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故”事
——浅析薛友津《齿白唇红》
2015-11-18李哲
■李哲
梨园“故”事
——浅析薛友津《齿白唇红》
■李哲
薛友津,凭着对文学梦想的追求,使得只有小学文化的他,成长为作家和大学兼职教授。1984年,他的第一篇小说《陶秋姑》在《大风》杂志上发表,便在文学界引起了强烈反响。30年来,薛友津一直笔耕不辍,接连在《花城》《钟山》《小说界》《清明》《小说月报原创版》《江南》等50多家刊物发表文学作品400多万字。薛友津之所以拥有如此的创作成果,与他的艺术感觉、生活积累以及多年的努力和坚持都是分不开的。尤其入选2013年省作协重点扶持项目的《齿白唇红》更是一部厚重的作品,江苏作家、江苏省作协主席范小青,作家赵本夫、刘庆邦等都对此书有着较高的评价。本文将从梨园群体的写作、梨园人人性的探索、梨园人情感的纠葛来解读小说《齿白唇红》中的“梨园故事”。
一、新颖的梨园题材
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写作对象。每一部作品都有自己的既定读者。《齿白唇红》写作的对象是被边缘化的梨园群体,梨园群体属于“底层群体”,但同时又是一个特殊群体,因为他们不是靠劳力吃饭,而是靠艺术生存的。他们有着自己的信仰和坚守,有着自己的精神和追求。戏剧界雅称梨园,演员称梨园子弟,这是来自唐代的典故。梨园因设在当时长安禁苑附近的梨园而得名。旧时学戏的大多是贫家子女,一般十岁左右开始学艺。文中的梨园人都是一些贫穷苦命的人,就是为了填饱肚子,有尊严的活着,他们走到一起,组成了一家人,一个群体。“梨园弟子”是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他们的苦辣酸甜,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欢离合,在这个社会大舞台上演绎着。作者选择“梨园子弟” 这一特殊的社会群体作为写作对象,反映了梨园人的爱恨情仇,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李家戏院和花家戏院是当地的两大戏院,他们的子女子承父业,这样世世代代地传了下来。因为老祖宗曾是“梨园行”的艺人,因此,这个家族就被称其为“梨园世家”。作者也许没有梨园经验,但是看得出来,至少他是非常熟悉这个特殊群体的,更是非常爱这个特殊群体的。作者的爱恨情仇,无不体现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或者是他跟着小说中的人物在喜怒哀乐,或者是小说中的人物跟着他在喜怒哀乐,总之,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和他笔下的人物,是一体的、不分离的。现在,随着电影、电视业的发展,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对戏曲戏剧的关注越来越少,学习和传承唱戏这门艺术的人也为数不多,梨园世家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学习这门艺术付出多,见效慢,在这个与经济挂钩的年代,人们不会为了“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而起早贪黑地练功,吊嗓子了。戏剧要求演员说唱念打,样样精通,才能上台演出,博得众人喝彩,才能红火,对人的艺术素养的要求极高。没有天赋,不去努力的人是不会有这么高的艺术造诣的。
