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潮叠加下的希腊经济危机
2015-11-29吕澍
文/吕澍
难民潮遮掩下的希腊经济危机
进入8月以来,欧洲的难民潮占据了新闻的头条,令人忘记一两个月前希腊的经济危机——它几乎中断欧盟一体化的进程。
曾经的媒体头条、7月5日希腊为欧洲债务危机举行的公投,是对希腊民众是否接受欧盟紧缩政策的最后检验,结果可以想见——多数民众说不!他们不愿再勒紧裤腰带了。信奉马克思主义、代表激进左翼联盟的齐普拉斯承诺结束希腊人持续5年的羞辱和痛苦,结果他在2015年1月的大选中胜出。7月5日的公投又成为他反对债权人强硬立场的后盾。此后,齐普拉斯带着自信的微笑,以民意代表者的身份与欧盟债权者周旋谈判。
结果却出人意料。原本希望以民意为正当理由不接受紧缩方案的齐普拉斯,却接受了债权者的方案。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他违反民意了吗?那些因为紧缩政策而少拿退休金或工资的民众,不是仍然要节衣缩食来还债吗?民众会怎么声讨这位出尔反尔的总理呢?
国际上签署的协议,回到国内都是要经过议会认可(王朝时代要国王或皇帝认可)才算合法。齐普拉斯跟债权人的协议当然也要过议会这一关。激进左翼联盟的成员不会投赞成票,因为这违反他们的政治主张。最后议会表决如欧洲一体化支持者所愿,通过了齐普拉斯与债权人的协议,但是靠的不是齐普拉斯的同党同志,而是靠反对党的支持。
类似的情况也在德国出现。当默克尔带着协议寻求议会支持时,赞同者或者说决定性的赞同票,却不是出自她所在的基民盟(CDU/ CSU),而是来自社民党(SPD)——幸好现在是两大党团联合执政。
如同一出剧情跌宕起伏的戏剧:希腊公投时,民众怨气冲天,似乎要对欧洲说——别了。欧盟的领头羊德国和法国为此日日焦心,苦劝希腊“革命小将”齐普拉斯三思而行,一旦脱欧,局面不可控制。此时豪情万丈的小将听从了劝告,但国内此起彼伏的指责声,逼迫齐普拉斯不得不宣布通过再次大选来决定他执政的合法性。
接下来的1个多月里,难民潮汹涌而来,电视机前人们被葬身大海的3岁小难民吸引住了目光,德国电视的注意力也被难民问题所吸引,大家暂时忘记了勒紧裤腰带的希腊人。
希腊经济危机有历史根源
要精确了解希腊经济危机,不得不回溯历史。其实古希腊人民多灾多难,一直深陷于经济危机无法自救。在亚历山大大帝之后,辉煌的古希腊开始衰落。古罗马时,希腊是其一部分,到以拜占庭为中心的东罗马帝国时期,就属于东罗马。奥斯曼占领君士坦丁堡后,希腊便处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之下,不过希腊人仍然信仰基督教的东正教。直到1831年,在欧洲各大国支持下,经过长年战争,希腊人民才赶走了奥斯曼土耳其统治者,宣布独立。各欧洲大国商议后,决定派德意志的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1786-1868)的第二个儿子奥托(1815-1867)王子去做希腊国王。彼时的希腊已被奥斯曼土耳其剥削得一贫如洗,得益于英国以及私人的罗斯柴尔德银行出资,希腊王国才得以运转。“空投”而至的国王奥托来到希腊后,把首都迁到雅典,把原本废墟与农田交错的雅典建设为一座现代城市,将希腊从无到有建成了一个现代国家。在希腊的30年,奥托一世不断从其父统治下的巴伐利亚王国获得贷款,投入一系列的城市建设,其中1841年建成的王宫,现在是希腊议会大厦。奥托着力于长远的投资,即致力于中小学教育制度的建立,还建起了雅典大学。当然,奥托也遗留下致命的弊政:现在希腊公务员机构臃肿、国家运行费用大、军费高却又无足够税收来支付的弊病,即源自那时。因为当时要给予独立战争的功臣们政府职位,以示优待,这导致国家机构日益臃肿;而信东正教的希腊人大部分仍然生活在奥斯曼土耳其的领土上,扩张希腊版图由此成为国家第一要务,这又导致军费开支巨大。更重要的是,希腊人希望的是成立共和国,制定宪法,成立议会,自己当家作主,而不是当外来国王的臣民。这期间,希腊人建起了议会,获得了部分政治权力,但国家权力的另一半——行政管理体系,却一直不完善,致使国家拿不到足够的税收。当时富裕的希腊人多数住在伊斯坦布尔,其中有些人虽然资助和参与了独立斗争,但他们大多不愿意向希腊交税。尽管奥托耗尽财力与精力,为希腊做了不少好事,但他是专制王权的奉行者,并不受希腊人民的拥戴。在1862年一场没有流血的政变中,他被赶出了希腊。但希腊欠巴伐利亚的贷款最终还是由希腊人偿还,这笔钱直到20世纪60年代才还清,历经百年。
