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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猫王红文和好狗鲍比

2015-11-16何雨生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10期
关键词:后园永丰

在王红文看来,马文达无疑属于那种不折不扣、百分之二百五的超级无敌大屌丝。

你看哈,马文达在大学里学的专业明明是兽医临床诊疗与内科病,他来毗卢市的初衷原本也是想开一家宠物诊所的,无奈手续太过繁复,试着跑了几次,看不出有半点进展,只好悻悻然作罢;宠物诊所没开成,这屌丝马上调头办了这家私人诊所,尽管他学的是正宗的兽医专业,但现在这个社会哪说得定,兽医改行人医居然也没人质疑一下,他不但很顺利地开门营业了,而且生意似乎还不赖。当然现在开的这家诊所一样也是手续不会有,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黑诊所,但他价廉呐,服务态度又好,而且比起那些身价动辄就是几万十几万的宠物,这儿的人似乎更要皮实些,花费的心思也更少一些,最有竞争力的是在他这儿居然还可以赊账,先看病后付费,实在付不起赖账的也不乏其人,马文达很淡定,不催不要,所以诊所的人气看上去还算兴旺。

最让王红文看不起的就是马文达年过三旬尚未婚娶,他同学的孩子有的已经学会打酱油了,闲下来时他也会靠在输液用的藤椅上发一会儿呆,那样子又蠢又笨的,弄得王红文也不自觉地跟着感伤一番;当然有时马文达也会与来就诊的附近小饭店小超市的打工妹,甚至那些小姐打闹一番,趁机吃吃人家豆腐,有点随遇就缘的意思。

永丰后园的出租房大都只有一个很窄的门脸儿,却一律都有五层高,每一层两个房间,除了一楼是房主自住或者开店外,其余全部出租给房客。这儿租住的房客大抵是些兜售墨镜钥匙圈,或者手机贴膜牙齿补洞之类小本经营的商贩,还有就是制作假证、贩卖盗版光碟的,甚至也会有几个“三只手”鬼鬼祟祟地混迹其中(他们一般不会啃窝边草,巢穴也不固定,讲究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要不就是那些发廊浴室里的按摩小姐,她们时常把相熟的客人偷偷领回住处,有时候便会从那没掩好的门窗后,漏出女子尖声尖气的媚笑,以及那些令人浮想联翩的暧昧声响。

马文达在毗卢市永丰后园这个城中村开诊所,姑且不论他是兽医还是人医,本来招牌上理应大大方方写上“马大夫诊所”,但旁边店里打字的细丫头跟马文达五百年前是一家,都姓马,马大哈的马,把“马大夫”喷绘成了“马大大”,开始的时候谁都没在意,等吊装上去了才发现。细丫头初来城里,找到这份工作没几天,她生怕老板知道了会扣工资,便软声央求马文达先凑合着用。村子里大都是些做小本生意的,也没几个文化人,所以根本不会计较你“马大大”和“马大夫”是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而且马大大叫起来似乎还更亲切点呢,你想噻,都叫你大大了,你还不得好好给人家看病啊。马文达想罢了罢了,幸好还没打成“马丈夫”呢,当然,谁做你丈夫也是前世不修,那满脸的雀斑也不晓得来治一治,嗐,马大大就马大大呗。

王红文是一只猫,一只有点癞皮的猫。永丰后园有许多野猫出没,这猫以前是一个叫王红文的丹阳人养着,丹阳小胡子平日里走街串巷叫卖太阳镜,后来被一辆渣土车意外轧死了,这猫便成了无主猫,流落在永丰后园已有一段时日,身上也不晓得在哪儿沾染了癞疮,成日里斜着眼,目光孤僻而阴冷,冷不丁地会让人吓一跳。猫这种动物虽不像狗那般忠心,但一旦遭主人遗弃,它马上会对人类产生极强的对立情绪,就像全世界都欠了它三百英镑似的,大家看到这瘟神就会想起那个嗓子哑哑的王红文,便心虚地把“王红文”的名字当作遗产转赠给了它。

