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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寨生态与水资源的传统利用模式:以湖南通道独坡乡上岩坪寨为例①

2015-12-08周大鸣李陶红

广西民族研究 2015年2期
关键词:侗寨井水鱼塘

周大鸣 李陶红

上岩坪寨位于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独坡乡南部偏西,东邻侗寨地坪,西靠侗族圣山三省坡,西南与广西干冲侗寨仅一山之隔,南毗苗寨孟冲,北接侗寨虾团。上岩坪寨是一个自然村,因行政管理的需要划分为上岩和坪寨两个行政村。上岩有348户计1445人,坪寨有327户计1376人。②据2013年独坡乡人口和计划生育办公室统计的最新数据统计资料。侗乡有“无溪不花桥”[1]10说法,水与侗族文化有着密切关系。上岩坪寨共计约3000人口,共用同一条河流——独坡河,流经上岩坪寨的河流是独坡河的上游河段,在当地村民均用“大河”来指代此河流,河流的源头即为离侗寨有十多公里路程的三省坡。上岩坪寨是河流流经的第一个村落,因此河流常年清冽,河水也可直接饮用。河流流经上岩坪寨的长度大约为两公里,在两公里的范围内,村民将河流分为十三段,十三个河流段都冠以一个确切的名字,从上游依次命名为:灼坦河、提留河、勿妈河、亚兰河、外兰河、坪楼河、塘落河、兰见河、兰对河、卡罗河、的罗河、合江河、大江河。①各段河流的名称取自侗语的汉语音译,访谈人:石居元,访谈地点:坪寨村委会,访谈时间:2013年7月12日上午10:00—12:00。

“降水是通道侗族自治县水资源的主要来源。”[2]32上岩坪寨的水资源来源几乎依靠降水,村寨内无一个专供灌溉的水库,降水成为供给稻田灌溉的主要来源。村落的降雨、河流、井、鱼塘、消防池、消防栓、稻田等,共同构成当地的水资源系统。在上岩坪寨分布有以线状流动存在的河流;以面状静止存在的稻田、鱼塘;以点状分布于村落间的水井。同时嵌入自来水“入村入户”工程及现代消防体系,共同构成该侗寨的水资源活性系统。

关于侗族与水资源利用已有不少研究,如杨庭硕先生写过系列的论文论述了侗族传统生计方式与水资源的储养和利用,进而提出这种地方性知识在生态价值上的重要意义。[3]68-76,77-81,167-178本文以通道独坡上岩坪寨为例,探讨侗族生态与水资源的传统利用方式。笔者还会另外撰文讨论侗族水资源利用的影响因素,以及生态与水资源利用而形成的水文化②周大鸣、李陶红:《侗寨水资源利用的影响因素分析》,载《侗寨水资源与当地文化》(即出)。。

一、作为生活用水的井水

在没修通自来水之前,井水是村民饮用水的最主要来源,村内的公用水井足够村内的所有村民饮用。水井的选址有一定的讲究,时间定于九月至十一月的冰期内,如果遇某处没有结冰,且有水流涌出,便能断定此处有泉眼,则适合凿井。如果发现多处泉眼,则根据泉眼的流量、清凉度、甜度、具体分布位置来择其最优者。凿井最好的选址是有古树、有岩石的地方,这样井水可起到再次过滤的效果,使井水的防病、保健功能实现最佳效果。村内开凿的井一般有两米深,井宽两米左右,一口井可供一百来户人家饮用。村民一般会在开凿好的井上面设计盖板,以保证水源的清洁。同时还会在井旁立下石碑,记载下凿井的时间、村民筹工筹劳情况、村民饮用井水需要遵守的村规民约等。在过去,井水一般作为村民的饮用水,用来饮用、烧水、做饭。每户人家一早的首要工作就是在井口排队,等待挑水。挑完水后再进行做饭、找猪草等别的活计。也有先去干农活,到做饭的点再从地里回来担水做饭的,担水的活大多由妇女来做。井水的人均用水量为每天一担水,妇女负责挑够家庭一天的用水,少则两担,多则五六担,甚是辛苦。

