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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汉诗词创作指瑕

2015-11-17栾睿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诗韵诗词

栾睿

百·家·争·鸣

星汉诗词创作指瑕

栾睿

内容提要

本文所言诗词创作,主要指星汉的律诗和绝句。诗词创作中的缺点是不可避免的。鉴于当前诗词评论之风不振,加之有的评论文章盲目吹捧,故作此文,庶几对星汉本人或是当今诗坛有所裨益。

本文所言诗词创作,主要指星汉的律诗和绝句。《文心雕龙·指瑕》认为,写作“虑动难圆,鲜无瑕病”,并说“斯言一玷,千载弗化”。是说写作中的缺点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流传,一个小小的缺点,千年之后也不能改变。当今诗坛不少作者,不敢正视自己的作品,不愿自我批评,也惧怕别人的批评。评论者也只说好话,盲目吹捧,这对当今诗坛有百害而无一利。前贤指瑕多针对作古之人,今人著文研究某人作品时,往往对于其毛病于全文后一带而过。著文于作者生前,专文予以“指瑕”者,尚未之见。我与星汉同校共事30余年,于其诗词创作每每先睹为快。笔者自诩有此勇气,也希望被指者星汉教授有接受的勇气。所言不一定恰当,还请被指者“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此文之作,庶几对星汉本人或是当今诗坛有所裨益。就吾所见,拟以思想内容、诗词用韵、写作技巧三个方面予以论说。

对于思想内容方面,笔者和其他师友在评论星汉的文章中,已有批评,此处只作引录即可明白问题之所在。《新疆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载王佑夫、李志忠二位教授《远拓诗疆随牧鞭——星汉诗词论略》一文,主要是对星汉《天山韵语》一书予以评论,认为“新疆异军突起,形成‘天山诗派’。此派领军人物,众口皆推星汉”。但是,这篇文章的第六部分专列一节,对星汉诗词中存在的问题予以批评。其中有这样的话:

其缺陷有三:一是有些诗词意蕴发露无余,推敲、剪裁的功夫略嫌不足。如“跋扈将军事已迷,登楼但见草萋萋。生若逢时权在握,沙俄不致割河西。”(《登惠远钟鼓楼评志锐》)此诗为被革命党人枪杀的伊犁将军志锐翻案,立论正确与否,姑且不论,但“以议论为诗”,步武宋人,总显质木无文;第三句转折处意脉不继,恐是一病。再看,“燕子山前九眼青,长教春色驻边庭。柳枝却蘸清池水,洒向游人似雨零”(《乌什九眼泉》)。此诗造语生硬费力,似是没话找话,当是为迁就韵脚所致。二是有些律诗中间二联摆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四联之间缺少起承转合的变化。《毛泽东岭》颔、颈两联为:“星斗织空垂大漠,云霞覆体接昆仑。目迎红日九州晓,手撒青山万马奔。”把“星斗”、“云霞”、“红日”、“青山”诸词摞在一起,重复累赘,颇觉费辞。三是《天山韵语》中,其体式除词外,诗仅绝律二体,不见古体和歌行。有些题目如用古体和歌行来作,显奔放排奡,也许效果更好。

上文所言第三点,星汉在其后的写作中,已经予以纠正,出现过几首质量颇高的歌行体作品,如《车师古道行》和《移摩古道行》,均获中华诗词学会举办的华夏诗词奖一等奖。其中第二点,律诗中间两联摆在同一个水平面上的毛病,星汉作品中颇多。如《六月二十七日翻天山》:“此地风光绝,九州无匹俦。云波常袭足,松浪欲倾头。雪拥青崖稳,风吹赤日流。登高天地远,一望散千愁。”中间两联对仗差强人意,但是缺少变化却是大病。在其后星汉的创作中,仍有类似的律诗。请看《辛卯盛夏与仙侣同舟诗会诸诗友青龙寺消暑》:“长安居不易,来避热如蒸。嫩日红颜减,清风绿色凝。吟诗舒水面,摄影落云层。大石休移步,今宵月作灯。”中间四句的景物是“日”、“风”、“水”、“云”。《阿尔山路上先雨后晴》:“稳驾轻车去路遥,啸吟惊落雨潇潇。天铺芳草犹遮眼,风送残阳已坠腰。烟树千山狂浪涌,乱云百里彩绸飘。亲经如梦兴安岭,我自人前夸富饶。”中间四句的景物是“天”、“草”、“树”、“山”、“云”。万变不离其宗,总嫌单调。这样的诗作如果只看一首,倒还罢了,如果叠加在一起,便令人生厌。上文所言“缺陷”第一点,王佑夫教授《中央民族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江山一统助诗情——星汉少数民族题材诗词论略》一文中,对于《登惠远钟鼓楼评志锐》一诗批评更加严厉:

历史的是是非非,把握不易;评价历史人物不能只凭诗的直觉,它需要的是三思而后诗,感性与理性在情感中的融会。此诗说满洲正红旗人志锐在伊犁尽守土之责,也无可厚非。但此人为有清最后一任伊犁将军,在职仅54天,就被伊犁革命党人冯特民等俘执,枪杀于钟鼓楼前。歌颂这种逆革命潮流而动的历史人物,终觉不妥。

这首七绝除在艺术上“质木无文”外,且“歌颂这种逆革命潮流而动的历史人物”在立意上“终觉不妥”。笔者赞同这种看法。今后星汉在历史人物的分寸把握上要“三思而后诗”。

西华师范大学赵义山教授是散曲理论研究大家,同时又是散曲创作的行家里手。其《星汉亲情诗词论略》一文载《中国韵文学刊》2009年第4期。此文对星汉“亲情诗词”多有美语。在文章的《摘要》中说:“在星汉正式发表的诗词中,有涉及亲情的作品60余题,写到了父母、妻子、女儿等亲人。无论是对父母养育深恩的感戴,还是对女儿舐犊深情的抒发,以及对妻子爱怜深意的吐露,都呈现出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真挚与深切,一种执著与缠绵,偶尔也在凄凉中寄予感愤,在酸涩中表现幽默与诙谐。其总体特征,或可以深切自然、亦庄亦谐概之。”但是文章在谈到星汉诗作的风格时,他说:“其意趣之诙谐,不独诗词中少见,即使置之于曲,也并不逊色。当然,如严格诗词曲体式风格之区别,也许并不值得称道,但能融曲趣于诗词,取得亦庄亦谐的独特效果,却又未尝不是一种值得称道的创造。”星汉七律有《送小女剑歌赴美攻读博士学位》,全诗是:

耐得青灯瘦骨磨,等身考卷又如何?

但经欧美蓝天远,休问爹妈白发多。

一口洋腔能混饭,五洲大地可安窝。

近时体重增加了,电话详谈告外婆。

赵义山教授引星汉此诗的颈联来说明问题。也许是碍于情面,把话说得委婉。笔者以为,此诗是即便是“一种值得称道的创造”,但以这种口调作律诗,终非本色,倘以散曲为之,也许更得神韵。赵义山教授出语平和,实际上讲的是题材和体裁的关系问题。

由于律诗在格律方面有严格的限制,因此不太适宜于叙事。到了宋代叙事性却有所增强,如杨亿《汉武》、刘筠《南朝》诸篇。虽然典故连篇,但是阅读者是相互唱和的馆阁文臣,故而不会形成障碍。星汉诗词的受众应是广大群众,做到雅俗共赏,才是最高境界。星汉有七律《登富乐山,哀刘璋也》,叙事成分颇大。全诗是:

南下涪江送目遥,几多旧事卷波涛。

三年争斗人非弱,一旦投降罪可逃。

大耳倘无施智略,阿瞒早已备兵刀。

西川终究来英主,不属刘家便属曹。

富乐山位于绵阳市区。据宋《方舆胜览》记载,汉建安十六年(211年)冬,刘备入蜀,刘璋延至此山,望蜀之全胜,饮酒乐甚,故名。读星汉这首七律,今天不用去读《三国志·刘璋传》,但要上网去查:

刘璋,继父亲刘焉担任益州牧,刘璋为人懦弱多疑,汉中张鲁骄纵,不听刘璋号令,于是刘璋杀张鲁母弟,双方成为仇敌,刘璋派庞羲攻击张鲁,战败。后益州内乱,平定后,又有曹操将前来袭击的消息。在内外交逼之下,刘璋听信手下张松、法正之言,迎接刘备入益州,想借刘备之力,抵抗曹操。不料此举乃引狼入室,刘备反手攻击刘璋,法正又为刘备内应,刘璋不得已投降,被迁往荆州公安,后病逝于该地。