马文达的第一志愿是做宠物医生,他学的专业即是兽医临床诊疗与内科病,看到王红文,他一时技痒,便小试身手,耐心地哄了过来,打一盆清水,给它洗净,信心十足地配了一点药膏给它涂上,果真半个月就好了。但马文达的职业自信与其业务能力极不匹配,狗皮药膏只管半个月,时辰一过,药效失去,癞疮立马复发,再涂再好,周而复始,倒弄得马文达一时尴尬不已,本想做点好事的,到最后倒变成自己的一块心病了,学得屠龙术,却对付不了区区一癞疮,真是丢脸哎!好在王红文也不计较,见马文达不但给它治癞疮,时不时还丢给它点鱼头虾尾的,反而存心赖上了他。马文达不想养啥宠物,但他自问有愧,即使面对的是一只猫也不敢欺心,无奈只好将之收留在身边,随到随治。王红文倒是无所谓呀,有得吃有得药膏涂,乐得悠闲自在,世事凉薄,无主的猫伤不起啊。

除了王红文,来马文达这儿最勤的顾客就是那些小姐,永丰后园里住着好多小姐,都才二十郎当岁的女孩子,袅娜风流,青春逼人,然而一个个皆已修炼得百毒不侵金刚不坏,一副笑傲江湖、谁与争锋的范儿。每隔一段时期,她们便会风摆杨柳般次第飘进马大大的诊所,大大咧咧地往诊疗床上一摊,“帅哥,给姐姐仔细瞧瞧哦。”她们对于金钱尚不算小气,不管检查下来结果如何,都会爽气地撂下张把大票子,并很大姐大地摆摆手,“不用找啦,小朋友!”

马文达闲下来时就发会儿呆,他想近期目标最好是先把婚结了,自己再怎么样衣领勉强还是白的,大小也算是有实体的人物吧,以自身现有的条件,忽悠个把打工妹应该还凑合;实在不行就找个小姐嘛,其实这些女子历经沧海,阅人无数,而且个个都那么妖媚妩艳,女人味十足,一旦收心,可能比任何淑女还要正经一百倍。

那天马文达打发走最后一个慢性支气管炎的老病号,刚有时间坐下来端起饭碗,还没扒上两口呢,门口探进来一个歪梳着羊角辫的小脑袋,瞅瞅屋内无人,才朗声嚷起来:“Good morning,马大大,小月儿姐姐让我找你要几粒药片呢。”

“都中午了,还狗戴猫铃呢,丫头,当心你的火叉头把天给戳破了,呵呵!你姐人呢?”鬼丫头还没上学,只学会了“Good morning”这一句英文,不管见了谁,也不管啥时辰都拿出来显摆一下。马文达伸手欲去揪小丫的羊角辫,却被她用一个“狮子甩头功”及时化解过去,不料王红文从一旁蹿了出来,倏地一记“九阴白骨爪”就将小丫发上的蝴蝶结拨落一边。

小丫气得翻起白眼大吼:“臭黑皮,癞黑皮,每次都鬼鬼祟祟的,像个鬼!”

小丫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嘟囔道:“姐在家里睡觉呢,她说她肚子不舒服。”

马文达禁不住苦笑着摇摇头,这永丰后园好歹也算是城角落,俗话讲三世修不到个城角落,怎么尽出些像小月儿这样的奇人,特别酷爱自己给自己开药吃;有时候就算自己给他们开好了方子,也从来不会真的谨遵医嘱,总得涂涂改改、偷点工减点料才安心。一次王元生的老婆生完孩子,不肯回老家去放环,便找马文达要避孕药;不料回去后那小气的婆娘居然自作聪明地将药片一掰两半,每次只肯减半服用,结果没过几个月肚子就又凸了起来,夫妻俩反而跑过来抱怨马文达卖假药……真真是岂有此理哪!

