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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像背后的阴谋

2015-12-16东方晓

雨花 2015年7期
关键词:松井骨灰观音

■东方晓

观音像背后的阴谋

■东方晓

东京以南约百公里之遥的静冈县伊豆半岛伊豆山葱郁的山林中,隐约可见一座特殊院落。院内山崖上,矗立着一尊三米多高的紫铜色观音菩萨陶制全身像。它脚踩莲花,双手合十,眉眼低垂,面向西南。

在风景绮丽的地方供奉观音原本是一件很有禅意的事情,因为日本人对这位普度众生的菩萨也很崇敬。然而,令人作呕的是,此像的创建者竟然是与观世音菩萨“慈悲为怀”法宗背道而驰的战争狂魔松井石根!

松井石根,南京大屠杀元凶。1878年7月27日出生于旧尾张国(今爱知县一带)一个武士家庭。这个五短身材,体弱多病,但性格倔强的中国通,自幼在明治“勋一等旭日大绶章”获得者陆军上将川上操六倡导“日本军队存在的缘由是能够确保东洋之和平”的崇武思想熏陶下,经过陆军幼年学校、陆军士官学校,从小小少尉一步步爬升到部队将帅的高位。

1936年2月26日,帝国陆军“皇道派”少数青年军官发动了仅仅维持三天的“二·二六兵变”。受此案牵连,在官场一直顺风顺水的松井石根于1935年8月“败走麦城”,被褫夺军权,贬回老家。

1937年8月13日,日军在上海制造了“八·一三”事变,揭开了大举入侵华中地区的序幕。素以敢打硬仗著称的松井石根,仅仅坐了两年冷板凳,在帝国急于用人之际咸鱼翻身,被重新召回军部,挂上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荣衔,率两个师团紧急开赴淞沪战场,驰援岌岌可危的日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

这场惨烈的战事虽然日方艰难取胜,但元气大伤。东京大本营倾向于暂时收缩战事调养生息,基本不打算一鼓作气继续进击国民政府首都。然而,已经擢升为华中方面军司令的松井却连发数封电报,极力主张“攻占南京,臣服中国”。经他极力怂恿,大本营最终接受吁请,于1937年12月1日下达第八号大陆令,着其统领“华中方面军与帝国海军协同攻打敌国首都南京”。

1937年12月12日,野蛮彪悍的华中方面军第六师团在中将师团长谷寿夫指挥下用重炮轰开了中华门,13日傍晚,南京沦陷。

当晚,方面军军部即下达报复性屠城密令:

“分区对城内进行扫荡。”

“不论妇女儿童,凡中国人一概都杀,房屋全部放火焚烧。”

此后约六个星期,占领军全方位对南京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进行灭绝性大屠杀,三十万鲜活生命惨遭涂炭。极端残忍的反人类暴行震惊世界,东京因此被推到国际舆论的风口浪尖。

迫于巨大压力,大本营不得不于1938年3月5日召回松井石根及其部下将佐约八十人以平息事态。

刚刚还因攻陷南京而荣获一级金鵄勋章的“民族英雄”再次被贬,灰溜溜悄然回到老家静冈县热海市。谪居山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叹往日风光难永驻,惜人生苦短变无常。

松井归国时,在胜利“豪情”的驱使下曾经挖走了十坛南京大厂镇的泥土。望着这些喋血的“战利品”,一个歹毒的计划在脑海中冒将出来。他打算把这些取自敌国首都的红土掺进日本泥土之中,并以此为原料塑造一尊观音像,既可意向性地满足“把中国永久融入日本”的夙愿,更想祈求大悲菩萨,保佑自己平安度过余生。

某日,闲极无聊,与妻子信步幽径。途中偶遇淙淙园园主古岛安二。一番寒暄以后,松井试探性地提出:

“窃打算在此山中修建一座观音院,以纪念二万三千名牺牲的部下,当否?求先生指点。若能借得先生一臂之力,余将感激一生。”

不知古岛是否被他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感动,权衡再三,同意献出伊豆山鸣泽岭的祖产宝地,供松井建堂立像。