除此之外,还要知道,诗中的“大耳”代指刘备,“阿瞒”是曹操的小字。太麻烦了!古体诗较少格律限制,便于铺叙描写,古人叙事遂多用古体。因此笔者以为,这首诗用七律来叙事是失败的,如果改用古体诗,效果会好一些。可见赵义山教授讲的题材和体裁的关系,是不可忽视的。

星汉教授为国家重大课题《全西域诗编纂整理与研究》的首席专家,笔者为国家重大课题《百年西域佛教研究史》的首席专家。为培养研究生的科研调查能力,2013年5月21日至5月28日,我们以两个国家社科重大课题的名义,带领新疆师范大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古典文献学专业、宗教文化学专业等11名研究生,组成“环东天山文化考察”团队,对乌鲁木齐以东环东天山地区的历史遗迹、文化遗存、古今宗教现象等内容进行了为期8天的深入考察。回校后,星汉教授得诗38首,名之为《东天山诗稿》。为此,我写了一篇《星汉〈东天山诗稿〉述评》的文字,发表在《心潮评诗词论》2014年第5期上。其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无论内容还是形式,《东天山诗稿》都是星汉的力作,但尚多不尽人意之处。星汉以“诗作不能重复古人,不能重复他人,不能重复自己”自诩(《怎样才是一首好诗》,载《东坡赤壁诗词》2007年第3期),但在这组诗里,既有重复古人、又有重复自己的诗作。其七绝《回王墓》:“无奈悲欢变幻频,可兰经里葬金身。隔墙新建回王府,来往终非旧主人。”这种感慨富贵无常、盛衰难测的诗作,古人多有。李白《苏台览古》、欧阳修《采桑子》(平生为爱西湖好)即属此类。查《四库全书》,此类诗词,比比皆是。现举一例,明皇甫汸的《皇甫司勋集》中《寓京感时五首》其五云:“甲第西衢耀日新,沙堤东巷已销尘。门前车马依然在,问姓多非旧主人。”又,星汉《天山东望集》中《湖北省博物馆听曾侯乙编钟演奏》:“半入江风半入云,千年仙乐又翻新。场中环视聆听者,不见当年旧主人。”与古人之作、与本人前作相较,《回王墓》又何其相似乃尔!

星汉1983年作《火焰山》:“赤心外露是丹颜,拔地冲天烧正酣。似我青春千丈火,尽融雪岭变江南。”(星汉、黄玉奎合著《天南地北风光录》,新疆大学出版社,1997年10月版)其《东天山诗稿》又有七绝《过火焰山见西游记塑像作》:“老去今生志未穷,无须妖扇借东风。山头如我心头热,直向青苍送血红。”时隔30年,其思路没有改变,依旧“重复着自己”。

这是笔者自己的看法,附录于此,就无须解释了。

星汉主张诗韵改革。他最早关于诗韵的文章,当是《毛泽东对诗词格律的突破》(《新疆师范大学学报》,1997年第3期),其后有《前后鼻韵母押韵平议》(《殷都学刊》,1999年第1期)、《今韵说略》(《中华诗词》,2002年第1期)、《再说诗韵改革》(《当代诗词》,2006年第3期)、《“该死十三元”平议》(《中华诗词》,2009年第4期)、《“领袖体”诗词前后鼻音押韵试析》(《中华诗词》,2012年第11期)等文章。在《中华诗词》2002年第1期发表《今韵说略》的同时,还发表了星汉以《汉语拼音方案·韵母表》为依据,分为15韵部的《中华今韵简表》。据说这是老会长孙轶青在世时的特批。这些文章,都被有关诗词刊物和博客予以转载,可见颇有影响力。应当说,星汉在诗韵改革方面作出了应有的贡献。

《“该死十三元”平议》一文,通过对清代文人高心夔故事记载的分析,认为:

“十三元”为科举考试以及平时作诗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作诗的人当然痛恨“十三元”。这种脱离实际语音的平水韵,让科举的考生们吃尽苦头,他们当然想废除这种音韵,但是时代不允许。我们在全国通行普通话的今天,再去创作传统诗词,为什么还用平水韵和由平水韵改造过的“词林正韵”呢?“十三元”该死,难道整个平水韵系统就不该死吗?