当今社会,梨园群体正逐渐被边缘化,作者在小说中再次关注这一梨园群体,把这一被人忽视的群体呈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要引起人们对这一群体的关注。梨园人是一个有着自身传奇色彩的群体,自从唐代有了梨园之后,他们在历史的洪流中摸爬滚打,一直延续至今。李家戏班和花家戏班是唱戏谋生的,卖票演出。根据当时政治和文化政策,县里要成立一个剧团,于是李家戏班和花家戏班就被“招安”了,下乡巡演,观摩学习。他们可以领工资了,这也许是唱戏的人不再为了养家糊口而唱戏的时候,终于能为艺术而艺术了。随着中国政治运动的发展,不仅文学上出现了政治性凌驾在文学性之上的“十七年文学”,而且在唱戏上,他们不再唱那些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老戏,而是紧跟时代的步伐,请科班出身的专家指导,开始演《洪湖赤卫队》、《江姐》这些回忆战争岁月,回忆苦难年代,回忆过去生活,和帝国主义、资本主义、旧思想、旧观念作斗争的戏。“文革”期间,破四旧立四新,那些上演的有关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老戏,都被认为是为封资修歌功颂德的,被称为“毒草”,全部停演。只有《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海港》《奇袭白虎团》《红色娘子军》《白毛女》《龙江颂》等八部样板戏可以传唱。因此,李家戏院和花家戏院彻底败落,戏服被称为“封建残余”,被红卫兵烧掉了,梨园子弟被派到“五七”干校里劳动。“五七”干校结束以后,接到上面的指示精神,百姓百看不厌的地方戏的恢复成为大势所趋,于是将老演员都解放了出来,恢复地方剧种,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尽管他们唱的戏需要以国家政治文化政策的调整而改变,需要适应观众的欣赏口味,但是梨园群体能在历史的潮流中翻滚沉浮仍然保持着生命力,这个群体有着它最本质的东西——谦虚谨慎,尊老爱幼,努力学习,好好练功,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唱戏。梨园人的这种高尚无私的精神,尊重人民,敬重艺术的情怀,真正体现了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服务的宗旨。
二、复杂的情感的纠葛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作家将梨园人的情感纠葛、恩怨情仇描写得淋漓尽致。《齿白唇红》人物众多,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在当前许多人都愿意把长篇写得很短甚至很水的风气之下,《齿白唇红》所显现出来的复杂性确实令人刮目相看。因为时间跨度比较长,写了三十年的事情,至少有两代以上的人物组合成了许许多多的矛盾和关系,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纠葛,在浅阅读、浅写作的时代,作者是挑战了一个新的难度。但是看得出来,作者一点也不怕复杂,他把复杂写得丝丝入扣、津津有味。在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纠葛中,突出表现的是情感的纠葛。情感的纠葛不仅揭示人物之间的关系,也推动了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爱情,几乎是每一部小说都涉及到的主题。梨园是一个小型的社会,人们在这个圈子里,练功、背词、对词、表演,朝夕相处,自然而然会产生感情(韩学志、沈金凤)。再者,他们有着对艺术的热爱和追求,共同的事业让他们产生共鸣,更容易燃烧爱情(李大有,花玉荣)。最后,他们作为底层人,被别人蔑视和轻佻,相互之间的怜爱和疼惜产生爱情(姐夫和花小荣)。但爱也交织着恨。石银锁为了自己的未来背叛了自己喜欢的许素娥,许素娥在恨和悲愤之中出家当了尼姑,花玉荣爱自己的丈夫,但她更恨自己的丈夫出轨和自己的妹妹干出不光彩的事情。小叔子由爱生恨,诬陷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嫂子。亲情,李大有爱自己的儿子石银锁,但为了让他成才,对他又是格外的严厉。姐姐花玉荣和妹妹花小荣,一奶同胞,相依为命,感情极深。但是为了爱情背叛了亲情,姐妹两个相互陷害,骨肉残杀,视作仇人。亲情中纠葛着无限恨意,爱之深,恨之切。爱与恨,关爱与苛责,忠诚与背叛,小说就是在这种纠结的情感中刻画人物心理,丰满人物形象。在朴实无华的本色演绎中透发着一股自然的现实力量,着力表现了梨园男女的恩恩怨怨,亲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忽明忽暗的人间烟火,把情感的纠葛与人性的深隐整合在一起,在深沉、淡朴的表现中,上演了一部梨园人的情感大戏。
