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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经验及中国启示——《欧洲发展的历史经验》译后记

2015-12-02梅俊杰

社会观察 2015年4期
关键词:哈斯边缘化流派

文/梅俊杰

德国著名学者迪特·森哈斯教授的《欧洲发展的历史经验》是国际发展学界的优秀作品,业师罗荣渠先生曾多次提及。有机会将这一名作译成中文并由商务印书馆出版,我感到很高兴。稍有遗憾的是,直到几年前我才读到原书,而国内学界也长期没有重视这部著作,致使其中的真知灼见未能更早地启迪我国的发展研究与相关实践。不过,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这本书的价值至少可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认识。

第一,森哈斯拓宽了人们有关欧洲发展历程的视野,揭示了欧洲发展道路的多样性、复杂性、关联性及其启发性。

传统上人们讨论欧洲乃至世界的发展历程时,惯于把眼光局限于西北欧,而本书却把整个欧洲纳入视野。这样做的意义,不仅在于地域范围的扩大,而且在于借此展现了欧洲各地多样复杂的发展道路,消除了所谓欧洲发展是个单线同质进程的错觉。

更重要的是,森哈斯揭示,欧洲各地不同的发展道路实际上彼此关联甚至互为因果。据分析,随着英国经由工业革命而率先发展,先发者与后发者之间便出现“国际实力差距”,而领先的强者通过国际自由贸易等安排,会对落后的弱者构成“排挤性竞争”,并释放一种“边缘化压力”。一部欧洲史也是边缘化与反边缘化的竞逐史。

森哈斯特别强调,当代第三世界遭遇的种种发展问题,从“飞地经济特征”,到“发展型独裁体制”,甚至是“中心与边缘关系学说”,都曾首见于欧洲史。因此,欧洲发展历程犹如一个实验室,对求解当今世界的发展问题提供着丰富的启示。

《欧洲发展的历史经验》一书的作者迪特·森哈斯教授(左)与中文译者梅俊杰研究员合影。

第二,森哈斯以这部著作接续了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发展学说,并对李斯特的观点和主张给予了进一步验证。

同为德国经济学家的李斯特曾在19世纪上半叶针对发展落伍者的处境,提出了一套有关图存自立并追赶发展的学说。李斯特基于欧洲的重商主义传统及现实观察,批判了亚当·斯密等人的自由主义发展观,就自由贸易会给弱势一方造成的严重后果提出了警告,强调后发国应当采取关税保护、政府激励等干预措施,追求长远的生产力发展。

于今视之,李斯特学说实乃“当今发展理论家和发展决策者的鼻祖”(森哈斯语)。问题是,李斯特1846年去世后,世界随后的发展情况未再纳入其学说框架,更何况自由经济学派此后长期占有国际主流话语,使得李斯特学说处于边缘化地位。

森哈斯继承了李斯特学说的基本论点,从揭示成功的后发展多依靠保护主义,到倡导“隔断型发展”并注重非经济因素,莫不如此,故而他称自己的立场为“新李斯特主义”。森哈斯接续了李斯特曾经的研究,而且以最近一个半世纪世界正反两方面的发展案例,充分验证了李斯特的观点和主张,由此形成了一个特色显著的德国发展流派。

第三,森哈斯通过对历史案例的实证分析,在自由派与激进派这两个或偏右或偏左的发展流派之间,走出了第三条道路。

发展学界明显存在左右两个流派。偏右的流派以发展经济学为代表,它们相信,借助资本的加速积累、与国际市场的一体化等手段,可令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拾级而上。由于这些理论未能兑现其发展承诺,“依附论”等偏左的流派应运而起。左翼流派相信,恰恰是与强势“中心”的自由经济联系,才使得弱势者在世界经济体系中被边缘化,故而,发展的出路在于与中心“脱钩”。

这两个发展流派都存在公式化倾向。例如,右翼流派假定了某种普适的线性演进路径,大大简化了十分复杂的发展过程,因此,其盲目乐观的发展思想在实践中屡屡碰壁。同样,左翼流派预设了某种高度结构主义的世界经济体系,并惯于把发展受挫一味归咎于外部因素,这样得出的政策主张自然也有失偏颇。

