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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时期文学译著出版与社会文化关系研究*

2015-12-02刘立胜

中国出版 2015年2期
关键词:译著外国文学译介

□文│刘立胜

民国时期文学译著出版与社会文化关系研究*

□文│刘立胜

文学译著的文体选择与国别来源体现了特定时期社会文化需求与接受语境的宏观价值取向,也反映了译者主体价值判断与文化追求。本文以民国时期外国文学书籍在中国的译介出版为例,通过定量描述和定性分析的方法,具体分析了此期间社会文化因素与文学译著出版之间的关系,彰显了译语语境中社会文化因素的重要作用。

民国时期 文学译著出版 社会文化因素

翻译活动对20世纪的中国有着特殊的意义,这种基于特定政治、经济、文化及文学需求而对西方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及文学作品的翻译直接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历史的发展进程。但相较而言,其效果功用与人们对其认识存在差距。长久以来,学界一直把翻译视为在真空中发生的复杂语码转换行为,或是凭借译者个人天赋而成的创造性活动。翻译研究文化转向使人们更加关注译本与译语语境中的各种文化因素的相互联系,通过描述特定时期文学译著数量与来源,可以有效地分析社会文化因素与文学作品翻译之间的关系。本文以民国时期(1911-1949年)外国文学译著为例,在详细统计39年间不同译著文体与来源基础上,全面梳理这一阶段的文学作品翻译状况,并考察译语语境中意识形态、译语与原文文学地位及译者主体价值取向对不同文学译著出版的重要影响。

一、民国时期文学译著文体类型与特点

翻译作品的文体选择既反映了特定社会文学发展状况,也体现了社会的意识形态及译者的价值取向。根据北京图书馆所编《民国时期总书目·外国文学卷》与《民国时期总书目·文学理论·世界文学·中国文学(1911-1949)》,民国时期外国文学译著总量按8类文体统计的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民国时期(1911-1949年)文学译著文体类型统计表

在此期间,小说翻译达到2416种,占译著总量的57%。这与近代梁启超、严复及夏曾佑等人对小说的政教功能的强调不无关系。梁启超“小说界革命”纲领的提出直接导致了此后翻译和创作小说的繁盛,推动了小说文体的不断革新。小说主题选择取向已不再囿于以小说改良群众的幼稚观念和中国读者旧有的审美趣味,如侦探、政治和言情等种类。对小说功能的认识经历了从晚清“小说为国民之魂”功能观回归到文学本位上来,如教育、历史、冒险等主题的小说都有不同程度的译介,其中译自俄、英、法与美国的小说占总数的76%。

戏剧富于文学性和表演性,形象生动、语言活泼,具有很强的感召力。民国时期,戏剧译作为624部,英、俄两国戏剧翻译占主体。尤以莎剧翻译为最,文人及学者都将其看作文化上的象征意义。1935 年前后,在中国遭到日本全面入侵、国内外局势动荡的社会背景下,依然有很多翻译界的精英选择莎翁的作品进行翻译。如朱生豪在卢沟桥事变爆发前翻译的《威尼斯商人》《暴风雨》《仲夏夜之梦》 《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无事烦恼》 等12本剧作,契合民国时期大革命、抗日战争及解放战争等社会环境。

外国文学理论研究包括理论研究、作家论、文学史及作品研究等,其译作达188种。这说明人们对外国文学作家及其写作理论的关注,注重引进以促进本国的文学创作。其中以英、俄两国的文学理论为主,占总量的71%,如《托尔斯泰论》(何畏、克己译)与《英国文学研究》(孙席珍译)等。

民间文学及儿童文学译作总量为502种。其中,民间文学译作105种,儿童文学译作397种。由于儿童文学的发展起始于清末民初的西方文学翻译,因而其占总量比例相应较高。在儿童文学作品翻译中,白话文已经成为主流,只有少许文言文译本,体现了对儿童本位的确认,符合他们的天性。

报告文学是近代社会的产物,此期间报告文学及回忆录等译著为279种,占总数的17.4%。早期报告文学发展于具有新闻性和社会性的通讯文体和游记文体,分为记游型、特写型、政论型三种。它是随着五四新文化运动和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开展而诞生的,如瞿秋白的《饿乡纪程》《赤都心史》等带有浓厚新闻色彩的游记散文,而直到1930年王宪章翻译了日本作家川口浩的《德国的新兴文学》后,报告文学这一文体概念才开始输入中国。[1]