在老人的记忆中,村寨内专供村民集体共用的井有近20口,现在有些因为修路被填埋、自动废弃等原因,只剩下15口井。上岩现存的9口井分别为:岩兰井、闷大井、来井、圹冲井、米优井、大坪井、拉内井、牙兰井、脚冲井 (井名均为侗语音译);坪寨现存的6口井分别为:便冲井、骆仁井、定冲井、人冲井、石坪井、石坪楼井。井的命名一般以鼓楼的名字来命名,因为村寨的鼓楼多建于村寨的中心位置,而井也多依鼓楼而建,鼓楼和井亦成为坪寨村民的公共空间,因此井分布于鼓楼附近的情况也居多,井也成了村民日常活动较为频繁和集中的地方。公共空间具有公众性和批判性。[4]2依鼓楼而建的井作为公共空间的生产方式,侗寨的闲人琐事和外来消息的传播,就在村民挑水往返于井的过程中,实现了流动与扩散。除了集体共用的井之外,还有村民个人自建的井,独门独户的一些人家为了方便,会自己开凿一口井,井一般凿于自家的房前屋后,或直接根据地形凿于室内,可省却往来挑水的烦忧。在村寨修通自来水之后,自来水在很大程度上取代了井水,但井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仍然发挥着作用。遇大雨、山体滑坡等引起的自来水浑浊现象,村民就会转而取食井水,因为当地的井水常年不会断流,不论旱涝,均能保持清澈。村民到田间地头,也会直接取饮井水。洒洒落落分布于村落间的井,成了外来人看当地村落文化的一大特色人文景观。

道格拉斯指出:“污秽的古老定义:位置不当的东西 (mater out of place),它暗示了两个情境:一系列有秩序的关系及对此秩序的违背。这一说来,污秽就绝不是一个单独的孤立事件。有污秽的地方必然存在一个系统。污秽是事物系统排序和分类的副产品,因为排序的过程就是抛弃不当要素的过程。”[5]45侗寨村民也有一套属于他们的清洁观念和分类体系,关于定义什么是干净的井水自有他们的卫生标准,通过村民对水的认知与评价,可以看出他们独特的清洁观,例如村民认为有青蛙爬过的井水是不干净的,但有小鱼存活的井水是干净的。小鱼的存活,代表井水的无毒、干净与清洁。村民一般会在井水中放几条小鱼,来检测水是否会有人投毒,有效保证了用水安全。村民为了维持水资源的干净卫生制定了一系列的村规民约。井作为重要的公共资源,有村规民约保证井水的正常供给。例如美冲村民小组的村规民约规定,如将自来水用于灌溉、养鱼,违者至少罚一千元。但从条约制定以来,还没有人违犯。村民通常会轮流清洗水井,清洗的间隔时间在半个月至两个月不等,清洗的时候会清除井里的泥垢、井里及井周边的杂草,井里的青蛙等。在每个井旁,都安放有一个木制的水瓢,方便来往行人取水,即使是远道而来的路人,也能拿起水瓢直接打水喝水。村民会自觉维护作为公共物品的水瓢,万一不小心损坏,会自觉放置一个完好的。村民身体力行,自觉维护井水的卫生与安全,在世代耳濡目染的濡化教育过程中,村民不论男女老幼均能维护井水的卫生环境,自觉遵守谙熟于心的村规民约。村民在与井朝夕相处的过程中,也学到了井的品格,当地童谣唱到:“路边的井水,路人来饮用。”寓教于乐,以路边的井水作为公共资源应供路人饮用的例子,来教会当地侗族的孩子们要懂得分享。

二、集生活与生产用水于一体的河流

流经侗寨的河流集生活与生产用水于一体,在村民的日常生活中,河流是妇女们清洗物件的汇聚地,是儿童捉鱼抓蟹的空间,还是村民们天然的澡池,更是整个侗寨消防的后盾。河流在村民的农事生产方面,主要发挥灌溉功能,因河流灌溉而衍生出的水车、分水槽、拦水坝、水渠等一系列灌溉设施,体现着村民与自然协同的朴素智慧。

