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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的幻影

2015-12-16洪忠佩

四川文学 2015年1期
关键词:小米老婆办公室

◇洪忠佩

那天公历是8月13日,农历是七夕情人节。午饭后,我送走市局的领导刚到办公室,手机嘀嘀地叫了,一条信息滑了出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做你今生的唯一……一个陌生的号码,一条让人怦然心动的短信。我想,在短信祝福满天飞的情人节,这样的表白有可能是发错号码了,也就没在意。我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内带休息室和洗漱间。中午不管单位有没有应酬,我都习惯在休息室躺一会儿,眯上二十分钟即可。休息室很简单,一张沙发床,一条毛毯,床头码着一摞书。刚准备躺下,手机又嘀嘀地叫了:在办公室怎么不回短信呢?你猜猜我是谁?没想到不是发错了的短信,连我的行踪都清楚得很。我打开办公室门,走廊上静悄悄的,看不到一个人影。

嗨,老大,不让你猜谜了,我是小米。又一条短信滑入了手机屏幕。我趁着有些酒兴,复了一条:哦,无组织无纪律,换了号码不报告,竟然戏弄领导,罪加一等。短信刚发出,又一条冒了出来:这是生活密码,试探老大军情。又复:在彩旗飘飘年代,见过领导失败的,没有见过领导如此失败的吧?又冒:挺矛盾的,是致以崇高的敬礼好呢,还是表示亲切的慰问好呢?再复:哈哈,照单全收。

小米推门进入我视线,首先是她连衣裙衬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再是红扑扑的脸。我碰到小米急切灼人的目光,就躲开了。隔着班台,我分明闻到了小米身上淡淡的香味。小米微微一笑,认真地看着我,眼波里有暖暖的情感在流淌。小米嘟囔了一句,声音很轻,含含糊糊的,我没有听清楚,自己准备要说的话竟然也忘了。面对面,我和小米默默地坐着,虽然谁也没有说一句话,但眼睛管不住了,眼神里有了更多的内容,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小米站了起来,她绕过班台走到转椅后,把手搭在了我肩上,她的发丝溜过我的脖子时,一股暖暖的气息从脑后扑面而来。我明显感觉到有两团东西贴在了我的双肩。我扭头一把抱住小米,把双唇迎了上去。你情我愿,身体解禁,休息室成了我和小米开疆拓土的战场。最后,彼此缴械投降,互为俘虏。

小米离开办公室走得急促,不过,她带上门的时候还是回头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笑。许久,我没有回过神来,身体埋在转椅上,心却像做梦一样漂浮在空中。我想,小米还是有些压抑的,情到深处的时候,她不吟不叫,把自己一缕秀发咬在嘴里。我魂不守舍地在办公室里呆着,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还会与小米发生些什么。

小米原来在基层分局工作,我主政后把她调入了局机关。在春节过后的第一次局务会上,我让局办公室提交了议题。我的理由很简单,一是我分管过分局工作,对小米工作能力了解,大家也有目共睹;二是秘书科需要增加文员,有空编,而小米毕业于南昌大学中文系,是学中文的,秘书科的工作应该能够胜任;三是小米夫妻两地分居,存在实际家庭困难。班子成员都纷纷表示同意,说和谐社会,以人为本嘛,像小米这样的问题,局里早该解决了。

这是正常的工作调动,小米就不这么看,说不是老大帮我,我还在乡下呢。小米正儿八经的,上门送上礼品红包,都被我拒绝了。我耷拉着脸说,小米,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大学毕业后,也是从基层一步步走上来的。现在在单位上呀,是请客送礼的越来越多,而努力工作的越来越少了。我能够把你调来,也能够把你调回去,同事之间有物质来往就俗了。你只要把工作给做好了,比什么都强。小米眼圈红红的,说老大我懂。说起调动的事,真的伤自尊呀,结婚前,我们全家都出动了,求爹爹拜姥姥,直接的,间接的,找了许多人,最后还是卡壳了,老大你说气不气人?我说,你一个女干部,别一口一个老大老大的,跟着别人瞎起哄,弄得我像黑社会似的,今后还是称职务吧。这也不能怪小米,现在单位都时髦这样叫一把手。我当副职时,同事都叫我张局,等我任职局长了,反而没人叫我张局了,开口闭口一个老大,甚至还有叫老板的,一点都不严肃。据我所知,当年与小米同时想调动还有一位,那人是副县长的亲戚。

