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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中国诗坛出现划时代的标志性作品
——在“现代诗词如何追唐赶宋”座谈会上的发言

2015-11-17涂怀珵

心潮诗词评论 2015年3期
关键词:律诗对偶杜甫

涂怀珵

当·代·诗·话

期待中国诗坛出现划时代的标志性作品
——在“现代诗词如何追唐赶宋”座谈会上的发言

涂怀珵

我认为,“现代诗词如何追唐赶宋”,决不是要我们回过去当唐人、当宋人。人类历史过程是单向性的,虽然是在螺旋式地发展,往往有相似之处,但决不可能“克隆”。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是“存在决定意识”。武汉有座黄鹤楼,严沧浪说当以崔颢写的《黄鹤楼》为唐人七律第一。它好在眼前景物,脱口而出,例如“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是唐人当时真实的感受。到了现代,天堑变通途了,江上有壮丽的长桥,江底有辉煌的隧道,你还像崔颢那样写,就是“为赋新诗强说愁”啦。宋词有“醉里挑灯看剑”的名句,确实写出了冷兵器时代的英雄气概。你现在也写“挑灯”,读者就会问你家里是不是停电了。至于“看剑”,我们这一辈人感慨殊深。我曾在一篇小说中写到:“仗剑抵抗的大力士往往倒在无勇无拳者的枪口之下,因为剑比枪落后了。”这篇小说已被收入全国重点高中课本《现代文选读》中,不少中学生写作文题《落后了就要挨打》,喜欢引用这句话。总之,诗词是很敏感的东西,说了假话,就失去感染力了。

中国格律文学体裁到现代主要有四大块,即诗、词、曲、联。提出“现代诗词如何追唐赶宋”,等于提出现代的曲与联如何追赶元、明、清,问题的实质是一样的。回答这个问题,只须举其一,便可反其三,触类旁通。

就说诗吧,我们的思路应该是观今宜鉴古,找出唐代诗坛的领袖人物,或者叫做那个时代的代表人物,他们的作品取得成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借以作为我们创作诗词精品的参考。我的想法无非有两点:一是他们创作思想的高远,二是他们创作技巧的高超。虽然这两者在各个时代的内涵有所变化,但这两者的外延是不变的。

先讲“创作思想”。历史证明,一个时代的文学不可能脱离一个时代的政治,不可能不归那个时代的哲学思想管。说到唐诗,出了一位代表人物,就是杜甫。杜甫在唐朝是诗人第一,在古代所有诗人中也是第一。他作为诗人最成功之处首先是他有高远的抱负,也就是有远大的志向。有高远的抱负,才能产生高深的意境;高深的意境又产生高尚的作品。你看他自比前贤,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这虽然在当时是难以实现的,但他诗中的意境却由此产生。又由于事实远不如他所想象的那么顺利,所以使得他“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他对坏人坏事的态度是“嫉恶怀刚肠”,“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唐代文人都读过《孟子》的“庖有肥肉”、“野有饿殍”的名句,到杜甫才化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诗句,在他以前没有一个诗人能造出这样的句子。为什么?因为没有杜甫那样的抱负并由此产生的意境。之所以内容丰富,出自他的远大抱负与他长期处于贫困生活的矛盾之中。

杜甫的主导思想是儒家学说。杜甫诗有独到的成就,是由于他坚守着儒家思想。儒家思想的精华之处,到现在还有生命力。《论语》:“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这充分体现出以人为本的思想。至于孟子的“民为贵,君为轻”的民本思想,就更加明确了。在整个封建时代里,孔孟学说由于适应统治阶级的需要,随势变化,所以总是处于独尊的地位,不曾有其他学派或宗教推倒它,遂成显学。

那么,现在,我们的诗人们要“追唐赶宋”,是否要像杜甫那样坚守着儒家思想呢?

唐、宋、元、明、清封建时代过去了。当人类历史进行到十九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欧洲各国相继完成了以蒸汽机、纺织机为标志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正向以电力、电机和内燃机为标志的第二次工业革命的转变。存在决定意识,这时产生了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马克思主义学说是主张消灭剥削阶级和私有制,最后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而达到全人类解放;对此,中国的毛泽东思想则解释为“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所以,我们此前只是实践运用了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学说,并由此形成了我们的诗人们的创作思想。在这种创作思想指导下,也确实创作出不少精彩的诗篇,例如影响深远的毛泽东诗词,确实是前无古人的!