河道是侗寨祖辈们花大力气修建的,当时祖辈们每年均要腾出固定时间对河段进行治理与修缮。现在沿河两岸用巨石堆砌起来的河堤,都非常结实,尤显祖辈们艰苦卓绝的毅力。村民在日常生活中与河流相处密切,在没修通自来水之前,村民用河水洗衣服。一般而言,洗衣是当地妇女的工作,也是她们作为休闲活动的一种方式,几个妇女相约到河里洗衣物,边洗边聊天,也是惬意之事。如遇婚丧嫁娶等大的宴席,村民均会将蔬菜拿到河里清洗,将猪拿到离河流较近的地方宰杀。到每年农历的六七月份,河流里处处是妇女染布、晾布的情景,甚为壮观。在农历七八月份做腌鱼的时段,村民将从稻田里捉回的鱼放到竹筐里,然后将竹筐放置到河中,过一天后再去拿取,鱼就会被河水冲洗干净。有遛鸟爱好的村民会于每天上午和下午带鸟到河里洗澡。村民也在河流中寻找艺术的灵感,有音乐爱好的村民会根据山涧水流的声音,制作芦笙曲调。同时河流成为专供儿童娱乐的场所,是村落自然天成的儿童娱乐天堂,孩子们经常三五成群,带上瓶瓶罐罐到河流捉鱼、捉螃蟹,或是在河里洗澡嬉戏。因此在河里玩大的孩子也自然学会了一套游泳的本事。在自来水还未入村入户之前,河流还是村民的澡堂,每到天将黑未黑的时候,村民们便会来到河里,洗去一天劳作的疲惫。河水在村落火灾防范方面,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如遇村里发生火灾,全村便会动员,利用接龙的形式将河水传递到火灾现场,以减轻火灾造成的损失。

在日常生活中,村民充分利用河水的功能为自己提供方便。在河流的上游,是村民的柴薪林,冬天是村民砍树准备来年柴火的时候,村民并没有立即将砍好的柴火运回家中,而是将柴火成堆堆在离河流较近的低洼处,等待风干。在当地河流汛期到来的时候,村民会借助河水的推力,将柴火扎成捆推置河中,木柴便会随着水流流经寨子,村民在河流的合适地点用木头制作简易的拦截坝以拦截木柴。所选的地点首先是离家较近的,其次是河流拐弯处或流速较慢的地方。因此在河流汛期,能看到村民用河水搬运柴火的情景。在交通不便,搬运柴火大多需要借助人力的情况下,河流成为可以省力的工具。村民充分利用河流的汛期,没有将洪水资源白白浪费。

河水在当地的生产方面主要用于灌溉。传统上,沿河稻田的灌溉方式一是用水车,将低处的水用水车的作用引到高处的稻田里。现因为河流水位降低,水车已经不大适宜。二是用拦水坝,采用人工拦截的方式,使拦截处的水位略高于灌溉的稻田,便可以很方便地将河流里的水通过沟渠引到需要灌溉的每一块稻田。现在部分村民虽利用现代化的灌溉器械如抽水机,从河里抽取河水灌溉,但一般抽水机的使用因地形因素较为受限,因此传统拦水坝的利用还在凸显重要位置。从传统来看,稻谷种植在村民的生产事宜中占据着重要位置,稻田水的蒸发、稻谷水分的滋养、稻田水的渗透,均需要足够的水来供应。稻田水源的供应关乎稻谷的收成,所以对水资源的需求一直是种稻的重头戏。为了让每户人家公平且平均地分到灌溉水源,智慧的当地先民便发明了分水槽 (分水器),一般为木制,也有用水泥做成的。将一块木板凿成连续“弓”形的形状,分水时根据沟渠里水的总量及每户所需灌溉的稻田量来精确每块田的具体分水量。注入稻田的水量很有讲究,这与田埂的高度相关联。稻田的田埂一般高为30厘米,这样的高度方便耕牛进入到稻田里耕田,这样的田埂也不会挡住稻谷对阳光的需求。鉴于田埂的高度,稻田的水一般以1.5厘米至2厘米的深度为最优,这样稻田一方面不会因缺水而导致水稻减产,另一方面也不会因为水过多而泡坏水稻的根系。