得此慷慨赞助,松井喜不自禁,他亲自出马,四处游说,募集资金。不久,一个由热海市市长任会首、松井任总裁的“奉赞会”闹哄哄粉墨登场,筹备工作随之全面铺开:

—拟请朝彦亲王之子、南京大屠杀执行者朝香宫鸠彦题写堂匾;请松井的狂热崇拜者、新澙人伊丹忍礼和妻子东京浅草观音寺的妙真出任堂守(住持);动员热海市在乡军人会、消防团、青年团等社会团体参与日常运作和服务。就连建造名古屋热田神宫时剩余的名贵建材也在他如簧巧舌的鼓动下被弄了一批过来以壮声势。

一切安排妥当,剩下的便是观音塑像的制作了。几经周折,最后选中爱知县知多郡常滑町陶艺名家柴山清风制作“露坐观音”;爱知县濑户市陶艺师二代加藤春二制作“本尊观音”。

柴山按照松井的意愿,于1939年7月设计制作了高三十公分双手合十的观音立像小稿;同年12月,在雕塑家小仓右一郎的协助下,用产自常滑市的紫砂山泥和南京大厂镇的红土烧制完成一尊三点三米高、六百公斤重的大型露天观音立像。另外,加藤春二高二尺许的“本尊观音”立像和坐像亦随之完成。

这一时期,打着“造福亚洲”幌子而谋求日本主导亚洲的“兴亚”思潮甚嚣尘上。身兼“大日本兴亚会”总裁的松井不失时机地给观音像冠以“兴亚”之名。

佛像的安置方位是很有讲究的。按照汉文化《易学》之风水原理,北方乃上位。所以不管是宫殿、皇帝,还是寺院、佛像都是坐北朝南。可是,松井石根却主张把这尊所谓的兴亚观音偏向西南的中国南京方向。是觊觎还是怀念?是惋惜还是仇恨?其中究竟隐含怎样的真实意图,值得深思和剖析。

1940年2月24日,在净土宗芝增上寺的僧正大岛彻水主持下举行了开光式。为淡化其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松井在观音堂内右侧“支那事变日本战殁者灵位”的另一侧设立“支那事变中华战殁者灵位”,谓进一步体现其“怨亲平等”的“悲怨”。其时《大阪每日新闻》以《兴亚观音建成》为题作了专门报道。

观音院建成后,松井特意结庐山间,以表虔诚。每天早上,他从自己命名的“无畏庵”步行两公里山路,前往观音堂诵经祈祷,希望“借观音之力,实现东亚之大光明”。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作恶多端,必有报应之日。《开罗宣言》和《波茨坦公告》敲响了日本军国主义的丧钟。1945年8月15日,日本无条件投降。同年10月19日,松井石根被盟军最高最统帅部(GHQ)列为战犯。

蛰伏于民间七年之久的杀人魔王等来的不是天皇重出朝野的圣谕,而是抓捕他的美国宪兵。其时,松井正因前期奔波于亚洲各地宣扬“兴亚”主张时罹患肺炎而缠绵于病榻。盟军最高最统帅部出于人道,一直宽限至次年3月5日才通知特定收容战犯的东京巢鸭拘置所收监。

由中、苏、美、英等十一个国家代表组成的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于1946年5月3日开庭,对日本在二战中的反人类暴行进行清算和审判。控辩双方唇枪舌战两年半,终于1948年11月12日落下帷幕。在以中国法学家梅汝璈为代表的受害国法官的严正要求下,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东条英机、武藤章、板垣征四郎、广田弘毅和木村兵太郎七人被判处绞刑。

1948年12月22日晚8时,东京全城戒严。23日0时,七战犯处刑开始。松井石根随土肥原贤二和东条英机,第三个踏上了终结其可恶一生的十三级绞刑架台阶。三十六分钟后,七人全部命归黄泉。

黎明时分,巢鸭监狱的后门缓缓打开,一辆用雨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美军卡车由荷枪实弹的宪兵押解着开上通往横滨的公路,消失在晨曦的薄雾中。

