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江上游黑水色尔古发现清嘉庆石刻立业碑题及其考释
2015-12-13刘晓平
赵 曦,刘晓平,赵 洋
(1.四川文化艺术学院 四川绵阳 621000;2.四川阿坝师范学院 四川汶川 623002;3.中国民航飞行学院空乘学院 四川广汉 618301)
岷江上游黑水色尔古发现清嘉庆石刻立业碑题及其考释
赵 曦1,刘晓平2,赵 洋3
(1.四川文化艺术学院 四川绵阳 621000;2.四川阿坝师范学院 四川汶川 623002;3.中国民航飞行学院空乘学院 四川广汉 618301)
地处岷江上游黑水县色尓古藏寨发现清嘉庆石刻建房立业内容的碑题。该发现显示其是嘉绒藏民居建筑、房产、立业意识与信仰意识的新表述。其根源是汉、藏、羌文化的多重复调空间演绎。其方向是在本文化基础上,对于多元文化的开放,接纳,亲和,融洽。表征成家族发展之祈福,藏、羌、汉共立吉祥之观念。同时,其碑题所居的空间营造,表明嘉绒藏、羌古老民居建筑结构仍在处于活跃的变迁时期。该碑题石刻的发现,对于岷江上游黑水河支流古羌、藏、汉历史、社会、政治、经济、文化、雕刻艺术等研究,有着重要意义。
嘉庆碑刻;色尔古藏村寨;建房立业
2014年5月,笔者在岷江上游黑水县色尔古村做羌藏古民居寨落建筑文化调查,发现清嘉庆方块汉字石刻建房创业碑题。在岷江上游支系黑水河流域以建房立业内容的碑题石刻的首次发现,对于研究岷江上游黑水河支流古羌、藏、汉文化的交流、没有文字的民族使用汉字、羌藏民族的房产观念、房产意识与信仰意识表达的结合形式,民居建筑结构变迁等,有着重要的研究意义。
一、色尔古村的历史、地域、语言、民族文化背景
色尓古地处岷江上游黑水支流下端东岸河台上,依山岩之势而上下建寨。高大错落石砌民居建寨,远望如蜿蜒凛凛、威武挺立古代城堡。其距成都240公里,离县城芦花镇60公里。东南与茂县叠溪,罗金寨、赤布苏接壤。西北通松潘草原,红原草原,是黑水连接内地与青海甘肃重要的交通隘口。
岷江上游是远古时古蜀、六夷、七羌、九氐、嘉绒藏、安多等藏族生活之地。黑水是岷江上游支流之一,整个流域在青藏高原东麓与四川盆地西沿结交之处。海拔从最高五六千到一千米左右。其西北部的冰川、高原草原,急剧下落到东南部的陡峭峡谷。流域内沟河湍急,支系繁多,高山深谷,陡岩簇拥,气候高寒。可供人类生活的仅高半山以上缓坡土台,或者少量的深沟与黑水河交汇的狭小岸
台。自然条件极为艰涩。其地为古羌、藏、蜀、汉文化走廊之域。
从历史看,其有新石器遗址,古属秦汉,汉置汶山郡,属蚕陵县、平良县、平康县领地,北周分属通轨、江源、左封、广年4县,隋属汶山郡,唐属翼州,元为吐蕃宣慰司辖,后北部为松州毛儿盖千户所领,其余为茂州叠溪千户所领。明初于知木林置麦扎长官司,明末置大娃黑水土百户,分属松潘卫,茂州卫领地。清于境北麦扎、乌木树、知木林、慈坝置土守备,属松潘厅。道光六年(1826)改土归流,大姓黑水(丁寨等包括色尓古六寨)属茂州管辖。清末大黑水为梭磨宣慰司所辖,隶理番厅,小黑水隶松番厅。民国二十四年属四川省第十六行政督察区。建国后为阿坝州黑水县。[1](P3-12)
从民族语言角度,黑水河流域是嘉绒藏语、古羌语、安多藏方言、汉语分布使用区域。就羌语而言,根据中国社科院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所认定,羌语分为南、北部方言区。黑水全县约六万人母语为北部羌语。北部羌语又分芦花土语、麻窝土语、知木林土语、维古土语和雅都土语五种,均属黑水河流域。现在,除雅都属茂县管辖,芦花、麻窝、知木林、维古羌语土语区均在黑水县。[2](P2)色尔古属羌语北部方言维古土语。“色尔古”即是北部羌语的汉文记音。色,本发音为“si”,羌语是豹子的意思,色尔古,即有猛豹出入森林的边窝台地。全寨有140余户,均以羌语为母语,同时也使用汉语。
