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赵宇

最近，小陈不大开心，他感觉他的不开心是从冬天开始的，他经常静下心来剖析自己的痛苦，是的，他很痛苦，这痛苦跟丁女士有关，因为丁女士是冬天来的，丁女士一来，就让他感到了诸多的不适。丁女士经常摇晃着她那张不太好看的大白脸在他面前吆五喝六，他忍耐着，只敢对她的背影做鬼脸、呲牙或吐唾沫。

丁女士来那天，风刮得很大，那天小陈刚从外面回来，一个同事就告诉他说，新领导来了，是个女的。小陈马上问，女的？长得好看吗？

那同事诡秘地一笑，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还能好看到哪去。小陈一听是个大姐，一下没了兴趣，小陈想，如果这位女领导年龄小一点，也许还能激发一下他的工作热情，老女人，他实在不感兴趣。之后小陈假装去打水，故意从领导的办公室门前经过了一下，看见里面的确坐着一个女的，因隔着玻璃门，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他假装走错了办公室，直接闯了进去，那女的猛然抬起头来看他，他装出愕然的样子说，对不起，走错了。说着退了出来。

只那一眼他便看清了那女人的脸，可以肯定，那女人早已青春不在，她好像刻意化了妆，粉底液一定抹了不少，把一张本来就很大的脸弄得又白又圆的，看上去很不自然。小陈感到，这个女领导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他坐下，喝了口水，将自己的感受跟对桌的同事说了。

对桌的同事叫郭军，很圆滑很会来事的那种，经常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小陈表面上尊重他，可内心里是鄙视他的。

郭军说新来的领导姓丁，有点来头，是上面派下来的。

第二天，丁女士便召集大家开会，他们这个部门属于银行的业务部门，丁女士是部门经理。丁女士先进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虽然简单，但大家还是听出了丁女士的实力，名牌大学毕业，硕士学位，英语八级。

小陈心想，这女人也许是个书呆子，光知道读书，没什么实战经验。他发现，丁女士很讲究穿戴，通体名牌，由此可以看出她的经济实力。也许她在上级单位腐败了吧，才被贬到了基层。

丁女士开会时，小陈思想溜号了，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吴莹，昨晚他和吴莹吵架了，吵架的原因是吴莹要买车，他不同意。两人便激烈地争吵起来。吴莹说别的同事都有车了，只她没有，太没面子了。她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陈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先买房子后买车，你怎么变卦了？

吴莹说，这房价涨这么快，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买上房子呀，房子先不买了，先买车。

小陈想，这个女人真的是疯了，车能住吗，他强硬地说，坚决先买房后买车。

吴莹一听，嗷一声，把哭声弄得更响了，她哭诉道：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我怎么嫁给你了呢？你当初跟我说你这也有那也有，可我嫁给你后才知道，你骗了我。

小陈一听，她又开始翻旧帐了，他承认他当初的确骗过她，那是因为他太爱她了，怕失去她。他每次这样解释时，吴莹都不依不饶地要他深刻检讨。他口头检讨过，书面检讨也写过很多，可吴莹一直不肯原谅他。谈恋爱时他告诉吴莹，他们结婚时他父母会给他们买房买车买钻戒，可是等他们真正结婚时，一样都没实现，原因是小陈的弟弟先结婚了，父母把钱都花在弟弟身上了。其实父母也只给弟弟拿了一小部分，之后他们就变成了无产阶级。现在他的父母靠退休金生活，已没有什么积蓄了。

正当小陈思绪翻涌地回忆他与吴莹的战争时，他忽然听见丁女士念了他的名字，他马上警醒过来，发现他的名字已经念过去了，他听出来了，丁女士是在给大家布置任务，最近又推出了一个新的业务品种，她要求全体客户经理全力营销，争取在短时间内见成效。

