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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台企业家精神亟须复兴

2015-12-02徐剑锋

社会观察 2015年6期
关键词:温州人企业家权力

文/徐剑锋

如果越来越多的企业家“苦心揣摩获得捕鼠特权,而不是苦心研究捕鼠夹子的制造”,如果编织裙带关系网就可以谋取财富,那么谁还会去做产品和服务创新呢?削减和规范政府手中的权力与资源,终结官商游戏格局,是复兴企业家精神的必经之途,也是中国经济走上新常态的必由之路。

衰微如斯

中国经济学界泰斗吴敬琏先生对浙江有过这样的盛赞:浙江是一个具有炽热企业家精神的地方。而在浙江这片蓬勃的沃土上,企业家精神最炽热的地带无疑是浙东沿海的温台地区。作为浙东沿海毗邻而居的两个中等城市,同为新中国民营经济的发祥之地,温州和台州有着共同的历史习俗和社会风尚,温州人和台州人也有着共同的思维方式和生活理念。

被誉为中国犹太人的温州人,可以说是中国式企业家的剪影,而温州人精神,也可以说是中国式企业家精神的映射。经济学家钟朋荣曾将“温州人精神”概括为四句话:白手起家、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不等不靠、依靠自己的自主精神;闯荡天下、四海为家的开拓精神;敢于创新、善于创新的创造精神。温州人自己对他们的精神财富——“温州人精神”也有过生动丰富且与时俱进的诠释。早在20世纪80年代,率先发家的温州人就将他们那种四海为家的创业精神归结为“四千”精神,即走遍千山万水,历尽千辛万苦,说了千言万语,想出千方百计,以千家万户的生产经营,适应着千变万化的社会需求。1993年,在邓小平同志南巡讲话精神的鼓舞之下,中国大地喷薄出灼热的全民创业精神,温州也开展了关于“温州人精神”的大讨论,时任温州市委书记张友余就将温州人精神概括为“四自”精神,即自力改革,自担风险,自强不息,自求发展。这四个“自”,充分展现了温州人面向市场的自立意识和自信精神,应当说,这是迄今为止对“温州人精神”最好的诠释,也是最好的期待。之后,关于“温州人精神”的官方解读,越来越被注入意识形态的浓浆。如1998年10月召开的温州市第八次党代会上,时任市委书记蒋巨峰将温州人精神概括为“敢为人先,特别能创业”。2005年5月,温州城市精神被概括为“敢为人先,民本和谐”。这种精神内涵解读的微妙变化非常值得咀嚼与玩味。

事实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特别是21世纪以来,温州当然也包括台州地区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令人炫目的理念革新和制度创新了。原本生机勃勃的民营企业也丧失了创新的激情与活力,而选择在封闭式家族企业的牢笼中固步自封、因循苟安。

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曾经一世之雄、席卷全球的温台制造业从此一蹶不振。特别是近年以来,在宏观经济下行的背景下,随着融资、土地、物流、劳工、税负等各项成本的不断走高,加上人民币外升内贬的压力,温台出口制造业几乎溃不成军。逃离制造业、逃离实体也成了温台企业主的共识。至于何去何从,显然迷惘困顿。但是,微妙的转向似已形成。

在当前浙江的温台地区,敢于创新、勇于创业的企业家精神正在流失。 图/东方IC

笔者近期与一些浙东温台等地的小微企业主交流时发现,他们俨然有了新的生意经。一位企业主朋友总结了他们的内心想法告诉我说:现在外需内需都很疲软,各行各业生意难做,但不要紧,政府会有强劲的刺激政策与工具,政府手笔很大,有这个规划,有那个扶持,在这些经济规划或者产业扶持的名义下,有土地优惠、信贷倾斜、资金补贴,这里就是我们的商机。政府说要发展文化产业,我就搞文化地产,把土地圈到手;政府说要推进电商产业,我就搞网络金融,把贷款弄到手。总之,做政府的生意,或者与政府做生意,是不二法门。他举例告诉我:“我准备做新能源汽车租赁。”我问:“这有多大市场?能赚到钱吗?”他狡黠一笑:“哪能赚到老百姓的钱?但是,可以赚到政府的新能源行业补贴,这是一笔很大的钱。”应该说,这段话代表了时下相当一部分温台企业主的真实心态。我委实无法想象:在中国民营经济发祥地的浙东温台地区这片热土上,连出生于草根、跋涉于草莽的企业家们,都已经丧失了他们先辈的那股精神,从生机无限的市场抽身,转头跟冰冷而僵硬的权力勾兑,过着寄生甚至腐生的生活。

温台地区企业家精神的式微集中体现在创业一代为自己下一代的职业规划上。在今天的温台地区,有一个极其反常的现象,就是对体制内生活的极度憧憬与崇拜,在这一点上,温台民众甚至超过了杭嘉湖民众。温州、台州企业家们普遍希望他们的下一代进入公务员队伍,过上体制内稳定、安逸且优越的生活。在温州、台州地区,体制内特别是公务员职业往往成为年轻一代择业的优先选择,也成为年轻一代择偶的最佳选择。作为市场经济隆兴之地的温台地区,其社会文化意识的转向令人扼腕!