水渠连接了水源地与稻田,成为沟通二者的“血管”,对水渠的修缮成为村民生产保障的重要环节。以下呈现的是一次村民小组集体修水渠的过程:

2013年7月24日上午,坪寨的第四村民小组 (共计25户村民)集体修理沟渠,到现场参与劳动的村民有16个 (男11个,女5个),没来的村民一部分是因为外出务工家中没有劳力,另一类是家有急事来不了。据村民小组长杨益美说,一般村民的集体活动,没有村民想偷工不来的情况,谁偷工了,是要遭谴责的。此次修水渠是水渠最日常的维护,没有大幅度的维修。如果水渠需要大范围的修理,则所用的水泥等耗材产生的经费可向村里申请,小组成员负责出劳动力即可。村寨于1962年就分了村民小组,自包产到户以后,水渠即按照小组或个人为单位来管理。第四小组管辖的沟渠总长约为两公里,此次修缮主要是铲除沟渠的杂草,遇沟渠漏水的地方做下修补即可,修复水渠的时间从上午9:30开始,历时两个小时到上午11:30结束。村民携带的主要工具有锄头、刀、担子。遇沟渠水渗漏比较严重的地方,妇女就会从附近担来泥土,由有经验的村民将泥土塞到漏水口;遇沟渠中的淤泥,村民会用锄头铲出;遇沟渠里的杂草,村民会用镰刀割去,以保持水流的畅通。据村民介绍,现在灌溉用的沟渠均是祖辈上就用的,现在没有新开挖的沟渠,一是没有资金,二是没有人手,人都到外边打工了,再一个是很难找到有价值开挖水渠的水源地。

从以上村民小组集体修水渠的过程来看,除外出打工等特殊情况外,修缮、疏通、维护水渠成为村民的自愿自觉行为,可见,当地仍未放弃以农业为生计的基础生产。当然,随着外出务工情况的增多,对水渠等水利设施的关注已不如从前。

三、作为传统消防的鱼塘、消防渠

上岩坪寨传统的村落建筑为全木结构,且建筑群较为集中,建筑鳞次栉比,因此消防工作尤为重要。村寨内的防火通道分为两大类,一类是道路,一类是水路,其中水路部分由消防渠和鱼塘构成。鱼塘和消防渠不仅承担了村落消防的重任,也在美化村容,构建村落的微型生态循环系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村落的鱼塘按所有权分为两类,一类鱼塘作为村民共有的公共空间,主要用于防火,是村寨的公共消防系统,日常兼养鱼。这类鱼塘的所有权属于所有村民,单个村民对鱼塘只有使用权,没有占有权。另一类鱼塘是村民在自己房前屋后的空余用地上开挖的,属于私人所有,这样的鱼塘或由几家人协商开挖,或是由独门独户开挖。鱼塘的大小不一,整个上岩坪寨散布于村落间的鱼塘有10多个,足起到消防的功能。如遇偶发的火灾,村民可取最近的鱼塘水源进行消防,因为便捷的水源,可让火情在第一时间内得到控制,同时在火情的控制方面,鱼塘也起到火情隔离带的作用。除了在紧急的火灾情况下,鱼塘的修建也给村民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方便。鱼塘在日常的主导功能便是养鱼、养鸭,村民可将杂草、牛粪等放入鱼塘,成为鱼和鸭的食物,这些食物经过消化吸收,形成粪便沉积在鱼塘底部。村民亦可定期将鱼塘的淤泥置于菜地或稻田,成为蔬菜和粮食的肥料。因为鱼塘均位于家门口,所以村民可以常年吃到新鲜的鱼,鱼成为村民蛋白质的主要供给来源。同时,鱼塘对调节上岩坪寨这一微生态系统起到了一定作用,给当地严酷的夏季带来了些许凉意。鱼塘与村落交相辉映,亦形成不错的村庄布局。除了散布于村落间的鱼塘,还有在村落呈网状分布的消防渠。消防渠多为半米宽,常年有流水,消防渠的修建不止美化了村落环境,最为重要的是将每户人家看似相连的建筑隔开,在火情出现的时候消防渠可发挥隔火带的功能。鱼塘及消防渠在村落间的修建是将火灾防患于未然的有效方式,在关键时刻可有效保护村民的生命财产安全。