小陈说，任务太重了，肯定完不成。

小陈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立刻都射向了他。小陈也为自己的冒失吃了一惊，他的确有这样一个毛病，经常会在很严肃的会议上突然发言，搞得很突兀。

丁女士望定了小陈，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陈马上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丁女士示意他坐下，然后她斩钉截铁地对大家说，我认为这个任务一点也不重，你们不仅要完成，而且要超额完成。

小陈想这个女人也太狠了，还超额完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散会后，任务表很快发了下来，小陈惊讶地发现，他的任务比别人的多，跟开会时念的不一样了。他马上拿着任务表冲进了丁女士的办公室，他嚷道：为什么我的任务比别人的多？

丁女士正在电脑前忙活着什么，她说，怎么，我是根据每个人的能力分配的任务，你有什么异议吗？

小陈说，当然有异议，你刚才开会时念的还没这么多呢。

丁女士微笑着说，是呀，我通过考虑，又重新分配了一下。好了，我还有事，你回去吧。

小陈见丁女士向他下了逐客令，他只好转身出来了。他拿了那张纸愤怒地向郭军诉说，郭军幸灾乐祸地说，这就是你开会乱讲话的结果，以后注意吧。

以后的几天，小陈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他整天什么都不干，只管玩电脑游戏。有好几次丁女士站在他的身后严肃地告诉他上班时间不许玩游戏，再玩就要罚款了。

小陈梗着脖子没搭理她，他只在心里反抗，骂她是灭绝师太。小陈感觉自己的位置不好，别人在门口就能看到他在玩游戏，郭军的位置好，正背对着门，在里面看三级片都不能被人发现。有一次小陈要求跟郭军换位置，他说你都在那坐两年了，也该跟我换换了。

郭军得意地说我这可是风水宝地，多少钱都不能换。

周五，丁女士给大家开会，要求每个人汇报一周以来的工作成果。每个人都进行了汇报，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成绩，没有成绩的也都兀自虚构了点营销意向，只小陈汇报时一片空白，他说这周他因身体不适，没有工作。

丁女士立刻望定他，目光变得那么寒冷，她当大家的面说，如果你真的身体不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那你就马上向我提交一份辞职报告。我在这里跟大家说清楚，我们这里是不养闲人的。散会！

很快工作业绩表便在醒目位置上贴了出来，小陈过去看了看，他排在最后。小陈想，这个女人太坏了，竟然让他写辞职报告，他才没有那么傻呢，辞了职他去喝西北风呀，再说吴莹也不能干呀，他敢肯定，只要他一辞职，吴莹立马就会跟他离婚。他以前跟吴莹吵架时，吴莹就多次提出过要离婚，他们的婚姻是在他的多次哀求下才得以存活下来的，其实他不肯离婚也并不是他有多么爱吴莹，他只是懒得折腾，离了还得结，重新恋爱重新开始，他觉得太麻烦了。在吴莹之前他曾有过一次轰轰烈烈的可怕的恋爱，后来悲壮地结束了，在这次失恋中，他的心灵仿佛受到了重创，好久都没有恢复原样。等轮到吴莹时，他早已没有了从前的那种激情，吴莹的到来，就像一剂药，给他的第一次失恋进行了全面疗伤。是的，现在吴莹就像他的药，他有点依赖她了。

小陈惊讶地发现，业绩表上排在第一名的竟然是丁女士，看来这个女人不仅学历高，营销能力也强，小陈很不服气地看着丁女士的名字，他真想把那名字挖下来，换上自己的。

小陈带着抵触的情绪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不工作时他仍然玩游戏，但是背着丁女士的。有一次他正玩得尽兴，不想丁女士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丁女士愤怒地说，我这可是第六次警告你了，现在，我命令你马上把游戏给我删了。

小陈自知理亏，只好当着大家的面将游戏都删了。当时他感觉很尴尬，无地自容。也感到冤枉。因为丁女士抓住他的时候，其他几个同事也正在玩游戏，只不过他们的电脑都背对着门，丁女士看不到而已。事后，郭军说你的确太倒楣了。片刻郭军又神秘地说，我听说丁女士也玩游戏，只不过没让我们撞见罢了。