色尔古及黑水县以羌语为母语民族,在信仰、服饰、习俗,建筑文化及生活方式方面也受嘉绒藏影响。故建国后民族识别根据自愿申报原则划为藏族。一般称色尔古为嘉绒藏寨。同时,使用汉语是这个寨落的重要鲜明历史文化特征。色尔古显示中华民族内民族村寨文化的多元共存共融的文化形貌。
二、色尔古方块汉字石刻建房创业碑题及其在岷江上游石刻碑题中地位
2014年5月下旬,笔者到色尔古村,对该村所有的民居房屋、寨巷路径、形貌及其信仰表述逐个调查。在拍照下寨(羌语称为立日比)一位白姓房门檐,发现其门檐上方精心修葺一长方形墙内置龛间,龛前供方白石,并高竖一条30多公分的浅黄灵石,灵石后置放猪下颌牙骨床一枚,龛最内层是一面长方形整块青黑石板,搬梯登上迫近细察,遂得以发现石刻碑题。
整个石刻是长方形,长约120公分,高60公分,厚度砌于墙内未可测。其质青黑石。整块石刻四周规范刻万字变形图案,属浅浮雕装饰,6公分宽。有刻意装裱美感。浅浮雕图案内,竖排八行文字,大多数清楚,抄于下,以飨读者:
今立住房坐东南向西北自辛末年二月二十四日修以至壬申工告成故刻碑修致后人永垂高古不朽之故。
石工匠 渔只 二只甲 沙而甲
创业主 龙 宝
媳 白什珠
男 如 只 嘉庆癸酉年 沅立
该文字由上往下竖行排列。石工匠、创业主、媳、男、月年均另行提行。
就石刻分类形式而言,该石刻是很规范的长方形青黑石板石刻。一般说,石刻主要包括碑、志、经、帖、题名、题记、造像、画像等。该石刻文属于一块独立的标准长方形青硬石,不属于典型的碑,也不属于典型的题,但其刻题明确称“刻碑”,我们姑且称为色尔古建房立业碑题。
该碑题文有几点值得注意。
其一,碑题正面四周齐边端庄的万字变形装饰雕刻图案,刻意烘托正文,具有浓郁装饰风格。在岷江上游、黑水河流域石刻碑中,鲜为罕见。
其次,文字排列分布疏密有据、考究。其中石工匠、创业主并列抬头。媳、男退格排行。此种排列有着深厚的汉文字行文格式布局的文化底蕴,蕴含对于立业者、建造工匠师的尊敬,媳子辈退后表明不同成员的社会角色、地位的尊卑恭让意识。
其三,刻记准确的修建房与立碑日期。碑文表明修房时间是在嘉庆间。文中,癸酉“辛末”“壬申”采用天干地支纪年法。
其四,表明创业主两个主要观念,一是其房屋所属,是为创业主所创业而建,不是买卖所得。二是刻文字使用“永垂不朽”。本来该词大多是墓碑
上对于逝者精神敬词,但是该碑题是建房,而创业主要表达其创业精神也永垂的意思。撰文者加上了“高古”俩字,成为“永垂高古不朽”,避免了对于墓碑、悼词用语之嫌。
其五,石刻以汉字记载了北部羌语人的名字读音,如渔只、二只甲、沙而甲,创业主:龙宝、媳:白什珠,男:如只。色尔古碑题这些名字表明嘉庆年间,羌人名既具有羌语北部方言的语音,又有嘉绒语的影响。比如“二甲”类似嘉绒语“尔甲”。同时又有汉语姓“白”姓于中,此可以作为嘉庆时期的色尔古羌语人名的羌、嘉绒藏、汉文化交融的一个珍贵材料。
其六,此碑刻是黑水河、岷江上游羌、嘉绒藏社会中一个具有个人产业私有契证的碑题。岷江上游迄今所发现的碑、刻、题,或者公众事务、军事、宗教、村寨议事、村寨边界争分等内容。而色尔古嘉庆石刻明确是为家庭私有产业而勒石,属于私有产业契书性质。对于私有创业产业碑题石刻,其石刻碑正面四周专浅浮雕布刻装饰花纹,类似今天的个人婚姻证、土地证、资产证的版式装饰设计。显示其典雅端庄之意。这种装饰风格,在黑水河流域、岷江上游目前尚未发现二者。