权力魅惑

经济学和管理学的大师们,从坎蒂隆、熊彼特到德鲁克,关于企业家精神的诠释是相当丰富的。有的认为企业家精神就是冒险或者说挑战不确定性,有的认为企业家精神就是创新或者说创造性破坏。但是,无论如何,有一点作为共同的前提乃是不容置疑的:企业家必须是立足市场、置身市场,这一点是企业家最起码的品质。也就是说,企业家必须面向普罗大众,为普罗大众创造福祉。尽管他们的直接动力是为自己赢取财富,但是他们赢取财富的努力客观上改善了大众的福祉。正如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所说的:我们所享受的佳酿美食并非基于面包师、酿酒师的慈善,而是基于他们对自己利益的诉求。因此,企业家间接是为人民服务的。

面向市场,面向大众,通过产品、服务、技术和管理的持续创新,为尽可能多的人创造福祉,同时也为自己创造尽可能多的财富——这种企业家精神正是温台地区当年领先腾飞的精神引擎。改革开放初期温台地区企业家精神复兴固然有其地理优势和历史传统等方面的因素,但是,这些地区在计划经济时代国有经济脆弱、行政管制松散,为民间经济保留了元气与活力,则是直接原因。同理,今天温台地区企业家精神的沦丧也要到这个机理中反向寻求。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通过30多年高速发展政府手中积聚了庞大的资源,这些资源成了企业家们垂涎的目标。

政府手中权力过大、并且资源又过多,必然会扭曲甚至泯灭企业家精神。当政府及其官员手中聚拢了大量权力,又聚敛了大量财富,那么,企业家只会去经营官场而不会去经营市场,道理很简单:经营官场只需要砸票子把一两个人摆平就可以了,而经营市场则需要动脑子把四面八方成千上万不知名的人搞定;并且,经营官场马上就可以拿到土地、贷款、补贴这些眼前和现实的好处,而经营市场则需要挑战未来长远且不确定的利益和风险。所以,傻瓜才不去选择短平快的路子,游走与周旋官场呢!因此,今天很多温台企业家都选择了这样一种游戏规则,做起了官府的生意。著名学者雪珥在《清朝的混合所有制为什么会失败》一文中这样描述清末的中国资本家阶级:“19世纪60年代,中国商人们干得最为起劲的,就是要求特殊政策的保护,这是相当具有中国特色的现象,商人们对短平快政策的向往远远超过对法制的向往,几乎没有人提出来说我们要在提高自身竞争能力、建立统一的规则,讨论的几乎都是如何借助行政权力对自己进行扶持、对外商进行限制。”中国历史上盛极一时的所谓晋商、徽商,作为一个个群体镜像,都是这种公权与市场的勾兑者。而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被民间吹得天花乱坠甚至被奉为中国成功商人样本的红顶商人胡雪岩。

非常遗憾的是,今天浙东沿海兴起的温商、台商,仍然在这个历史漩涡中兜转。正如有媒体所说的:群体性不务正业,是对目前温州中小企业最中肯、贴切的评价。他们不是真正的大商人,真正的大商人讲究利已而不损人。他们有的,只是延续了一千几百年来那种上下其手,两道并行的红顶商人的能耐与传统。

毋庸置疑,基于游走官场而产生的这种官商二人转游戏滋生了大量的腐败问题。当市场的核心是不是围绕公众福祉而是依托政治权力而构建的时候,就会以权力为中心形成一个漩涡。只要被卷入这个漩涡,无论官员也好,商人也罢,他们的道德素养、职业精神,统统都会沦丧。这种腐败原罪使得温台企业家们普遍缺乏可期待的安全感,而安全感的匮乏反过来又强化了他们短线和短期交易的投机心理。因此,我们需要思考的是:政府以权力强力干预甚至直接参与经济,从而推动经济持续强势增长,必然也会使政府自身积累巨大财富。这样问题来了:一个手中把持了强大权力、又占着巨大财富的政府,应当如何去遏制他的官员不滑向腐败呢?

更为实质的问题是:一个社会,当大家都觉得围着权力转比围着权利转更容易发财,都觉得经营官场比经营市场更容易赚钱,谁不去行走官场、勾兑权力呢?以巨大财富堆垒起来的权力场域,就像一个强烈的磁场,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企业家,企业家们诚如费正清所言:“苦心揣摩获得捕鼠特权,而不是苦心研究捕鼠夹子的制造”。当编织裙带关系网就可以谋取财富,谁会去做产品和服务创新呢?但是,这种官商二人转游戏的结局难道不是涸泽而渔吗?当一个国家的企业主们都沦为权力的仆役,而丧失了面向市场、为普罗大众提供服务的企业家精神,这样的经济还能持续多久?

大道至简

建立市场经济的核心要义是划定政府与市场的边际,而政府与市场的边际划定的一个技术准则就是为政商关系设定底线,设置距离。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两会期间就谆谆告诫各级官员:“官商交往要有道,相敬如宾,而不要勾肩搭背、不分彼此,要划出公私分明的界限。”其实,不光政治领导人在费神解决这个问题,企业家们似乎也在竭力思考这个问题以实现自我救赎,如马云也说只恋爱,不结婚;王健林则说亲近政府,远离政治。

然而,比理念约束更重要的是制度建设。只要市场格局是以政治权力为核心的,就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健康的市场,这一点已经为中外历史反复验证。因此,削减和规范政府手中的权力与资源,终结官商游戏格局,是复兴企业家精神的必经之途,也是中国经济走上新常态的必由之路。日前,李克强总理在经济形势专家企业家座谈会上谈到经济下行应对策略时自信地说:“我们的工具箱里还有不少政策工具,而最大的工具就是改革。”而关于改革,李克强总理又曾经坚定地说过:“改革应从政府自身做起。”也就是说,改革实质上是解决政府的问题,说穿了就是解决政府手中权力过大、资源过多的问题。政府并不一定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出路,解决政府的问题才是最关键的出路,这一点应当成为继续推进中国改革的共识。大道至简,既不让有权者任性,也不让有钱者任性,这才是中国经济新常态的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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