森哈斯虽也不免左倾,但他的理论充分立足于实证案例研究。单就欧洲的自主发展道路,他便归纳了六种类型(含英国),避免了“决定论”的武断性和简单化。有关后发国的自主发展,他既强调外部经济条件,更重视内部多重因素,从而为能动性和演化性留下了足够的空间。他对自由贸易在发展中的功效判别持一种开放态度,所主张的“隔段”也是选择性和阶段性的。

第四,森哈斯事实上构建了关于成功后发展的模型,其中的关键变量包括农业进步、资产分配、政治转型等国内要素。

按照森哈斯的理论,在遇到先发国的排挤性竞争后,边缘化压力下的开放便成为后发国的常态事实。开放条件下的后发展无非有两个结果,要么走出一条“边缘化发展”道路,要么走出一条“自主发展”道路。可叹的是,欧洲及世界范围内,边缘化发展更如通则,而自主发展反属例外。那么,是什么决定着迥然有异的演化方向呢?

森哈斯采用比较历史研究法,考察了所涉案例的诸多因素。在他看来,政治统合、资源禀赋、人口规模、基础设施、世界经济、出口导向、保护主义、外来投资、技术转让、新教伦理等因素对于发展并无决定性影响,它们既可能促进发展,也可能延误发展,实际如何取决于所处的社会结构与制度环境,尤其包括农业进步、资产分配、政治转型这三个关键要素。

具体而言,后发展的成功有赖于:增长启动时已有较高的农业生产效率,农业进步与工业化保持着内在关联性;增长启动前已有过良好的资产再分配过程,经常体现为封建生产关系的解体;增长过程中发生从传统寡头利益集团向新兴民众利益集团的政治权力转移。正是这些国内要素导致出口收益得到较广泛分配、经济内在关联日益增加、国内市场规模不断扩大,从而促使后发国实现基础宽广的经济增长,获得自我持续的发展动力,并渐次跨入发达国家行列。

第五、森哈斯从发展史角度辩证评判了社会主义,将它解释为一种促进后发展的特殊体制,也指出了该体制的内在问题。

传统的理论认为,社会主义出现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然而,从实际历史看,社会主义却基本上都出现在物质匮乏的社会。森哈斯在剖析相关案例后断言,在所有相关国家,社会主义几乎都是资本主义发展已至此路不通后的一种应急体制,其功用在于强力摆脱边缘化并加速推进后发展。

以此观之,社会主义需要在国内条件极其薄弱、外部环境充满挑战的状态下,完成全方位的激进改造和强行增长。因此,这一发展进程中通常可见自我牺牲式的内部积累、专断压制性的治理框架等问题。但国际比较表明,社会主义有效克服了边缘资本主义的典型缺陷,只是其所采用的工具长远看却会妨碍可持续的经济成长和有活力的社会发展。

森哈斯深刻指出了社会主义在后续阶段所面临的难题,包括:如何将粗放增长方式转变为集约增长方式,如何改变供应短缺以满足消费需求,如何协调不同产业部门以均衡开发国内市场,如何扶持服务部门和基础设施建设,如何调动民间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如何从高压胁迫机制过渡至制度化管理机制,如何由权力垄断局面转化为民主参与局面。

森哈斯一向关注中国发展,除本书中论及改革开放前的有关历程外,他依据自己的理论立场和实地考察,特就中国经济的转型与升级发表了看法。他相信中国以往30年有效解决了一系列“初级社会主义”的典型经济问题,但强调,中国现在迫切需要在增长方式集约化、出口依存合理化、农业部门现代化、社会分配公平化、内部市场深度化、税收负担轻量化、利益垄断开放化、政治参与多元化、经济活动生态化等方面取得新突破,如此方能避开“中等收入陷阱”,踏上持续升级之路。

在与笔者的交流中,森哈斯还谈到,中国的发展实践乃当今世界最为重要的案例,特别值得放到历史和国际视野中加以分析、总结并不断优化。我想,做好这项工作一方面需要森哈斯等海外学者的智慧,另一方面更需要本土学者自身的努力。诚望本书能为探讨并推进中国的发展提供新的启迪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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