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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土家族傩戏中的尚武精神

2015-12-17郝润民

安徽开放大学学报 2015年1期
关键词:傩戏土家族面具

王 娇,郝润民

(长江大学 文学院,湖北 荆州 434023)

傩戏,又称傩堂戏、傩神戏,是土家人吸取汉族民间祭祀活动中的戏曲形式而形成的一种戏曲类型。“傩”的产生有一定的历史,据文献记载,最早见于《礼记·月令》:“命有司大傩,帝磔,出土牛,以送寒气。”[1]这是宫中的驱傩礼仪,傩在周代就被列入“礼”的范畴。早期巴人的巴渝舞实际上也就是巫师迎神驱邪的一种表演活动,与后来流行于土家族地区的傩舞有很大的渊源,可以说土家傩戏是从巴渝舞中分离出来的,后来逐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娱神娱人的艺术表现形式。[2]

傩戏在明清时期达到鼎盛。从历史地理的角度来看,应该属于古代楚文化辐射区的民俗事象,深受楚文化影响,是荆楚文化的重要内容和形式。据清道光《鹤峰州志》卷十四所载:“又有祀罗神者,为木面具二,其像一黑一白,每岁于夜间祀之,名为完罗愿。”同治《来凤县志》记载:“一曰还傩愿,延巫屠承,设傩王男女二像,巫戴纸面具,饰孟姜女、范七郎,击鼓鸣锣,歌舞竞夕。”《永顺县志》也载,“永邑民俗,喜渔猎,食膻,信鬼巫,病则无医,惟椎牛羊,师巫击鼓铃,卜竹以祀鬼”。①转引自:岳胜友.恩施傩戏的历史源流及功能探析[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1(4):34-37.土家族傩戏自兴盛以来,作为土家族的特色民族活动始终持续发展着。

在土家族傩戏中,表演者头戴面具、身穿法衣,在神案背景下且唱且舞、相互唱和,其舞姿粗犷、古朴、原始。土家族傩戏综合了戏剧、音乐、祭祀、美术、民间演唱等艺术形式为一体,蕴藏着极为丰富的文化内涵,为我国诸多方面的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考察资料。

一、傩戏的剧目唱词与尚武精神

恩施鹤峰傩戏经过几百年的传承积累了相当数量的剧目,这些剧目中形成的唱词,其内容丰富多彩,题材多种多样,比较突出地反映了土家族的尚武精神。

鹤峰傩戏剧目众多,文献资料十分丰富。传至今有“二十四戏”之说,也有“大傩三十六戏,阳傩二十四戏,阴傩十二戏”说,还有“正八出”与“外八出”之说等等。其中“正八出”是一组相对简约的“祭仪”剧目,包括《发功曹》《迎神》《开山》《扎寨》《种茶》《出土地》《祭将》《勾愿》等。剧目《白旗扫台》意在表明诸神均已到齐,降妖伏魔正式开始,由白旗仙娘(白旗神)举旗开路,打扫祭坛;《扎寨》系武功戏,以舞蹈为主,在锣鼓号角的伴奏中,法师扎东、西、南、北、中五方寨,意在已占领各方要塞,准备围歼鬼怪;《开山》即开华山宝殿,请出二十四位戏神,帮助法师施法降魔;《出土地》即由土地神赴桃源洞,请唐氏太婆神释放二十四位戏神;《祭将》属于驱邪降妖、斩魔祛鬼的道法戏,以舞蹈和哑剧形式表演,其场面阴森恐怖,是一场典型的鬼戏。[3]这些傩戏剧目皆反映了土家人襄力护寨的场景,突出了土家族人对勇猛力量崇尚的民族精神,寄托了土家人对美好家园的憧憬之情。

傩戏的唱词体现了比较浓厚的尚武精神。如在鹤峰傩戏中有:

牒文宣读架火焚,五方路里去招兵

(画符:五方招兵号)

(吹牛角)

牛角一声惊天地,五方路里招雄兵

吹一口,唤一声,一招东方九夷兵

九九八十一万兵,骑青马,驾青云

青旗绕绕赴傩庭。吹二口,唤二声

二招南方入蛮兵,八八六十四万兵

骑赤马,驾赤云,赤旗绕绕赴傩庭

吃三口,唤三声,三招西方六万兵

六六三十六万兵,骑白马,驾白云

……[4]

