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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霍费尔在集中营的黎明前死去

2015-11-16李欧

世界文化 2015年11期
关键词:霍费尔神学基督教

李欧

1945年4月8日,德国,弗洛森堡集中营,天阴沉沉的,囚犯神父迪特里希·朋霍费尔,坚持为囚犯们做礼拜,布道的主题是:“因为你的鞭伤,我们得到治愈。”祈祷毕,两位盖世太保带走了他;第二天,他以叛国罪被绞死。临刑前,他对友人说:“这,就是终点;但,对于我,却是生命的起点。”一天后,弗洛森堡集中营被盟军解放;二十天后,希特勒自杀;随后,法西斯德国无条件投降。——他的生理生命结束在黎明之前,而他的精神生命,在反法西斯战争结束后,却蓬勃生长。跨越德国,跨越基督教神学,跨越学术理论界,在世界上广泛颂扬和传播。教会追认他为 “殉道烈士”,甚至认为“上帝以牺牲自己的最忠诚的最勇敢的儿子来赎残暴政权的罪,使欧洲文明得以重建;上帝以此来亲自干预了迄今为止世界所发生的最可怕的斗争。”德国各地建立起了朋霍费尔纪念馆,他的著作,包括他未完成的著作以及书信,连续出版、再版,被译成了多种文字,被热烈讨论、引用、阐释。我国于20世纪90年代翻译并出版了他的《狱中书简》,并陆续翻译出版了《做门徒的代价》(台港地区文献译为《做信徒的代价》)、《团契生活》、《追随基督》等等,以及未完成但被整理出版的著作《伦理学》。

20世纪30年代,他在德国公开抨击法西斯暴政和法西斯的理论,从而受到德国纳粹们的憎恨和迫害,被解除了大学里的职务,被禁止公开发表言论。作为神学家,他毫不畏惧,主持“认信教会”(Confessional Church)的一所学院,继续宣传和发扬反法西斯的思想。他在美国访问期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友人们劝他留在美国,如大多数公开的反法西斯人士一样,但是他却坚毅地表示要与自己受苦的同胞们一起斗争,不然,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参与战后欧洲文明的重建,乘上最后一班从美国到德国的客船。回到德国后,他不顾法西斯们的监视和威胁,秘密参加反法西斯斗争,甚至参与德国军官们谋杀希特勒的组织活动。1943年被捕,受尽酷刑,毫不屈服。1945年被法西斯杀死时年仅39岁。

作为反抗法西斯的英雄,他不过是无数的英雄中之一。不过,作为卓越的基督教神学大师而成为反抗暴政的烈士,是少见的。其实更重要的是,他的思想理论,对于20世纪西方思想的发展的影响是深远而深切的,尤其是对于当代的基督教神学思想的发展,无论是在宗教信仰还是宗教实践,很难有人与之匹敌。

作为基督教的神学大师的朋霍费尔,面临着“上帝死了”这一几千年未曾有过的困境——这一西方文化的当代特殊境况;如何才能重新恢复基督教神学的力量,重新恢复对基督教的信仰,他将其视为自己一生的最重大的使命。他的思想探索,曾被基督教的主流思想视为“异端”,而20世纪 50年代以来,却被基督教各种激进神学,各种神学改革流派,都视为是其思想源头和思想权威。实质上,他的思想,对20世纪60年代以来,西方世界基督教的复兴,无论是新教,还是天主教,起了重大的作用。

作为宗教信仰者,他强调“圣俗不能二分”,“教会只有在为人类而生存时,才成其为真正的教会”;即他提倡并实践的是“入世”的宗教;他强调,宗教和宗教组织、神职人员,必须真诚地直面人类具体的困难、痛苦、恐惧,做出切实的回应和帮助,宗教信仰才有真实的力量。他认为,基督教的价值关怀,绝非仅仅指向来世拯救,而更必须关怀当下此世的救赎,使当下人类的生活更幸福和美好。上帝的超越性存在,乃是为了此世人类的生命和生活。“为他人而生活”,才是基督徒的真实的存在,“存在于最切近的你之中”,才是符合基督精神的存在。信徒的使命就是背上十字架,跟随基督,被弃绝,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去受蔑视、受侮辱、受鞭打、忍受一切苦难,而坚持帮助人类,帮助受难受苦的人。他对法西斯的反抗,对处于绝望境况中的人的无私帮助;不顾自己的伤痛,去服侍囚犯病人;担心连累他人,而拒绝他人的营救活动等等行为,就是这种思想的具体实践。他是真正做到了“知行合一”的思想家和宗教信徒。

在监狱中,切身地感受到人类的痛苦,他的思想进一步发展,骇人听闻地提出,“上帝已经苦弱,人类已经成年(come of age)”,因此,人类必须分担起上帝的责任和上帝的痛苦,必须学会没有上帝也能很好的生活,“离弃我们的上帝,就是与我们同在的上帝”。人类应当去分担上帝的责任,去帮助人类,这是信徒的责任。而且,他反复强调,必须在力量中面对上帝、面对世界,而不是在软弱中去祈求上帝的赎救。

甚至,他还震撼世人地进一步提出,“非宗教的基督徒”,“非宗教的基督教信仰”的理论。认为基督徒不是必须宗教化,基督发出的召唤不是一定要人加入一种宗教,而是要求人进入新的生命,切实地做人,在此世的生命中积极参与上帝的痛苦和拯救工作。——这些思想,与基督教的传统的主流思想,相差甚远,甚至被一些神职人员斥责为“异端”,也被当时基督教教会主流所压制。

