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安地震灾区灾后心理服务质量初探

2015-12-09苏秋语吴家兴罗一睿

社会心理科学 2015年6期

苏秋语吴家兴罗一睿

（华东师范大学心理与认知科学学院，上海 200062）

1.引言

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总是伴随着天灾人祸:火山爆发、地震突袭、洪水泛滥、海洋飓风、大型瘟疫、恶性战争以及近几十年来不断爆发的恐怖事件。而最近几年，各种自然灾害频繁在中国发生，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伤痛。灾害具有突发性、不熟悉性、不可预期性、地区性和警报系统不同的特点（Drabek T，1970）。地震属于一种自然灾害，伤亡重大的强震公邮可能导致个体出现短时的心理障碍，也有可能导致长期的心理创伤（严文华，2008）。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也显示:自然灾害或重大突发事件之后，约20-40%的受灾人群会出现轻度的心理失调，这些人不需要特别的心理干预，他们的症状会在几天至几周内得到缓解；30-50%的人会出现中至重度的心理失调，及时的心理干预和事后支持会缓解其症状；而在灾难一年之内，20%的人可能出现严重的心理疾病，他们需要长期的心理干预（贺庆莉，2009）。

那么，究竟什么是心理干预呢？心理干预是心理服务中的一种。心理服务旨在应用心理学的原理、方法和程序预防或消除症状或适应不良的行为，促进心理健康，提高生活质量。心理服务会采用包括各种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心理测量和评估等工作方式，可以针对个人、家庭、团体或组织进行工作。各种心理服务把心理学的理论方法应用于生活实践中，为大众服务。心理服务在西方国家已发展成正规的职业化体系，有着非常充足的产品线以及专业的从业人员。

2008年四川汶川大地震是我国近几十年最为严重的自然灾难，给人们带来了极其痛苦的创伤性体验。灾后的家园重建较易实现，而心理重建很难，持续时间也更长。因此，在国务院颁布的《汶川地震灾后恢复重建条例》中明确规定，地震灾区的各级人民政府，应当组织受灾群众和企业开展生产自救，积极恢复生产，并做好受灾群众的心理援助工作。虽然在汶川地震中以心理援助名义参加抗震救灾的人很多，但由于很多志愿者是自发前往灾区，没有统一的组织和管理，而且很多心理援助志愿者并不具备专业技术和经验，不仅无法提供援助，甚至导致灾民受到二次创伤。广受媒体关注的北川中学，由于前往提供心理援助的队伍太多，且工作质量参差不齐，不得不“闭门谢援助”。相反，更多真正需要心理援助的群体和个体，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和帮助。有鉴于此，我国许多心理学专业机构强烈呼吁，要建立起统一的心理援助管理体系（陈雪峰、王日出、刘正奎，2009）。

在主题为“总结汶川震后经验推动芦山心理援助”的中国第二届心理健康与和谐社会论坛上，各地的心理援助专家和有一线实践经验的志愿者分享五年来灾后心理援助的模式、技术和方法，为芦山及未来震后心理援助工作的开展提供支持。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所长、中国心理学会秘书长傅小兰做主题报告时表示，自2008年“5·12”汶川地震以来，该所先后在汶川地震、玉树地震等灾区建立11 个心理援助工作站。“4·20”雅安地震后，在受灾最重的芦山县也建立了3 个工作站，目前在芦山灾区学校共开展心理健康课134课时，累计为4000 余名师生进行了心理疏导，并走访了千余名干部和群众。

“心理援助工作站发挥预防、评估、重点服务的功能。”傅小兰说，在芦山县建立工作站，一方面评估灾后民众心理受影响程度，关注灾后受到影响较大的重点人群；另一方面在灾区开展心理干预工作，并建立和培训当地心理援助队伍，预防重大精神疾病的产生和大规模爆发。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副所长、国际心理科学联合会执委张建新研究员说，“心理援助专家团队在灾区服务中总结和提出的‘ 一线两网三级’心理援助体系，已在雅安灾区心理援助工作中得以运用。”一线是指心理服务热线，两网是指人际网和互联网，通过“一线两网”，承担对“一级”学校和社区心理辅导员的指导和培训、督导，接受“一级”转介的心理个案，并向“三级”精神卫生中心转介严重精神病性患者和接受精神卫生中心转介的精神病康复患者，以此解决目前灾区心理重建过程中遇到的覆盖性及可持续性问题。

