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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担当与文化对抗
——从《吕梁英雄传》到《清明无战事》

2015-11-22张石山

都市 2015年8期
关键词:马老英雄传吕梁

张石山

历史担当与文化对抗
——从《吕梁英雄传》到《清明无战事》

张石山

历史的担当

今年是2015年,中华抗战胜利70周年。

10年前,公元2005年,是抗战胜利60周年。

2005年,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在所谓黄金时段播出了电视连续剧《吕梁英雄传》。该剧根据我省前辈作家马烽、西戎的原著改编,笔者张石山担纲出任首席编剧。这部电视剧,2005年首播,十年来在许多电视台不断重播。

客观评价,比起若干同类题材的电视剧,《吕梁英雄传》也还差强人意。至于“抗日神剧”,遭到种种揶揄、调侃、臭骂、诅咒,已经被广大观众给予判决,应该将之清理出我们言说的这个平台。

小说《吕梁英雄传》,号称“红色经典”。小说创作于1945年,在抗战胜利的前夕出版,堪称当年“与时俱进”的一部经典。时隔60年,将这样一部经典改编为电视连续剧,事实上成为笔者投身抗战纪念活动的一次当代践行。从对原著的阅读体认到改编为电视剧的“戏剧化过程”,笔者亲历其间,有许多当时的体察与事后的思考。

马烽点将内幕

《吕梁英雄传》编剧,马烽生前几经掂量,最终选定由笔者张石山来担任。这件事情当下被渲染成“马烽点将”,圈子内外,一时瞩目。其间内幕,或曰马老的苦心考虑,值得言说一回。

早几年,《吕梁英雄传》的摄制版权曾经出售过。由北京某著名制作单位负责制片,请了国内成名编剧来执笔改编。于是,马老就有机会看到了他人改编的剧本。

马老的感觉非常不好。“马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在我们的印象中,马老师说话极其有分寸。所以,公开场合,马烽老师说起他人改编的剧本,只是相当客气地言道:“咱也不能说人家改得不对、写得不好,就是完全没有了原著的地方风味和语言风格。叫吕梁英雄传,叫成泰山英雄传也可以!”私下言语,情况则要严重得多。马老这样讲:“出卖了版权,让他们随便给我折腾,我死不了看过之后也得气死!”

鉴于出售版权之后,将对剧本创作完全失去控制,因而马老决定:一定要在自己的监督指导下,完成剧本;然后再将原著的版权与写好的剧本,绑在一块来出售。

别人的本子马老不能信任,他又没有了亲自操作剧本的心力,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于是就出现了“马烽点将,张石山担纲创写剧本”这样一个事实。

竟然也写电视剧

除了小说、散文、诗歌等惯常文体创作,2000年前后,我开始涉猎剧本创作。

当时,颇是听到一点反应。“张石山竟然也写电视剧!”很惊讶、很惋惜甚至很不屑的口吻。

“小说受到了影视冲击”,或者是部分事实。假如有的小说家这样说,只能证明这些小说家的无能。他们需要一块世袭领地,需要政令强迫:领地臣民只许读他的小说,不得观看别人的电视剧。

“电视剧浅薄低俗”,也是部分事实。有的小说家傲慢于自己的深厚高雅,概无不可。高雅,没有多少人来欣赏;低俗,人们趋之若鹜。对此,徒唤奈何。

“稿费再高,我决不去写电视剧”,这属于你的自由。但因此觉得谁去写电视剧就好像谁堕落了一样,只是一种酸葡萄心理。

笔者不这样想。我们敬仰的前辈大师赵树理,一辈子不曾放弃戏剧创作,而且至死甘愿认为自己是个戏剧家。老百姓不识字,或者没有时间和兴趣读书,他们的主要文化娱乐,就是看戏。现在,更是这样。

你的小说高雅,老百姓偏生不来读;电视剧低俗,连你和你的老婆孩子都在看。这是一个巨大的现实,谁都无可转捩。

老百姓爱看电视剧,哪怕一边看一边骂。我们只是在一边跟着骂呢,还是进入编剧行当自己尝试一把力争写得好一点?