小米拎着礼品上门,我老婆已经去文化广场跳佳木斯健身操了,女儿去了老师家补课,只有我一个人在家。看着小米坐在沙发上有几分尴尬,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说小米呀,局里有人说你的身段、长相,像经常演谍战片的韩雪。我觉得他们闲得无聊,看谍战片看多了。一细看,真的有七分像。有机会,你可以去电视台参加模仿秀节目,说不定局里还能出一张明星脸呢。小米脸红了一下,调皮地笑着说,老大,你是在批评我呢,还是在表扬我?你才瞎起哄呢,以后不理你了。小米走后,我无所事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心血来潮上网看了韩雪主演的《代号十三钗》、《偏偏爱上你》的片花。

秘书科、财务科与我的办公室都在六楼,之间还隔着副局长、调研员的办公室。调研员是外单位一位局长退居二线没地方安排,组织上塞进来的。他没有去成人大政协,一肚子意见,只报到那天来过一次,等于空占着一个办公室。一个楼里,同事上下班经常见面。小米不像单位上有的女同志,一天到晚扑在电脑前淘宝QQ聊天或是手机微信,她活络,人缘好,电梯间,走廊上,经常能够听到她如铃的笑声。三个女人一台戏。小米没事就和财务科的三个女人蜗在一起,同进同出,一脸的春风拂面,很阳光。我去财务科,总会看到小米,弄得她不好意思。有时小米吐着舌头说,老大查岗,赶紧溜;有时我和她都点头笑一笑,算是礼节性招呼吧。

我所在的单位是政府组成部门,全系统有二百多号人,其中女干部职工超过了半数,是名副其实的“半边天”。三八妇女节那天,局工会、妇工委精心组织了一台晚会,邀请局班子成员全部参加。晚上,我去礼堂,工会刘主席、妇工委李主任都在门口等候。李主任递上节目单,说七点半准时开始,有五十分钟左右的节目量。他们两个还算懂行,晚会编排按节目形式走,没有扯上领导上台讲话之类的。独唱,小合唱,歌伴舞,器乐演奏,小品,节目形式多样,丰富多彩。单位晚会,虽然观众都是同事、家属,但掌声热烈,一阵接着一阵。出人意料的是,小米来了一段模仿秀——《代号十三钗》中韩雪扮演的李凤凰。皮靴、军裤、白衬衫、小马甲、风衣、礼帽、手枪(道具),腾挪、飞腿、瞄准,动作干净、利落、迅速、到位,英姿飒爽,引起一片掌声和呼哨声。谢幕后,我和班子成员上台与演出人员握手合影,不知是小米出于调皮,还是有意的,悄悄在我手心挠了两下。

后来,我发现小米的穿衣打扮在有意无意地向着韩雪靠,讲话也染上了韩雪的口头禅:后来呢,哪有呀,真的啊。尤其,她看人的眼神与韩雪都有得一比。

南方的婺源,进入五月杨梅天就进入了汛期,雨水足,山洪多。我从县政府参加防汛会议回到局里,办公室主任陈华汇报说,小米的母亲去世了,局工会准备去慰问。我说,哦,难怪有些天没看到小米了,原来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嗯,我看这样吧,你去和刘主席打个招呼,就说我一起去。