接下来被欧洲各国选派来做希腊国王的,仍然是个德国大贵族,就是现在英国女王丈夫菲利普亲王的祖父乔治一世(1845-1913)。做希腊国王必须在欧洲强国的不同政治要求的夹缝中艰难求生,比如俄罗斯和英国就有完全不同的利益和立场,在他们之间保持中立极为艰难。乔治一世在第二次巴尔干战争中被刺身亡,长子康斯坦丁继位,不久又逊位,一次大战后又短暂复位。王位在这个家族里断断续续传了几代,直到1974年,希腊举行第一次公投,结果民众赞成民主共和制,向国王投了反对票。康斯坦丁二世被迫离开希腊,如今已流亡在伦敦半个世纪的他,仍自视为希腊国王。
显然,希腊人不愿意被来自德国的国王统治,而希特勒纳粹政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对希腊的占领和压榨,又令希腊人增添新恨。1941年4 月,德军进攻希腊,尽管有英军的支持,希腊军队仍溃败,希腊遭受重创与洗劫,进而引发这年冬天的大饥荒,将近10万希腊人丧生。此外,德国和意大利占领军还以“占领军的费用”为名,强行向希腊银行“借”款5亿帝国马克,以现在的标准来计算,德国人应当归还希腊110亿欧元。联邦德国政府作为德意志第三帝国的法律上的继承者,有赔偿的责任。但1953年的伦敦债务会议上商定,德国的战争赔偿将延迟到两德统一之后再论。尽管如此,在1960年代,德国政府还是对希腊的纳粹受害者一次性偿付了1.15亿马克。但从希腊人的角度看,赔偿问题并没有解决。到1990年的“2+4”会议——即东、西德国与美国、英国、法国和苏联签订和平协议时,没人再提对希腊的赔偿问题。德国政府因此认为希腊已经放弃了赔偿要求。这一立场在法律上或许是说得通的,但德国多数民众仍然认为德国人在道德上有赔偿的义务,这再次凸显对战争罪责的认识在德国确实深入人心,已成为社会的共识。
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赶走了国王的希腊经济和政治一直动荡不安。德国来的国王建立了形式上的现代国家,却没有建立起完善的行政系统,希腊的这一弱点延续至今。进入欧元区,曾给希腊注入强心剂,但并未解决根本问题,反而使财政漏洞日渐扩大,直至酿成2011年爆发的政府财政危机。2015年7月5日希腊所举行的历史上第二次公投的结果,既真实表达了希腊人不愿再忍受欧盟强加的紧缩政策,又折射出希腊人对德国复杂的心态。
希腊对经济危机及难民潮的应对
齐普拉斯与债权人签署的协议违背了公投的民意,不得不宣布提前大选,时间是9月7日——这是一个重要的时刻。希腊何去何从?就看其国民的选择了!然而,9月7日的希腊大选却并未引起欧洲媒体的关注,因为难民潮“冲”上希腊的海岸,媒体总是追逐新的热点,但我依然紧随着大选。其结果,令我对希腊人民刮目相看。原来不只是齐普拉斯终究还具有政治家的理性,希腊人民也并未陷入民粹的泥潭,同样显示了民主的理性。道理很明白,要解决希腊的经济和财政问题,终究要靠政府自己拿出可行方案,削减财政预算支出,继续节俭度日,加大税收力度,最重要的是惩治腐败受贿的官僚,让政府机构清廉有效地运转。只有这样,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才会继续发放贷款。此时高喊我们不要再受压迫,除了情绪宣泄的一时痛快,只会把希腊变成不可收拾的烂摊子。
从奥托国王即位的1832年至今,希腊虽常濒临崩溃,但仍能维持至今,实属不易。难民潮汹涌而来,匈牙利等国政府高呼限制、不接受难民时,希腊民众却默默收留了难民——超过20万难民抵达苦苦挣扎中的希腊:1/4人口失业,银行系统不堪一击。回顾这两个月以来的新闻,对难民的反对声不少,却不是来自希腊,而是来自东欧,就像德国《时代周刊》文章所说:从保加利亚、匈牙利到捷克、波兰直到波罗的海诸国的政府,对难民问题都给出同样的答复:别来我们国家寻求避难!此时的希腊若是对难民恶言相向,也算情理之中,能够被人理解。而希腊人在一系列的内外考验中显示出,他们的确浸润在西方民主发源地的传统中,他们有自我负责的承当,也有对别人的友善与宽容。这样的国度会有美好前途。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希腊能够走出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