人类历史发展到今日,以“存在决定意识”而论,目前指导我们诗词创作的崭新时代的思想内涵,也在日新月异,不断发展。一旦某位诗人力求与时俱进,以他高远的创作思想加上高超的创作技巧,写出了发前人所未发,道前人所尚未道的诗篇,那么他的诗词作品的历史地位,岂止是“追唐赶宋”?很有可能成为中国诗坛上划时代的标志性作品!

再讲“创作技巧”。谈到“现代诗词如何追唐赶宋”,就一定要弄明白唐诗宋词创作的艺术技巧之要素是什么。自建安以后,在文学形式上非常重视“两化”,即声律化与对偶化。这两个“化”,到了唐代,达到了完成的阶段。唐诗也好,宋词也好,在艺术技巧上都离不开这两大要素。去年年底,我应邀出席上海“中国对联探源”全国学术研讨会,我宣读了《重申联律萌芽的“四个阶段完成说”》的获奖论文。拙文欲证明联律与诗律同时萌芽:联律萌芽过程长达三百多年,诗律从萌芽到定型长达五百年之久。所以在律诗定型的过程中,联律起到了成全诗律的作用。联律从萌芽到基本定型之际,出现了《文心雕龙》。《文心雕龙》里面有八个字值得我们注意,它说“才为盟主,学为辅佐”。所谓“才”,即才思,属于“创作思想”的范畴,居于创作诗词的盟主地位。所谓“学”,即事类,是“声律化”和“对偶化”的化合,属于“创作技巧”的范畴,居于创作诗词的辅佐地位。虽为“辅佐”,却是必需,否则写不成诗词。

唐代的文人,都懂得“声律”和“对偶”,几乎无一不是诗人,因此不存在能不能写诗的问题,只存在诗写得好不好的区别。好诗,都是出于作者创作思想的高远以及创作技巧的高超。于是最讲声律与对偶的律诗,便成了中国最高诗体规范。杜甫就是律诗创作技巧的集大成者。唐代的文人们都懂得“声律”和“对偶”,也都会撰联,例如唐太宗李世民和他的堂弟李道宗所撰的对联作品。更多的是“律句联”,即律诗中间两联。我在前年发表题为《杜甫也是伟大的对联作家》的短文,读者如有兴趣可以参看。

关于“声律化”和“对偶化”。诗人毛泽东在给陈毅同志的信中写道:“因律诗要讲平仄,不讲平仄,即非律诗。我看你于此道,同我一样,还未入门。”这个话,我们既可以看作是他的谦虚之辞,也可以看作是他的诚实之言。

由此看来,我们“追唐赶宋”,首先要在“创作思想”上狠下功夫,其次要在“创作技巧”的两大要素上狠下功夫。

我认为,在毛泽东时代,有两个人的诗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一个是毛泽东,由于他的创作思想的高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个是聂绀弩,他在创作技巧上下了功夫,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毛泽东可能觉得用律诗形式表达他的思想有点难,即他所谓“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倒不如用长短句来表达更加自如。而聂绀弩则相反,他最喜欢写律诗,可谓得心应手,应用自如!他在运用声律和对偶这创作技巧的两要素上,已经出神入化!他为了充分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在严守声律的前提下,把对偶修辞方式用得花样百出,甚至比杜甫的花样还要多,大大超过了《文镜秘府论·二十九种对》一书中所列举的例式。举个小例子:聂绀弩写过一首七律,是写给朋友高旅的。人们都欣赏其中间两联对仗实在是高!他却说其首联对仗更有趣!其首联曰:

高旅先生事出奇,

沉疴不死体翻肥。

你看这字面对得绝不绝!简直似杜诗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但这不能称为对联。杜诗首联的“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才算对联。

讲到这里,我们不妨再想一想:毛、聂二位诗人的作品写得那么好,是不是他俩创作时在着意地“追唐赶宋”呢?

这使我想起湖北诗词学会成立时,我撰的一副贺联,表达了我对“追唐赶宋”的理解,大家当时很感兴趣,林从龙先生发现之后,立刻亲自点评,收进了他主编的《古今名联选评》一书中:

贺湖北诗词学会成立

周树人曰:自古中国好诗,起于屈子止于唐。此论倘无疑,越唐后千百年,楚地骚林应寂寞;

郭沫若云:当今吟坛高手,一是毛公二是谁。其心犹有待,看谁先两三步,金秋笔会显神奇。

【林从龙评】用散文笔法写联,别具一格。上联用“倘无疑”提出问题,措辞婉转而题旨明晰,即诗到唐朝并未写尽,所以“越唐后千百年”,江山代有人才出;下联用“犹有待”提出希望,紧扣金秋笔会,呼吁“人间要好诗”。全联表现了作者对诗歌发展的精辟见解和对创作繁荣的殷切期待。

