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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表述的奇妙之处

2015-12-04刘宜瑞

语文教学与研究(综合天地) 2015年12期
关键词:意会谎言矛盾

所谓妙笔生花,我认为它突出的重点至少有两个:“能写”和“会写”。前者强调写作能力,后者注重表述技巧,二者紧密联系,才能有“生花”之效。这里,我想就语言表述技巧之“矛盾组合”这一点谈谈自己简单的认识。汉语言有其独特的深度和广度,不同的组合和搭配,都能产生出千姿百态的“生花”之美,其中,矛盾表述就是一种奇特的语言搭配,它看似语法不通,搭配有误,显得荒诞,其实却是作者对语言表述大胆创新的结果,对比性突出,极富表现力。虽然已经有不少专家和同行对此都阐述过各自的见解和观点,但在教学和阅读的过程中,我还是发现了很多此类型的好例句,奇妙的让人欲罢不能,我们一起看看吧。

一,妙在能极精简、极深刻地揭示主题,一针见血。美国当代著名历史专栏作家安妮·阿普尔鲍姆在其著作《古拉格:一部历史》(山西人民出版社和新星出版社联合出版 戴大洪译)中第六章开篇引用的诗文里有这样两句(第100页):

那个时候,只有死人

笑的出来,因为他们从挣扎中解脱

“死人”还会“笑”吗?这不是荒诞的病句吗?要知道,本书是一部对前苏联那些关押了成百上千万政治犯和刑事犯的集中营进行完全纪实性的描述的著作,其中绝大多数是无辜的百姓,作者用海量的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再现了劳改营生活的本质,让我们看到无数人在里面遭受非人的折磨并最终凄惨的死去,是“一本可怕的人间苦难纪事”(伦敦《每日电讯报》评语)。其主题之一,就是通过这样的详尽描述,毫不掩饰的严厉抨击前苏联极权政治和国家奴役制给人民带来的深重苦难。知道了这点,就能体会到要想将当时人们所遭受的苦和痛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就非用“死人”和“笑”搭配不可,也只有这样矛盾的、荒谬的组合,才能爆发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那些可想而知和想象不到的情形全被这两个词展现出来了。真是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当“死人”在阴暗潮湿的监狱里、在车轮的碾压下、在血迹斑斑的大皮靴的践踏下发出“笑声”时,主题的凸显目的也就轻易地达到了。再看另一个句子(本书第375页末):

北方用它所有的力量抵抗人类的这种行为,据不接受埋进其腹地深处的那些尸体、——地球带着地下的宝藏运行,不仅包括金和铅、钨和铀,而且包括不腐烂的人类尸体。

常识告诉我们,世间没有不腐烂的尸体,而该句中偏将“不腐烂”和“尸体”搭配进行矛盾表述,用这样简洁的组合,深刻的控诉,再一次展现出其揭示主题的巨大力量,一针见血。还有这句(第404页):“他知道,看上去曾经像个活死人的他现在肯定有救了。”其中,“活死人”一词毫无耸人听闻之意,但表现力同样不凡,一下子激发了读者的想象力:古拉格(前苏联集中营系统的总称),如果真有地狱,难道还要逊它一筹?认真想一想,还会有哪种表述能传递出这样的深刻性呢?个人的灾难,国家的不幸,全都浓缩在里头了。