在这次雅安芦山地震中，笔者通过亲身实地考察发现，汶川地震出现的情况已大大减少，并且当地一直进行的大多数心理服务项目都是由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统筹规划、统一安排的，心理服务得到了合理的安排与配套，心理服务从业人员的专业素养也得到了很大的保证。灾后心理援助是一项专业性较强的工作，很多自然灾害多发国家都为预防和应对自然灾害制定了相应的法规和法令，将心理援助机构列为灾后的政府援助的常备组织，制定了非常具体的自然灾害应急计划，作为灾害应急管理的具体指导纲领（张侃，2008）。在上面的叙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有关心理服务方方面面的工作相比汶川地震不管是在深度上还是广度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与进步。那么在这次的雅安芦山地震中，提供当地居民的心理服务质量究竟怎样呢？居民对享受到的心理服务是否满意呢？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呢？有哪些地方还有改进的空间呢？有哪些方面我们没有考虑到但是居民们很需要呢？笔者在2013年8 月一同与同事亲赴地震灾区，通过一段时间的实际观察、与居民们的访谈以及收集到的97 份有效问卷，试图对提供给居民的心理服务整体情况进行总结与评估。

2.对象和方法

2.1 对象

分析随机抽查并且一共得到有效问卷97 份。其中中小学学生（10-20 岁）共56 份（57.7%），20岁到40 岁中年人共35 份（36.1%），40 岁以上的群众共6 份（6.2%）。有效问卷的定义是被试在主试的指导下完成了整份问卷的问题，并且同意诚实地通过问卷表达自己的想法与观点。在填写问卷的过程中，如果参与者有困难无法自己单独回答问卷上的问题，主试主动提供帮助，对问题进行口头表达，参与者口头上给与答案，主试记录下来。并且主试会随机事后与调查参与者进行简短的沟通，以得到补充问卷上问题的答案，以及解答主试相关的疑问。

2.2 工具

根据文献资料自编芦山地震灾后心理服务质量评估问卷。整份问卷一共22 道问题。其中有些问题可能有几个小问。主要包括4 个方面:（1）心理服务质量评估。共6 个条目。1～5 级评分（条目1 为“非常糟糕”到“非常好”，条目2“完全无帮助”到“完全满足需求”，条目3 和4 均为“非常不满意”到“非常满意”，条目5“完全不理解”到“完全理解”，条目6“完全没能力”到“非常有能力”），得分越高，表示服务质量越好。这6 个条目之间的一致性为0.593。（2）心理干预对被服务者的积极影响，共4 个问题，以是否回答。（3）心理干预效果评估，包括①被服务者的情绪改善情况（共三个问题，三个等级分别是:恶化、无变化、好转）②被服务者目前对生活的积极态度（希望程度）、痛苦程度、厌世程度、自杀倾向的评价。其中，对生活的积极态度从非常消极到非常积极，共五级评分；痛苦程度从不痛苦到非常痛苦；厌世程度从坚决要活下去到经常不想活了；自杀倾向从来不想自杀到随时想自杀。（4）其他条目。包括:被服务者认为心理服务提供的有效的方法；被服务者认为对恢复震后心理创伤具有积极作用的其他方法；被服务者认为心理援助效果较好的方法；以及得到心理服务的方便程度。最后一道题是主观题，任何想与调查者说的话都可以写在上面，其他题全部是客观题（选择题）。

2.3 统计方法

运用SPSS 22 与EXCEL2013 软件，对问卷的基本信息进行统计分析。

3.结果

问卷数据:

表1 心理服务质量评估结果，%（n/N）

表2 心理干预对被服务者的积极影响评估结果，%（n/N）

表3 接受心理服务后被服务者情绪变化情况，%（n/N）

表4 接受心理服务后被服务者的现任心理健康状况，%（n/N）

4.讨论

4.1 基本人口社会统计学信息

一共有87 份问卷回答了性别。其中男性40人，占总人数的46%，女性47 人，占总人数的54%，男女比例大致相等。年龄分布上，有效人数一共88 人，其中0-20 岁有67 人，占有效人数的76.14%；20-30 岁的有6 人，占有效人数的6.82%；30-40 岁的有11 人，占有效人数的12.5%；40 岁以上的有4 人，占有效人数的4.55%。年龄最大的为50 岁，年龄最小的为8 岁。本次问卷调查涉及的年龄范围较为广泛，基本覆盖了绝大部分人群，对于没有涉及的老年人群将通过访谈等其他研究方法补充。