1998年,受西影厂张子良先生委托,我曾经创作过20集电视连续剧《后水浒英雄传》,剧本颇获好评。只是张子良先生突患脑溢血,拍摄事宜竟至搁浅。2003年,我为深圳万科影视公司创作了20集电视连续剧《兄弟如手足》。2004年拍摄完成,何冰、达达担纲主演,多家卫视播映,颇获好评。

再到后来,我还创写出了历史题材的30集电视连续剧《晋文公》。2014年全国广电总局举办剧本评奖活动,《晋文公》获取全国大奖,编剧奖金50万元。

奖金应称丰厚,我当然几分满意。但最令我满意的,是业界对我编剧水准的认可。我曾经是个小说家,我的短篇小说两度全国获奖;如今我涉猎编剧,我的剧本也获取了全国大奖。

小说家并不是人人都适合写电视剧;但只要他适合写电视剧,小说家的文学眼光、写作功底、思想深度与生活厚度,都是堪可信赖的。

打鬼子用不着动员

马烽点将,点到张石山的头上,我觉得马老师果然好眼力,堪称眼光毒辣。

自我抻量,我是一个不错的小说家,同样是一个不错的编剧。我相信自己有能力改编好《吕梁英雄传》,能够完成马烽老师的重托,可以实现马老西老两位尊敬的前辈这点夙愿。

况且,我是马烽、西戎、胡正、孙谦等前辈作家培养起来的晚生后辈。老师们有什么差遣,有什么吩咐,我的态度当然是积极响应。简直就像中国人打鬼子,根本不需要动员!

但在一开始,我心底里有过一些犹豫。那时,我的老爹刚刚去世,跑到马老师跟前,这不等于跑到又一个“爹”跟前去了吗?况且,我爹看我一无是处,躺在病床上臭骂我照样是狗血淋头,但他有一样赞成我:赞成他儿子会写字。用他的话说:哈哈,不用晒大日头,坐在桌子跟前就能挣钱养家,不赖呀!在马老师面前,我可就连这唯一的优点也不存在了!再说,马老要求极严,我能否令他满意?他要具体干预太多,我又能否适应?

然而,第一次与马老师就剧本事宜商谈,我的犹豫便当即打消。马老师患的是哮喘,与我家老爷子的病一模一样。马老师强打精神,挺直驼背,气喘吁吁,对我说呀说。他在尽量掩饰自己的衰迈,他在奋力传达自己的迫切愿望。我突然间心尖发软了。在那一瞬间,我对马老师已经不仅仅是执弟子之礼。当时心情,不亚于儿子面对父亲。

所以,当马老师对我言讲:张石山,没有制片方,先写剧本,眼下没有稿费,日后能不能拍成还不一定,这可是有风险的啊!我当即表态,我愿意担当风险。不计代价,完成剧本创作。

前辈人打鬼子,向谁讨要过工钱呢?

给历史以交代

马老自身写过许多电影作品,他的小说改编成影视作品的也相当多。唯有《吕梁英雄传》始终不曾搬上荧屏。对于改编工作,马老极其重视可想而知。

我想探究的是:时隔60年,对于当年那样一场伟大的抗战,前辈作家过来人,究竟有着怎样的重新认识的高度?对于当年的作品,原作者之一马烽老师,又究竟有着怎样的理性评价深度?

与其他描写反映抗日战争的长篇小说相比,《吕梁英雄传》是唯一在抗战年代创作出版、堪称“与时俱进”的一部作品。生活气息之清新、人物形象之鲜活,引领潮头、独步书林。

但由于原著作者当时年轻,文学功力尚浅,写作之初又是供边区报纸连载,包括时代局限、政策考量等原因,小说作品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如结构不免散乱、有的人物脸谱概念、过分贴近当年生活、缺乏更高的理性认知等等。

可贵的是,马烽并不讳疾忌医,不曾拉“红色经典”的大旗来做虎皮。刚刚开始研讨剧本创作,马老师就坦率承认:原著结构确乎有些散乱。借改编过程,文学剧本必须要有重大修改,必须要有重新布局结构、整合故事、梳理人物关系、设置关键情节等等再创作。还有,原著对地主康锡雪的描写有脸谱化的嫌疑。康锡雪扒灰什么的,是简单泼脏水;凡地主就天生爱当汉奸,是不真实、欠公允的。

当然,马老师的自我反省基本到此为止。

而从一开始,我就坦率地表达了我对抗战的理性认识。

首先,中国伟大的抗日战争究竟是不是一场全民抗战?