四、稻田养鱼模式

上岩坪耕作的土地面积中近90%的面积是稻田,因此水稻种植成为上岩坪寨最重要的农业形态及生计模式。村民在丰富水资源的基础之上发展了稻田养鱼的模式。“侗族的鱼是与稻连在一起的,稻田里的收入是稻鱼并重。侗族民间流传的谚语:‘内喃眉巴,内那眉考’,意为‘水里有鱼,田里有稻’,这种稻田养鱼的方法就是侗族的传统生活方式。侗族认为有鱼才有稻,养不住鱼的地方稻谷长得也不好。”[6]516稻田养鱼需要依托水这一重要的自然资源,当地充足的水源供给为稻田养鱼模式提供便利。并非所有的稻田都可以养鱼,稻田一旦出现水源补给中断的情况,鱼就会很快死亡。就本村水资源而言,在平坝、低谷地带可以直接引溪流、河水等地表水来做稻田用水的供给;在半山腰地带利用人工沟渠引水来作为稻田用水。上述两个地带均可保证充足的水源。但地势较高、坡势较陡的稻田,供水补给大多靠自然降雨,并不能保证稻田水源的充足性,所以处于这一地势的稻田便失去了稻田养鱼模式的便利性。一些靠近山林的稻田,鸟类出没较多,部分鸟类如当地的白鸟,专吃稻田里的鱼苗,让鱼苗失去了成长的环境,因此靠近山林的稻田一般也不养鱼。稻田具有良好的储水功效,一些水源充裕的稻田,冬天还有源源不断的水源供给,这类的稻田还可继续养鱼。还有部分离村寨较近的稻田,冬天可以种菜,主要种植白菜和萝卜,种出的蔬菜主要供人食用,或作为猪牛饲料、稻田绿肥。收获谷子之后剩余的稻秆,要么作为牛的食物,要么待干后直接在地里烧毁,作为下一年稻谷成长的肥料,也有村民将稻秆灰运到菜地里,作为蔬菜的肥料。村民将稻田的功能发挥到极致,可谓物尽其用。

鱼是侗族重要的饮食来源,稻田养鱼成了侗族水资源利用的重要模式。在稻田养鱼之前得先准备鱼苗,鱼苗的获得一是通过购买,二是通过自家养的鱼产卵。获得优质的鱼卵,需要人的一些技术付出,在大鱼将要产卵的季节,村民会将大鱼拦截在一个相对狭小的水域范围内。在水域内放上当地的大叶蕨或卷柏草,鱼便会将鱼卵产在叶子上,村民将产了鱼卵的叶子置于水源优质、温度适宜的水环境中,待鱼卵孵出后,便将鱼卵放养到稻田中。稻田养鱼的全过程包括以下环节:村民提前将选好的上等鱼苗放养在预计要种稻的田里,一般会在稻田中央挖一个一立方米的小水坑。在清明时节耙水田,待水由浑浊转清,便将水坑里的鱼苗放养到耙好的水田里,再将小水坑的位置重新耙好以使水田平整。一般而言,一亩水田可养50条至100条的鱼苗。在耙好且养了鱼的水田里,村民便可以插秧。当然放鱼苗和插秧的顺序可以调换,均不会影响鱼苗成长的环境。鱼的生长完全依靠稻田的各种生物,也有一些村民会用榨油后的剩余物——油菜渣喂鱼。收获鱼的时间一般在立秋时节,立秋前后是稻谷快成熟的季节,村民便可将稻田的水排出以方便捉鱼。村民在边排水的同时,会顺着稻田的中央开挖一个十字形的小水沟,这样在排水过程中鱼便会集中游到小水沟中,村民就可以很轻松地到小水沟里拿鱼。鱼的产量看地力的肥瘦情况,一般每亩稻田可收获10公斤至50公斤的鱼。