三、色尔古石刻建房创业碑题所反映的社会经济变迁考释
嘉庆癸酉年即1813年的色尔古建房立业石刻碑题,透露当时岷江上游、黑水河流域羌、嘉绒藏族社会、经济、文化变迁。
岷江上游的嘉绒藏、羌社会发展缓慢,长期具有封建领主经济特征。社会结构的特点是小农社会。根据费孝通的论述,小农社会结构是一个乡土社会的差序格局。在这种差序格局中,人们之间社会关系的远近、亲疏,受“血缘”和“地缘”,尤其是“血缘”的影响。[3](P26)血缘关系结构有着母舅与父系二元性并存。北部羌语中母舅“阿古”与父系“石朵母”家门这二元构成血缘关系。母舅阿古从母系血缘中引申出来,这个血缘世系是传统社会的关系中权威的象征。所谓天上雷公,地上母舅。婚丧娶嫁与修房建业分家等等大凡小事,均需母舅在场。石朵母为从父系的家门房族。石朵姆父系血缘亲属由家庭、家门、族房构成为主线系,具体掌控家庭财产以及成员的婚丧娶嫁等等。此二元关系使每个人置身其中,由己及人的水波纹式结构贯穿整个社会,构成羌族社会的主要社会关系。
正是父系石朵母在整个羌族社会中有着现实经济生活秩序的意义。家庭的固定资产、财富的纽带是一个爷爷的儿子们,即几个同一父亲的兄弟们间的固有关系范围内。根据在色尔古实地调查,其民居房屋建筑格局深刻的表示这样的特征。一个房门进去,内有小道,其走道左右分别开门,此二、三门内是一个父亲膝下二三个儿子与其妻组成的核心家庭的住房。一门内三家人的大型房子套小型房子的格局,正是这种社会关系决定住房空间建筑特征。换句话说,传统上,一般一个大型民居住房,为一个父系家族诸兄弟共有。此房产属于父,而不属于诸子。此点在色尔古寨落中特别典型。但是,嘉庆癸酉年间色尔古村民龙宝建房立业石刻碑题,显示这样的房产格局突破。其文明确记载,这种家族式的大房子,已经为夫妻为核心的小家庭所有取代。其标志是,碑题内容主要宣示此间房屋由一个称为“龙宝”的“创业主”所新建,而其下是媳与男。没有并列的产业主同辈兄弟的名字,即这是一个丈夫与一个妻子的核心家庭所有,与父系的几个儿子共有的关系不复存在。
创业主与建房主不同,这个概念在嘉绒藏、羌有着特定社会的含义。通过调查我们了解到,所谓创业主,即最先插站、开土耕种、立寨立房之人。开新的土地耕作、畜牧,在其基础上建立寨房,才称为创业主。在旧有土地,屋基上修建一间房屋,不是创业主而是建房主。岷江上游古羌语口述经典有着其所有寨落最早的男性祖先创业主名录。比如,如波寨(今松潘西北)是泽基,热兹寨,(今松潘)是易国基。俄鲁华,(今芦花即黑水县城),是如达基,石格溜,(今茂县)是崴巴基等。他们都是“基”即男性,儿子。泽基,是羊部族的儿子。崴巴基,崴巴,大白石之意,即崇拜大白石的儿子。如达基,即马图腾部族儿子。他们是这些寨落邦城的最先以射箭打猎,到此地种青稞而开土立寨祖先神。他们才能够成为“创业主”。[4]后世建房者均为继承、继业者,不能称为创业者。
由于羌语、嘉绒藏语均无文字,其历史均为口传史。根据色尔古村多位老人讲述,色尔古山背后是松潘、茂县叠溪,其东南高山连接茂县西北的白溪乡罗金寨。色尔古远古并无人居,几位从罗金寨方向缘高山脊梁翻山上高山,下看黑水河上游边一处水沟边的山岩下端岸边小河台树木荫绿,说是个好地方,便射出带有青稞子粒的箭,后又来实地察看青稞长势很好,故来此开土耕种建房。祖先最先在上边建房,色尔古村寨分为三个小寨落组成,最上边这部分人称为“何日比”,为上寨之意。渐次往下发展建房,称为“立日比”,为下寨。其隔沟溪的对面逐渐建房发展,称为“娃娃比”,现叫娃娃寨,色尔古由此三个小寨而构成。那么,最先发现此地,开土立寨之人,因其从开土立寨建房立业发展,称为创业主。远古所建的石砌大房子,一般为一个氏族所共有,后来渐次称为一个父系氏族,再后来成为一个石朵母世系即一个爷爷脚下的几个儿子辈所有。家产及其田产均属于家门房族所有。
