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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原则
——杨政诗歌的形式意识及其他

2015-11-18/杨

作品 2015年5期
关键词:汉语意象形式

文 /杨 炼

读杨政诗选,我意识中,时时涌起一个词组:“诗歌的原则”。什么是诗歌的原则?一言以蔽之:形式。更具体些:基于汉字音乐感建立的汉语诗歌形式。杨政仿佛有此天性,他收入诗选的早期作品之一《小木偶》中,已见轻盈把玩语言和操控形式之端倪:“你是我梦中的那个人 / 我是代替你受苦的那个人”,“谁曾经是我?一个狂想 / 一个伪装成舞蹈的幻影”, 跨越二十余年,这操控一以贯之:“风在一旁抽丝剥茧,喏,总要有个破音来暗示完美”(《如果》,2012),而收在诗选中的近期的一首诗《国子夜》结尾于下面这段:剥开夜的壳,一只熠熠的狐狸现身了人,彻底玩完了,你们,演砸了自己幽魂已脱下这腌的衣裳,流光之末必藏着最暗的胜负手,寒颤搜刮百骸清风,悖论般拂过年轻而垂死的头颅

一如杨政自立的“小传统”,此诗形式触目地严整。句子整齐得一丝不苟,真正的豆腐块,却又在划定边线的足球场内,如拉美最佳球员般,从头顶到脚尖上演无穷尽的帽子戏法。“剥开夜的壳,一只熠熠的狐狸现身了”、“幽魂已脱下这腌臜的衣裳”、“藏着最暗的胜负手”、“寒颤搜刮百骸”、“清风,悖论般拂过”,每个诡谲玄奥的意象,都几乎把球踢出界外,却又奇妙地“香蕉”回了场内,一次次妙传,不期而然地射入球门。形式的限定,不仅没有令诗歌拘泥造作,反而让语句在流淌中,仿佛自动发育出一套规则,“人,彻底玩完了,你们,演砸了自己”,字数之恰合,诗意之顺畅,是刻意,更浑若天成。诗歌的原则,在此获得了最佳表现:形式,内在于诗作。它使诗,凸显出自身的美学性质,而非伤害或减弱。细加比较,当杨政诗歌球艺最佳之时,甚至胜过现代诗史上若干圣手如闻一多之辈。这里,有杨政的才华,更有历史的淘洗,让白话文挣脱早期的生涩,而重新找回汉语的成熟表现力。汉字的美学基因,经由表现当代人生经验,激发生成为当代诗学观念。因此,诗歌的原则——形式自觉之原则,绝非简单回顾古典,而是汉语在前瞻全球意义上创造的未来。

一个问题:自“朦胧诗”肇始,当代汉语诗历经三十余年创作,难道始终没有原则?很可惜,几乎没有。或者说,当代汉语诗经常自愿不自愿地误认他物为自己的“原则”。例如,因为粘连了太多意识形态的基因,我们的创作,虽曾力图挣脱官方宣传的控制,但仍经常以题材或主题,偷换书写本身;以冷战语境的群体口号,代替对当代生存困境的探索,以致从“诗”这个独特角度获取思想深度的努力,始终是一句空话。一代代诗人总不乏激情,可惜的是,非诗歌本体意义的激情,其结果恰在参与消解诗歌。文革的、地下的、寻根的、街头的、流亡的、市场的……诗不是做这边、就是做那边的工具。但是,其中有多少激情,是朝向诗歌本身的?其可悲的后果是时过境迁,主题变换,一代代诗人也就此风流云散。那些诗作几乎经不起重读。该记取的教训在于:所谓思想的深度,如果不能印证于语言的深度(从而创造出杰作),只等于没有深度。那些“诗”,压根就不值得写。那些激情,只是一种浪费——浪费诗人的生命。

这一抹阴影,恰恰反衬出杨政诗歌的魅力。沿用上文观念,我想说,杨政不多的诗作,却始终有“诗歌的原则”,那意味着:怎么写,在引导、甚至决定写什么。形式,不止是技巧,也是思想和诗意本身。形式之思,如一部乐曲中的主导动机,贯穿了他这部诗集,由是贯穿了诗集涵括的人生岁月。从十六岁的灵秀童子,到四十多岁的雅野中年,我看到杨政在苦心锤炼诗艺。第一首《给阿水的诗》里,翻飞着轻盈的意象,“如同两片披雪的羽毛”。从第二首《小木偶》起,诗作已放弃了(挣脱了)令人失重的“自由体”,开始寻找一种有机可控的形式感。此后,那探寻之途堪称漫漫修远。