小米的老家在古坦乡岭下村,从县城去大约有三十多公里。靠近岭下,有一段公路被洪水冲毁了,车辆无法通行。我、刘主席、陈华,还有司机小周只好步行。岭下村村庄不大,不到百户人家,环境却很好,村周青山,村前溪流,古民居鳞次栉比。小米家住在村中间,一栋清代老房子,雨天显得特别阴暗潮湿。小米抬头看到我们一行湿漉漉的身影,非常讶异地问,老大,你怎么来了?小米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涌了出来。小米眼睛红肿,嗓子沙哑,面色苍白、憔悴,一身黑衣黑裤,看上去比平时瘦了一圈。村里的左邻右舍说,小米真不容易,母亲生病、去世,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唉,现在村里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如果不火化,抬棺材的人都凑不齐。通过了解,我们才知道小米父亲早年就去世了,她哥哥也在几年前死于一场车祸……或许,是从小在农村长大,我听不得唢呐声——在村庄,唢呐声是对逝者的挽歌,是对亡灵的超度。唢呐一响,便有亡灵上路。听到唢呐声,我的眼里开始含着泪水。小米看到我的眼睛里有了泪意,瞬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临走,握手告别,感觉小米的手凉凉的。我说,雨天天凉,记得加件衣服,自己身体要紧。我和工会刘主席都来了,有什么困难需要组织上帮忙解决的,你直接找刘主席,或者和我说也可以。小米哽咽着,一句话也没说。空气里湿润湿润的,仿佛抓一把在手,就能捏出水来。

雨,又下了,淅淅沥沥的。我们返程走到停车的地方,天已经暗了下来。

我没想到和小米会发展到这一步。尽管是小米心甘情愿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虽然我不是兔子,却吃了窝边草。

第一次鱼水之欢后,小米开始躲着我。有时候,我即便看到了小米的身影,也不知所措,甚至,心里还有一种慌乱的感觉。毕竟,小米是我除了妻子之外,进入过的第二个女人。我不知道,自己那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满脑子都是小米白皙的皮肤与身影。甚至,我生怕自己有什么闪失,小米就会从身边溜走。

一天,二天,三天……我抠着指头数日子。五天后的一个中午,我主动在电话里约了小米。小米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会,说,嗯,好的,好的,老大,你要的材料等下送去。我隐约感觉到小米不方便说话,也就没吭声。隔了二十分钟的样子,小米如期而至。我激动得语无伦次,迫不及待地消除了伪装,没有过渡,直奔主题。

小米的名字叫米莉,我在手机上给她冠了一个特殊的名字——李县。县政府有两个副县长都姓李,其中有一个是女的。这样,小米给我打电话,或是我没有接听她的电话,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有一天晚上,我在卫生间洗澡出来,老婆说李县长刚刚来过电话,没敢接。我当着老婆的面回了过去,我说李县,不好意思,刚到家,嗯,好哇好哇,马上就到,一言为定。我笑了笑,抱歉地说,老婆,领导找我有事,不能陪你了。你看呐,一天到晚都忙不出头。老婆说,老夫老妻的,陪什么陪?工作要紧。出门的时候,我想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说谎都不用打草稿了。

私情是暧昧的,但是这样的暧昧让我迷恋的同时,还有了迷乱。凭我的能力,我完全可以在城区租一套房子,或者,把自己的底子掏出来,干脆买一套小户型的商品房,和小米过上度假式的生活。我想过,却觉得没有多大的意思,县城就这么大,碰到撞到都是熟人。后来,就连这种想法都没有了。因为,我明显感觉到,只要在宾馆开房搂着小米的时候,根本没有在办公室来得激情,来得强烈,那种感觉像吃了春药似的,猛得很。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所谓的占有欲占了上风。想想也是,还有什么地方比办公室掩人耳目呢?