这个消息让小陈非常振奋，他决定去监视丁女士，现场抓获玩游戏的丁女士。现在为了抓丁女士，他经常忽然闯进丁女士的办公室，借故问这问那，并忽然出其不意地窜到她的身后，看看她的电脑屏幕。当然了，他一直没有发现过丁女士玩游戏。丁女士在电脑上不是写报告就是做报表，跟个工作狂没什么两样。

月末发奖金时小陈比别人少了一半，小陈立刻想去找丁女士理论理论，可又一想，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但回到家后他还是要跟吴莹发牢骚的，况且他的奖金是要如数交到吴莹手里的，比以前少了，吴莹肯定会追问原因。小陈说那个精神病女人把我的奖金扣掉了一半。吴莹立刻跳起来说，凭什么呀，找她去。

小陈并没有告诉吴莹他玩游戏被抓的事，因为吴莹也特别讨厌他玩游戏，他经常为了玩游戏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夜，吴莹多次哭叫道，你是要跟我过还是要跟电脑过呀，有一次吴莹甚至将电脑的显示屏给砸了，害得他又花钱买了个新的。不吵架时，他们还是很恩爱的，有一件事他们两人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暂时不要孩子。吴莹有好几个同学因为过早的要孩子而失去了工作，吴莹说他们先赚钱，等赚够了钱再要孩子。小陈也不急着要孩子，他总感觉自己还没玩够，他害怕孩子的到来影响了他的生活质量。

小陈是在一次会上和丁女士吵起来的，那天丁女士在会上宣布，将小陈手里的几个优质客户移交给其他几个同事管理，小陈一听，脑袋嗡地一声，这不跟杀他一样吗，他全指着那几个忠心耿耿的客户活着呢，他立刻站了起来，大叫道：凭什么把我的客户给别人管理，我不同意。

丁女士说我分配客户的事不用事先跟你商量吧，再说这些都是我行的客户资源，并不是你的私人财产。

小陈说我做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拿走？你知道我维护一个客户需要多少的精力吗？

丁女士说我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你的身体状况，这个月你因身体情况多次跟我请假，所以为了减轻你的工作压力，我决定把你的客户交由别的客户经理分管。

小陈冷笑了一下，你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的身体，你这分明是在刁难我。小陈说着话，已向丁女士走去，他叫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今天我要跟你拼了。

小陈冲上去要打丁女士，立刻被同事们给拦住了。小陈被人拉出了会场。小陈听见丁女士在他身后叫喊道，你人身攻击，我要处分你。

以后的几天，小陈一直在等着丁女士处分他，可等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动静，他将手里的客户交出去了一多半，心里沮丧极了，他想以后就破罐子破摔了，他已看出来了，只要有丁女士在，他就没好。

他开始考虑自己今后的出路，他想考研，他想丁女士之所以那么强势，不就是因为她是个研究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考上。但是他考研的想法遭到了吴莹的反对，她说你都多大岁数了，你都三十五了吧，你还考研，真让人笑话。

小陈反驳说，什么三十五，三十四岁半，不到三十五。

吴莹冷笑道：小气男人，多说半岁也计较。

小陈又想，要不他跳槽，出去闯一闯。吴莹说你当初找这份工作时多难呀，一百多人报名，只招八个，你费了那么大的劲，过五关斩六将，总算考上了。现在却要轻易放弃，多可惜呀。

小陈一听也是，现在找工作多难呀，他现在的这份工作有多少人在羡慕呀，不能放弃。可是他现在每天一提上班就犯难，他真的不愿意面对那个丁女士。

吴莹说你就忍忍吧，男人和女人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哪有真记仇的，你给她送点礼，拍拍她的马屁，保证她以后对你好。