马老师说:我们写的是八路军抗日根据地的故事。

我说:抗日根据地,离不开全国大势;而且,即便是在抗日根据地,也是全民抗战。

我和马老反复磋商,包括马老的夫人段杏绵老师都介入了讨论。段老师说:在我们老家河北,最早起来打鬼子的,就是当时开明士绅们组建的地主武装。

历史的尘封终于揭去,马老打开了话匣子。老人家给我念叨:

当年,在我们的晋绥抗日根据地,开明绅士,为抗战、为革命确实做出了重大贡献与重大牺牲。其中最突出、最著名的有刘少白先生和牛友兰先生。当贺龙的129师开辟根据地之初,部队大冬天还穿着单衣;牛友兰先生一次赞助就解决了一个团的冬装。牛先生家数十孔砖窑的大院,捐作晋绥边区的机关办公场所。牛先生还积极兴办工厂学校,为抗战事业殚精竭虑、无私奉献。就是这样一位先生,在后来的土改运动中,被拴了牛鼻矩游斗而死,这一不义的行为曾受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

地主有家产需要保护,他们不会因为是有产者就格外欢迎日本鬼子来抢夺;他们多数读书明理,民族觉悟不会比普通农民更低;地主相对有文化而子女多大学生,在特定地区最早倡导抗日高举义旗的恰恰是他们;地主银窖里有白洋,当下取出就能购置洋枪军火……这是历史的真实,有案可查。而在惯常的说法里,包括我们奉为“红色经典”的不少文艺作品中,对地主的描写有违历史真实,至少不够全面和公允。

愈穷愈革命,愈穷愈光荣,这样的极“左”思潮由来已久。

视文化人为异类,视有产者为寇仇,这样的倾向早该纠正。

——当我开始进入改编写作过程,马老病重住院;在他弥留之际,我赶写完成了剧本,马老欣慰地知道了这一消息。可以说,马烽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表达了他修正自己作品的美好愿望。

不妨说,老人家要给历史一个交代。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知过必改,善莫大焉。

欣慰的成果

初步研讨之后,我首先拿出一个整体构思平台和故事大纲。多次听取马老的意见,反复研讨争论,平台与大纲终于获得马老的认可与肯定。老师与学生,长者与后辈,碰撞磨合,好比阴阳拮抗、太极浑成。马老从文60载,我学习写字40年,百年功力,糅合交织。整体构思和故事大纲,充分体现了两代作家共同的思考深度和生活厚度,成功是显见的。

其中,对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维持会长”如何认识评价,我和马老有过反复研讨论证。

鬼子占领了我们的大片国土,敌占区的老百姓不可能统统投奔延安和重庆。大家要生存,要艰难面对异族的血腥统治,暂时维持鬼子成为不得不如此的普遍选择。那么,对维持会长一类人物要客观分析。凡维持,一概打成汉奸,是粗暴的,是没有道理的。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作品,对此早已有过可贵的探索,取得了可喜的突破。我在人物设置上,对原著中的维持会长康顺风,做了重大改动。

关于改编,扼要来说,我和马老至少在以下几点取得了共识。

一 思想基点。抗日战争胜利的意义怎样评价都不会过分。具体到本剧,则要充分体现全民抗战的历史真实;在亡国灭种的严酷现实面前,一盘散沙的国人空前团结;最普通的大众,农民老百姓,被激活,焕发出无比的勇气和智慧。

二 故事新编。原著故事有些散乱,要重新结构成一个相对完整、脉络清晰、逻辑严谨的大故事。悬念抓人、高潮迭起,强调“好看”,寓教于乐。

三 重塑士绅形象。马老一再讲说,开明士绅对抗战做出了巨大贡献。在此基础上,不仅强化了原著中二先生的开明儒教形象,对地主康锡雪也进行了重新塑造。

四 重塑维持会长。马老最终同意说,我们塑造一个中间人物吧!我想:为了一方平安,豁出身家性命出头与鬼子周旋,这样人物岂不也是我们的吕梁英雄!

时隔60年,回望历史,我当然要尽量表达我的认识与思考。

令人欣慰的是,马老耄耋之年,尊重史实、慨然自新,谦虚纳言、从善如流。

两代作家,最终取得高度一致。

以文学的良知,还历史以公道。

我所创写的剧本,后来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全文出版。白纸黑字,如假包换。我的剧本,对原著作了极大改动,除人物名字与地名之外,主要故事都进行了重新构思创作。重新构思创作,具体呈现出了我对那段历史的当代认知。

红色经典的尴尬

所谓剧本,一剧之本。

但电视剧是一门综合艺术。电视剧究竟会拍成什么样子,实在不是编剧可以左右。

依照正常情况,导演演员尚且要进行再创作。况且,电视剧审查严格;审查者有他们奉行的种种标准。我原本并不指望具体拍摄能够完全依循文学剧本。大致不离谱,足矣!