鱼苗在稻田的成长过程中,专食稻田的杂草和害虫,鱼的排泄物又成了稻田的肥料。鱼成为稻田生态的重要一环,有效减轻了农药用量。在上岩坪寨,每亩稻田的农药用量一般仅需要开销20元至50元,减轻了稻田投入成本,较小的农药用量亦丝毫不影响鱼的生存环境,二者相得益彰。稻田养鱼作为侗族重要的农业生产模式,有效利用了水这一重要的资源。因为丰富的水资源,更因为村民对稻田水资源的高效利用,才有了侗族饮食中“不离酸、不离鱼”的说法。村民从稻田收获的鱼,一般自食而不出售。鱼是村民重要的食物来源,侗族的特色菜——腌鱼,将批量收获的鱼做了长期的保存,凸显侗族的智慧。村民会用从稻田里收获的鱼制作腌鱼,具体制作过程如下:将鱼内脏清除、洗净,拌上盐和辣椒。蒸熟糯米待糯米饭变凉。在洗净的木桶内放入一层糯米饭,糯米饭之上放一层鱼,鱼层之上再放糯米饭,依次重复,到桶口处的时候,得要铺上糯米饭,再在糯米饭上加水,再加木板,最后用重物压住木板,这样可使腌鱼所处的环境密封,保证了腌鱼良好的存储环境。腌鱼在腌制一个月后即可食用,腌得很好的腌鱼保存期可以接近二十年。村民正是利用了腌鱼可以长久保存的特点,在鱼丰收的年份,大量腌制腌鱼,以备不时之需。

五、嵌入:水资源的现实利用情况

村民在使用井水的过程中,耗时耗力是显而易见的,上岩坪寨于1995年完成了自来水入村入户工程,自来水供应设施于2010年又进行了修缮,现在的自来水供应设施完全可以满足村民的生活所需。同时,村民在传统消防体系的基础上,引入了现代消防体系,现在村落渐已形成了拥有消防池、消防栓、消防车、消防队于一体的现代消防体系,与传统的消防体系互为补充。水资源的利用形成传统的延续与现代的嵌入,各显张力,共同塑造上岩坪寨和谐生态环境。

(一)自来水入村入户

井水虽能大致供应村民的生活用水,但村民利用井水有诸多不便,最为重要的一点便是挑水耗时太多。以笔者访谈的一户六口之家的家庭为例,一天至少需要三担水,加之煮猪食和喂牛需要一担水,家离井水距离为100米,从来回担四担水所用的时间及其排队打水过程中耽搁的时间算来,得花近一个小时。一些家庭的人口多达十多口,在担水花费的劳力与时间方面就更甚了。且因地形所限,居住在外兰片区、里兰片区的村民需要到亚兰片区挑水,原在上岩村部的大坪井担水的村民,因大坪井被填埋后也需要转向岩兰井担水,担水的距离有500米之远。一些婚丧嫁娶等活动的用水量较大,担水工作的繁重犹可想见。以上诸多因素增大了担水的负担,一天的劳动力有相当一部分投入在需要耗时耗力的担水工作上,随着生产力与生活水平的提高,村民极需要从低效的生产生活方式中走出来。因此上岩坪寨自来水入村入户工程呼之欲出,得民心,顺民意,也即成为顺理成章的事情。