我注意到,杨政对诗歌形式的探索,不流于空谈,而是诉诸意象、结构和观念,三个层次的形式思考,互生互补,构成了他的整个诗学理念。

杨政诗歌意象的创造力,基于他天资灵秀,随手翻阅诗作,佳句俯拾皆是,每发一语,令人绝倒:“空气在咳嗽 / 灾难伸出焦急的小手 / 我来不及穿上皮肤”,这是17岁时写下的《蝉》;“西天的铁匠铺,还在锻打那把收割的弯镰”,这是42岁时写下的《走马谣》;“孔雀在树巅吞烟, 肉身,方是斑斓的胜负手!"/ 但是?这但是来得太陡,它在修辞里抽羊角风”,这是2014年的作品《十三不靠》。杨政诗歌的意象,灵动跳脱着他祖籍扬州之雅,险峻奇诡又浸透青年领军川大诗坛之野,雅野相合,方敢称“艳”。意象一词,自从庞德发明,国人引进,至今已成汉语诗界蒙混天下的不二法门:原本无话可说,把两个不相关的形象凑在一起,经由望文生义式的过度阐释,就仿佛变成了有话不说。但真问题是,同一个造句法,旧物回收般使用了几十年,终难免被人认出“晦涩得太简单”①引自江弱水文《孤独的舞者,没有背景与音乐——从欧阳江河序谈北岛诗》,“朦胧”也还罢了,一旦穿透意象的目障,却常常被认出令人遗憾的肤浅与空洞。如此弊病,在杨政的诗作中几乎不见,他的意象,形象奇崛,刚看到颇为突兀,细思又暗合情理,例如《十三不靠》中这两句“明月照沟渠,我是住在你身上的无数个陌生人 / 瞧,借尸还魂的酒,还叼着前生啜饮它的红唇”,前一句,古典节奏的“明月照沟渠”,直接现代语感的“我是住在你身上的无数个陌生人”,不仅是衔接,更该说碰撞。下一句,“酒”叼着“红唇”,已经够怪,而“借尸还魂”和“前生啜饮”,更双双穿越生死,在一句诗里建构起一个多重时空的世界。于是,沟渠月色里,那“无数个陌生人”,在倒映哪个我?哪个你?哪些混淆的你和我?诗之意象,是新意,更是深意,宛如给事物吹入一口仙气,催生出新颖,思想能量的注入,让这些诗句,逾越技巧性的超现实,而成为被发现的“深现实”。一种“在思想的深处感觉”②引自杨炼文《智力的空间》,既有纵深又能绽放,发育成为诗的血肉。

意象如砖瓦,结构是建筑。杨政的诗,越到晚近越“规矩”,无论抒情诗或散文诗,或貌似散文诗而实为抒情诗的“杨政体”,几乎无一例外,均形诸严格整齐的句式。应该承认,这样的作品,很容易因为其刻意为之的“外形”,而招来造作之讥。下面这首《十三不靠》,是颇为典型的“杨政体”——

明月照沟渠,我是住在你身上的无数个陌生人瞧,借尸还魂的酒,还叼着前生啜饮它的红唇浓雾里滚动的娃娃脸,漾起米汤般粘稠的渺远布偶切开热腹掏出一把小弟,替它们描眉打粉火:鄙人属于半成品,还在速成班上苦修烧灰孔雀在树巅吞烟,“肉身,方是斑斓的胜负手!”但是?这但是来得太陡,它在修辞里抽羊角风而隐喻,总张牙舞爪地把自己引向虚耗的穷途别解梦了,她梦到花开万朵,一路灿烂到溃痛你在你深处吼:别靠近我!它已塞满我的七窍我啊我,水中月,我不是你,你为什么会是我?还不够黑吗,黑色的光正把对立面的万物照耀于是,逻辑先生推倒牌,胡,靠谱的十三不靠!

我前面已谈过此诗的意象,再次以它为例,绝非偷懒,而是想指出杨政的一套语言魔术(或巫术):如何在引爆单个的诡谲意象中,令诗句如大爆炸的宇宙,被内部压强向四面八方投射;又以诗行的整齐,活生生勒住一行行诗之奔马,将爆发的活力,由外向逆转为内向,由碎片迸裂逆转为“炸出”一个诗之整体。我某次曾戏言:诗是一场冷爆炸。这首《十三不靠》,直是这诗学理念的一次显形。十三个句子,“十三不靠”,词语精灵古怪,诗句捣蛋调皮,哪儿都不靠,因为句句开放自身,又句句靠谱——靠整首诗规矩方圆之谱。词语勇士已然可怕,而一支勇士们组织的严谨军队,更所向

