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骋诗歌

/ 何骋hecheng/

迷 途

我做了一些奇怪的梦。 那些原本安分地停立在我肩膀的鸟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竟逃命似地倏倏然飞到你家屋顶上去了。

你的房间亮着灯，门是虚掩的。

一把生锈的斧头别在我的腰间，一枚发黄的月亮，贴在天上。

七点一刻，我手握一座空城。 自行车鲜艳的铭牌，在雾色中闪闪发亮。

一个月前，我从夜市小贩的手上把它买来。

那对皮肤黝黑的中年夫妇哦，

直到接过钱时，脸上依然挂满哀愁。

我的后座上并没有人。 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可是为何

我感到沉重与恐惧，寸步难移。坛子上细小的花纹在飞快地生长，木屑和灰尘有如野火般蔓延。

太阳升起，光芒万丈。 而我在一片阴影中停下

水争抢着从坛子里流淌出来，我看见一个笑脸盈盈的你，一个虚幻的你滴落在我的后座。

你说，“走吧，带我去那里。 ”

露天电影院

“城市里再没有露天的电影院我再也看不到银幕的反面”——郁冬

天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冷。 马路上似乎结了冰

我们每走一步，就听见树叶燃烧的声音。

十字路口的铁树正在开花

而人们低垂着头，无意欣赏这风景。

戴面具的鸟飞回了它的巢，空空的眼神里，是无边的夜色。 你抓紧我的衣角

就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

哦，那一定是个可怕的消息。

雾色沉重得让人委屈。我们都不再关心时间

正如时间从未关心过我们。 你的手表，埋在袖子里指针，均匀地转动梦境。

“已经很晚了，该回去了。 ”我裹紧衣服，自言自语。

此刻夜宵摊前的灯光

比记忆里任何一个你都更明亮

渡 口

外婆有一把矮矮的椅子

放在老屋门口。 每天傍晚

她都要到那里去，坐一坐。

落日余晖，老街上来往的路人

说起来并不多。 只是常常

有几只燕子匆匆飞过

外婆看见它们，就想起了春天

春天倒映在，外公的金边茶杯里

外公有一条扁扁的木船

靠在抚河的臂弯。 几十年前

他总爱哼一支小曲，在水面上。

晨光熹微，野鸭迎风展开羽毛

划起一道虹霓。 岁月如歌

我也开始了一段生活

外公和外婆，白发在春天闪烁

小 船

梦中人从窗口划过

玻璃船儿，荡起清波

双桨是泪水两行

揉揉双眼

旧时的情话被揉进云中

化成半个月亮

失落的少年彻夜未眠

今夜河岸，灯火阑珊

路灯下婆娑的树影

余光里瞥见的她的笑颜

在这一刻

悄然浮出了水面

青 泥

表姐的女儿，终于学会了走路

一摇一摆，绣花棉袄种下

脚印和日影。 在正月茫茫的新春里

故乡人来人往，久违的热闹纷繁

夜里七点。 桔子林已经入眠

我在叔叔的床上，听着

窗外那些青色的月光。

做着世世代代泥土的梦

炊烟从远处升起。 晨风

像海浪拍打过来，屏住呼吸

我向庭院游弋。 奶奶在柴间弄饭

满是锈迹的炉膛中，白发燃烧

她的容颜。 野草生生灭灭

此刻，正值南方多雨的时节

泪水千行，都埋进泥土里

表姐的女儿，笑着踏入了泥泞

除夕夜雪

盼望了，守候了一个冬天的

我们的雪，终于在今夜

迎来了收获。 家人欢聚一堂

采摘雪花，笑声铺洒漫野的烟花

妈妈，碗里的汽水快凉了

害羞的我，不知道敬酒时

该说些什么。 妈妈，窗外的雪花

怎么落进屋里，落进你的头发

红烛睁开她明亮的眼睛

穿黑衣裳的电视机，又老了一岁

过年好，过年好。 唱歌的摇椅哦

你还记得吗，那时的雪花屏幕

绽放吧，像青春一样

我在等待

今年的第一场雪

它何时落下来

会落到什么地方

这些都是我关心的

我关心冬天

关心没有倒影的湖面

工人们在伐木

为了建造新的明天

而我在唱歌