嘉庆年间石刻的龙宝所建房,为何建立一个“创业主”的石碑题?有清一代,地处岷江上游黑水河流域的嘉绒藏、羌社会发生了深刻变迁。
首先,元明清时期,中央王朝所代表的国家权利加强对于边远各个少数民族的管理。土司制建立,土司由管辖内土民。其主要表现为土司对于中央王朝的差役,土民对于土司的差役、税赋,划分到由夫妻为核心的家庭所承担,不由家族房门承担。家族房门即“石朵母”虽然有着很大权力,但是,夫妻为核心的家庭更加能够落实、承担其差役税赋。故一夫一妻家庭私有制突破家族房门私有制。色尔古嘉庆建房碑题明确确立一个核心家庭的新建房屋产业归属并且刻碑题为据。
其次,明清以来中央王朝改土归流加速黑水河流域社会变革相关。清代初期,岷江上游与毗连的大渡河上游的诸多土司间,有大小金川土司侵凌其他土司,与中央王朝对抗,清乾隆大起金川之役,前后近三十余年。金川之役后,清中央王朝加大改土归流进程。[5](P270)改土归流,在政治、经济方面加剧了岷江上游黑水河流域社会变迁,深入到每个家庭。其标志是家庭以学习中央王朝官府的各项法、契约形式,并且以此形式来确立自我基本产业,而不是口头约定,或者按照传统家门房族,或者土司头人口谕为准。这款碑题文即是明证。
第三,说羌语的色尔古嘉绒藏族新建房屋,基本没有房名,此与实行的房屋房名制的操嘉绒语的嘉绒藏族房名制有明显文化上的差异。
一般说,嘉绒藏族的民居房屋都存在房名制,如李锦在《土地制度与嘉绒藏族房名的获得——对四川省雅安市宝兴县硗碛藏族乡的田野调查》一文中说,嘉绒藏族存在房名制的原因与土地私有制的家庭所有,与家庭血缘,家庭关系,依据新土地上新建房屋,并且承以家庭承担该附着该土地之上的各种义务相关。[6]而这样的习俗,在操羌语的嘉绒藏族寨落中,目前较少发现房名,故该碑题虽然专属建房、房屋而立,却无房号名出现,而特别标注“创业主”,足可以说明其房屋文化与嘉绒藏房名文化异别。但是,其新建房屋仍然与家庭新开土地,拥有其土地所有权相关。唯其有新垦土地,才能在其上建房,其屋基土地与房屋总和,才能够成传统意义与今天意义的“创业”。标注其为创业,深层次目的是包括所建房与其房基、地,均为立房主家开创,所传之后代千古为整个房业基业地业。
第四,首次把重要建筑工匠的名字刻写其上,属于羌、藏石砌建筑民居私人建筑第一碑题。羌、藏的民居建筑,基本上是群体的创作。传统社会中,能工巧匠或者能人大多不被专门记载,该碑题首次把重要建筑工匠的名字刻写其上,我们知道有三位:即渔只、二只甲、沙而甲。明清以来,汉地的建筑上一般要写明修建者。此风渐染,羌、嘉绒藏社会中建筑房屋中能工巧匠也逐渐在专门建房的碑题中,将自己的名字刻于石上。
另一方面,在传统古羌、嘉绒藏社会中,建筑师的职业分工还没有专业化,其民居建筑完全依靠工匠的经验修建而成,石工匠的徒手经验、能力在建筑过程中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把他们的名字刻其上,既是对于他们的肯定,也是一种责任人的长期认定。这里包含对于民居建筑工匠的特殊肯定与责任认定的文契锁定含义。
色尔古寨落的房屋由核心家庭所有,并且以石刻碑题显示。表明对于传统的约定俗成的、存在模糊不清的产业的突破,是一种界定清楚、警醒与标
注。其意义是使在当时建房、财产关系明晰、确立与石刻书契化,这是这个碑题最重要的时代、社会、经济意义。
四、该碑题供置门上方显示其与信仰表述的变迁与多元文化的影响与认同