在学历上，一共收到89 份有效回答。其中小学文化程度的人有5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5.62%；初中文化程度的人有13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14.61%；高中文化程度的人有51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57.30%；大学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人有20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22.47%。

4.2 地震损失情况分析

虽然这次芦山地震的情况比较严重，但是较汶川地震相比，死亡人数减少了很多，在收到的96 份有效回答中，仅有一人表示在这次地震中，有家人离自己而去，仅占有效总人数的1.04%。在收到的95 份有效回答中，有27 人表示自己或者家人在地震中受伤了，占有效总人数的28.42%；有68 人表示没有在地震中受伤，占有效总人数的71.58%。笔者认为，一方面我们是在芦山县城做的调查，县城的建筑质量与乡镇相比质量更好；另一方面，由于汶川地震发生之后，与汶川地理上临近地区的处于地震多发地带的政府在地震自救互救中做了大量的预防与教育工作，这也让当地民众有了一定的地震自救呼救的知识与技能，这也大大减少了地震带来的伤亡率。在地震中受伤的27人中，表示受伤程度很严重的有1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3.7%；表示受伤程度比较严重的有4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14.81%；表示受伤程度一般的有4人，占有效总人数的14.81%；表示受伤程度不太严重的有6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22.22%；表示受伤程度不严重的有12 人，占有效总人数的44.44%。这也进一步说明了这次的伤亡情况并不是非常严重，对比于汶川地震我们在各方面都有了非常大的进步。但是在房屋损毁上，情况还是不容乐观。在回收到的96 份有效回答中，有90 人表示房屋有损毁，占了有效总人数的93.75%。在损毁程度上，一共回收到94 份回收问卷，有44 人表示房屋损毁很严重，占有效总人数的46.81%；有35 人表示房屋损毁比较严重，占有效总人数的37.23%；有8 人表示房屋损毁一般，占有效总人数的8.51%；有3 人表示房屋损毁不太严重，占有效总人数的3.19%；有4 人表示房屋损毁不严重，占有效总人数的4.26%。虽然人民受伤的数量不是很多，但是房屋损毁的情况很严重，这也从侧面再一次说明了地震的严重程度。在回收到的95 份有效问卷中，有50 人表示接受过地震后的心理援助与干预服务，占有效总人数的52.63%；

有45 人表示没有接受过地震后的心理援助与干预服务，占有效总人数的47.37%。从上述的统计数据中我们可以看到，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接近于一半人表示没有接受过心理服务，但是在我们的事后访谈中发现，很多人实际上接受了团体心理辅导，但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所以笔者认为这一问题的数据并不能够反应真实情况。这也给了我们心理工作者一个启示:心理学在大众生活中宣传与引导的任务还任重而道远啊！在表示没有接受过心理服务的人群中，有11 人表示没有听说过，占没有接受过心理服务总人数的24.44%。虽然总体情况还算比较乐观，但是在灾后重建这种特殊情况下，还是有11.59%的人没有听说过心理服务，这一比例在乡镇或者非地震地区的同等级城市比例应该更高，这也说明心理服务工作者的工作还是存在盲区，还有提升的空间。

4.3 心理服务质量评估结果

整体来看，灾区民众对于整体的心理服务总体印象还是比较好的，在“一般”情况下的仅有3位，只占了总体人数的3.3%。“比较好”与“非常好”比例的人数占了总人数的很大一部分。但是，在需求匹配度上并不是很高，接近总人数一半的比例说明并不是每个人的需求都能够得到满足，或者说，心理服务工作者并不能在团体活动中在找到大家共同需要的心理服务。这也是在以后进行团体心理辅导时必须注意考虑的重点，在前期课程设置上要做充足的调研，找到群众真正需要的心理服务。群众在满意态度、心理服务时间长短、理解程度上基本都呈现正态分布，在对心理服务工作者的工作能力上评价比较高，没有“完全没能力”的评价，好的评价较多，这也说明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提供的心理服务的从业人员的业务水平比较高，得到了当地群众的认可。

