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组诗)
2015-12-16邱红根
◆ 邱红根
放下(组诗)
◆ 邱红根
必须
必须有松,可以不大
夏日里能提供片片浓荫
必须背后有河,可以
不宽,方便取水和洗涤
必须有野花送来暗香
必须发现眼前的庸常
之物,未曾觉察的意义
必须坐北朝南——
这通俗意义上的风水学
隔壁的早亡人,必须
生前是善的。我相信
有德之人死后同样有德
妈妈,您的愿望生前
无法满足,找一块风水宝地
是儿子惟一能做的事情
在涂邱,必须有这样一个地方
——能安置一副缩小的骨骼
——能寄托一颗疲惫之心
平衡
他要为母亲,烧去楼房
高档家具,还有大把大把的钱……
一个生前没有住过楼房的人
一个从没享乐过的人
某种程度上,死亡——
构成了解脱和另一种补偿
一个失败的人
一个委琐的人
面对冰凉的石碑,流泪
火光映红了他粗糙的脸
唉!一个尽孝的人……
无尽的生活啊!时时
需要我们重新学习平衡
就像今天,就在此时
比如:一个虔诚的人
借助绵绵的春风
和无言的灰烬……
妈妈的心思
作为一名医生
我治好过许多人
但我治不了妈妈的病
她今年84岁,也曾经
像鲜花一样绽放过
现在即将枯萎,时间
在她身上留下了痛苦、恐惧
和美好,但现在慢慢沉淀为
日渐加重的气喘
和没完没了的咳嗽
医生和算命先生都说:
她很难熬过今年
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我要说:我佩服她的睿智
和勇气,“七十三、八十四
阎王不接自己去。”——她在
孩子们面前从不忌谈生死
现在她住在涂邱——
我贫穷、落后的老家
靠我带的药延续生命
她拒绝上医院,也不愿来宜昌
我知道妈妈的心思——
她担心死在异地
魂找不到路,归不了家
病床头的念佛机
一床叫刘培兰,52岁
湖北人。两年前患上了
宫颈癌,手术、放疗、肠坏死
切除,腹壁烂了个洞……
她有五个儿女,轮流来照顾她。
二床叫黄珊娜,25岁,澳门人。
腹痛,先天性肠道畸形,
肠扭转、坏死,切除又坏死……
她似乎生下来就是为了“病”。
据说生病前她在一家赌场工作,
还曾参加澳门的选美比赛。
25、52,这是不是暗含了某种
玄机?她们都在I CU住过好些日子,
相距遥远,境况完全不同,
却在南京同一医院同一病室相逢……
她们的病时好时坏,
身体里像有清除不完的
病菌,频繁腹胀、发烧
呕吐……她们大半年都不能
正常吃饭,哪怕喝水……
有一天教授查房,我注意到
她们病床头摆放的念佛机。
澳门人信佛,这,不奇怪
但我惊奇于这种放大的示范——
那湖北人,本不信佛
是疾病的折磨让她产生了信仰
四十段佛经轮流播放,
停下来,让我们听听《大悲咒》吧,
仿佛能穿越时空。经文尽管难懂
但确能让人安静……
一路上,我总是想“念佛机”,
是的,“医学”不能去除
所有的病——菩萨,哦,如果
真有菩萨,任何人都是他的
子民。他分担众人的苦难,
应该,让我们能够看见。
让佛光普照,他应该均匀地
把爱,分给每一个人……
我把每次旅行当作还愿
这些年,工作之余,我去过
青岛、桂林、苏州、长沙
深圳。去年妈妈去世后
我散心去过厦门。有时候
是一个人去,有时候和许多人
无非是看山、看水,看名人
写的字,重复古人走过的路
在一份中国地图册上
这些城市和许多我没有
去过的城市,像一颗颗
镶嵌的珍珠,而私底下
我把它当作隐秘,就像
我的疼痛,像关节炎
我把每个城市当作待收拾的山河
我把每次行走都当作一次占领
这些年,我活得很不容易
读书、结婚、科研,每日
疲于奔命。而今,我有
一个14岁可爱儿子
和一个爱我的女人,正高
工作顺利、生活美满
在常人看来,也算是事业有成
但我已四十有六,想起
人生已过大半,头白了
身体已大不如前,如果说
还有什么余愿未了,我计划
在有生之年,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
就像亚当寻找遗失的肋骨
我愿意做一个“在路上”的人
我把每次旅行都当作一次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