给她送礼，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正当小陈每天愁思泉涌时，忽然来了一个好消息，上级部门正在招聘，小陈一看招聘通知，他正好符合条件。他马上填了报名表。

小陈填表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他想象着自己离开的情景，他想如果自己真的聘上了，他走时他是不会跟丁女士告别的，因为他恨她。当他拿了报名表去找丁女士签字时，丁女士没签，丁女士说谁同意你填表了，你把表放这吧，我不同意你报名。

小陈一听，急了，你凭什么不同意我报名？

丁女士说我们部门最近人员紧缺，你又不是不知道，上个月调走了两个，你现在又报名，我怎么能同意。

小陈一听气得差点哭了，他知道丁女士就是不想让他走，她要折磨他，然后看他的笑话。小陈见丁女士真不给他签字，他气愤地把表撕了，然后甩门而去。

小陈决定报复丁女士，想办法把她给搞臭。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报复她，遭到了吴莹的制止。小陈认为吴莹是个老娘们，干不了什么大事。那晚，北风呼啸，小陈心情郁闷难当，他一个人走到大风中去酒馆喝酒，在酒馆他摔了许多个酒瓶，不许饭店下班，凌晨两点，他还在酒馆里耍着酒疯。后来酒店的人在地上捡到了他的手机，接听了吴莹打来的电话，吴莹打了许多电话，终天有人接了，她马上来酒馆将醉成烂泥的小陈接了回去。

小陈酒醒后反而安静了，他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顶，迅速草拟了一封匿名信，他想检举揭发丁女士，他断定，丁女士当了这么久的领导，肯定收受过贿赂，一告一个准。这天他又请了假，没去上班，他在电脑上写他的匿名信，写了好几个版本都没如愿，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期间丁女士给他打过电话，要他去办一笔业务，他果断地拒绝了，他说我病了，去不了，说完粗暴地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小陈又很不情愿地上班去了，还好，丁女士没有找他的茬，一上午相安无事。下午，中层干部开会，丁女士离开了办公室，她没有锁门，当小陈发现她没有锁门时，她立刻产生了去检查她电脑的想法，他断定她是玩游戏的，她不可能满负荷工作。

他悄悄地来到了丁女士的办公室，电脑开着，他立刻进入了搜索，他看见丁女士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小男孩的照片，想必是她的儿子吧。小男孩长得还挺可爱的，谁会想到这么可爱的小男孩会是丁女士生的，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小陈经过一番艰苦寻找，终于在一个文件夹里找到了一个连连看游戏，这个游戏藏得很深，被放在一个文件夹的文件夹里的文件夹里，也就是说上了三层保险锁，小陈将游戏从文件夹的深处拽了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最醒目的地方，然后他离开了丁女士的办公室。

他想丁女士回来后肯定会看到桌面上的那个游戏，她会自责吗，她以后还好意思管别人吗？丁女士会想到那个游戏是他给拽出来的吗？小陈一直等到下班也没看到丁女士回来。第二天小陈猜想丁女士可能会生气地过来问谁动了她的电脑，可等了一上午也没什么动静。下午小陈趁丁女士上厕所的时候悄悄去了她的办公室，他看到电脑桌面上的那个游戏图标没有了，肯定是她发现后悄悄地删除了，或者又放回了那个文件夹。

又一个发奖金的日子到了，小陈发现，仍然是他发的最少，丁女士在会上说，她最推崇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对于那些想不劳而获的人，坚决予以制裁。

小陈知道她在指桑骂槐，是针对他说的，他注视着丁女士的大白脸和红嘴唇，真想冲上去将她的脸打扁。随着奖金的下降，小陈在家里的地位也越来越低了，吴莹动不动就拿他那点可怜的奖金说事，以前他每晚都要喝瓶啤酒，现在，吴莹不许他喝了，她总是夸张地说我们家的日子都这么困难了，你还敢喝酒。