不过,这些思想,为“二战”结束后所兴起的一些神学派别所追捧,所信奉;如“上帝之死”神学,以及“上帝之死之后”神学,“世俗神学”等等。甚至,有人认为朋霍费尔已经脱离了宗教信仰,被认为是反基督教者,无神论者。这是对他的思想和言说的误解。其实,他终其一生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个坚定的信仰者,坚守由《圣经》所获得的启示,坚持宗教规范,坚持传道。他从未放弃对基督教神学和信仰的思考和探索,从未放弃布道和传教,从未放弃用神性的光辉来照亮黑暗的世界。他的诸种言说,是为了回应这个时代信仰上帝的艰难处境,不是要去削弱信仰,而是准备更坚实的信仰。还应该指出,这些言说,大多是在监狱这特殊环境里,以私人书信的方式表述的,并不是系统和严谨的理论探讨。

青年朋霍费尔

实质上,他更强调的是人类的责任,“责任”是他的思想的核心。真正的基督徒,真正的信仰者,必须对世界负责,在苦难的世界中,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他提出的责任观念是20世纪基督教的中心观念,如当代著名的神学思想家尤根·莫尔特曼就反复阐释“责任伦理”,认为“责任伦理”应该成为人类普世伦理的核心观念。这在推崇“个人之上”的当代西方思想潮流中,独树一帜,振聋发聩。

他的有些神学思想,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上帝是以他的软弱来征服强暴与不义”,以他的痛苦和卑微来帮助我们;他解释道,耶稣是个失败者,生在马槽,被门徒出卖,钉死在十字架……而耶稣以自己的行动彻底地改变了整个世界。以自己的失败和牺牲而成为神圣。这些思想,在马丁·路德·金以及甘地等人的“非暴力反抗”的理论中悠久回响。

更重要的是,作为优秀的神学家,他还对传统的基督教神学的核心观念做了新的阐释,使其重新恢复了直面现实解决当下人类困境的力量。例如“祈祷”:他强调“祈祷”不是祈求上帝的帮助,而是祈求上帝使自己远离罪恶,用神的光辉来驱逐自我贪欲的妄念。他还提倡“代祷”,尤其是代敌人祈祷,代罪人祈祷,代不信上帝者祈祷。他认为应该替那些不知道自己的罪的人祈祷,使他们远离罪恶,从而得到拯救。

“忏悔”:强调要将自己的罪置放在阳光之下,即不能仅仅自我忏悔,要面向他人忏悔,这样才能洗涤罪,将灵魂置于神性的光辉下,而获得拯救。这与中国的“三省吾身”的内省反思是有差异的。

“道成肉身”:是耶稣为了真实的、有力的担当起我们的存在,我们的罪恶,我们的苦难,“道成肉身”来承受轻视,侮辱,鞭打,乃至死亡,从而引导我们背上十字架,跟随其前行。

“恩典”:他认为上帝的恩典不是廉价的,也不能廉价,不能够仅仅“因信称义”,而必须做出牺牲才能得到拯救。必须对上帝的召唤做出积极的响应,成为“代理”,才能获得恩典。

“爱罪人与穷人”:他解释为,正因为要爱罪人和穷人,才憎恶罪与穷;正因为憎恶罪与穷,才爱罪人与穷人。爱“罪人与穷人”,才能优先解放罪人与穷人。

这些思想,极大地深化了基督教神学,为振兴基督教信仰,恢复基督教神学的灵修力量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他的主要思想也逐渐被基督教,包括天主教、新教和东正教主流所接受,并得到广泛的呼应。如60年代召开的“梵蒂冈第二次大公会议”的宣言以及各种文件所表现的思想,处处可看出朋霍费尔的思想观念。如“梵二会议”宣告:“教会不是权力而是服务”,“我们失去自己才能找到自己 ”,“宗教是人类学的场所”,“我们不能谈论自己就不能谈论上帝” ……因此,面向全人类的人文关怀,用神的话语的光,在俗世中寻找神圣等等,就是教会和神职人员的工作。

甚至,拉丁美洲的“解放神学”,正是具体实践了朋霍费尔的“入世”的思想,“力量”的观点,“拯救”的观点。“解放神学”的神父们,强调“穷人优先”,“爱穷人就是爱上帝 ”,“贫穷本身就是罪恶” ……于是,走向贫民窟、走向丛林,走向处于绝境的印第安人……为他们的生存,他们的权利,他们的尊严而战斗,甚至牺牲,去实现社会正义和建立公正的社会关系。

甚至,当下的教宗(以前译为教皇)方济各,他是第一个拉丁美洲出身的教宗,与“解放神学”关系密切。他做了两千年前耶稣所做的事,到少年监狱去,跪在地上,为12位少年洗脚,然后擦干,又给予亲吻。12人中有两位女孩儿,还有几位是穆斯林。教宗如此的举动使他先前所说的“在我们中间居最高位的,应该为他人服务”这句话,变得具体、可见。同时,也把看到耶稣为门徒洗脚所受的感动,有力地传递给了少年监狱的少年们,使其能回归正途。他时常给失业的穷人以电话安慰和鼓励等等,不断地在公共舆论空间,呼吁和平,关注生态问题等等,都可以看着是“对世界负责的神学”理论的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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