披靡。处处“不靠”,才靠上了“诗”,那一束透视对立万物的“黑色的光”!这首杨政体的典范,短短十三行中,层次纷繁:日常细节(“速成班”、“描眉打粉”),艳词丽句(“梦到花开万朵”、“灿烂到溃痛”),够凶险(“你在你深处吼:别靠近我!它已塞满我的七窍”),够玄幻(“我啊我,水中月,我不是你,你为什么会是我?”)。这里,杨政靠上的,是诗歌的、诗学的意识。我用“结构”一词,作为涵括形式各层次的全称。探究“形式”,而不仅停留于谈论技巧、技术,甚至风格,因为那些类似科技式的手段,停留在诗的外部,能被不同作品回收利用。但真“形式”应内在于每件作品,它被诗意由内向外翻铸而出。一次次“赋形”,每首诗都成为诗学意识独一无二的造物。结构意识就是诗歌空间的意识。从汉字本身的空间元素起,把意象、诗句、诗节、一首诗、组诗乃至诗集的每个层次,都纳入结构的空间整体。不仅如此,汉字的音乐性,及其独特的声响、平仄音韵、音律系统,自被汉译梵文从印度引进而成为自觉后,更与视觉元素有机结合,建构起完美的汉语诗学形式。其最佳表现,当属古典汉诗中的七律,平仄、对仗的视觉、听觉美,构成诗之立法,在每首诗写下之前,已用一种建筑学式的稳定,囊括了内部可能的千变万化。顺带一提,绝非汉人在唐朝突然都成了天才,而是汉语诗歌形式本身的成熟,使诗获得了完美的表现力,由是唐人才华喷薄而出。七律曾被我称为“小宇宙”,那区区五十六字空间,囊括多少时间,直至我们当下的漂泊生死。这一杯“借尸还魂的酒”,一次次“叼着前生啜饮它的红唇”,等着看着,汉语轮回到下一个“成熟期”。在全球化语境中,一个汉语诗人,要独自完成古典诗歌上千年的进化历程,这是否是对我们才华的真正考验?噫,“十三不靠”吗?明明轻轻一靠,已直抵古往今来人与诗的根本处境。我——靠!

诗学观念,即是透过形式指向存在的观念。读杨政的诗,不可能不注意到他时时如绕口令般的“人称游戏”。他对此热衷到给自己起的微信号,也是“我仿佛是我”。一个“仿佛”,唯一突出了“我仿佛不是我”。杨政诗中,这“仿佛是,又仿佛不是”比比皆是,贯穿始终。从诗集中早期作品《小木偶》的“你是我梦中的那个人”,到堪称杰作的2014年作品《第十二夜》中“她们尖叫,这些赖在我身上清凉如水的家伙 / 第十一夜,吹瘦自己的风,却吹肿了世界”,再到《国子夜》中“这咖啡因的香饵,钓的是我还是空廓?”其中,人称犹如皮影,可折可叠,而诗句之手,借着灯光,翻云覆雨,神出鬼没。熟悉的语感,远令我想到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近让我追怀不久前仙逝的张枣,一样顽皮的词语,一样隐约可辨对“存在”的无尽忧思。我已经引用过诗集的最后一行:“清风,悖论般拂过年轻而垂死的头颅”,清风,悖论般拂过,堪称一个绝配;但衔接它们的,是又一个绝配:年轻而垂死的头颅。这里,一对自相矛盾,恰恰把我们存在之中的纠缠、冲突、无果写尽了。其效果犹如本人诗集名之“无人称”、文章名之“重合的孤独”,旨在唤起读者各层次的联想:社会的,在当代中国的现实里难道没有看够“年轻而垂死的头颅”?文化的,一缕古典的“清风”曾经并仍在令我们怎样左右为难?文学的,不依赖种种外在阐释,而以诗句内在的张力,析出、逼出了思想潜藏的层次。由是,存在,正是“诗本身”的思想。这样的诗,经得起沧桑变幻,经得起回顾审视,经得起我们自己的老,以及老辣目光中毁灭性的成熟。后现代一度忌讳谈论“深度”,以为借几句游戏之词,就可以轻佻地抹平世界和历史,殊不知被抹平的,除了诗人自己哪有其他?当代汉语诗,没有深度就什么也不是。以汉字写诗,面对的不是一个个方块字,而是一套历史、传统、思维、观念体系的载体,经20世纪中西文化大碰撞,它分裂为衔接古典的字、和西方概念翻译的词两大层次(且不提绝大多数翻译是日本人做的,只不过用汉字写下而已),由此造成当代中国人,从舌头到头脑的无所适从。每个汉语诗人,其实都在做同一件事:用自己的诗句重新粘合、整合这一切!我不得不说,这是我们灾难性的、又幸运无比的“宏大叙事”,它是贯穿我们血液、呼吸、细胞的基因,让我们活得、写得更有分量。我为此归纳的“独立思考为体,古今中外为用”,我和艺术家徐龙森的对话标题《经典性:一种思想追求》,我的九卷本《杨炼创作总集1978——2015》总序《一首人生和思想的小长诗》,我最终给自己定义的“全球意义的中文诗人”,凡此种种,都在强调同一个意图:每位中国诗人,都带着一部“中国思想词典”,他(她)必须是一位思想家,而且因为提问的深刻,使这个思想家“小”一点都不行!杨政的诗,让我看到,那座精美言辞的园林间,又一位智者,在悠游徜徉。他娴熟、享受、把玩着诗歌的形式之美,因为懂得只有透过形式的雕花窗棱,方能眺望言外之意的地平线。这座园林,方寸之内,却挪移时空,他跋涉半生,仍踟蹰在中途,用每首新作,继续修炼一具诗意的金刚不坏之体。

