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怨伶

□落云卿

倾城怨伶

□落云卿

眉笔画完最后的收尾，对面那人睁开眼睛，发上细密华丽的流苏兀自轻轻颤动。

顾盼生辉的明眸，举世无双的容色。面前的女子抱着琵琶，一副伶人装扮，眼底一片深深的沉默与死寂。

文湄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最后理了理她身上的衣饰，轻声下达了自己的命令：“去找他吧。若他变了心，带他的左手小指前来见我。做得好，我便给你自由。”

文湄是云朝数以百计的人偶师之一，技艺精湛，却以性情乖张暴戾而闻名。

她做出的人偶可以不用操纵线自由行动—文湄会亲自去怨气深重的坟地，收集不肯转生的灵魂支撑这具身体的运转。自她手中诞生的人偶，往往拥有出色的容貌和敏捷的行动力，与常人无异。

因此，有许多人找她帮忙做人偶。这些人中多数是高官厚禄的男人，要用一个风流俊美的人偶来测试自己的妻妾是否有二心。

他们往往拥有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却极度害怕失去人心—人心易变，而人偶的心却可以操控，还有什么比这更方便呢？

此时文湄的目的与她的客人一样，她要用一个能歌善舞、柔情似水的人偶，试一试自己的情郎。

而林生此时正在赴京赶考的路上，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开考，多年来他闭门苦读，只求考取功名，分给文湄的关怀实在是太少太少。

林生曾含情脉脉地说，自己寒窗苦读，全是为了文湄。

她不信。文湄素来有心疾，又生性多疑，不知哪天就会死去，林生哄她的玩笑话，她一句也不信。

文湄要这只叫作阿茵的人偶诱惑他放弃赶考，停止对前程的追求，抛下一片痴心的文湄。若是成功了，那林生此人，便不配与她文湄在一起。

她攥着丝帕站在窗前，眼睛里尽是疯狂，看着盛装的伶人上了雇好的马车。

接下来的日子她如坐针毡，一边希望林生拒绝顾盼倾城的伶人，一边又忍不住恶毒地盘算该如何惩罚不忠的情郎。

一个月后，阿茵回来了。

她递上的沉香木盒子里，放着一截左手小指。散发出血腥与腐烂的臭气。

“他割下来给我的。说只要我愿意，就算把自己的头颅割下来赠与我也在所不惜。”盛装的人偶开口。

尽管已经有了准备，文湄还是崩溃了。面前人偶华丽的妆容此时都成了刺眼的东西，她摔了盒子，将那截小指狠狠砸到了人偶的脸上，捂着脸大声哭泣。

人偶垂下眼睛，面上无波无澜，仿佛隐藏了无数情绪。

十年前，喜爱弟弟的父母以无力抚养她为由，将文湄卖进了大户人家当侍女。拿着卖了她的银子给弟弟买了新衣裳和漂亮的小什物，毫不在意绝望的女儿。

文湄在府邸一片平和富贵无极的外表下发现了无数各怀心思的人，人心之复杂丑陋，她早已司空见惯。后来她在一场大火中逃出了宅子，自学许多精湛的技艺，却再也不肯相信人心。

连亲生父母都可以卖掉自己的骨肉，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文湄擦干眼泪，心疾在隐隐作痛，她捂着心口走进自己的房间，开始描画镜子里映出的这张脸。

四天后从房间里走出一个人，明眸善睐顾盼倾城。文湄摸了摸自己的脸，易容术许久不用，没想到却在此时一展身手。

她要装扮得与这人偶一般模样，趁林生不备时挖下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让他对自己的无耻追悔莫及。

就像几年前，她刚刚学成技艺，便回到曾经的家中，当着爹娘的面，出手割了得到父母万千宠爱的弟弟的喉管。喷出的血溅上父母惊惧的脸，文湄只觉得痛快。

文湄来到林生休憩的客栈，看到他在灯下读书。林生的左手小指缠了白布，还能看见微微渗出的血迹，在文湄眼中，便成了烧尽一切理智的火苗。

袖中的尖刀被握紧，她推门进去，还未等他反应，迅速将匕首送进了林生的后心。

林生的眼睛睁大，张了张口，被文湄一把捂住了嘴，她凄厉的嗓音变了调：“不要说话！我不听你对她的甜言蜜语！”

林生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文湄衣裳上全是血迹，她犹嫌不足，将刀对准了林生的眼睛，狠狠扎了进去。

温热的血溅上她的脸，文湄还是有些怕，手一松，林生有气无力的话偏在此刻传入耳畔：“我已割下小指，你答应了不害文湄，如今却又反悔—”他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绝色的面容，咬牙道，“你要了我性命，我也并无二话，但你必须在此立誓，绝不伤害文湄！”

文湄的刀还插在林生的眼里，她愣住，仿佛听不懂情郎的细语。

因为是自己做出来的人偶，文湄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阿茵利用这一点，威胁林生要害文湄，割下了林生的小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根本没有背叛和欺骗，全是因为她的怀疑而布下的局。

林生的身体渐渐凉了。插在他眼中的那把尖刀，像是人偶胜利的旗帜。

心脏仿佛被攥住般剧烈疼痛，文湄俯下身，来不及拔出那把刀，便倒在林生的血泊里。

眉笔画完最后的收尾，阿茵站起身，发上细密华丽的流苏兀自轻轻颤动。

体内充斥的怨灵仍旧叫嚣着不肯停歇，没了主人的人偶，从此便是自由之身。

她不信文湄许诺的自由，总是充满着怀疑和恶毒之心的人，早就没有被信任的资本了。

这世上有多少人心怀鬼胎，又有多少人怀疑着对自己倾心相待的真心。

倾城的伶人走在繁华的闹市，行人纷纷为其侧目。

没人知道她肤如凝脂的背后是无数恶灵的窥探，所有明目张胆的恶意，都藏在光艳动天下的表皮里。

都说人心易变，其实也有坚定不移的心，只可惜太脆弱了。

（原载《男生女生·金版》2015年第2期 河南李金锋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