没有酒喝的日子是郁闷的，小陈开始考虑跟丁女士改善关系的问题了，吴莹大力支持，她说要不你给丁女士送一套名牌化妆品吧。小陈一想，也行，他知道丁女士喜欢化妆，说不定送点化妆品她就能对他好点了。星期天，小陈和吴莹一起去街上买化妆品，吴莹对化妆品还算在行，她选了一套价格中等的化妆品，吴莹说她自己都舍不得买这么贵的，真是便宜那个丁女士了。

小陈说等我下次发了奖金后就给你买，你别着急。

第二天小陈将包装精美的化妆品藏在了抽屉里，他等待时机给丁女士送去，好不容易挨到丁女士的办公室里没人了，他马上走了进去。送礼物这种事他以前基本没干过，第一次干，挺紧张的，好像比跟丁女士打仗都紧张，他鬼鬼祟祟地坐在了丁女士的对面，有点语无伦次，但总算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之后他将化妆品推到了她的面前，丁女士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又看了看化妆品，之后她严肃地说，我从来都不收礼物的，你拿回去吧，说完将化妆品推回到了他的面前。

小陈急了，他说，我昨天特意和我爱人去街上给你选的，你不拿，让我回去怎么交待。

丁女士说，给你爱人用好了，其实我从不用这种杂牌货的，我一直用一个固定的品牌，用其他的牌子我会过敏，你买的这个牌子不适合我。

小陈一听，原来她是嫌档次不够呀，他感到即羞愧又愤怒，他生气地拿回化妆品，什么也没说，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回到家，小陈将行贿经过向吴莹讲了，吴莹拿过化妆品骂道：她真不要脸，还好意思点菜，说我的这个是杂牌货，还说什么过敏，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不要正好，我要。

小陈又想，要不我请她吃饭吧，两个人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说不定矛盾就一下化解了。

小陈是在周五的下午去请丁女士的，他看见她好像收拾了东西正要走，小陈马上走进去进行了邀请，丁女士当时就拒绝了他，丁女士说，太不巧了，我刚好有事，改天吧。

丁女士边说边往外走，小陈只好跟了出来，之后丁女士下楼去了。小陈朝她的身后踹了两脚，回自己办公室去了。通过这两次丁女士的态度，小陈明白了，丁女士是不屑与他改善关系的，他已经主动表示了和好的意向，而她不配合，这让小陈非常恼火。

郭军倒是跟丁女士处得很不错，经常端了一杯水去领导那里与领导长谈，郭军有时会透露一些他们谈话的内容，郭军说丁女士很愿意给别人讲她的奋斗史，你知道吗，她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储蓄员，靠自己的奋斗，一点点地走到了今天。

小陈想，丁女士在跟郭军讲她的奋斗史的同时，肯定也讲了不少他的坏话，他知道郭军是一个很会拍马屁的人，每次他看见郭军坐在丁女士的对面眉飞色舞时，他都想冲进去打断他们的谈话，小陈嫉妒郭军，郭军凭什么有房有车有孩子，而他小陈却什么都没有呢。更可恨的是，郭军这人长得也很帅，有一次吴莹看到了郭军，当人家面就惊呼人家帅，当时把小陈气得鼻子都歪了，回家便把吴莹训斥了一顿，从那以后再不肯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了。

为了避免与丁女士碰面，小陈现在一般都不呆在单位，他平时都呆在股市里，他买的股票都被套了，他也再没有什么闲钱买新的股票，他呆在股市里就是找人聊天，有时丁女士会打电话给他，问他在哪里，他便理直气壮地说他在外面，在营销。

丁女士明明知道他没有营销，但也拿他没办法。最近为了掌握小陈等人的行踪，丁女士设立了一个出行登记簿，每个人出去时都要在登记簿上写清楚去哪里了，干什么，如果是去营销，回来后要把营销结果写在上面。小陈感觉这个本好像就是专门给他设立的，其实这个本也并不能难倒小陈，他每次都瞎写，因为他知道丁女士不可能跟踪他。