【李成森评】以散文笔法抒情立论,别开生面,措词婉转,跌宕有致,何逊前贤。35言仅一字未拘平仄,仅此可见作者驾驭语言的才华。

我所谓“楚地骚林”中人,当然包括湖南的毛泽东、湖北的聂绀弩,但他俩并不在意“追唐赶宋”的啊!其实,早在将近两百年前的赵翼先生就讲过: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不觉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这说明:文学创作总是在“日争新”之中变化着,总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不断更新;天地之间各个时代都有自己新的人才涌现,所以一成不变的诗坛领袖人物是不存在的。在“日争新”的创作中,必然有新的领袖群伦的杰出人物出现。这是史学家赵翼先生对诗歌发展史的正确总结,充满了辩证法!

我记得郭沫若老先生谈诗,大意是说,他当年用白话写《凤凰涅槃》,写《站在地球边上放号》,诗思奔涌,一气呵成,汪洋恣肆,大气磅礴,惊天动地。他认为只有那种形式才好表达出来。若用律诗形式,一块豆干,四四方方,又要押韵,又要对仗,实在顾不上了。当时他觉得自己多年写律诗,写腻了,改写新诗觉得新鲜。可是他用白话写新诗写了多年之后,又觉得写腻了,一时找不到出路,又只好勒马回缰写旧诗了。大意如此。

郭老所言,无意中提出了中华诗词的出路问题。我觉得,这个问题也值得考虑!前人说“诗之体以代变变也”,这是带规律性的诗体变格的历史实际。因为诗词作品,是社会生活反映到作者心中,而又由心和手相应之后的产物。既然社会生活变了,要反映这种变化,如果旧的体裁一旦不适应了,新的体裁也就应运而生。然而文学形式不是一般用具,“它的存在和发展是一个富有独特生命力的‘自然’运动”。我曾在《论律诗中间两联》一文中说过:律诗形式是长于“旧瓶装新酒”的。正如毛泽东谈律诗时指出的:“固定的形式并没有妨碍诗歌艺术的发展。”因此,我们在理论上,就应该坚持“文学形式的相对独立性”的主见(见《中华诗词十年评论选》一书)。

诗人毛泽东在关于律诗的谈话中提到律诗“艺术的发展”问题,也值得我们好好地考虑。我记得七年前,中华诗词界提出过这个问题。有的说“由于入声字妨碍了中华诗词的发展,应该把入声字化归平声才好。”我不赞成。因为我国有十几亿人口,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的话音有入声字。要人家迁就你,写诗填词把有的入声字当平声用,这对人家来说是一种痛苦!还要“追唐赶宋”,凡唐诗宋词中的入声字统统念成平声,你叫人家怎么念?

我认为,“妨碍中华诗词发展”的,不是入声字的问题。中华诗词的光明前途,在于尽可能跟“民俗结缘”的问题。中国格律文学体裁有诗、词、曲、联,无论其中哪一种体裁,只要跟“民俗结缘”了,就坚不可摧。只要中国方块字存在不灭,它就必定随着永葆青春。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每逢春节,家家户户,“有钱没钱,贴副对子过年”,已成为坚不可摧的民俗。现今每年“春晚”,对联几乎是保留节目。因此有一位著名艺术家说:“对联离老百姓最近,与老百姓最亲,最受老百姓欢迎,历千年而不衰!”由此我想,一旦中华诗词冲出了“诗词界”的小圈子,家家户户“有钱没钱,唱几首诗词过年”,岂不再现出“盛唐气象”,用得着“追唐赶宋”么!

因此,我觉得诗人毛泽东的想法就很实在。他在1958年的成都会议上指出:“中国诗的出路,第一是民歌,第二是古典,在这个基础上产生出新诗来。形式是民歌的,内容是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对立统一。太现实了就不能写诗了。”

诗是表达感情的。人类感情写来写去无非是“爱”或者是“恨”,都是有缘有故的。当时有两首民歌总题为《爱与恨》,每句七字,每首四句,相当于两首七绝的篇幅,那真是把爱与恨写绝了:

爱你爱你真爱你,请个画匠来画你。

把你画在眼珠上,看到那里都是你。

恨你恨你真恨你,请个画匠来画你。

把你画在砧板上,刀刀剁的都是你。

湖南有位诗人名叫伍锡学,他曾在读《当代诗词点评》后的书评中写道:“我过去说过这么一句话,‘有人说,读一遍还想读一遍的就是好诗。’我补充一点,‘读后就叫人记住的才是好诗。’”因此我认为,民歌《爱与恨》,正是读后就叫人记住的好诗!

(作者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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