尽管我恨不得天天和小米在一起,但约会次数还是控制的,毕竟,双方都有家庭。一个星期约会一次是基数。出差或者开会,另作安排。一天中午,在办公室翻云覆雨后,小米抿着我的耳垂说,下身黏糊糊的,感觉纸巾总是擦不干净,要是能够洗一洗就好了。我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小事一桩。小米把头贴在我胸前,说,哪能呀,这是生活细节问题,你应该知道的呀。如果每一件事都要说出来,那就没多大意思了。

第二天,我叫办公室管后勤的在洗漱间改了浴室,不仅安装了海尔电热水器,还安装了浴霸。

在我眼里,小米不仅清新、可人,而且识大体,有分寸,她工作时间一般不会轻易给我打电话。即便我在外地出差,也是如此。在单位上也不多事,连眼神都尽量避开。这种默契是教不会的,需要心领神会。不像县里有几个熟女,跟头头好上了,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招摇得很,弄得满城风雨。县建设局万局长和一个女开发商混在一起,那女的有个记日记的习惯,事情曝光后,哪天在什么地方约会什么地方上床都记得一清二楚,一个了无新意的权钱交易故事,弄出了许多版本……我喜欢小米有这样的默契。我不能因为生活上的事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小米也不能。我在市委党校参加主题教育学习半个月,小米到了市里才告诉我。龙湖湾宾馆在市郊,准四星,曾经带小米住过一次。记得那次还在宾馆门口碰到县水利局的汪局长。汪局以为我和他一样在市里跑项目,问项目的事有眉目没有,我含含糊糊地答,正在找市领导落实呢。我赶到龙湖湾宾馆,小米早已在大堂笑盈盈地等我。我说,李县,告诉我房间号码就可以,何必在大堂等呢。小米愣了一下,两颊泛红,眼里仿佛有一种水波在荡漾,她笑着说,哪能啊,你是老大,以示重视。进入房间,我迫不及待地剥光小米,而小米呢,尽情地打开自己,以表达对我的思恋与渴望。

我让小米枕在我的臂弯里,左手却还在她光滑的肌肤上游走。我吻了小米一下,问,在想什么呢?小米微微一笑,说没想什么,我在感受我们彼此的存在。说着,小米翻身把头埋在我胸口,手指轻轻地在我小腹上滑来滑去。小米说,有一件事很纠结,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我搂紧小米说,小傻瓜,对我还想留一手。我离婚了。小米说这句话时,平静得很,仿佛离婚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反而,我有些紧张,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米淡淡地说,一个多月了吧。离就离了呗,现在他又纠缠着要复婚,还威胁我,真的就是一个无赖。我试探着问,是因为我吗?小米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没有所谓的因为所以。我母亲病重住院,甚至去世,他还在麻将桌上,还在KTV,他简直不是人。做点生意了不起吗,小市民一个,还看不起乡下人。小米把压在自己身下的左手抽了出来,轻轻嘘了一口气,说,老大,你知道吗,跟你之后,我就没有让他碰过我。现在回过头想想,当初在乡下没要孩子是对的,不然,想离都困难。我跟他,连吵的欲望都没有。行了,不去想这些烦人的事了。小米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胸口,抬头吻了我一下。小米怎么遇上这样一个鸟人呢?看到小米脸上的泪痕,我心疼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他再去缠你。我心里清楚,小米是个坚强的女人,对我也是死心塌地的,但在这个时候,我认为有的话还是说开的好。我蠕动了一下身子,说,小米,你是知道的,我只能与你相爱,却不能给你以归宿。小米说,人不能贪婪,有爱还不够吗?这一辈子,我能摊上你,知足了。你,是我的一切。

这一夜,我内心的波澜无法平息。

第二天上午,我给县城做房地产开发的胡庆华打了一个电话,说有个人不自量力,好像没有吃过亏,经常缠着单位一位下属敲诈勒索,找几个人教教他,让他识相点。胡庆华虽然在县城做房地产开发,却是江湖出身,讲义气,社会上的事罩得住。暗地里,他还“放高炮”(高利贷)。胡庆华在道上有个绰号——胡一刀,他当年入道下手狠,一刀出了名。他早年落魄的时候,我帮过他,算是称兄道弟的兄弟吧。这些年,胡庆华转行做生意,在生意场上也有了名气,社会上还有一帮小年轻跟着他吃喝拉撒。这家伙也有昏头的时候,一次我帮他一个大忙,他拿一幅范增的赝品糊弄我,不管他有意无意,我好长时间都没有理他。胡庆华听后,心领神会,问了人名住址,说大哥这就叫人去修理修理,不识相,叫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我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过了三天,胡庆华来电话说,大哥,事情搞大了,社会上的小兄弟没经验,把那家伙绑了,关在仓库里练习拳脚,打得脾脏破裂,一只脚废了,县公安局都介入了。我那社会上的小兄弟,有两个已经出去避风头了,一个进去了。不过,大哥放心,那家伙没有生命危险,进了局子的小兄弟也找人正在捞,估计问题不大。大哥,不好意思,小弟没把事情办好……