有一次小陈正在股市里跟人侃大山，丁女士忽然来电话了，问他在哪里？

他说我正在客户这里营销呢，这客户非常有潜力，回去后我向你详细汇报。

丁女士说客户的单位在什么地方，我也想过去跟客户谈谈。

小陈一听，吓了一跳，她也要见他的客户，那不露馅了吗？他说不用了，客户的单位离市区很远，在郊外，再说我刚跟客户说完拜拜，正往外走呢。

丁女士说你不可能在股市里跟客户谈话吧，你往门口看一下，我看见你了。

小陈一听，被吓了一跳，他马上往门口看去，妈呀，真看见丁女士了，她正站在股市的门口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看着他呢。小陈吓呆了，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向丁女士解释，他走向丁女士，并尾随着她来到了股市外面。

丁女士很生气地大声说，我早就知道你每天都呆在这里，你打着营销的旗号，满嘴谎言。

小陈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丁女士满脸严肃地说，现在我正式通知你，给你一个月的考察时间，如果你的业绩再无起色，那么你或者辞职或者到基层网点去。丁女士说完扬长而去。

小陈灰溜溜地回了单位，他惊魂未定地坐在自己的坐位上，他恨丁女士，她竟然跟踪他，他想到了报复，你不是让我难堪吗，那我也要让你难堪。

晚上小陈躺在床上苦思冥想，他知道丁女士是一个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人，她每次在单位的浴池洗完澡后都不马上见人，而是躲在自己的屋里没完没了地化妆，化完了妆才肯见人。小陈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见过洗浴后没有化妆的丁女士，并不夸张地讲，她不化妆的样子真的很吓人，湿头发乱蓬蓬地贴在脑皮上，嘴唇是吓人的白色，脸上长满了黑斑。

小陈算好了，第二天中午下手，他知道下午一点半有个全体员工大会，他要让她蓬头垢面地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第二天中午，小陈看见，丁女士拎着一个塑料筐下楼洗澡去了，他迅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小瓶万能胶，来到了丁女士的办公室门前，他将胶水挤进了钥匙孔里。之后他离开了单位，造成了一种自己不在现场的假象。

中午一点多，小陈回到了单位，正像他预料的那样，丁女士的办公室门前围了很多人，大家正在研究怎么才能把门打开，小陈看见，手里拎着洗浴用具的丁女士正尴尬地站在门口，她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还在滴着水，她丑陋的没化妆的脸简直让人认不出来了。大家一边研究开锁一边偷偷地看着半掩着面的丁女士，小陈幸灾乐祸地站在人群里，请的开锁工一直没来，丁女士的化妆品全锁在了办公室里，据她自己讲她用的全是外国品牌，国产的她用不了，一用就过敏。眼看着下午的会就要开始了，一个女同事说，你还是用我的化妆品对付一下吧，小陈看见丁女士拨开了人群，和那个女同事走了。一点半准时开会，用别人的化妆品简单化了妆的丁女士准时参加了会议，她的样子比刚才好了点，但仍然很难看。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人。

会议进行到一半时，大家都看出了丁女士的脸有些异样，她的脸越来越红，好像肿了起来，主持会议的人对丁女士说，你的脸怎么了，看上去不太对劲。丁女士羞愧难当地说好像过敏了。之后丁女士捂着脸离开了会场。

小陈在心里乐开了花，看来丁女士真的是用不了国产货，那次不收他送的化妆品也许并不是故意不给他面子。

丁女士因皮肤过敏好几天没来上班，这几天小陈过得也并不是太好，一方面他怕丁女士病好后追究锁孔里有胶水的事，另一方面他也有点良心发现，觉得不该这么害丁女士，毕竟是个女人，脸面多么重要呀。