仅二十分钟,卡车便抵达横滨郊外久保山火葬场。按照远东军事法庭决议,七具尸体将在这里火化,骨灰由美军处理,他人不得染指。

听说战犯的骨灰将被抛入太平洋,日方当然心有不甘,背地里早早拟定了一份“遗骨夺回计划”,由甲级战犯小矶国昭的辩护律师三文字正平负责实施。

遵指示,他悄悄找到美国律师乔治·布尔威士,拉拢并委托其向占领军最高统帅部提出申请,希望把甲级战犯的骨灰转交犯人家属。但盟军最高最统帅部掌门人麦克阿瑟不能也不敢擅自改变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决定。申请被驳回,三文字败兴而归。

一计不成二计再生。公开的要求得不到满足,三文字连夜匆匆赶往火葬场毗邻的兴禅寺,与住持市川伊雄密谋如何通过久保山火葬场场长飞田美善,打探甲级战犯被执行后火化的具体处理细节,希望在此找到突破口。市川身为僧人,却对政事极为热衷,曾多次旁听东京审判,是竭力为战犯们鸣冤叫屈的狂热分子。三人自然一拍即合,“盗灰方案”就此诞生,实施地点定在美军监管最薄弱的焚尸炉旁。

火化总共用了一个半小时。飞田不顾禁令,在操作工打开焚尸炉铁门的瞬间,亲自用带钩的铁钎掏取了七人少量尸骨,迅速转移,偷偷藏于密室,其余则交由美军分别装入一至七号的黑色盒子内运往巢鸭监狱。

未曾想,轻易得手的“宝贝”竟然因一个小小的疏忽被彻底暴露。

那是一个阴霾之日,某死者家属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悄悄在藏匿战犯骨灰罐的地方焚香祭奠,谁知袅袅飘散的烟气引起宪兵的警觉。前来查看的美国大兵极为愤怒,对准瓦罐就是一脚,破碎的瓦罐连同其内容物哐当当洒满一地。宪兵们连踩带敲地把大小骨块彻底粉碎后装进布袋重新收缴,就连清理场地时扫出的“残灰”,也在美军的监视下扔进火葬场无主骨灰丛葬坑。

然而,就这一小撮散落在坑内的“残渣余孽”,竟给这帮不死心的家伙燃起了最后一点希望。他们认为,在新骨灰被扔进来之前,从表层应该可以搜刮出梦寐以求的东西。就算混进一些他人的遗骨,也总比丁点没有强吧。

再次盗灰计划很快出炉。时间定在12月24日圣诞平安夜,因为这个特殊时点最容易出现监管漏洞。

是夜,月黑风高。临时装扮起来的美军俱乐部霓虹闪烁,舞曲铿锵;远离建筑物的丛葬地却是黑灯瞎火,孤寂凄冷。寒风吹过,枯枝衰草呜呜作响,如同幽灵哀嚎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不远处,三个猫着腰蒙着头的黑影走走停停地在荒野中移动。那正是飞田场长带领三文字和市川悄悄潜入火葬场骨灰丛葬坑。坑虽不大但比较深,手够不着骨灰人也下不到坑里,好在事先准备了一根前端绑上了空罐头盒的拨火长棍,三个人借着微弱的天光,抖呵呵轮番摸索着把表层骨灰一点点聚拢起来,一次次舀进带来的瓷罐里。因为明知其中“真货”不多,所以竭尽可能地搜括出满满一大罐。如愿以偿后,绕开宪兵的警戒哨位按原路撤回。

从露天丛葬坑弄到的骨灰湿度太大,容易霉变,不得不重新回炉,这就让恶魔的幽灵又经受了一次“炼狱”的煎熬。为掩人耳目,这个天晓得装有多少甲级战犯所谓“遗骨”的瓷罐,还被贴上三文字在上海战死的侄儿三文字正辅的名字,由兴禅寺暂时保管。