我唔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就把手机掐了。事已至此,我去抱怨指责他,有什么用呢。呸!我把一口痰吐得很远。

过了一会儿,小米的短信来了:老大,这样搞定一件事,是否成本太高了?对付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我复:傻了吧,对付这种无赖小菜一碟。为了爱,可以……想一想,我还是把短信删了,没有发出去。

从市委党校学习回来,我家都没回,直接去了单位。

在电梯口,保安匆匆走过来说,老大,你叫我签收的快递。我从不在网络买东西,很少有快递之类的包裹,出于好奇,到办公室,我推开桌上成堆的文件,就把包裹拆开了,里面只有一面椭圆形的玻璃镜子,像女人放在包里随身带的那种,可以启合的,不过,型号要比女人随身带的大得多。镜中的中间,还夹着一张呲牙咧嘴挖去双眼的大头漫画。看到这些,我的脑袋立即嗡的一下。我想,这并不是恶作剧,明摆着是有人冲着我来,和我过不去了。我仔细看了寄件人填写的寄件单,快递是从景德镇寄出的,寄件人寄件地址字迹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辨认,我试着拨打寄件人填写的手机号码,结果也是空号。我呆呆地坐在班椅上,拿着镜子左看右看,感到一种无形的威胁在向我逼来。我在明处,寄件人在暗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其实,这几天我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我与小米的私情,如果要追究起来,只是作风和道德问题,而唆使社会上的人对他人进行绑架致残,真的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明显触犯了法律,属于“黑势力”的范畴了,想撇都撇不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现在,胡庆华虽然把事情捂住了,但毕竟自己种下了祸根,落下了把柄。问题是,这个寄镜子的人,他是小米的前老公吗?他到底想怎样呢?如果不是他,又是谁呢?是不是班子内部有人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在暗中搞鬼呢?

快下班的时候,我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剃着板刷头的胡庆华,竟然戴着墨镜晃悠晃悠地到了办公室。人还没有落坐,胡庆华就囔囔开了,大哥,这是你的不对,回来也不和小弟打个招呼。这样吧,我找个吃土菜的地方去喝两杯,为大哥接风洗尘。我摆了摆手,皱着眉头说,刚回来,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呢,还是改天吧。胡庆华压低了嗓音说,大哥,进局子的小兄弟捞出来了,避风头的小兄弟也回来了,都没事啦。我剜了胡庆华一眼,盯着他顿了顿说,你出了力,我有数,如果不小心传出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有些事呀,就永远让它烂在肚子里吧。胡庆华咧着嘴说,哥损我了吧,我是什么样的人,大哥又不是不清楚。再说,这是哪跟哪呀?我瞪了瞪胡庆华,说,你小姨子办许可证的事我会交接妥当的。还有,城郊分局办公大楼的基建工程要招标了,你抓紧去运作,多邀几家公司去报名。胡庆华把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哥,我懂,我又不傻,我会不知道大哥对我的好吗?