色尔古嘉庆建房石碑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石碑,因为它没有立竖在地面或者石座上的痕迹,它被砌在门檐上方的龛间里,这是藏、羌民居信仰崇拜表述之所在。
该石刻很长时间不被人发现,核心原因是它属于私人产业证契性质,它被主家崁砌在门上缘墙内,成为其石砌建筑民居的一个有机墙体,门檐部件部分。这类非严格意义的碑、题石刻铭文,这是藏、羌、汉文化交融产生的一个新的品种。
一般而言,传统羌、嘉绒藏门檐是本民族民居建筑物资文化与信仰表述的双重之地叙事空间。但是,传统的民居建筑门檐上方没有龛间。
岷江上游、黑水河流域的羌族、藏族居民所建立的石砌房屋,一方面是包括牛羊牲畜,包括粮食收藏的多功能多层空间,底层牲畜,中间火塘与人的居住,上层平台晾晒作物,屋顶平台高处是祭祀神灵所在。换句换说,其房屋既是人的居所,也是神灵居所,因此,房屋的高层空间包括门檐上方、房内火塘、房中独木梯、房顶小石堆均为神灵所居之地。
在具体的建筑房屋的各个细节的表述形式上,操羌语与操嘉绒语的居民的表述又有着不同文化形貌。一般来说,其门檐为全房屋的最大开口,开门处,此处是人、牲畜,神、当然逻辑上也有鬼邪出入,故门设门神。嘉绒藏、羌的神灵没有发展到实体的形象,均以万物本相如山、树、水、石、火、太阳为其神之象征。故以传统的白石、神树枝插于此,供放门上檐,显示神灵的守护。
从建筑材料看,藏羌民居早期阶段的门檐是实体的墙,并内龛式长方形龛台。原因有二。首先是其建筑材料是石砌,要承载高度数十米的全部石头建筑体,下层的每一个墙体都不可任意开口,或者空坎,因此,门檐上方均为坚实、整齐的墙体,并无内置空龛。其次,其神灵祭祀的表述,崇拜白石,白石以其可以击火,而火被认为与天火太阳同类,故崇拜火,太阳而深深崇拜白石之神威,而白石大小均被视为一体,故搁置小白石块足以满足其以神灵守候门的心理。[7]此方式中,门的上檐是实体的墙,并没有专属深20厘米左右长方形龛间。
发现清嘉庆年间的民居建筑门檐上长方形龛间,是突破实体门檐墙而新出现的建筑空间。而此空间专门作为宗教信仰表述之用。在石砌门檐上方建立新的长方形浅龛间,构成一个新的建筑部分。这是岷江上游、黑水河流域古羌、嘉绒藏族的民居建筑门上檐新的建筑叙事建构的变迁形态出现。嘉庆年间以方块汉字刻写石刻建房创业主碑题,不是羌族的神灵,也不是藏族的六字真言,何以作为神灵对待,供置门上神灵位置。这中间表现持有万物有灵观的藏、羌对于方块文字及其石刻碑题抱有崇敬观念,视为应享有神灵供敬般的待遇。色尔古村石砌民居房屋门檐上的长方形石龛的发生,包含汉族房屋建筑空间文化影响。简略地说,一个方面,随着与汉族文化的交流,汉族的房屋以木质材料为主。其木门门檐上方或者前伸出小挑檐,门上檐木板可以雕刻浅浮雕,表述神话或者历史传说剧目等。因岷江上游汶川东门寨,茂县纳普寨,及至黑水色尔古寨部分石砌民居建筑有门小桃檐与门檐雕饰图出现。而全石片建筑的门檐,开始有着一个龛置空间出现。另一方面,藏传佛教的影响,阿坝州的藏传佛教大体从8世纪末开始,时到兴时缓到建国初期的大的发展,形成区域内的藏传佛教与本教教派共生的宗教局面。[8](P78、110)这个时期藏族宗教对于羌族的部分土司是有较大影响。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许多老人说土司都要念经,土司官寨里修有转经堂。如赤布苏的曲谷羌族大头人王泰昌家,羌族坤性土司、陇木土司,木托土司官寨也有念经堂室。藏传佛教、本波教均有神、佛之象,藏传佛教以藏文字符号表述,其中六字真言文字符号被广泛印制,书写在石、木、经幡上,这些有藏文字符号的石板、画像石,被广泛的供置在民居建筑体的主要部位,门檐是主要的通阙之口,恭放这些画。刻在石片上的经文符号、画像石片,也需要与有专门的空间,故门檐上方开辟砌置长方形龛间供置。诸多文化,历史原因的影响,色尔古民居建筑