2002年,我应邀参加莫斯科国际诗歌节,在莫斯科,遇到当代著名俄国诗人弗拉迪米尔·米库舍维奇,并赴他在莫斯科郊外白雪皑皑的林中小木屋,和他做了一个题为《把蘑菇放进锅里》的长篇对话,收在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唯一的母语——杨炼:诗意的全球对话》一书中。做这个对话,是因为米库舍维奇的年龄,与上世纪60年代大红大紫的社会弄潮儿诗人叶夫图申科相仿,但当叶氏面对上万观众,朗诵自己的政治抒情诗,享受流行歌星般癫狂的街头崇拜,而米库舍维奇仍静静继续自己形式严谨的诗歌写作。又四十年过去,叶夫图申科早已被人遗弃,并成了被讥讽的低俗作者的代名词,可米库舍维奇却因其诗艺精湛,被誉为“俄国的叶芝”,并有一个俄国诗歌“米库舍维奇学派”追随他的足迹。我的兴趣,在给他(和我自己)提出问题:在历史的风暴时代,诗,如何找到且恪守自己的原则,从而避免被喧嚣的群体情绪席卷而去的厄运?热闹或宣言,并不能决定传统保留什么,淘汰什么。做出这个裁决的,只能是诗本身。

诗歌,是有原则的。形式自觉,就是它的原则。一条连线:精美的形式——诉诸创造性的形式主义——贯穿古今的“形式主义传统”,这一切,可以被命名为“诗歌主义”。2013年我获得柏林“超前研究”中心(Wissenschaftskolleg zu Berlin)高级学者奖金时,与中心总监、意大利美术史学家卢卡曾细究“诗”之学术定义,最终共同认可了一句话:一种借助语言音乐性建构出多层次含义的形式。其中,“语言音乐性”,说白了,就是我们常听到的“(诗是)最接近音乐的语言艺术”,从古典的七律、十四行到艾略特貌似自由体的《荒原》,诗的内在能量和形式制约,都基于语言的音乐可能性,相反,丧失这音乐性的,只能被叫做散文,而且只配叫坏散文。那句子中的“建构……形式”,在突出“创作”的本质,诗的最初“想法”(或灵感),充其量只能被叫做初稿。诗不能停留于此,它必须是一件作品。只有最终的完成度,能赋予它真实的美学质地。所谓“思想”,绝非外在于这“形式”,而仅仅是这形式的产物。那句子中“多层次含义的......”定语,指出这形式并非如学术论文般指向一个结论,它不是关闭、而在打开语言的宝盒,令思想被形式创造性地激荡而出。这还原了每个诗人都有过的经验:有时,苦思之后,恰是诗句“咔哒”一响,在终于找到自身时,比诗人原构思更好地抓住了诗意。我使用过的另一个句子:“持续地赋予形式”,在这里,已不止适用于某一首诗,或某个诗人的所有诗,甚或某时代里某语言的所有诗,全球化语境中,这个句子,其实超越语言和文化的边界,在指出一个诗人面对全部思想资源的方式:通过这首诗的存在,凝聚、刷新它们全体。“全球意义的中文诗人”,就是能够在全球广度上,令中文思想深度依然有效的人。这个原则,在判定一首诗、同时判定一个文化的生命。

最初,想为杨政的诗作写点什么,开始动笔,才发现任何与“诗”相关之文,要么认真写,要么绝不该碰。而杨政的诗,篇幅不多,可内涵的问题,正顶在当代汉语诗的要害之上:那些数量惊人的“作品”,却几乎没有作——品!无数题目中,很难遇到一首“诗”。于是,小题——必须大作,且以大题目堂而皇之的大作,方解渴尽兴!此文能否激励杨政,如他诗集中越晚近佳作越密集那样,能继续拿出令我们眼前一亮的新作吗?能螫疼在团伙自吹互捧中的汉语诗人们,冷静下来,反省一下自己活得、写得是否值得吗?

但愿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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