这是鹤峰土家族傩戏中招东、西、南、北、中五方之兵的唱词,在这些唱词中,反映了土家族军事生活的一些内容,其中的牛角、青旗、蛮兵、赤马等文化元素,体现了战争的恢宏场面和气势。自古以来,生活在这一地区的人民军事活动频繁。据《世本》和《后汉书》记载,在夏初廪君时期,就形成了军事集团,并且频繁地参与中原王朝反对旧王朝的战争。《华阳国志·巴志》记载:“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前徒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5]在春秋战国时期还常常参与攻城略地之战,史书中不乏相关战争的记载,如巴楚战争、楚成王灭夔、三国灭庸、巴人伐楚围夏等战事。在秦朝,还发生了巴人反对秦朝统治的“白虎为害”事件。从秦到唐以前,巴人的军事活动层出不穷,长期的军事生活培养了巴人勇猛蛮悍的民族精神。这种精神也融入巴人的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反应战争生活的战舞以及后来的巴渝舞都是这种蛮悍尚武精神的表现。作为巴人后裔的土家族人民继承了先民的尚武特质,在土家族人民社会生活中占重要地位的傩戏也受到了巴渝舞的影响,吸收了许多关于战争武力的元素,使傩戏在土家族绵延生息的过程中依然承载着浓厚的尚武精神。

二、傩戏的服饰道具与尚武精神

傩戏的服饰,源于土家族古代服饰。该戏种中的服饰,主要包括法衣、法扎(即法帽)、八幅罗裙、马衣、女绣花便衣、铠甲等。其服饰的花纹中常见有虎纹,在各类纹样中有一种叫“台花花”的花纹,是一台台排列的,仔细观看,这种“台花花”就是虎头造型。[6]一个民族或居民聚落点,有什么“样式”的风俗、习尚,就会产生什么“样式”的服饰,出现什么样的着装形象。[7]据《后汉书·世本》所载:“廪君死,魂魄世为白虎,巴氏以虎饮人血,遂以人祠焉。”这是土家族先民对白虎崇拜的最早记载。[8]先民们把崇拜的图腾铸造或镌刻在实物上,无论是生产工具还是生活工具,这自然对服饰的图案和花纹也产生了影响,土家族傩戏服饰上的虎头造型就是受到了先民的白虎崇拜的影响,是土家族继承先民白虎崇拜的一种表现。

据土家族土人介绍说:“兰桥王母制裙子,大法先师制法衣;三清制头扎;大道高尊制锣牌;主师制司刀、宝剑……”[9]指的就是土家人表演傩戏时的服饰和道具。傩戏的道具多种多样,很多道具起源神秘并带有浓厚的尚武精神。在傩戏开坛时,土老师在演出场地设置供桌,上面竖着傩公傩母的木雕神像,在桌边上放牛角、刀、枪、弓、剑等兵器,这些道具蕴含着浓厚的神话传说色彩和宗教意识,同时充满着战争的恐怖气氛。

利用服饰中的面具产生生动形象、别具一格的舞台效果,是傩戏表演的又一特色。傩面具出现很早,《周礼·夏官》记载:“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末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摊,以索室驱疫。”[10]其中的“黄金四目”就是一种傩面具。东汉慕容、刘定在《舆地志》中记述:“荆南人众,避灾祈福,习俗各异,身着彩衣,面带假具,披发仗剑舞者皆有之。”这说明傩面具在当时的傩戏表演中就已经普遍存在了。

面具具有悠久的发展历史,体现了强大的文化心理。美国著名戏剧家尤金·奥尼尔在《关于面具的备忘录》中说:“面具是人们内心世界的一个象征。”[11]傩戏表演者被视为沟通鬼神与常人的“通灵”者,是神灵的代言人,只有戴上面具时他们才能进入通灵的角色。这种佩戴傩面具的心理反映了土家人对拥有强大能力的向往,尤其是傩面具中较多的凶神、武神或英雄形象的出现,一方面反映了土家人对神力的向往,另一方面也显示了土家人的武力崇拜与蛮悍的民族精神。在傩堂中,这些勇猛神武的角色担负镇妖逐鬼、驱疫祛邪的任务,大多是头上长角、嘴吐獠牙、横眉竖眼、眼珠凸鼓、满脸煞气等类型的形象,这类面具角色以开山莽将、开路将军、押兵先师、关圣帝君、勾簿判官、灵官等最为典型。其中的开山莽将又叫开山猛将,其职责主要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扫除前进道路上的妖魔鬼怪,面具头长尖角、獠牙外露、眼珠凸鼓,整个面目狰狞可畏。关圣帝君,简称关公、关爷,来源于于三国时名将关羽,民间尊其为武圣人,他是傩堂戏《关爷斩蔡阳》的主角,关公面具为丹凤眼、卧蚕眉、红脸黑须、头戴战盔,表现了他英武神勇的著名战将特征,与《三国演义》和民间传说中的关羽形象非常相似。