二,妙在能生动又精确地传递出内心复杂的心理和情感变化。有的心理和情感,似乎不适合“言传”,只能“意会”,或者说,此类型的矛盾表述,其内涵是偏重于“意会”的。著名作家史铁生故去后,其夫人陈希米写下散文集《让“死”活下去》。每读此书,常常热泪盈眶。掩卷而泣之余,自己也就陷入沉思。书名乍一看是如此矛盾,“死”与“活”原本对立,此番巧妙搭配该如何解读,其深刻内涵似乎只能个人意会,我想,“死”除了指故去的丈夫,更是表达出了一种痛不欲生的别离之苦、思念之痛;而这样的苦痛,片甲不留地融化在了作者对丈夫的与生死、欲望、爱情、孤独、时间、永恒等问题相关的追思和怀念里,它变化成独一无二的精神基因,流淌在作者的血液里,作者就要带着这些沉甸甸的追思和怀念,勇敢地走下去,才不辜负为“人”的意义。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写出来,才跟什么真正的东西贴近了,没有空隙了,心才是实心的。”这或许就是“活下去”的含义吧。如此复杂的心理、真挚的情感,既然语言无法表达透彻,那就让它们潜伏在让“死”活下去的时间里,让不同的读者自己去发现、去品味,这样反而更生动、更精确。又如美国女演员兼电影服装设计师莎伦·戴维斯写的一篇回忆父亲的文章,叫《我那有缺陷的完美父亲》(《读者》2015·2第48页)。“缺陷”与“完美”,永远对立的两个反义词,可它们就敢打破世俗的偏见,组合在了一起。重要的是,题目读起来不仅不觉得别扭,反而透露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别具一格。在孩子纯洁的心灵里,哪个父亲不是这样的?“缺陷”与“完美”,可以是指形体上的,也可以是非形体上的,不管是指向哪方面,二者结合,才真正是一个父亲乃至一个人的全部真实,这种表述一点都不矛盾、不虚假,只会更精确。这样的人才是可亲的、生动的、立体的。文中所刻画的父爱、所抒发的亲情,若“言传”出来,是那么普通、陈旧,不值一提,但静下心来体会它,它却有逼真的美感,它分明让读者看到了自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生活。这样复杂又细腻的感受,非“意会”不行。它让人如此有共鸣,又如此接地气。这些矛盾表述,不是病句,而是“金句”了。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国内引进的一部经典美国大片,由动作巨星阿诺德·施瓦辛格主演的《真实的谎言》,内容精彩不说,片名也让人眼前一亮:“真实”和“谎言”搭配,这是哪跟哪呀?仅一奇妙的片名,人家就已达到了冲击眼球的效果,部分展示了大片的魅力。矛盾表述的力量,真不可小觑。影片主人公FBI特工哈瑞为避免家人担心,向妻子海伦隐瞒真实身份,不得不撒谎;而海伦在经历一系列喜剧般的遭遇后,发现丈夫“抓恐怖分子”的谎言和闹剧最终竟然演变成为真实的国家任务,这时,所有的谎言都现出原形,变成最真实的迫切的严峻现实。影片情节精彩,动作场面扣人心弦,吸引了观众们大部分的注意力,而夫妇两人间起初相互隐瞒,接着相互猜忌,最后相互信任、相依相偎的这一系列复杂的心理和情感变化,却可能被忽略了。这种变化是需要精确处理的,是随着谎言还原成真实的过程而完成的,与动作场面相比,它显得细腻、不张扬,但同等重要,这也是使人物形象丰满的重要手段之一。如果不是用“真实的谎言”来表现和完成这种情感的变化(这个短语本身就具有强烈的感情专属性),而是用什么“冲锋陷阵”、“火线悍将”、“夺命追击”来表现,那还会有什么蕴味呢?也就没有“意会”的余地了。台湾女歌手萧亚轩有首好听的歌叫《最熟悉的陌生人》,用词贴切、生动,它将男女分手后的“剪不断,理还乱”甚至“剪断了,理更乱”的情感传递出来,是藕断丝连,还是形同陌路?或是还要其他什么选择?失恋的哀伤、痛苦、无助、无奈等情绪错综纠缠在一起,在“熟悉”与“陌生”之间,听歌的人,该不会是以“言传”的方式流连其中吧?

三,还妙在能深刻地揭示出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强化了思考深度和理性色彩,使表述更有趣味。看过不少揭示现实和理想相冲突相矛盾的文章,似乎只有一味的感慨、叹息,通俗无亮点,更遑论强烈的思考感和理性色彩了。而有的章句,因为用了矛盾表述的方式,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其表现力的深度和广度立刻脱胎换骨,与众不同了。由七堇年、苏枕书、庆山(安妮宝贝)等人合著的旅行散文《近在远方》(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这个矛盾的标题想传递出怎样的理解,在看完书后还是需要思考一番的。不少大学毕业生工作不到一年就在考虑所谓的“间隔年”,说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少人在原地呆了一段时间,说是工作太累了、审美疲劳了或者觉得生活状态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想出去走走转转。可结果呢?生活还是一样,大多数人逃离不了,改变不了。本书讲述了许多精彩的旅行故事,作者们在鼓励大家多出去走走看看、体会旅行的美好意义的同时,我觉得应该还有这样的道理:对于迷失自我的人,身处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之中,为了化解这些矛盾,往往想到去远方旅行。但旅行能够给予的,只是逃开困境获得暂时的平静和更多的思考时间,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迷失了自我的时候,人需要的是信念、毅力、执着、勇气等内在的力量,而不是西藏和尼泊尔。理解了这点,就能理解“近”就是“远方”的含义了,既然是这样,那整天哭着喊着要去远方的冲动、怨天尤人的自伤,就可以消停一下了。若没有古人般的从容和淡定心态,没有足够充实而坚强的自我内心,纵然面对万千山水,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寄情”,近近远远逛了几圈,剩下的还是浮躁和不安。本书标题采用矛盾表述,就具备了极强的理性色彩,思考远近,就是思考人生,同时趣味性也不差,不死板。著名歌手汪峰在他的《存在》里有这样几句歌词,如诗句一般精致,耐人寻味,在揭示出当代一些人挣扎于现实与理想间的矛盾漩涡里的同时,还有着不俗的思考深度:

多少人走着 却困在原地

多少人活着 却如同死去

多少次幸福 却心如刀绞

多少次灿烂 却失魂落魄

都说这首歌好听,应该不止是说汪峰用独特的嗓音演绎得好,关键在于听众获得的同感和共鸣,唱出了自己的心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表达却无法表达出来的苦闷、委屈、彷徨、愤怒等情绪,在听这首歌时,似乎一下子释怀了、清空了,这是多么好的审美体验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效果?当然是歌词写得好。这几句就是代表,很有趣。它们描绘的情形看似矛盾,其实真实;看似遥远,其实就在身边。再加上整齐的句式和鲜明的对比性,思想性有了,效果就出来了,其中,矛盾表述功不可没。整首歌用这几句开头,将强烈的思考一直延伸到结尾,“我该如何存在”,真是意犹未尽。

刘宜瑞,教师,现居福建泰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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