马老曾经担心:出售版权之后,原著的改编失去把控,会让别人随便折腾。

实际情况是、不幸的是、令人大失所望的是:负载着马老殷切希望的剧本,老人家亲自监督指导下完成的剧本,照样遭到了随便折腾的可悲命运。

据我所知,制片方在“红色经典最好不要改动,应该尽量靠拢原著”的说法之下,将剧本曾经努力改进过的许多地方,实际拍摄制作几乎全部倒退了回去。

什么叫红色经典?谁来给出准确定义?剧本是原著之一马烽监督指导下完成,并非擅改。但马老又不幸逝世,有人硬说是擅改,找谁说理去?

所谓红色经典,成为“两个凡是”一类的东西。即便其中有显见的不足与错误,即便有极左余毒,也不得改动更易,这叫怎么回事?

关于红色经典不得擅改的说法,成为某种禁令。制片人为了躲避斧钺,不得不提早自行阉割。他们看去气派很大的样子,却有他们的苦恼与无奈。

就此,《吕梁英雄传》的制片人张纪中给我有过解释。他说:上头审查,不是审你的本子,是要审我们摄制完成的电视剧。咱们投入上千万,万一出点偏差,不得了啊!经济损失无法弥补,就连我们纪念抗战胜利的愿望也得泡汤呀!

话讲到这份儿上,谁还能再说什么呢?

马烽老师,希望原著得到好的改编,不要给他瞎胡折腾;原著属于红色经典,干脆给他来个原封不动。

九泉之下,不知马老该哭还是该笑。

历史的担当

日本鬼子侵略中华,罪恶滔天;民族抗战,可歌可泣。

小日本不仅不道歉,不赔偿,甚至干脆背着牛头不认账。死难者的鲜血殷红,幸存者气闷郁结。

而好多严肃的题材被电视剧“戏说”,包括伟大的抗日战争。

在捍卫经典的堂皇口号下,许多有见地的思考被阉割。

将《吕梁英雄传》改编为文学剧本,马烽老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曾经有过许多崭新的思考;编剧张石山临危受命,竭心尽智,曾经做过许多无愧的努力。

这些,在后来摄制播出的电视剧中,都几乎被消解净尽。

聊以自慰的是:

至少,在文学的层面,在可以操控的文字范畴,我们曾经有所担当。

这是历史的担当。

文化的对抗

2005年,20集电视连续剧《吕梁英雄传》在央视播出。大致说来,应该算是同时同类题材电视剧中较好的一部。但由于各方面局限,拍摄完成的作品,没有完全体现出我的剧本所达到的高度。

不觉就过了十年。

2015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我希望自己在影视作品创作方面有所举动、有所突破。于是,有了写一部有关题材电影的动机。

所以动心要写一部抗战题材的电影,不是谁的指令部署,我在主观上有更为深层的内在驱动力。

就我的有限观赏所及,中国抗日题材的影视作品,粗制滥造者太多,精品阙如。一般编剧的套路,令人生厌:鬼子残暴而愚蠢,我们的抵抗则坚决而惨烈,最终是我们大获全胜。浅薄粗俗,不一而足。

全人类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过去了七十年。中华民族在世界反法西斯东方战场所付出的代价,无比巨大;对全人类优秀文明战胜法西斯所做出的贡献,无与伦比。作为影视作品来反映反思那场战争,我们和西方的差距之大,不可以道里计。即便与前苏联相比,我们同样难以望其项背。这样的状况和中国的经济发展不成比例,与东方泱泱大国的形象不符。这足以令人惭愧,令人耿耿于怀。

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我们不应该简单地谴责编剧,贬斥他们无能。多年来的思维定势,束缚了人们的思想、局限了大家的眼光。严格的审查制度非常必要,但审查尺度始终不明晰,编剧动辄得咎、无所适从。正剧因之少见,闹剧于是层出不穷。

而怨天尤人丝毫无济于事。中国人为反法西斯战争付出了无与伦比的惨烈代价,在影视艺术的表达方面,决不应该只是关起门来自说自话自我欣赏自我陶醉,早已应该走出去,或曰“打出去”。

身为一名中国作家,我是否能够超越平庸、写出具备走出国门走向世界那样水平的作品来?