的门檐上,长方形的浅龛间开发出来,这是嘉绒藏、羌式石砌民居建筑中一个新的重要的专为信仰表述表达的空间出现。这种门檐上精心砌出的长方形龛间,在岷江上游羌、嘉绒藏民居建筑中是一个全新的建筑符号。
在色尔古寨落中,门檐上的龛间内容丰富多彩,根据我们实地调查,目前有四类:其一,专门有搁置白石。此有十余个房屋如此。其二,专门置放猪下牙床骨。放置猪下牙床骨。色尔古寨落在历史发展中,有一个独特的文化现象,就是在其畜牧牛羊业中,开始饲养猪业的出现。根据释比经典《必格溜》(即吆神猪唱词)早在岷江上游羌祖先迁徙而来,与戈基人大战胜利诸首领就到古蜀都以羊易猪,吆后,换回神猪祭神。[9](P154、225)以猪膘进入祭祀、丧葬、婚仪中,有着与祭祀用牛羊的同等作用猪的下颌牙床骨被赋予多重文化意义,包括显示主家富裕,象征来年富裕,有的家庭保有百余个烟熏漆黑的猪下颌牙骨。猪下颌骨被置放房屋的两个位置,一是在中层火塘间的神龛左右侧上方,一个就是在门檐上。有口述者说猪下颌骨数量是民居建筑的年轮,每逢二十年搁一个,20个表明所搁房子有400年。笔者认为此只能作为一家说法。此有数余家。建房碑所置门檐龛间有猪下牙床骨。
其三,专门在其外部竖立较大的白石,或者黄红相间石条。里层直接安砌长方形的刻有画有藏传佛教六字真言符号,佛经故事、画像的石板。此有二三十处家。
其四,作为供置方块文字石刻所建。这块建房立业的石板,被设计成规范标准的长方形石片,其龛间砌建的尺寸,与之紧密吻合。石刻供置其里,外边搁置猪下牙床,在外竖立有灵的石条。此仅此一家。
门檐上长方形龛间及其多种类型,不是单一的一种形态,搁置物体也各有差异,这表明嘉绒藏,羌古老民居建筑的门墙空间正在处于活跃的变迁时期。根源是汉、藏文化的影响,其方向在本文化基础上,对于多元文化的开放、接纳、亲和、融洽。形成藏、羌、汉共为吉祥、兴盛之祈福彰显,对于单个家庭私有产业的书契确证而祈望子息昌盛千古。
综上所述,我们初步探讨与解读和考释色尔古嘉庆建房立业碑题石刻反映岷江上游、黑水流域嘉绒藏、羌、汉文化的交流,社会经济,建筑变迁等问题,深感其对于进一步研究岷江上游历史的变迁有重要意义。
图1:白家房屋正门上檐龛。
图2:檐龛前灵石、后猪牙颌骨,内碑题。
图3:碑题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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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周毓华]
[校 对 夏 阳]
K877.4
A
1003-8388(2015)03-0095-06
2014-09-24
赵曦(1952-),男,四川茂县人,现为四川文化艺术学院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研究院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民族文化。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羌族审美文化研究”(项目号:14BZX105)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