诗歌译作136种,占总量的3.2%。其中,俄、英、德三国的诗歌译作占多数,主要译自名家名作,如英国的乔叟、莎士比亚、拜伦和雪莱等;德国的歌德和海涅等以及俄国的普希金、莱蒙托夫等。散文译作65种,占总量的1.5%。近代散文的变革是在记叙性和议论性两种类型的散文中进行的,而后者对五四运动影响更大,它语言形式上的“言文合一”以及叙述方式的科学化不断推动着散文文体的变革。

二、民国时期文学译著国别来源分析

翻译作品来源的国别选择与当时的社会语境关系密切,也体现该国在全球文学系统中的地位与国家关系。本文以民国时期与中国联系密切的日、英、俄、美四国文学在当时的译介为例,考察此期间我国文学译著的来源状况。

民国时期中国文学译著来源国按数量依次为:俄苏、英国、美国和日本。译自欧洲的翻译文学作品成为本时期文学译著的主要来源,但受社会文化及国家间关系影响体现出阶段性特征。1911-1920年10年间俄苏文学翻译作品一共才19种,年平均1.9种。直到文学研究会于1921年在北京成立,《小说月报》出版了俄苏文学研究专号,同年10月出版被损害民族的文学专号,当年俄国文学作品翻译量即达19种,超过了英国文学作品。其后一直保持了快速增长趋势,1928-1949年22年间翻译总量达1056种,年平均48 种。其中抗战八年出版外国文学翻译作品742种,俄苏文学作品334种,占45%,远高于其他各国文学翻译作品。

1911-1920年10年间英国文学翻译作品达193种,年均19.3种,其作品在中国的译介一直保持稳定增加。尤其在1914年,商务印书馆推出的《系列说部》丛书中英国文学作品翻译达88种,处于外国文学译介的顶峰。这10年间英国文学翻译一直处于中国翻译文学系统的中心地位,其浪漫主义、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得到了持续引进,对中国文学发展发挥了重要影响。1921年英国文学翻译作品17种;1922-1927年6年间翻译作品42种,年平均7种,相比以前译介量成下降趋势;1928-1937年间,文学翻译作品为223种,年平均22.3种;在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年平均也分别有20.8种和41种。本阶段英国文学的强势地位、作品意识形态和诗学得到官方和译者的认同无疑都促进了它在中国的持续译介。

美国文学译介在清末的初步繁荣(如1908年为22种,1899-1916年18年间78种,年平均4.3种)与当时社会环境对政治小说的宣传有关,如《黑奴吁天录》和《百年一觉》等及对名家作品的翻译如欧文等。但相较而言,美国文学在当时中国并不具有很高的地位,在意识形态方面也不具有直接关联性。这可以从新文化运动1918-1927年间的文学作品总量看出,其间译文总量26种,年平均2.6种,远低于同期英、俄苏水平。自1928年起,由于当时两国关系开始紧密,尤其是抗战以后两国意识形态的高度认同,无论是民间、知识分子还是官方都对美国持有好感,这直接导致了美国文学作品在中国大幅度增长,1928-1949年间译介总量达494种,年平均为22.5种,与英国文学翻译几乎持平。而在抗战后的12年间(1938-1949),美国文学的翻译超过了英国文学作品,其种类包括进步的无产阶级及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如辛克莱的《屠场》(易坎人、郭沫若译)、浪漫主义作品如霍桑的《红字》(张梦麟等译)、现代主义作品如艾略特的《荒原》(赵罗蕤译)及通俗类型作品如巴勒斯的《人猿泰山》(施落英等译)等,美国文学的翻译在此期间处于繁荣期。

日本文学在中国的译介自晚清起经历了大起大落。在1902-1904年间,日本文学(包括日文转译)在中国的译介达到321种,占译书总量的60%,这与梁启超等人的宣传及留学生数量剧增密切相关,它符合当时以日本为榜样的意识形态。但自民初,日本文学一直处于低水平徘徊状态,只有1914年商务印书馆推出的系列丛书译介11种,低于英、美等国家。这与当时日本与中国的交恶有关,自第一次世界大战及五四运动后,中国人民一直在反对日本侵略活动,掀起了反日高潮。无论是从现代诗学层面讲,还是以日本近现代文学本身的品质论,或是从两国文化一贯的密切互动历史来看,已颇为发达的日本近现代文学实际在中国发生的影响,皆小于其应该且原本能够产生的影响,[2]这无疑与当时社会文化因素有密切的联系。