唱一首安静的歌

为了日复一日的怀念

我想象着

来不及越冬的鸟

失落地团结在一起

用鸣叫捆绑

厚厚的雪的包袱

怨怨地朝这里飞来

我等待着

像是在等待一场离别

我等待它们的到来

我决定了

当远方的朋友到来时

我要用最真诚的感动

珍惜这美好时刻

当那些遥远的包袱被打开

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就这样遥远地落下来

我要对着晶莹的雪花

轻轻地轻轻地说

绽放吧，像青春一样

谷雨，谷雨

此刻，我舒展视野所要叙述的

和候鸟昭示天空的，没什么不同。

这是万物，终于找回夕阳的喜悦。 当然

你也可以把它称作春天。

清晨白茫茫的雾，正好用来

隐瞒孤独。 我走在安静的小路上，

沾染了喧哗的泥土。

又想起风中摇曳的，故乡的槐树

花言巧语早于晚霞盛开

对此，农谚和民谣都从未提及

我时常在空旷的夜里低语

谷雨，谷雨。 为何你总是姗姗来迟

谷雨，谷雨。 我热爱的生活啊，

它究竟在哪里。

姐姐，今夜我只为你沉醉

姐姐，今晚的月光淡得像水

我坐在一片湿润的草地上

和往常一样，独自端着酒杯

晚风轻吹，这里的一切都已入睡

梦如秋水，这里的夜色很美

无言的星空很美

千里迢迢银色的马匹装点我的酒杯

我多么怀念那些逝去的岁月

我多么喜欢这些遥远的光辉

笼罩我覆盖我，它们慷慨、纯粹

飘荡的芦苇很美

衣带习习哭泣的少女为我斟满酒杯

我敬风中闪烁的萤火

我敬心田流淌的小河

爱情的眼泪很美，我也敬他一杯

姐姐，今晚的月光淡得像水

我和草地已经共饮了千杯

我们的身体长出许多的花蕾

却并不能使彼此沉醉

在草地下长久安睡的姐姐啊

让我拥抱着你再喝一杯

让我注视着你，让风吹干眼泪

姐姐，今夜我只为你沉醉

十月的天空

十月的天空和匆匆而过的少女

是我在这个秋天所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

美好事物

日子飞驰着过去

我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落进河水里。 河岸上绽放着洁白的木槿。 而我却不能够靠近

我在清晨漂泊，在连绵的云朵中

寻找一束倒影

我在傍晚沉默，在破碎的天空里

怀念一种声音

两个月亮

白色的月亮挂在天上

就如同我单薄的爱情，浮在

水的中央。 而那些鲫鱼般离散的过往

早已从我体内逃脱，它们

来来回回，无止息地在云絮间流荡

我想起某个星光暗淡的晚上

你遥远地站在我的身旁

温热的风穿过静静的树林

淹没了蔷薇绽放的声音

在风中我的言语沙哑而破碎

在风中我孤独地望着你的眼睛

那清澈的岩泉，落满皎洁的倒影

我忽而产生这样的错觉

当我们肩并肩靠在一起时，你抬头看见的

白色月亮，和我看见的那个

是完全不同的

寂 静

蔚蓝的天空下挂满了衣服。 时间，一滴又一滴，

从天上落下来，没有丝毫偏差地落在他身上。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冰凉的雨水，带着湿漉漉的黑头发，他平静地穿过晴朗的弄堂。

那些女人，倚在朱红的木门上。 正大口吞食

——阳光。 他一眼就望见了几十年后

她们衰老的容颜。 “枯萎的花，比枯萎的叶子更难看。 ”他有些慌张，开始笨拙地旋转那有如爱情般

光鲜的铁片。 那么多双鞋子啊，就这样

近乎残忍地出现在他面前。 他曾经拥有过这其中

任何一只吗？ 哪怕只是短短的

一瞬？ 他独自走进房间，拉开窗帘。

下午四点钟，阳光还在。 在那明亮的一缕中，

他如期看见了无数粒细小的灰尘。他站在窗前，眼里刮着风。 注视着这群亲切的朋友，他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就像一颗被掏空了果实的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