夜深了,我默默地看着躺在身边发出鼾声的老婆,辗转难眠。有多少日子没有碰过老婆的身体了,我也说不清楚。看着沉睡中的老婆,我的心里愧疚得慌。以前,我是把老婆的话当圣旨的,自从有了小米,就把老婆的话当废纸了。而且,我觉得自己做事越来越没有原则了。我走到这一步能怪小米吗?不,要怪只能怪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想想,我真的怕失去这一切:家庭、老婆、女儿、职务。在单位,我努力做一个好领导;在家,我努力做一个好老公好父亲。然而,当老婆、女儿,还有同事,发现我有婚外情,发现我有唆使他人进行绑架,我将有何颜面回到家,回到单位呢?而那个隐身的寄件人借用镜子做道具,又想上演一出怎样的戏呢?我再有能耐,堵得住一个人的嘴,却堵不住大家的嘴。舌头无骨,比刀还厉害。想想这些,我的心里纠结得很,不由泛起一阵悲凉。

我有个嗜好,从早到晚都喜欢喝茶,而且只喝婺源绿茶。后来,上茶楼茶馆多了,像其它的什么红茶、白茶、黑茶、铁观音、普洱茶也喝。然而,在家里,我只喝婺源绿茶。睡不着,我就起来喝茶,茶越喝越淡。面对漫漫长夜,我彻底失眠了。

有一天上午,县纪委办公室打电话给我,说是县纪委潘书记找,马上去一趟。我接电话时,哦一声后,发觉自己讲话都不顺畅了,心虚得很。近段时间,网络、新闻媒体曝光不雅照片和视频的事很多,县里土地局胡局长就被网络推到了风口浪尖,说什么是雷政富第二。听说胡局长找关系想堵都堵不住,纪检介入,问题已经扩大化了。是不是自己在什么地方不注意,出了什么纰漏?磨磨蹭蹭,到了书记办公室我的双腿还是软软的。潘书记说,张局,你那里是美人堆呀,你可不能给我惹麻烦。现在有的干部是见利伸手,见色出手,见义袖手啊。我嗯了一声,自己都感到脸红到了耳根,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潘书记喝了口茶,接着说,今天找你来,是有一件事需要你支持,市纪委搞一台廉洁勤政晚会,主题是“崇德尚廉、勤政为民”,县纪委不仅要出节目,而且还要在市里拿奖。你单位不是有几个文艺骨干吗,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看有什么困难?听了潘书记的话,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表态道,书记放心,我回去就抽调人员写本子、编排、演练,保证完成任务。

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从潘书记办公室出来,我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的。

回到办公室,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患了面瘫的人,笑与讲话,神情都极不自然。脸绷得紧紧的,说不了两句话就发火。看到洗漱间镶在墙上的镜子,就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老张呀老张,你就这点出息。望着镜中自己的脸,我自嘲地笑了一下,神情僵得很。渐渐地,我的情绪开始变得郁闷、焦虑、烦躁、沮丧,甚至感觉眩晕。一天中午,小米来办公室看我,我迅速剥光了她的衣服,对她的双乳和身体又抓又捏,痛得小米皱起眉头。小米怯怯地说,老大,你弄痛我了。我不管不顾,依然我行我素。事毕,小米茫然地看着我,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有性暴力倾向呢?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小米泪眼迷离,抓紧我的手哽咽着说,老大,我看到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特别心疼。我的身体是你的,我永远都是你的。你还记得我给你发的第一条短信吗?我抱紧小米说,我怎么会忘记呢,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愿做你今生的唯一……

一个星期后,我再次收到一个同样内容的快递,夹在镜子中的大头漫画不仅挖去了双眼,还挖去了嘴巴,寄件地址也换了浙江衢州。然而,那个隐身的寄件人还是没有现身。打开镜子,我恍惚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面目狰狞,背后还有一个隐形的面孔。这天的夜里,准确地说是下半夜,家里电话响起,电话通了,始终没人说话。我查了来电显示,电话应该来自安徽黄山。回拨过去,一直无人接听。

我真的受不了了,感到无助,甚至绝望,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样过下去。关键是,我心里的无助与绝望,没人可以倾诉,对老婆不能,对小米也不能。我也想把心里的事和老婆说,但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如果让胡庆华去查,我怎么跟他说,他又能否查出背后搞鬼的人呢?