村里在修建自来水工程之前,请了县卫生防疫站等相关部门来做自来水的水质检验。检验报告显示,当地的自来水水质要优于当地的井水,自来水放置的容器内,可实现10天无杂物沉淀。自来水工程于1995年建成,资金项目的来源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国家扶贫项目资金,共计69万元;另一部分是村民的自行筹款,每户捐款200元,共计1.2万元。村民除了捐款之外,每户还捐250公斤沙子、250公斤石头,同时捐工。在国家扶贫项目的支持与村民的筹工筹劳之下,自来水得以入村入户。自来水工程于2010年进行了重新修缮,因为管道年久失修,自来水无法保证村民的饮用水方便。因村落人口激增和自来水的管理不善,在2010年之前就常出现自来水供给困难的情况。在自来水紧缺时段,采取分时段的供水措施,供应时间一般定于每天早晨7点至9点和下午6点至8点。如当地的小学位于地势较高位置,村民用水量加大时,自来水就很难供给到学校,学校常有没水的情况,因此第二天的用水,通常要在头天晚上就储备好。自来水紧缺现象严重影响了村民的生活,于是便于2010年进行了自来水工程的修缮。修缮的费用全部来自村民的集资,每户要求捐200元,不用捐工,修缮后的自来水主管道,水流比1995年建造时大了一倍,且修缮后的自来水水源在原水源地位置的基础上向前推进60米,更加确保了饮用水的清洁卫生。自从1995年村民使用自来水以来,村落就设置有管水员的职位,管水员一般通过自荐产生,每户每年向管水员交纳一定管理费,管理费从1995年的每户3元提高到2013年的每户15元。随着自来水进村入户工程的完成,村民的日常生活用水不再完全依赖于井水,自来水工程的日常维护已经成为全村的集体事业。村落的管水员凭着当地人对他们的信任,他们得以在村里“上班”拿固定的收入。

(二)现代消防体系

传统上,侗寨的祖祖辈辈饱受着火灾带来的生命财产威胁。在村民记忆中,侗寨曾在三年间连续遭遇两次大火灾,分别是1962年、1964年。最严重的一次是1962年,火灾导致大面积房屋被烧毁,差不多损失200间房屋。因为当时村民夜晚点火主要用煤油或是松脂,安全隐患较大。在与火灾的长期较量中,祖辈们便有防患于未然的意识,在日常生活中,各家各户会轮流巡逻,在夜幕来临之际和村民渐渐入睡之时,巡逻人员会绕村落检查火灾隐患。手中敲着锣打着鼓,口里喊着“小心火烛”。每户人家都参与并肩负起村寨安全的责任,现在,依然延续了传统上巡逻与口头提醒的习惯,只是换了宣传的媒介。现在村里边成立了消防队,共23个成员,负责人会定期利用学校的广播,向村民宣传消防安全知识。消防队会定期入户检查消防情况,及时排查安全隐患。现在村落的现代消防体系,集消防池、消防栓、消防车、消防队于一体,与村落传统的消防体系互为补充。村落现有已经建成或正在修建的大小消防池有5个,有消防栓18个,消防车1辆,消防队1支共23个成员。

现在在村落间共建的5个消防池和18个消防栓,均是由国家出资修建,村民负责支付修建人员的工资。2013年5月,村寨又对已经年久失修的消防栓进行了维修。总体而言,消防栓位于各个鼓楼附近,消防带置于鼓楼内,以各个生产队为单位来分布,以保证每个生产队及每户人家都在消防的保障范围之内。村里的消防队组建于2010年,消防队队员的产生由推荐产生,要求有责任意识、乐于服务,能让村民信任。消防队成员的工作主要负责防火安全知识的宣传,家庭安全隐患的排查,在险情出现的时候及时进入消防状态。2012年在任的消防队成员杨波向笔者介绍道,消防员的工作是义务性的。出于消除火灾隐患的考虑,消防队要求村民将烧火做饭的位置搬至一楼,但大多村民仍沿袭在一楼堆放杂物,而在二楼烧火做饭的传统。平时的消防检查主要查看村民在火源附近有无堆放杂物,是否正确安全使用煤气,用电线路是否安全,是否老化等问题。为了消除火灾隐患,消防队要求村民在烧火做饭的灶台旁边摆放一个水缸,水缸需要随时储满水,以备偶然的火灾。由于现代消防技术的引进及村民消防意识的提高,近年来火灾大幅减少。据坪寨村现任村支书石居元介绍,坪寨村打算买消防机。村民反映,现有的消防池是远远不够的。火灾现场,都是全村一起参与,救火的方式一是用斧头砍去建筑障碍物,临时砍出一条防火界。二是村民以接龙形式,从河里用盆用桶迅速传递水源,赶赴火灾现场。在火灾救援方面,村寨的鱼塘与专用的消防通道在减轻火势方面,起到了良好作用。火灾成为村民的伤痛,因此村民对现代消防设施的建立与完善是十分迫切的。