三、文学译著出版与社会文化关系密切相关

特定的社会文化格局会形成特定的文化需求、文化地位与接受语境,它们以潜在的方式作用于赞助人和译者,使其顺应主流社会文化格局过程中完成对文学主题与类型的选择。

1. 文化需求与接受语境影响文学译介的宏观取向

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下,文化需求总是言说着社会生活的重要特征和发展走向,在文学系统中则会通过对作品的选择体现出来。[3]民国时期的文学译介活动是一种文化话语, 包含了丰富的西学、自强与抗战等文化意识。

以小说翻译为例,它在主题与文体方面占据着翻译文学的中心地位,这与特殊的历史语境密切相关。民国初期因国民政府与英法等西方国家保持良好关系,促进了对西方经典小说的译介,而此时期俄国文学在中国的译介初期受到普遍的冷遇,从近代到五四初期的中外文学关系中,中俄文学关系无论是在数量还是质量方面都显得极为薄弱。对改良群治的思想启蒙者来说,俄国尽管有著名文学作品及伟大的小说家,却尚未达到新民、新道德、新宗教、新政治、新风俗、新人心等功效。

而在抗战时期,国统区对美国小说译介在题材上以反法西斯战争为主,社会革命类、自由解放类与社会百态类小说,如斯坦贝克的《愤怒的葡萄》、萨洛扬的《人类的喜剧》和海明威的《战地钟声》等具有很强时代性与政治性的作品,因与中国抗战的时代语境一致而受到热烈欢迎,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苏联是当时反法西斯的战斗堡垒,中国人民与苏联人民命运相关,其作品在解放区、国统区和沦陷区都得到广泛译介。中国从外国文学译著,尤其是从苏联的反法西斯文学作品中了解世界,对于投入抗日救亡、抗日民主运动起着激励的作用。在国统区,虽然这些作品一再遭到查禁,译者遭到种种的恐怖迫害,但也没有阻止住苏联文学作品的翻译思潮。[4]诸如《俄罗斯人》(桴鸣译)与《侵略》(曹靖华译)及俄国古典文学作品如《上尉的女儿》(孙用译)与《欧根·奥涅金》(吕荧译)等。

而上海“孤岛时期”,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最多、影响最大的当属俄苏文学,共有87种,原作多属于大家经典之作,其中重要的有:托尔斯泰的《复活》(张由纪译,达文书局,1938)、高尔基的《人间》(楼适夷译,开明书店,1941)、果戈理的《钦差大臣》(芳信译,国民书店,1941)等;美国文学作品翻译仅次于俄苏,达65种,包括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傅东华译,国华编译社,1940)等畅销书,也包括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王厂青等译,复社,1938)等报告文学。

而日本文学译介必须以有效的言说方式来批判和谴责才可能被读者所接纳。但值得关注的是,随着日本对中国侵略活动的加剧,其文学在中国的翻译并没有相应减少,而是有所增加。这应该联系具体的历史现实,即沦陷区的翻译状况,尤以上海“孤岛时期”翻译最为活跃,如有夏目漱石的《草枕》(李君猛译)属所谓的满日文化协会发行的“东方国民文库”。日本为鼓吹其文化纯粹论,证实日本民族是优等民族,就企图移植日本文学,出资赞助日本文学的翻译。不论译者的翻译动机如何,上述大部分译作是由敌伪出版机构出版的。[5]如宣扬“大东亚战争”的长篇小说《海军》(洪洋译)、丹羽文雄的报告文学《海战》(吴志清节译),它以太平洋战争为题材,宣传日本发动战争的所谓正义性。但随着抗战的胜利,日本文学在中国的翻译逐渐式微,这一直持续到“文革”以后。

2. 译者对文化地位与意识形态的认同制约着翻译选目与策略

文化地位指源语文化和译语文化在共时文化系统中的相对地位。一般而言,译介频数较高的主题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源语文化处于强势地位,二是在某些主题上可以观照。而意识形态有社会意识形态和个体意识形态之分,个体意识反映社会意识,社会意识通过个体意识发生作用。