首先,这要牵扯到对中国抗战的理性认识。

改革开放以来,国人迎来了伟大的思想解放。重新认知抗日战争,不再是禁区。这方面,国人已经达成了许多共识:

抗战对于中国,是中华民族近代百年屈辱失败史上的第一场大胜;亡国灭种的危机,激活了中国全民的抵抗意志;这是一场全民抗战,绝非一党一军可以独自胜任。

种种共识之外,我也逐步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立思考。

我认为:

从全球格局来看,二战是全人类众多伟大文明与反人类的德日意法西斯的大决战;中国抗战,是伟大的华夏文明对日本军国主义法西斯的殊死抵抗;中国抗战,是反法西斯大格局中东方战场最伟大的事件,同时,中国抗战是华夏文明与全人类文明的协同作战。

当然,任何文学创作最忌讳外在说教,作家所有的思考必须通过讲述故事与刻画人物自然流露出来。

在电影剧本《清明无战事》所讲述的故事里,我着力塑造了一位曾经的乡绅。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多是小政府大社会的格局。乡绅,在事实上成为乡土自治维系乡间社会平衡的中坚。他们身上曾经最多保全了中华文明、士子传统。在和平年代,他们行为示范、道德表率;在国难当头的时节,他们毁家纾难,垂范千秋。他们多数并非虚构的阶级敌人恶霸“黄世仁”,而是山西抗战史上开明士绅刘少白、牛友兰那样的人物。

理直气壮歌赞这样的人物,正是理直气壮歌赞华夏文明。

自鸦片战争以来,古老的中世纪东方帝国与西方现代文明乍然相遇,连连败退。一种极具破坏力的思潮铺天盖地:我们的文明已然落伍,不配保全、不可信赖。在这种思潮之下,于是将满清的政治腐败、经济滞后、军备落伍等等,一股脑儿归罪于华夏文明。

华夏文明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文明?我们要不要热爱弘扬这一文明?这个问题极其严肃。

我坚定地认为:战争或有一时之成败,并不能就此判断文明之高下。仗恃暴力、弱肉强食,那是丛林法则,与人类文明风马牛。成吉思汗的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岂能证明当时欧亚文明落伍落后!

在文明对话方面,伟大的华夏文明博大精深强韧厚重,浩浩乎存于天地之间、卓然挺立于世界文明之林。

我们的伟大文明,从来没有失败过。

仁者无敌。我们的文明根本就没有敌人。

全球抗击法西斯战争的伟大胜利,说到底正是全人类文明的胜利;中国抗战的胜利,则是华夏文明的伟大胜利。

在“清明无战事”这个故事里,在那一特定的历史环境中,中国曾经的乡绅身上所葆有的华夏文明,形成了与日本侵略者所推行的法西斯文化最直接的对抗。法西斯文化的残暴无耻暴露无遗,而华夏文明雍容博大、强韧无比,凸显出永远不可被战胜与征服的无与伦比的生命力。

不曾被入侵者的刺刀和滑膛枪征服的华夏文明,却遭到了中国人自己的践踏、遭害与破败,这是极其令人痛心的事实。

历史发展到当今,抢救与恢复传统文明的呼声不绝于耳。强韧的华夏文明屡经劫难,总是能够劫后余生。大地在、山河在、人民在,给人以伟大的信心。

《清明无战事》的剧本完成之后,曾经在北京召开过研讨会。由山西省作协和中国作协《文艺报》联合举办,有国内著名剧评家李准、仲呈祥等参加。大家给出了一致的高度评价,认为这是一个有重大突破的剧本。如果拍摄成功,将不仅是中国影坛的一部好电影,而且完全可以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然而,又是令人哭笑不得,电影的摄制计划中途夭折。我们山西不是出现了“塌方式腐败”嘛,这样的形势之下,曾经慨然答应全额投资的老板中途跑路,人间消失。

山西人民出版社的社长李广洁先生,在一次偶然相遇的场合,听我讲述了“清明无战事”的故事。李先生大为激赏。当下发出稿约:老张,你把这个故事写成长篇小说,我们来出版。

电影,是一门综合艺术,编剧完成之后,离不开导演和演员的再度创作。单单就剧本而言,和小说颇有共通之处,可谓大同小异。当然,作为小说,需要小说式的叙述语言和叙事笔调。

《清明无战事》,日后或许能够拍摄成为一部电影吧。现在,多承山西人民出版社的同仁襄赞,这个故事首先以小说的面目呈现给读者。

从《吕梁英雄传》到《清明无战事》,时间是整整十年。

对于纪念抗战,身为作家,书写有关作品,我自认为有责任在焉。

从“历史的担当”到“文化的对抗”,我的抗战题材写作在向深层掘进。

从我们的那个东邻小日本的表现来看,从当前风云变幻的国际形势来看,抗战在形式上是结束了,就历史的最终判定和文化对抗的意义而言,战争没有结束。

我在用我的笔进行战斗。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责任编辑 高 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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