六、结论

费孝通先生在研究乡土中国时曾明确指出,以“土”为中心形成的农业社会一直是中国社会的本色。“农业和游牧或工业不同,它是直接取资于土地的。”[7]10费先生在分析中国农民为何聚村而居的原因时,也指出水的因素在其中的重要作用:“需要水利的地方,他们有合作的需要,在一起住,合作起来比较方便。”[7]11费先生虽然只是提及了水这一要素,但亦给我们的研究带来启迪。深入分析,在农业发展过程中,土地的优良又与所依赖的水资源密切相关,水资源的可利用程度直接体现了土地的实际利用价值。从一定程度而言,以“水”为中心的社会的研究亦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以“土”为中心范式的一种补充。王铭铭也强调了水利社会研究的重要性,“对于中国‘水利社会’类型多样性的比较研究,将有助于吾人透视中国社会结构的特质,并由此对这一特质的现实影响加以把握。”[8]上岩坪寨作为“水乡”侗寨的一个缩影,村民与水和谐共居:河流沿侗寨常年流淌,鱼塘星星点点点缀在侗寨中,井作为村民重要的公共空间,消防渠呈网状穿流于村民的房前屋后。以“水”为中心共同形成了水资源的活性系统,在实现和谐人居环境方面发挥效用,成为侗寨“少数民族特色村寨”的生态诠释。侗寨的一泓清泉、甘甜的泉水,成为当地人对侗寨最佳的视觉与味觉体验。侗寨村民与水这一自然资源和谐共居,体现的是侗族特有的生态审美及与生态互为和谐的诗意栖居。

自然生态环境会因人的活动更显得有意义,并且“文化具有能动创新性诱发的生态行为及其生态后果更为关键”。[9]42侗寨村民对水资源的利用更多的是一种静心、不被打扰、不受破坏的利用方式,而这样的利用方式源自村民的集体维护。在村民看来,水资源作为侗寨的公共资源,拒绝私人对水资源的独享与占有。水资源的利用与维护成为村民事务,村民互为监督、互为协同,一起修筑河堤、清理河道、轮流清洗水井……对水资源的利用与保护更形成了村规民约,对村民的用水规范形成引导,从而将水资源利用的个体层面提到了集体的层面。水资源的利用,受到的是集体观念和集体行为的规范,集体观念与集体行为正是成为侗寨水资源得以合理、有效利用的保障。

侗寨水资源的利用模式,从传统中走来,并延续至今,井水、河流成为村民生产、生活中的重要元素,鱼塘和消防渠是村民延续至今仍在使用的传统消防,同时,侗寨村民还因地制宜,创造性的发明了稻田养鱼模式。然而,水资源的传统利用模式并非僵硬而止步不前,而是嵌入了现代性,于20世纪90年代施行的自来水“入村入户”工程,虽少却了挑水时井边的喧腾,但多了解除挑水烦忧的便利。伴随现代消防体系的嵌入,现代消防话语也渐深入村民内心,与传统延续下来的消防体系互为补充。由此,侗寨不抛弃传统,但也不固守传统;不排斥现代,但也不敬畏现代。侗寨在传统延续与现代的嵌入中,继续保持着自身的魅力。

[1]《通道侗族自治县概况》编写组.通道侗族自治县概况[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2]曾琢,董慈蔚,马才学.友好型生态环境下土地利用模式的探讨——以湖南省怀化市通道侗族自治县为例[C]//湖北省土地学会.生态文明中的土地问题研究,2008.

[3]杨庭硕.杨庭硕民族学研究论文集[G].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2.

[4][德]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机构转型[M].曹卫东,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

[5][英]玛丽·道格拉斯.洁净与危险[M].黄剑波,卢忱,柳博赟,译.北京:民族出版社,2008.

[6]罗康隆.水资源的利用与生计方式[C]//徐杰舜,许宪隆.人类学与乡土中国:人类学高级论坛2005卷.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6.

[7]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

[8]王铭铭.“水利社会”的类型[J].读书,2004(11).

[9]杨庭硕,等.生态人类学导论[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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