在对翻译选目模式的探讨中,王友贵曾经提出四种模式,即弱国模式、西化模式、名士模式和通俗文学模式,[6]以解释译者在相同时代背景下因自己认同不同意识形态与文化地位而做出不同的翻译文本选择。弱国模式反映了当时中国与非文学强国之间的翻译关系,如此时期译者对印度、古希腊与捷克等国文学的译介,体现了对西方霸权的抵抗。而对弱国文学的翻译主要集中于著名作家的作品,如印度的泰戈尔(Tagore)、比利时的梅脱灵克(Maeteriinck)、瑞士的鲁斗威斯(Rudolf Wyss)、波兰的显克微支(Sienkiewicz)与挪威的易卜生(Ibsen)等。对俄苏文学作品的翻译主要是基于其当时已经发展到相当程度,出现了大量著名的文学作家和作品,而当时作品中体现的意识形态已经为广大弱国模式译者所认同,来反抗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而其他三种模式一般都是选材于西方文学强国,在前期占据翻译文学的中心地位。

在启蒙救国思想的推动下,部分知识分子在翻译西方作品的同时,曾留心于儿童教育,甚至身体力行进行儿童文学的译述、创作和儿童文学理论的探索与建设。鲁迅、周作人与夏丏尊等现代文学名家都大力倡导并热心于儿童翻译,茅盾、郑振铎等人还由翻译儿童文学而走上文坛。德国的格林兄弟童话、丹麦的安徒生童话、俄国的托尔斯泰和爱罗先珂等人的儿童文学作品,都在此期间出现了有质量、有影响的中译本。20世纪20年代对欧美儿童文学作品译介震撼传统的“长者本位”的儿童观,体现了新文化运动的反封建主题,而20世纪30年代苏联儿童文学作品译介的异军突起,蕴含了其对阶级和革命话语的某种诉求。[7]

译者对文化地位与意识形态的认同也影响着其翻译策略。因个人经历、教育程度、文化追求、价值信仰体系等方面的不同而存在个体性特征,个体特征因个体意识成分结构的不均衡, 体现出个体意识内在的复杂性甚至矛盾性。如文学研究会译者对“被损害民族国家”文学关注及其采取的直译翻译策略,如《工人绥惠略夫》(鲁迅,1922);创造社成员侧重西方浪漫主义及象征主义等文学,如《少年维特之烦恼》(郭沫若,1922),在译界掀起了关于翻译策略的大讨论。在译者个体意识形态结构方面,通过定量分析发现林纾同期在译著中总体文化价值取向为归化策略,表现为对传统主流文化、文学立场及文化心理的坚守,以及因为其传统文化思想根深蒂固,不可避免地在译介过程中进行文化过滤,而张谷若的转换策略, 在宗教、伦理方面异化程度很高, 但在政治内容上却多为归化。这也反映了意识形态的个体差异, 面对同一文化背景, 译者们仍存在着不同的文化意识和文化态度。

四、结语

民国时期的社会政治背景及当时文学自身发展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对外国文学作品在中国的译介,体现在对外国文学译著的文体与来源选择上。在此期间,各种意识形态及诗学相互竞争,在影响外国文学翻译的同时,也为译者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促进了其对不同国家文学作品的选择。当然,这种外在社会文化影响也不是决定性的,在考察特定时期文学翻译时,需要分析译者的主体能动作用,因为外在社会文化因素必须得到译者的认同才能产生相关的效果,而在诗学方面的选择也须考虑译者本身的因素,这样才可以合理解释同一时期出现的翻译多样性,也可以解释在外国文学译介过程中译者为何采用了如辑译、编译、译述、选译、译意与重述等不同的策略,但这些多样性应该都适应当时社会发展的不同需要,受到当时特定社会文化因素的制约。

(作者单位:许昌学院)

注释:

[1] 张瑷. 报告文学的品格确立与文体演变[J].当代文坛, 2000(6)

[2] 王友贵. 从数字出发看中外关系、中外文学关系里的翻译关系[J].外国语,2006(5)

[3] 姜秋霞,文学与社会文化相互作用关系研究[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

[4] 陈建华.二十世纪中俄文学关系[M].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5] 陈言. 抗战时期翻译文学述论[J].抗日战争研究, 2005(4)

[6] 王友贵. 意识形态与20世纪中国翻译文学史(1899-1979) [J].中国翻译,2003(5)

[7] 文军. 抗战时期(1931-1945)外国儿童文学的译介及其影响[J].中国比较文学,2008(4)

* 本文系河南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2014CYY004)、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10YJA740057)与河南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资助计划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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