实,妈祖作为外来文化与北方民间信仰难以融合,无法形成广泛的心理认同,只能是特殊人群供奉的对象。正是基于此种因由,北方妈祖日渐远离海神角色,其信仰和功能出现多元化的倾向。清代北方天后宫的影响力不只是保海运平安的功能了,也不仅限于闽粤商人聚集场所了,在有的地方商人会馆和天后宫合为一体,有的还称为娘娘宫、小姐庙,有的紫霞元君、龙王并列,甚至地藏、文昌、关公、财神庙合建一处。比如,山东荣成海神众多,诸如“黄华大王”、“北海之神”和“始皇老爷”等等,海神庙处处可见,妈祖则与诸多海神共融一处。

其四,北方妈祖信仰经济贸易功能突出。北方妈祖因海运贸易催生,由闽籍商客而来,因此各地妈祖庙多是物资交流的商品集散地,也是来往商客聚集的固定场所,其经济贸易功能较为突出,与北方常见的庙会、香会类似。比如,烟台的天后宫衍生为商业中心,至咸丰后期该处商店增加到近千家,“西不出圩子门(今西马路),东不越广东街,南至奇山所北门尚不足一里,北至海亦尚有数十百步不等”[21]。在天津一度规模空前的天后宫皇会,通常在妈祖庙组织天后神像游行大会,届时前来赴庙烧香的船只“由御河起,沿至北河海河,帆樯林立……所有可以泊船之处,几于无隙可寻”,吸引“不远数百里而来”,盛大的进香场景蔚为壮观[22]5。重要的是,天津天后宫已是一个全市大规模的物资交流、商品交换的贸易市场,在其两旁,形成了两条大街:一是宫北街、一是宫南街,街上大小店铺林立,临时摊点星罗棋布,几乎是民众聚集购物的必到场所。可见,北方妈祖庙兼有庙会和市场的性质,在推动城镇乡村社会和经济的发展有一定作用。

其五,北方妈祖信仰政治色彩浓厚。与南方妈祖信仰没有明显的官府敕封色彩不同,北方妈祖信仰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明清时期的北方,内陆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主导,交通也是以陆路为主,商品化生产和市场经济欠发达,且多为畿辅之区或龙居之地,在这样的环境下天后宫等现象似乎反映了北方民间信仰的一个特点,即对官府意识的顺从。从北方妈祖信仰传播因素看,除漕运、闽商商业活动外,政府的推动力量清晰可见。元代以后,朝廷敕封妈祖为夫人、天妃和天后等等,皇家敕建或政府倡建天妃宫和天后宫等祭祀场所,比如天津的天后宫等,被政府、商家和民众所重视。天津皇会是原来的娘娘会受到了康熙和乾隆皇帝的封赏后改名为皇会的,在晚清天津民间画师所绘制的《天津天后宫行会图》中有这样的语句:“上天津卫天后宫老娘娘真正灵应,天后二字别处没有,都写天仙圣母、有天妃圣母,别处不能写出天后圣母。别处娘娘宫神位没有赶上敕封”,天津的娘娘则是被历代朝廷敕封的。每届皇会出行时,最前面都有“上造娘娘敕封”的门幡,在行会过程中也对天妃的受封经过大肆宣传和生动展示[23]。这些皇家正统的渲染,吸引着众多民间社团的广泛参与,促使民间的趋从。近代中国,西学东渐之风盛行,天津的皇会时有遭到非议。《大公报》1907年5月8日登载了署名为“皖南翠微居士”撰写的评论文章《论天津皇会宜禁》,认为要提倡工商业的振兴,“劳民伤财之皇会”应该禁止,以后在报端也偶尔有文章强调提倡教育,改良风俗,批评四年一次的皇会。但是,最后一次的皇会竟然到1936年。此时,天津商会会长等呈文天津市长,“为谋繁荣市面,复兴工商,沟通都市农村经济计,爰发起如例举行皇会,庶使各行营业,乘此机会,得以活动,市面恢复生机,渐臻欣欣向荣之气象。”市政府商议后同意举行皇会,并责成财政、社会和公安局协同办理。在政府的支持下,各界商人以及天后宫道士等四十余人组成了筹委会,推选市政府秘书长施骥生为主席,财政局长为副主任(后改公安局长),决定凡外县入境之土产,各项出品等物,一律予以免税,并增派警力。于是,当年皇会在商人组织申请、政府直接支持和领导下浩浩荡荡地举行。对于此种情形,该文作者指出:“天津市商会呈请市府举办皇会,说是繁荣市面,振兴工商,市府批示,也说是事关繁荣津市应予照准,由此看来,此次举办皇会的动机,其意义已由宗教的而变为政治的了。”[22]5显然,皇会已不是完全意义的庙会了,而是具有一定政治性质的物资交易大会。

四、结 语

妈祖作为一个源自南方向北扩展的神灵,其信仰表现出南北不同的色彩。北方妈祖信仰的特性与其传播路径、商业贸易和地缘政治联系在一起,相对南方而言,我们是否可以说妈祖信仰与北方民间信仰主流体系有更多层面的认同感,是否可以认为政府和商人组织对妈祖信仰有更多意义的价值挖掘。如果从当代福建各地与天津的妈祖文化进行比较的话,或许更能体会到南北的差异。比如,在闽浙和台湾等地供奉妈祖的场所完全是民间管理,其信仰活动既有一年一度的大型祭祀,也有常态化的参拜,且已经进入很多居民的家庭。天津的天后宫管委会属国家事业单位,其经费也来自财政拨款,所作所为皆为工作职责,并非信仰使然;天后宫的复原和管理则是天津市各级政府的行为,妈祖圣诞的祭祀是作为地域文化品牌极力打造的旅游项目,称之为妈祖文化节。因此,通过简单归纳北方妈祖文化的特点,政府或民间或可在今后的倡导和推进工作中采取更有针对性的方针与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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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徐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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