第二年,即1949年5月3日,三文字正平带着东条英机妻子伊藤胜子以及武藤章的老婆、广田弘毅的儿子等人捧着瓷罐潜入伊豆山,请求观音堂住持伊丹忍礼设法安置。伊丹心领神会,立马找了一个极为安全的石洞将它藏匿起来。

1951年9月8日,在美国主导下,四十八个战胜国与战败国日本签订了《旧金山和平条约》,自次年4月28日正式生效之日起,长达七年的同盟国军事占领宣告结束,美军的监管开始松动,右翼势力逐渐抬头。七个恶魔的游魂终于在1959年4月19日得以冠冕堂皇地“定居”在松井石根亲手打造的兴亚观音近旁,并立“七士之碑”招摇于世。

接着,他们还公然为九百零一个被处死的乙丙级战犯以及收容中病死、自杀、意外死亡乃至死因不明的甲乙丙级战犯一百六十名总共一千零六十八个幽灵设立了牌位和供养碑,甚至为全体战亡人员设立“大东亚战争战殁战士菩提”,大张旗鼓地为这些加害亚洲人民的恶鬼招魂,把一个圣洁的观音院肆无忌惮地打造成了祭祀二战罪犯专用的小靖国神社。

右翼分子的疯狂举动引起日本国内左翼赤军“过激派”组织东亚反日武装战线的不满。1971年12月,日本新左翼活动家大道寺将司等三人携带铁管炸弹一枚、灭火器炸弹二枚,分别置于兴亚观音像和“七士之碑”以及“大东亚战争殉国战死一○六八灵位供养碑”底部,定于晚十时引爆。

一声巨响,“七士之碑”被炸成三截;而另两个炸弹哑发,“兴亚观音像”及“大东亚战争殉国战死一○六八灵位供养碑”因此侥幸逃脱制裁,仅供养碑略受轻伤。这就是轰动一时的“兴亚观音及殉国七士之碑爆破事件”。事后,东亚反日武装战线发表声明,一针见血地指出:

“殉国七士之碑,是1948年由帝国主义头子吉田茂题写碑铭,为甲级战犯招魂而建造的。这些都是彻头彻尾肯定、美化旧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以及反革命意识形态的产物,是日本帝国主义推行新殖民侵略的精神象征。”

众所周知,观音菩萨以大慈大悲为怀,普度众生为宗。笔者以为,松井石根挖空心思弄出个名不见经传的所谓“兴亚”观音,就是想利用观音菩萨慈忍柔和的特殊表德来愚弄大众,以美化他“亚洲兴旺必须靠日本维持,亚洲命运必须由日本主宰”之彻头彻尾新殖民主义强盗理念。这并非笔者人云亦云恶语相加,日本史家对此更有精辟评述。二战史研究学者、爱知县立大学名誉教授仓桥正直于2011年5月26日发表《观音寺的兴亚观音》一文,言简意赅地道出“兴亚”背后的阴谋:

“那个年代非常流行‘兴亚’这个词语。其表意虽然是‘让亚细亚诸国繁荣昌盛’,但却极具‘以日本为盟主’或‘由日本来领导’的意向。即只有在日本的领导下,亚洲才能繁荣。打着‘兴亚’这个旗号,发动了日中战争和太平洋战争。”

诚然,人们并不认同新左翼过激派采用爆炸等极端手法进行抗争,但是,他们能够公然站出来反对这场不义之战、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本性,难道不比那些成天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一小撮居心叵测的家伙来得光明磊落、理直气壮吗?

七十年过去,尽管今天伊豆山仍然是日本旅游的热点,但处于热点中的兴亚观音院却是门可罗雀、寂寥惨淡。据观音院现任主持伊丹家三女伊丹妙净不无遗憾地对2014年来访的《国际先驱导报》记者坦陈,如今每天来这里参拜的人通常只有一到二人,甚至整天一个人也没有。即便是在日本战败纪念日,包括仅仅为了“历史再认识”才来到这里的青年在内,全天候最多也就十余人光顾。

人心向背,一目了然;个中缘由,毋庸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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