三、傩戏的仪式与尚武精神

民俗起源于人类社会群体生活的需要,在特定的民族、时代和地域中不断形成、扩展和演变,为民众的日常生活服务。民俗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的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同时也是民众习得、传承和积累文化创造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12]土家族傩戏中的祭仪在傩戏表演过程中除祈祷、供斋醮神外,还要表演原始、惊险的悬碗、捞油锅、踩刀、溜铧、翻叉等法事[13]。这些类似杂技的法术表演,久而久之形成了土家人独特的傩文化表现形式,它们既是一种力量的角逐,也是一种武术的亮相,蕴含着土家族从未抛弃武力崇拜精神。

如思南傩坛中就有踩刀的民俗仪式。踩刀,是为孩子闯过人生旅途扫清障碍,从此以后,易长成人。踩刀有“踩天刀”和“踩地刀”两种。“踩地刀”是将十二把装在刀竿上的大刀,刀刃朝上放于地面,刀刃一定要锋利,表演时,表演者庄重严肃,不苟言笑,打着赤脚,拉着过关童子从刀上踩过;“踩天刀”则要将十二把或二十四把、三十六把大刀,刀刃朝上装于刀竿上,再将刀竿竖起,于下置一磨盘,象征八卦之神案,上摆供品,然后身着法衣的土老师背着过关童子,手执牛角,一边画符念咒,一边打着赤脚踩着刀刃而上,至顶端又迎刃而下,有多少把刀就要上多少次,最后,在顶端鸣角三声,此时,愿主早已备好刀斧手,迅速将刀竿砍断,土老师面不改色迅速撑开雨伞,轻松自如地跳回地面,至此,一场心惊肉跳的法术表演才在一阵锣鼓声中结束。[13]

思南傩坛中除踩刀法术表演外,还有溜铧、翻叉等惊险仪式。而在武陵傩坛还有一种“抢鬼脑壳”的仪式。自法事毕,道士宣布赈济开始,人群自然地向赈济台围过去。台上东南西北各方都固定有人往台下甩粑粑,先甩小的,儿童妇女踊跃捡取,男子汉们是不屑一顾的。接着甩小鬼脑壳,这时男人们参与较多,抢得者高高举起,不服气者奋力夺取,东一团,西一堆,热闹非凡,此谓之“抢鬼脑壳”也。[15]

上述仪式都是通过勇猛骇人的方式,来达到祛吓鬼神的目的。发展到今天,土家族的信仰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先民的敬鬼事神。生活在上古的先民们由于生产力有限,在自然界中属于弱势群体,他们敬畏鬼神,希望鬼神们赐予力量,所以当他们在征服改造自然中获取相当的胜利时,就会把这种胜利归功于鬼神,比如粮食的丰收等。在历史发展进程中,随着生产力的进步,人们越来越感觉到自身力量的强大,就不再把取得的一些胜利看成鬼神的力量,从而开始信仰个人的力量。在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中有一些暂不可解的现象,比如地震、日食等,此时人们依旧会将其看作是鬼神在作怪,于是创造出一些仪式来驱除它们,上述傩戏中的仪式就是最好的例证。

土家族传统文化中的傩戏体现了丰富的尚武精神。从戏目的唱词、服饰道具以及民俗仪式中,无不体现了古巴楚文化的尚武精神。傩戏的产生、发展与传承是荆楚文化传承的重要内容,它有多重的民俗和历史研究价值,值得我们关注和研究。

[1] 冯国超.礼记[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128.

[2] 岳胜友.恩施傩戏的历史源流及功能探析[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1(4):34-37.

[3] 赵先政.鹤峰土家族傩戏文化形态概述[J].戏剧文学,2009(2):83-88.

[4] 向国平,赵平国,陈鹤城.鹤峰傩愿戏[M].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1:27-28.

[5] 〔晋〕常璩.华阳国志校注[M].刘琳,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84:21.

[6] 彭英明.土家族文化通志新编[M].北京市:民族出版社,2001:318.

[7] 华梅.服饰民俗学[M].北京:中国纺织出版社,2004:1.

[8] 曾超.“白虎为害”、“夷人射虎”新议[J].培陵师范学院学报,2003(1):75-79.

[9] 田永红.土家族傩戏与其传说[J].民族文学研究,1989(3):27.

[10] 杨天宇.周礼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451.

[11] 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外国文学研究资料丛刊编辑委员会.外国现代剧作家论剧作[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75-76.

[12] 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

[13] 石亚洲.土家族军事史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208.

[14] 田永红.一个民族的生存与复兴[M].北京市: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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