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格局
2015-12-07冯晏
冯晏
诗歌写作,一路上都面临着解决难度。一些曾经一闪而过的创作意象,你没能抓住,就说明你在观念中还没有意识到它存在的价值。的确,许多你不知道的有价值的观念和现象,即使来了,你也会“视而不见”。因为,你的思维还没有能力帮助你达到认识一些更高级事物的可能。随着对时间和空间认识所积累的经验,你会发现,还有一些“见而不视”的事物,犹如生命现象的超现实,把你带入感知的记忆积累、放大好奇的迷雾之中。这时,作为一名诗人,你至少相信词语的更多可能性,并预感到:在你和一个宽阔的场域之间有一道心中迷墙。你的欣慰甚至只是为感到了这个迷墙的存在,宁愿把思维一向侧重的透彻和清晰被置于幕后,你甚至为在迷雾中迎来一点点光辉的可能性甘愿付出最多时间。写作,为破解词语所蕴含的最小粒子的突变与体力较劲。你的脑细胞宁愿在写作中围绕词语和发生学之间出现的奇迹燃尽所能,也不愿在平实中期待那种离开观念,终于在熟知中又找到一个新的亮点,来考验语言不会落后的坚韧性。或许这些都是由危机感所促成的。
如果一个人写诗几十年没有间断过,一路上所需要解决的最重要问题,我认为就是观念。观念本身是用来超越生命和时代的。写诗,只有在观念中才可以达到越过日常思维,给你的生命感觉粘上一幅天使的飞翔翅膀。是的,语言是在创意中进化的,这是艺术的使命。而艺术观念从思想中诞生出来时,作为一个诗人,你有可能还不知道思想对于一个诗人,在一首诗的创作中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因为,一首好诗其中一点就是怎样把思想隐藏好。写作中,思想更多的是用来帮助一个诗人,在选择和使用词语时,能够更好地达到准确和透彻。当然,并不仅在这一方面。诗歌创作应该是最直接深入精神核心的语言表达。一首诗和一个诗人的素养是一个整体,就像拉康镜象学中所研究的魔幻和被植入魔幻的人是一个整体一样。诗的创作是发生学上所涉及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结合体,既需要经验,又需要意象起源的实证性。
通常在一首诗的创作中,诗人对词语、意象、节奏、语感、格调、潜意识、提炼词语的生活视角、语言的技艺等等所寄予的期待,在一个成熟诗人的经验中已经成为常态。对历史而言,当下可以说是光速的信息时代,精典也已经不再是秘密。在写作中,当你突然发现你所寻求突破的难题,竟然以不声不响的速度;早已成为了当代艺术的常识问题时,你会再次感受到面临什么叫真正茫然的那种尴尬。如果,一个诗人在观念上没有站在时代的最前沿来思考突破,被视野狭窄所限,那么,发现的真理就有可能不准确,你的自认为在创造上的突破就可能依然迷失在一个常识问题上而引来清晰者的担忧。是的,全世界都在寻找精神世界进化的方法,那么,真正找到的,或许一定不能越过科学对宇宙的最新成果所提供给人文科学的思维依据这一线索。精神的高点是无法越过某些跨学科之后的巧妙融汇,在写作中,哪怕获得的仅是一点点意象的实证。
当一个诗人在“人不是世界中心”这一观点面前迟疑的时候,你的诗歌写作有可能又站在了一个新视觉面前,在这里,你可能重新体验了“真理是无形的”这句话。你甚至希望看到一个诗人成为了一个“神圣的无知者”。爱恩斯坦说过:“我们懂物理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和将来之间的区别不过只是顽固的幻觉。”由此看来,再大的常识也会有人研究去突破它。
一个诗人,当面对一个新观念进行创作尝试时,你或许会又真正体验一次空的感觉。首先是无法表速的词语的空。脱胎换骨,就意味着你放弃了从前,新家园的建立所需要的各种饰品你还没有搬进室内,即使搬进来,怎么摆设,既需要你传统的功底,又需要你面对全新思考的超验尝试。时间沉积下来的那些亲切的词汇表们,仿佛都是新出生的蝌蚪,你的掌控能力需要神性。
一个成熟诗人,最难解决的我认为是诗的格局问题。人文科学已经在跨学科研究中找到了更大的突破口,这意味着当代诗人所面临的那种创作瓶颈感是否也可以更多地深入跨学科领域寻到格局洞开的景致呢?而这些深入,在西方诗人的文本里历史久远一些,比如在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创作中已经有许多体验。德国的表现主义诗歌之所以成就突出,我认为,是原于他们国家的思想基石厚重,他们所诞生的繁星般的世界顶级思想家们,几乎是用真理在为他们的艺术家铺路,犹如我们至今还反过来对他们19世纪的精神科学思想家狄尔泰等思想对观念启发所获得的引导感到豁然顿悟那样。科学在实证论的研究上每时每刻都在发展。所以,诗歌在体验、理解和阐释的系统中,所面临的语言突破比任何时代空间都要宽阔,你的思维从发生学的角度看,应该比任何时代都更方便去深入一种全新的空间、疆域或者磁场。当然,这些并不是打开诗的格局所需要的全部条件。
在我写《夜航百慕大》这首诗时一直在想,一个当代诗人,生命中那些最深刻的价值你是否还没有能力发现,有关潜意识的书籍已经读了几十年,然而,潜意识与宇宙科学和自然科学到底有多大的联系可以被你的写作所接收到呢?为什么西方思想家始终在研究诗人与先知,这些看似概念,而实际它一定是“诗是经验”这一理念中的细节。在每一个诗人的头脑中,“未知”这个词都分别承载着什么?就像科学在某一个领域,你闻到的气息与你可以加入阐释的距离对于你的写作到底有多远。地球物理应该是离艺术的宇宙观念最近的一种跨界科学,所研究的“未知”应该说是离写作最近、近似于魔幻的存在。是否诗人只有甘于精英读者群,甘于接近更大的孤独,才可以在探索中静默地伸向精神上最能带来激情的现象体验,甚至永不不期待交流呢?精神宇宙中,的确有一种超出情感的激情所见接近于狂喜。前不久,读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在一篇文章中如此评价米沃什“是一个具有智慧和狂喜的诗人,没有这两点,他就不能达到如此独特的高度。”
世界上许多杰出的诗人,他们往往都是后期诗歌创作彰显出更大的魅力,我觉得主要是在诗歌格局上的超越,探索无限空间永远比有限的空间更需要经验,在超验的体验中,有关词语的积累也永远滞后于你的深入。当然,打开视野也永远是相对的,然而,即使相对,你也会在一定的高度体验到:在用意念穿越时空的过程中,或许预言就产生了。
在通往成为先知的路上,诗人为实现一种语言标准,需要丰富的领域何止这些。向前推动语言,就是向前推动世界。犹如尼采所说:“若非之前的祭司、炼金术士、星相师以及巫师神汉们,你以为能有科学的诞生和壮大吗?正是那些人的承诺、预言率先激发了领略隐秘力量的渴望。难道允诺不是永远都比所能实现的更多吗?”诗人写作,其实就是对语言的一种承诺。仅为这一份承诺,为此,你需要付出的,一定是比你现在所知道的还要多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