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爹”

赵海华

翠湖公园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东西长，南北宽，西边相当于球门的位置是一大片树林。这个夏天，又是绿树成荫，风也懂事地吹过，树下的长凳就成了好去处。

早上，早早的，傍晚，晚晚的，总会有那么几个乡下模样的老头，聚在那里发呆或闲聊。

我就说说他们中的老李吧。

老李本不该在城里的，可这个夏天，老李的村庄没了。

老李的村庄在伏牛山的一个山坳里。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能打工的打工了，能上学的上学了。出去的，混的好孬都不愿再回来。老李的儿子争气，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工作，娶了媳妇，还买了房，当然不会回去。

老李本想守着这个空村到死，可老天爷干脆，一场五十年未见的大暴雨，下出一场五十年未见的泥石流，老李的村庄就消失了。

可，老李还活着。

老李只好也来到儿子所在的城市里，和老伴儿住在了一起，就是儿子那房子的小卧室里。

刚去时，老李新鲜，家里到处看看，进了大卧室，儿子知道了，就找老李谈话。

“爹，那是我们俩儿的私人空间，以后不要再进去了。”儿子说。

“还有书房，你也不要进。那是你孙子的专属空间，他的学习、玩耍、休息，都在那里。”儿子又说。

老李想卫生间总可以去吧，老李尿急，就去了。老李本来就觉得卫生间那玩艺儿不好用，还淋淋啦啦总是尿不完——

“爷爷，好了没？我快憋死了！”老李吓了一跳，尿也憋回去了。

老李只好先让给孙子。后来，老李都在外面的公共厕所方便。

客厅老李倒可以随便去。老李坐在沙发上发呆，发呆的时间长了，总会碍事的。

“脚抬抬，抬抬。”老伴儿要拖地。

“屁股抬抬，抬抬。”老伴儿要收拾沙发。

亲家来了，老李本想热情迎接，却被儿子劝到小卧室：“爹，我们有事要谈，你去小卧室呆会儿吧。”

老李听得清楚。

“爸，你辛苦了。”

“爸，谢谢你的照顾和提拔。”

“爸，你喝茶。”

“爸……”

老李望着窗外，防盗窗怎么看都像是栅栏，监狱一样的栅栏。

只有一件事儿，让老李还有些成就感，那就是帮着老伴儿带孙子。

那天，老李一个人带着孙子在湖边玩。老李看到树林下有人下象棋，就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谁家的孩子掉水里了？”有人喊道。

老李没听见，红方再有三步就赢了。

“救命啊！谁家的孩子啊？”

老李听见了，想，掉水里游上来不就行了，俺那山里的孩子，哪个不是在水里长大的？

“孩子不见了！快点啊，谁家的孩子啊？”

老李的手往后一扒拉，孙子呢？老李一身冷汗，孙子哪会游泳！

老李一跃入水中，如鱼一样，一会儿就把孩子救了上来。

周围的人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老李的脸红黑红黑的。

“孙娃子，孙娃子，你咋了？醒醒啊！”老李叫道。

掌声嘎然而止。

“你这老头怎么看孩子的？”

“什么爷爷啊！”

“……”

一个好心人进行了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孩子还不见醒。

老李满头大汗。忽然，老李抓住孩子的双脚，把孩子倒背在背上，疯也似的跑起来，绕着湖，跑了一圈，又一圈，再一圈……

救护车来的时候，老李才停下来。

“咳！咳！咳！”孩子终于咳了几声。

孙子得救了。老李却大病一场，成了真老头。

“爹，以后不能再让你看孩子了。”儿子说。

“肯定不能了。”儿媳补充道。

老李就闲了下来。还好，老李找到了翠湖公园树林下的组织。他们几个老头常聚在一起，有话聊天，无话发呆。

老李就像上班一样，天天去，那天下着暴雨，老李还披着雨衣去看了看。

老李想，这些老头都是多余的爹吧？

老李还想，汉字真奇妙，“爹”就是多余的父亲，而“爸”就是巴结父亲，真有意思。还有的叫“干爹”，白多了一个父亲……

老李想着想着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