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美丽消失在夜空时
2015-11-18王童
■王童
当美丽消失在夜空时
■王童
在纪念杨沫诞辰100周年的纪念会上,看着她丰润而又透着妩媚风姿的遗照,心中颇有些感慨。虽说她同我们是隔代人,但她笔下的《青春之歌》中的情感则离我们又是那样的近,那纤细的触摸似乎伸手可及。林道静、余永泽及围绕在他们身边涌动的时代潮流与革命青年们,日前到五四大街看着现已成国家文物局的老北大红楼,想到穿着长袍围着围巾或挺着中山装的热血青年,与着淡青色宽袖上衣,深蓝色的或者黑色的过膝长裙,一头短发,明眸闪烁的女学生们就从这里奔向街头,呼喊口号,欲催醒民众,救国救民,让人心潮澎湃。
当年年轻美丽的谢芳就在这氛围中走上了银幕,走进了观众的视线。这氛围是杨沫与柔石作品构织出来的,让她成为了林道静与陶岚。也成为那一代人追求进步,摆脱精神束缚的青春偶像。纪念会后,又观看了影片《青春之歌》,看着今天华发丛生的谢芳,人们也许很难把眼前的她同那个激情的年代与银幕上的春光秋色联系在一起。这就如同王蒙在《青春万岁》中借青年们呼喊第二第三个五年计划时,转眼,他也已到了耄耋之年。
上世纪80年代,杨沫曾受命担任过《北京文学》的主编,据曾同她共事过的陈世崇回忆,老太太非常和霭可亲,虽说她不管什么具体事,但若有稿子上的问题及需她出头露面协调的,她都义不容辞地应诺,如当时编辑部很难组来的蒋子龙的稿子,就是她接洽好的。然而,她这样一位看上去富态而端庄的女作家,与家庭子女的关系则多不融洽,她最小的女儿小胖又死得不明不白,至今还成为了一个谜。有作家曾捕风捉影写她获得第二春的诽闻,也让她付诸讨清白的官司中。
在纪念会的开幕式上未见到曾同她眦睚相对的儿子马波(也就是《血色黄昏》的作者老鬼),不知他们的心结还彻没彻底解开。在杨沫《自白一一我的日记》中记述了她同老鬼剑拔弩张的母子关系,老鬼当时带着十多个同学来抄家砸家,并将亲人捆了绑了,用斧子劈开衣柜,把放在里面的三、四百元钱和一、二百斤粮票,还有一个收音机拿走了。然后写上打倒杨沫!彻底批判《青春之歌》!《青春之歌》是特大毒草的大标语。这“大义灭亲”的一幕是文革中人性泯灭常见的。老鬼称他这么干是为了抗美援越,是革命行动。为此他将与这个家永远断绝关系。好男儿当马革裹尸还,做千秋雄鬼永不回家。老鬼当年的叛逆举动,今天反过来看,人们也许不难理解,当革命至上的狂热占上风时,抛家舍业的六亲不认,就会不可一世地涌来。换句话来说,老鬼同林道静反抗家庭宗法的抗争也有一脉相承的地方。也可说是杨沫当年同妹妹白杨愤而投身社会的举动一样。可以说,人情伦理中的一个悖论便是恨之越切爱之就越深。
多年后老鬼在《我的母亲杨沫》一书中这样表达了对母亲的情感:母亲的身上有很多面。既有正统马列主义的一面,又有自由化的一面;既有善良的一面,又有无情的一面;既有坦率的一面,又有虚伪的一面。可不管有多少面,她一辈子干出了这三个亮点,打不倒矣!一是离开第一任学者丈夫张中行(余永泽便有他的影子),走上自我奋斗的道路;二是写出没有工农兵脸谱化,流芳至今的《青春之歌》;三是晚年为受压迫受侮辱的弱者拔刀相助。说来也正是这个当年让她肝肠寸断的儿子,最终却继承了她的创作天赋。不仅写出不同凡响的《血色黄昏》,还用笔还原了一个感人真实又有些缺点的杨沫,这或许也是杨沫希望的。为此,老鬼就如同从撒旦的炼狱里回归到了母性的怀抱之中,他吐露了真情:年轻时,我和母亲冲突不断,多次断绝关系,但后来终于彼此相濡以沫。现在母亲没了,除非梦中,再也无法相见,一时间感到了冰冷刺骨般的巨大空虚和痛苦。最初的那半年,一提母亲就心如刀割,潸然泪下。而杨沫也在79岁那年写了《儿子老鬼》也表达了对他的思念。老鬼对母亲形象化的描写:母亲在我的心目中是美丽的。那大圆脸、金鱼眼、扁鼻子、阔嘴巴都极有韵味,潜藏着慈爱,百看不厌。也已勾勒出了自己的思恋,一次我去看望她,临分手前,趁她心绪不定,我鼓足勇气,吻过她脸一次。母亲当时像触了电,全身抖动,几乎流泪。这种俄狄浦斯情结已附着在了爱恨情仇的母子身上。
杨沫临终前嘴里呼唤的名字,除了老鬼就是白杨了。她一直念叨白杨这个大明星亲妹妹为什么不来看她。谢芳在她百年诞辰纪念会上也提到了白杨,她言这姐俩都为中国的文化事业做出了贡献。但谢芳也肯定知道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扮演林道静,才使这姐妹俩产生误解、分歧、反目。当时,白杨欲想演姐姐书中的女主人公林道静,并同自己的丈夫弄了很长时间的剧本。为此,杨沫也曾在一旁敲边鼓推荐过。然导演崔嵬广泛筛选,百里挑一,最终选定气质出众的谢芳。今天来看,崔嵬的眼光是对的。假如选了白杨,观众的审美一定会形成定式。但失去姐妹联手创作的机会,也是令人遗憾的。今天,在这姊妹星都相继殒去时,一切也都冰释前嫌了吧!面对着杨沫百年诞辰,人们只有一种如读《青春之歌》时所涌现出的回味的思念。
(作者系《北京文学》社长助理兼文学编辑、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