三、梨园人物的人性探索
梨园人是有一种高傲的气节和不屈的精神,他们身上具有一种如他们所表演的戏剧中人物王侯将相一样有胆有识,重情重义的侠骨柔情。柳桃枝一直没有结婚,把师兄的儿子石银锁视为己出,为李家戏院操心劳神,矢志不渝,甚至在李家戏院春荒缺粮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一只镯子给当了……为李大有和李家戏院所做的种种就是为了报答李家戏院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培养之情。梨园人一生最注重的是名声与名节,因为名声,亲姐姐定计致使怀有丈夫遗腹子的妹妹“胎死腹中”;因为名节,嫂子遭到因爱生恨的小叔子诽谤与诬陷,使她彻底地放下了自己一辈子心爱的事业、艺术追求和忠贞的爱情,从楼顶纵身跳了下去。梨园人是为艺术可以献身的人,他们把唱戏演戏当做自己毕生的追求,她们爱唱戏爱到了心坎上,爱到了骨子里,他们有着自己的精神头、气度和风骨。姐姐花玉荣是一个那么爱事业、爱艺术的人,当她被妹妹陷害而“倒了嗓子”不能再唱戏的时候,她觉得整个人生都将是灰暗的,失去了活着的价值和精神寄托,活着还不如死去。李大有为李家戏班的解散伤心流泪,主动要求去“五七”干校劳动,因为他觉得不让唱戏,他还能干什么呢。为了保护被红卫兵烧的戏服,冲进大火奋不顾身。这使我想到田汉的《名优之死》中刘振声誓死捍卫戏曲表演,是一个艺术美的保护者和捍卫者,艺术就是他的生命,他倾尽精力、心血与才智虔诚地塑造艺术形象,最后把自己的生命也留在舞台上。艺术理想和社会现实冲突,无法达到完美。梨园人锲而不舍地追求着艺术,把艺术作为自己的事业,来服务人民和社会。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艺术遭到世人的不理解和贬低,艺人遭到人们的歧视。小说中提到“社会上本来对于梨园人就没有什么好印象,认为是一汪污泥浊水”。梨园艺术不仅不能救社会,有时甚至自身难保。因而艺术家产生了对自我价值的怀疑,产生了迷茫的感伤情绪。石银锁之所以选择了放弃艺术和爱情而投向金钱与权力的怀抱,也是因为对于艺术这条道路的前途渺茫而最终走向了堕落。石银锁本来对艺术是充满激情的,他天天早起练功,不嫌苦不嫌累。但是每次演戏中,他都是一个小角色,甚至没有角色可演。当李家戏园被招安,被解散,被社会歧视时,他对未来感到了迷茫。所以他向金钱和权势靠拢,不惜牺牲自己热爱的艺术和纯洁真挚的爱情。在迷茫中一步步堕落,最后竟丧失人性的绑票侄子来破坏亲人们的幸福。薛友津积极地探索着人类生存的真谛,体现了一个进步知识分子的人文关怀精神。然而,薛友津《齿白唇红》中体现的这种感伤不是无病呻吟,他的感伤中蕴含着尖锐的批判力,蕴含着对社会现实的深刻思考。残酷惨烈、悲情厚重,这是小说家薛友津一贯的创作风格。这种感伤与彷徨等等,是以对现状的反抗为基调的。薛友津的感伤具有积极的作用,他的感伤夹杂在反抗的呼声之中,是包藏着反抗的火种的纸封。追求理想世界,由追求的幻灭导致深沉的感伤,再从感伤中奋起抗争,薛友津的《齿白唇红》不仅仅是用感伤真实地反映社会的黑暗,而且在感伤中使人看到光明和希望,在苦闷中使人保持一种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正如作家范小青所说:“这是一部具有浓郁悲情的作品,但是悲剧没有让人沉沦,让人泯灭,在这里,每一朵生命之花都绽放出她的最瑰丽的色彩,无论结局如何,每一个人都用自己的努力为自己的如戏人生写下了精彩的一笔。”
人生故事有多大,缤纷舞台就有多大。作品选择已经边缘化的梨园群体为写作对象,时代气息鲜明生动,对梨园人的人性的探索和对梨园人情感的书写,对梨园人的命运及心灵给予了更多的观照与悲悯。总之,充分展示出作家的聪明才智和对这个不平凡世界的洞察力。小说故事跌宕起伏,情节曲折动人,情节紧凑,既合情合理,又有许多出人意料之处。语言朴素鲜活,充分展示出文学的质地和特色,给人以思考和启迪,是值得一读的长篇佳作。
(作者系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