发语铿锵,信誓旦旦,从态度上看星汉应当是一位主张诗韵改革,创作也用新声新韵的人;但实际创作中他并没有这么凌厉的革旧鼎新之势,还保留着对平水韵的规范性认同,因此星汉是一个“两面派”。在星汉发表有关诗韵改革的前后,他作诗却始终用平水韵,填词用《词林正韵》。星汉自诩“作诗填词时,为使音韵和谐,尽量把平水韵中的有些韵目,用普通话读来两个以上韵母的分开使用。这当然就加大了作诗填词的难度,为的是让诗词界不喜欢新韵的行家里手也看着顺眼。”(《天山韵语·后记》)

星汉这种对平水韵的妥协作法,有人赞同,但是同时也受到来自新韵诗人严厉的批评,其中兰州的尹贤先生最为激烈。早在2006年第1期《中华诗词》刊登尹贤先生《致星汉》的公开信中说:“我相信您不会怀疑诗韵改革的正确性和必要性,您早就说过‘我主张诗韵改革’,可是您的实际行动呢?这些年,您写的诗不少,出的诗集不止一本,但请问其中有几首是新韵诗词?您坦白地说自己是‘两面派’,尽管还提出过《中华今韵简表》,可实际上写诗词仍用平水韵和《词林正韵》,一直保留入声。”“我认为诗韵改革之所以收效甚微,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这样的‘两面派’不止一个,这样的‘两面派’出自高层,影响非同小可。”

《贵州诗联》2010年第8期发表了尹贤《诗词家怎样才不尴尬——与陈正非先生商榷》一文。尹文是针对《贵州诗联》2010年第3期发表的陈正非先生《诗词家的尴尬》一文而发,并称之为“星汉怪圈”。陈文认为星汉在诗韵问题上“直率”、“睿智”、“圆通”,尹文予以批驳。其中说:

如果是刚步入诗坛的人,未成名的作者,要看名家的脸色,要揣摩“婆婆”的好恶,是可以理解的。而星汉声名鹊起,已经驰誉全国,诗坛行家里手也敬他三分,他做了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也当了“婆婆”,怎么还是这种小媳妇心态呢?陈先生怎么不想一想,他还有没有什么隐情没说出来呢?

尹文一出,迅速在《龙沙诗词》、《鹤鸣诗刊》、《陕西诗词》等诗词刊物上转载,可以见出创作界对此文的认同。在发表和转载尹文的同时,还发表和转载了尹贤先生2010年4月30日《致星汉》的公开信。其中说:“您口称要等到新韵统一正式颁布才用,那不成理由,那是托词,实质上就是不用新韵。因为‘新韵统一正式颁布’没有时间表,遥遥无期,您也就可长期不用新韵了。”这封公开信的后面有个“附注”:“《致星汉》一信当日邮寄星汉先生,征询他对《诗词家怎样才不尴尬》一文的意见。他于5月8日回电话,说完全可以发表,学术讨论嘛,并且主动提出连同这封信也可发表。我佩服其豪爽气度。”笔者赞同尹贤先生的看法和态度。也许是因为这个“附注”,觉得星汉有接受批评的雅量,我才写这篇文章的。

由于星汉在诗韵方面的保守作法,导致了他在创作上的“尴尬”。比如2014年的新作《犀牛潭听垂钓者闲话》:

金田故事旧曾谙,造反兵刀此隐涵。

一旦揭竿招草莽,十年溅血肃凶贪。

笑他天下千官狠,欺我田间百姓憨。

倘有今朝不平事,灵光深夜起寒潭。

诗用平水韵窄韵“下平十三覃”。这个韵目里的字,组词能力颇低,不易驾驭。此诗不但不用上平声的“元”、“寒”、“删”、“先”诸韵,就连下平声的“盐”、“咸”也不混入,可谓“干净利落”。但是问题来了,它出现了同音字押韵弊病,就是“涵”、“憨”同音,“贪”、“潭”同音。古人尽量避免用同音字为韵,杜甫《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的对句韵脚为“州”、“侯”、“舟”、“楼”,其中“州”和“舟”同音,是比较少见的。星汉此诗的弊病,尤甚于老杜,朗诵起来,颇感拗口。再如2014年的新作《四平战役纪念馆见林彪蜡像作》:

又现当年旧脸庞,马灯影下对寒窗。

山川烽火频惊目,国共仇嫌已满腔。

四战四平扬四野,三军三载控三江。

温都尔汗风吹草,痛说功勋葬异邦。

此诗用平水韵的险韵“上平三江”,而不混入“下平七阳”。王力先生认为:“江韵,在陈隋时代的实际语音是和阳韵相混了,所以陈隋的诗人有以江阳同押的。”(《汉语诗律学·导言》)毛泽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和《和柳亚子先生》就是江、阳通押,和谐美听,有何不可!星汉巧则巧矣,难则难矣,但是“四战四平扬四野,三军三载控三江”一联总显牵强生硬。大概是为了迁就韵脚“江”字和“四战四平”的史实而为之。“四野”一词,可以理解为“四方的原野”,也可以理解由林彪领导的东北民主联军后来改编而成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的简称。这都勉强说通。但是“三江”指鸭绿江、松花江、黑龙江,代指东北全境,就显生僻。读者谁去查完《汉语大词典》再去读诗呢?因而这不是星汉的风格。星汉之所以用窄韵、险韵作诗,一是有关诗韵的保守操作使之然,二是逞才使气在作怪。这类诗作“难能”,但未必“可贵”。

在写作技巧上,星汉的诗词也有许多缺陷。现在仅举“四言一法”和“上尾病”来看这个问题。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卷4谓:“岑嘉州‘云随马’、‘雨洗兵’、‘花迎盖’、‘柳拂旌’,四言一法。”如果按此处举例,这里的四个词组,都是主谓宾的结构,确实是“四言一法”。查岑参《奉和杜相公发益昌》全诗:“相国临戎别帝京,拥麾持节远横行。朝登剑阁云随马,夜渡巴江雨洗兵。山花万朵迎征盖,川柳千条拂去旌。暂到蜀城应计日,须知明主待持衡。”后面的“花迎盖”、“柳拂旌”,却是胡震亨浓缩岑诗而来。不管怎样,它提醒我们作诗要回避这种“四言一法”。更有甚者,司空曙《贼平后送人北归》:“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中间两联都是两个偏正词组加一个动词,读起来重复呆板,不能不说这是一种瑕疵。星汉在诗作中也有这类句法,五律如《东兴参观边贸互市贸易区》:

毕竟睦邻好,游人也自豪。

箩筐装冷热,船埠卸辛劳。

汗水浇烽火,温情填战壕。

边民求果腹,谁管界碑高。

中间两联和司空曙是何其相似!星汉五律《参观八珠革命纪念馆藏品作》中间两联:“红旗招日月,黄土养军民。铁镫窥西夏,钢刀落北辰。”弊病同上。

七律如《建国六十年国庆大阅兵电视观后作》:“银屏静对我扬眉,坦荡心随赤帜飞。人类史中添砥柱,地球村里固城围。无边正气催朝气,不尽军威护国威。但恨诗词容量小,凝思终日笔难挥。”其中“添砥柱”、“固城围”、“催朝气”、“护国威”,都是一个动词后面紧跟一个偏正词组,和胡震亨所举岑参“云随马”、“雨洗兵”、“花迎盖”、“柳拂旌”如出一辙。以上所举例句,句式缺少变化,使得全诗略显僵硬。星汉七律中间两联的末尾三字还有“寻旧我”、“赶新潮”、“催银发”、“挂碧霄”(《壬辰深秋重到梧州》),“追红日”、“染白头”、“缺铁腕”、“念金瓯”(《壬辰春重谒药王山》)等等。出现频率颇高,这就不能不引起星汉的警惕了。

律诗容易犯上尾病。诗歌的声律和病犯说是南朝齐时沈约等人最早开始研究的。《南史·陆厥传》云:“约等文皆用宫商,将平上去入为四声。以此制韵,有平头、上尾、蜂腰、鹤膝。”日本僧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解释“上尾”,认为是“五言诗中,第五字不得与第十字同声”。举的例子是《古诗十九首》的“西北有高楼,上与白云齐”。说是“此为巨病”。因为这是构律的原则,故而违反不得。齐梁诗人一般第一句不入韵,就是怕犯上尾病。读遍照金刚有关上尾的文字,知此病集中在奇数和偶数两句上。唐以后的律诗,除首句入韵式外,奇句的末字均为仄声,偶句的末字均为平声,根本没有犯上尾病的可能性。