有一次郭军低声对小陈说，自从看到了不化妆的丁女士后，这段时间他晚上总是作恶梦。小陈听后哈哈大笑，他说那我现在代表丁女士向你道歉。

丁女士病好上班后，并没有追究门锁的事，她很快就又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之中。其实小陈一直都没有忘记丁女士给他下的那个最后通牒，也许下个月丁女士就要将他发配到基层网点去了，他是从基层网点一点点干上来了，再回去，那真是太丢人了。他坚决不能回去。辞职更不可能。他忽然想到他有一个同学在上级单位的人事部门工作，他想让同学帮忙，给他调个工作，于是他给同学打了电话，约他出来吃饭。

在饭桌上，他跟自己的同学诉说了他的苦衷，他说就是那个丁大白脸，天天给我小鞋穿，我真的受不了了。

他的同学说不对呀，以前他也曾和丁女士是同事，丁女士不是那样的人呀。他说丁女士其实是上边派下来锻炼的，不久的将来是要重用的，丁女士以前就是个工作狂，很有工作能力，她的口碑一直是很好的。

小陈见同学这样评价丁女士，他非常地不高兴，他说我们两个人说的不是一个人吧？你马上想办法帮我办调动吧，再不离开她，我就要死在她的手里了。

小陈的同学说你一定是工作不努力让她生气了，我了解她，她只看工作业绩，请客送礼那套她不感兴趣。丁女士是个真正的女强人，她每天除了工作，回家还要照顾她那个弱智的儿子和瘫痪在床的母亲，她是个离婚女人。

什么？小陈头一次听到丁女士的家庭情况，他见过她儿子的照片，那么可爱的孩子怎么能是弱智。她还离了婚，还有瘫痪在床的母亲，这一切都让小陈感到吃惊。他一直以为丁女士是一个有背景的家庭幸福的女人呢，看来不是。

之后小陈同学帮他分析了他的现状，并告诉他只要他肯努力工作，丁女士肯定不会再刁难他的。

那天小陈喝多了，他趴在同学的肩上痛哭。他的同学鼓励他说，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你向丁女士证明你行。

小陈答应他的同学，按他的指点去做。

从那以后，小陈变了，他让自己完全投入到了工作中去，只一个月，便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丁女士最先看到了他的成绩，在月度总结会上隆重地表扬了他，要他再接再厉，再创佳绩。三个月后小陈的业绩排在了第一，丁女士将以前从他手里划走的客户又都还给了小陈，她说她相信小陈的能力。

这段时间小陈忙于工作，没再腾出空来跟丁女士战斗，丁女士也不再找他的茬了。但他是记仇的，他一直都记着跟丁女士有过的那些恩恩怨怨。现在他终于向丁女士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他行。

快到年末的时候，丁女士找小陈谈话了，她给了小陈一个报名表，她说总行给了一个进修名额，她推荐了他。去北京，脱产学习一年。

小陈很吃惊，用不相信的目光看她，丁女士说，我第一次给你们开会时就说过，只要你们足够好，我都会给你们机会的。回去准备一下吧，下周报到。

小陈很知道去总行进修意味着什么，这是有多个先例的，进修回来的人都已被提拔，不是处长就是行长。小陈往回走时，一直在掐自己，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难道我的命运真的要有转机了吗？

小陈去进修之前很想请丁女士吃顿饭，他要跟丁女士彻底谈谈，谈谈他的那些过错，谈谈他对她的怨恨和感激。在一个傍晚，快下班的时候，他去请了丁女士。

丁女士拒绝了他，丁女士说家里有两个病人需要她的照顾，八小时以外她从不参加任何饭局。

小陈说破个例吧，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谈。

丁女士略微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小陈发现，丁女士好像长得比以前好看了，尤其是她那双以前总是放射寒光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忽然变得温柔了。

小陈跟在丁女士的身后，他们一起下了楼，走进了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