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2015-12-14木卫二
木卫二
有一次,遇到一位年轻的藏族导演,他说,直到万玛才旦2006年《静静的嘛呢石》出现,中国的藏语电影才宣告诞生。藏语电影不仅意味着藏族导演、藏地背景和藏民故事。
迄今为止,创作藏语电影的导演主要有两位,万玛才旦和松太加。巧合的是,他们都在2015年推出了相当重要的作品,《塔洛》与《河》。
《塔洛》入围了金马奖四项提名,之后必然会有更多话题。低调而沉稳的《河》,却很可能不会引发广泛关注,最终被遗忘在主流商业院线甚至评论系统以外。
我喜欢《河》这部电影,它进了我的个人年度十佳。看到电影结尾,浑浊的河水,肆意冲刷着高原,雨夹雪后的阳光打在了藏族汉子的脸上。我差点哭了。
这部电影七八成时间只有一个小姑娘,她的父亲,母亲,一家三口人。一辆不断启动又熄火的豪爵摩托车,一顶帐篷,一群羊,一条几乎没有被强调表现的河流。
如你所看到的文字描述,《河》的人物设置和剧情故事异常简单,但人物身上蕴藏的情感力量却像河流,先是天寒地冻的冰封坚固,然后是一个完整缓慢的过程,从解冻到涨水,雨水的到来,令它声势高涨,但最终,河流却会清澈见底。你跟主人公一样,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这条情感的长河,蜿蜒,绵长,可以追溯源头,可以眺望远方。
相较于常见的艺术片或作者电影,《河》同样来得纯粹而简单,它的镜头并不爱移动,如同引发了高原反应,再不然是地广人稀,大家连话都不是那么爱说了。
《河》剧照。
松太加采用大胆的省略,不提示河流的存在,不强调事物的冲突状态。拙中有巧,沉默却有力量。儿子与父亲之间的情感隔阂,搞到最后,也就是并不起眼的一件事。说起来,两个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可解释的,敞开了也好像还是那样,所以儿子心里就是留了那么个结,只能用时间去化解。而这件事情,却连通了生与死,世俗生活和宗教信仰,还有少、中、老三代人。
《河》的成就,一大半有赖于央金拉姆,她被戏称为“小周迅”,在电影里贡献了早慧又有童真的本色表演,玲珑乖巧,镜头感十足。正如海报上的那张表情特写,看上去比一般小孩要忧郁和成熟,眼神里透露了逾越年纪的灵气和沧桑。央金拉姆跟父亲都用本名出演,相形之下,同为非职业演员的父亲还有一些地方略不自然。
在自然条件相对恶劣的高原上,《河》表现了冬天的荒芜,春季的新绿,牧民居所的简陋,土地的贫瘠。很多场景都是大远景,只有黑点一样的人物在移动,比如一家三口完成了最后的摊牌,镜头就是隔得老远老远,愣是不想切到近景。熟知非职业演员用法的人们当然知道,这可以避开表演的软肋。但这种技术上的回避短处,却呈现出了另一种美学意义。在那样一片草原上,面对情感爆发,连带之前的沉默不语,都变得更为久远。一不小心,好像就会错过似的。
《河》在很多时候完全围绕着央金拉姆说事,她跑出了帐篷,爬上了山。她被其他小孩欺负,她一直没有断奶,她在地里埋下了小熊。童稚十足的孩子气面前,作为成年人的父亲,他所暴露出来的逃避、负气和冲动,反倒更像孩童性格的残留,令人无奈。
除了跑县城去医院看病,《河》的绝大多数事情似乎与中国的现实社会毫无关系,却也同样不带有太多的藏族民间生活色彩,它忠实反映了老和小,人与宗教、自然的共生共存。
正因为生存条件的简陋,敬畏高原自然,祈求神明、出家修行成了某种必需的精神存在。宗教世界,其实也脱自于世俗生活。正如也有改良宗教,不断提倡着世俗化。所以,《河》的矛盾是宗教闯入并阻隔了日常生活和父子情感,是貌似偶然却必然存在的事。然而,世俗化宗教也可以让人们做到,神佛面前是信徒,出了寺庙是社会人。人,才是一切的根本。
这部貌不起眼的小片,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包容共通,还有人类生命情感的坚韧和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