查《汉语大词典》“上尾”条谓:“凡上句尾字与下句尾字,或第一句尾字与第三句尾字为双声,皆称‘上尾’。”这里面也包括奇数句子的句尾。如果说“双声”,指两个汉字的声母相同者,那可以说,这种情况在律诗里出现的几率极小。如果说“双声”是同声调的意思,那在唐宋诗里还是有一定数量的。如赵嘏《经无锡县醉后吟》:“客过无名姓,扁舟系柳荫。穷秋南国泪,残日故乡心。京洛衣尘在,江湖酒病深。何须觅陶令,乘醉自横琴。”凡出句末字都是去声字。另外,储光羲《石瓮寺》、戴叔伦《除夜宿石头驿》、陈师道《游鹤山院》、张栻《题福岩》等五律的出句均是同声调的上声或是去声。七律如欧阳修《怀嵩楼新开南轩与郡僚小饮》:“绕郭云烟匝几重,昔人曾此感怀嵩。霜林落后山争出,野菊开时酒正浓。解带西风飘画角,倚栏斜日照青松。会须乘醉携嘉客,踏雪来看群玉峰。”这首诗除首句入韵外,出句末字都是入声字,也属于这种情况。

检点星汉近几年的诗作,出句末字同声调者颇多,曾经受到诗词作手的批评。如《庚寅春夜,来凤广场观看摆手舞》:“今日土家舞,声名出鄂西。溯源千载古,闻鼓万人齐。心拓山河远,手牵星斗低。春风频拂我,催促入诗题。”出句的末字全是上声。再如《江达乡德吉央宗家作客》:“花间山下路,邀我入新楼。粉壁悬金相,晴窗响碧流。果盘多土豆,茶碗满酥油。恬淡生涯外,清风报早秋。”出句的末字全是去声。七律《五丈原》:“欲学前贤沥寸丹,折腰庙像我无言。散关雄固风云壮,渭水长流草木蕃。梁父一诗酬蜀相,出师二表荐轩辕。定军山下英灵在,月夜犹巡五丈原。”除首句入韵外,出句的末字全是去声。以“不胜枚举”来说星汉诗作的这种情况,并不过分。

出句的上尾在声韵上确实不很谐和,影响了诗韵的抑扬顿挫、自然流畅的美感。王力在《汉语诗律学》中说:“出句句脚上去入俱全,这是理想的形式。最低限度也应该避免邻近的两联出句句脚声调相同,否则就是上尾。邻近的两个出句句脚声调相同,是小病;三个相同是大病;如果四个相同,或首句入韵而其余三个出句句脚声调都相同,就是最严重的上尾。”他又说:“四声的递用和上尾的避忌,应该不能算为一种诗律。四声的递用只能认为某一些诗人的作风,上尾的避忌,至多也只能技巧上应注意之点。”看来王力也是觉得上尾病能避则避,不避亦可。如果一定要按某些诗论家所要求的那样,在出句末尾“平上去入”四声俱全,则是过于苛刻,难免造成以辞害意。以致“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钟嵘语)。

星汉《潮州谒韩文公祠,步其左迁韵》:“银鹰呼啸降蓝天,云路昆仑过八千。赤胆君非逢盛世,白头我不认衰年。一山日色悬檐下,百里江声到殿前。从此陈言清洗了,吟怀远上碧霞边。”就这首诗我见过第七句“从此陈言清洗净”、“从此陈言清洗后”、“从此陈言清洗了”三个发表过的版本。可以想见“从此陈言清洗了”是定稿。用“了”字,而不用“净”和“后”二字。究其原因,就是回避前面两个出句末字“世”、“下”的去声字。说明星汉还是注意到这种出句末字同声调的情况。

我本人的诗词创作,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无法和星汉相比。也许笔者在诗词创作方面只是一个会品尝不会下厨的“吃货”。所谓“品尝”也只是依据自己的口味,别人未必喜欢或是厌恶。不当之处,还请方家不吝指正。此次成文,星汉教授和尹贤先生,有求必应,无私地提供有关资料,在此致谢!

主要参考书目:

星汉著《天山东望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

星汉著《新风集·星汉卷》线装书局2009年9月第1版;张脉峰主编《诗词之友》2014年第5期;梅里主编《中华诗词选刊》2013年至2014年各期。

(作者系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新疆诗词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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