有一个多月了吧,我最不愿意去想起去回忆的事,时常在梦中出现。最为痛苦的是,梦境中的人一个个都在咒骂我,甚至拿着砍刀追我,而且面目模糊。或者,我在梦里一次次溺水,一次次沉没。无法入睡,抑或一夜惊梦,成了我在夜里的常态。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吧。说实话,我现在真的别无所求,只想安静安稳地睡上一觉,哪怕是睡上半觉也可以。也许,我睡着了,什么事都没有了。然而,这比登天还难,两片三片安定对我根本不起效果。夜,在一点一点地吞噬着我。

这是怎么啦?你肯定有事瞒着我。虽然熄着灯,我依然能感觉到老婆用双眼在看着我。没事,我能够有什么事呢?我用手抚了抚老婆的肩,没想到她把我的手推开了。老婆转过身,把屁股朝着我。我只好睁眼躺着,尽量不弄出任何声响。

这一夜,老婆一直在抽泣。

虽然我三天两头追着胡庆华的电话,但都是听到他解释与抱歉的声音。下午三点,我约了胡庆华在清华园的名典咖啡见面。

在哪?三点过五分,我拨通了胡庆华的手机。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我和胡庆华相识以来,他第一次迟到。

大哥,对不起,我马上就到。胡庆华的“马上”是半个小时。他进门一坐下,就苦笑着说,大哥,不好意思,路上堵车,迟到了。那家伙都叫道上的小兄弟紧盯着哩,都成瘸子了,一天都老老实实躲在家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抿了一口咖啡,接着说,大哥,你可能多虑了,背后缠你的人应该只是糊弄糊弄你,如果他手上有实质的东西要你身败名裂,去纪检不就得了,又何必这么费劲呢?

有的人花面白痞,你别让表象迷惑了,说不定是当面人背后鬼。你说,除了他,还有谁想糊弄我呢?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他或者其他人,有什么不正常的举动是冲着我来的,都给我狠狠地教训教训,省得有人阴魂不散,不知天高地厚。我划动手机,把小米发我的最后一条短信也删除了。

胡庆华点点头,当然,这是必须的,必须的。胡庆华用勺子搅了搅杯中的咖啡,并没有喝,他迟疑了一下,说,大哥,我有话就不藏着掖着,你是不是还与什么人结梁子了?或者,是不是还有事瞒着兄弟?

哦,会吗?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呢?上次城郊分局办公大楼基建工程招投标的事,完全是个意外,现在这方面是越来越管得紧了,弄不好就出纰漏,出了纰漏对谁都不好是吧。我站了起来,拍了拍胡庆华的肩膀,把他撂在包厢里,咣当一声把门关上,独自走了。

照这样下去,把小米留在身边也不是个事,我想把她挪一挪,但又要做到不显山露水。“七一”前,机会来了,县里在开展公推公选干部。在局里召开的党组会上,我提议将办公室陈华与小米二推一推选到城郊分局任职,局党组成员一致通过。

第三次收到快递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电话里是个沙哑的男声,说报应了吧,你死都猜不到寄快递的是谁,你和胡一刀狼狈为奸,反过头呢,他还在诈你,我手里有证据,你想不想要?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无疑,这个电话是小米的前夫打来的。哦,我愣了一下,就把手机挂了。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明显在抖,镜中的脸煞白,狰狞,似乎还有一双眼睛在盯着。那沙哑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硬邦邦地砸在我头上,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在绷裂。看着夹在镜子中挖去五官的大头漫画,恍惚胡庆华的板刷头,还有小米前夫的一瘸一瘸的身影在幻化交替,我心如刀割,终于在办公室失控了:愤怒、咆哮、摔打。镜子的玻璃碎片,尖锐,锋利,一次就划过了动脉,鲜红的血随着划痕冒了出来,在手腕处流起,滴下,有奔涌之势。

我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轻变冷,在慢慢地虚脱,似乎眼睛都睁不开了。

我累得不能再累了,很想睡去。我恍惚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在我最后的意识里,仿佛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滴答滴答的血滴,瞬间化作了忽闪忽闪的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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