4.4 心理干预对被服务者的积极影响评估结果

接受心理服务后，群众受到的积极影响还是很明显的。在对问题的思考方式，积极影响的改变的人数比例都比较高，都达到了四分之三以前比例群众的肯定回答。并且愿意将心理服务推荐给自己朋友的比例也比较高，利用科学来解决朋友无法自己解决的心理问题。但是，主动寻求帮助的人还是较少，一方面这与我们普遍的行为习惯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心理服务工作者没有提供方便的联系方式，我们应该对这些细节进行改进。

4.5 接受心理服务后被服务者情绪变化情况

从表3 中我们可以看到，在接受心理服务之后，几乎没有恶化的情况出现，好转的人数占到了60%左右，但是仍然有40%的群众并未感受到明显的变化。作为心理工作者，笔者认为应该加强事后反馈的环节，改进自己的工作，争取让并未感到明显好转的群众尽早能够让心情好转。

4.6 接受心理服务后被服务者的现任心理健康状况

整体来看，群众目前的心理健康状况还是非常乐观的。仅有3 位群众表示目前对生活是消极的态度，有两位群众表示有比较严重的厌世程度，虽然人数很少，但是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应该尽力解决每一位群众的心理问题，保证他们能够从自然灾害中尽快恢复过来，回到正常的生活与工作中。但是，虽然目前大多数群众对生活持积极的态度，但是还是有接近20%的群众表示目前比较痛苦或者非常痛苦，笔者认为这部分群众应该马上立刻接受心理干预。社区与政府也应该开展互帮互助的活动，让大家都感受到温暖。令人欣慰的是，没有人明确表示没有自杀倾向，这对于心理服务工作者来说，是莫大的肯定。

4.7 有效的心理服务方式与方法

在收到的有效问卷中，群众表示许多方式对于心理服务来讲都是有效的。并且认为，还有一些方法也是有效的。这些方法按照认可度排序如下:亲人团聚并相互安慰，相互关爱的社会氛围，国家积极救灾及灾后重建政策。另外两种方法:灾民集体生活、其他受灾者的良好榜样并未得到大多数群众的认可。接下来，群众表示亲人团聚并相互安慰、相互关爱的社会氛围、国家积极救灾及灾后重建政策比心理援助的效果更好。最后，有36.78%的群众表示非常不容易或不太容易得到心理服务，笔者认为，还应该大力设置心理服务中心与心理服务授权点，让更多的群众能够方便地接受心理服务。

4.8 群众提出的主要问题

某些群众提出:希望心理服务能更加广泛地开展，让更多人的了解心理服务，让更多人的心理健康，更加阳光的生活！积极宣传，加强力度，扩展到灾区各个地方……这也与上述心理服务是否容易得到存在关系，这里不再讨论。还有很多群众指出，应该多关爱老人。老人由于不像孩子，每天都会在学校上学，大规模的群体更容易开展，老人的生活也相对单调，特别是孩子不在身边的老人，能得到的家庭社会支持本来就不是很多。并且除了敬老院之外，很少有一个固定的场所在固定的时间有许多老人群聚。这也给心理服务带来了一定的困难。但是有困难并不代表我们可以忽视这一群体，相反，这一群体更应该是心理服务的重点，笔者认为，可以通过从社区的角度与层面给与老人更多的支持，而不仅仅通过单纯的一对一的心理服务，这种方式对于老人而言，成本太高，效果也不是太好。

有学生提出:“基本上都是老师给我们上的心理课，不太好相互倾诉，如有相仿年级的朋友应该会更好。”笔者认为，具有心理学知识背景的更为年轻的志愿者或许能够为心理服务提供更多的活力。

有老师指出:“希望能多参加类似活动，在活动中能学到更多自我调节的方法，并通过这些方法，开导自己的学生。”

还有一条不能被忽视的信息:“希望快速结束灾后工作！”当笔者看到这句话后，其实非常能够理解这位群众。或许灾后工作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不便，他们的生活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打扰，这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结果！所以，在开展心理服务的同时，应该更多地为群众考虑，不能打扰群众最基本的生活，这是开展心理活动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