小丫她妈更属此道中的大神级人物,她常年在额角那儿贴着一小块解痛膏,解释说是坐月子时落下的毛病,叫头风疼。小丫妈是个巧手婆娘,春天卖春卷皮、夏天卖浆皮卷、秋天卖五香螺丝、冬天卖蜂糖糕,出了名的“八张手”;即使贴块膏药也能玩上点花样,她一会儿剪成四四方方形,一会儿又弄成弯角菱形,眼睛一眨,额角上忽然飞上去一只翩翩起舞的小蝴蝶,真个是风情万千。鲁迅先生写过一个人物叫“豆腐西施”,街上的人也凑趣地给小丫妈取了个气壮山河的外号:虎骨麝香追风蜂糖糕。

小丫口中的小月儿姐姐也是一个小姐,但作为小姐,小月儿一点职业感也没有,当然更谈不上敬业,所以她的生意一直不是很好。据说她很“讲究”,有几卖几不卖之说。讲究的人往往是天生的艺术家,艺术在某些方面就极需要讲究的,但要凭借“讲究”这一招混迹江湖谋生,一般人难免就会遭遇尴尬,特别是已经入了风尘这一行的,不能总把自己端起来当成李师师杜十娘吧,有些地方就只能“将就”才能混得下去滴。好在这是个多元的时代,当然不乏“讲究”的因子,偏偏也有人很吃她这一套,巴巴地送钱上门,千金博一笑,偶尔得一寝,不禁心花怒放不已。

小月儿这次不舒服的成因疑点颇多,而且持续已有一段时日,老是派遣小丫“狗戴猫铃”地来马文达这儿拿几粒药片糊弄糊弄。前一段时间,有个来历不明的顾客鬼迷心窍般看上了小月儿,碰了几次壁,索性直接摸到小月儿永丰后园的住处。俗话讲好女人架不住赖汉子磨,再说也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小月儿勉强陪了他几次,那厮倒也蛮爽气,临行前撂下一打票子,也足够她生活一段时日了。那人走后没多久,小月儿就莫名其妙地不舒服起来。

马文达不敢上门出诊,他怕独自面对小月儿。小月儿自然很美丽,但美丽可以分为许多种的,每天有那么多的小姐从诊所门前行云流水般淌过来淌过去,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环肥燕瘦的,有的人俏皮,有的人艳丽,有的人性感,而小月儿则属于一种未经雕琢、懵懵懂懂,甚至带点野性的美,美色咄咄逼人,以至于马文达从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更深一层的原因是前一段时间小月儿刚来永丰后园不久,还没来得及打出“讲究”的招牌,马文达耐不住寂寞,曾经委身作过一次她的入幕之宾,不知咋的,她一眼相中了这个身上老是带有点来苏水味儿的小男人,有事没事就来诊所晃晃,亮亮相。几次下来,马文达肯定明了她的心思。虽然马文达很是迷恋她的身子,但真要娶回家又是另说。自古以来从良都是一个复杂的命题,远不是洗洗脚上岸这么简单,都说是回头是岸,但哪一块地皮是这些女子坚实的着陆点呢。纠缠了几个回合,彼此都觉得放不开、伤不起,纠结不已。

马文达心知不妙,硬起头皮急急赶过去一把脉,还真是怀孕了!得知怀孕后,小月儿也不过只呆了一小会儿,接着就下了决心,她要留下这个孩子。但问题来了,一来这个孩子究竟是谁的,尽管小月儿讲究,毕竟也不是从一而终,细究起来可能不会有人肯认这笔呆账,或者说,若是非得追根溯源不可的话,就连马文达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但那样岂不是冤枉煞了;再者,这个孩子生下来咋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你一个人凭“讲究”还可以勉强对付,但再添个孩子你就真的彻底完蛋了,连“将就”恐怕也成奢望;第三,就算你存心想生下来,情况也不容乐观,因为之前她已有过几次堕胎史,所以稍不留神就会流产。

小月儿不是没打过马文达的主意,无奈这男人看上去有点“肉”,真的不像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主,要是一股脑儿推到他身上,说不定真的会把彼此之间尚存的一点很脆弱的关联彻底葬送,但现在不指望他也没更好的下家。走投无路之下,她愣了愣,咬咬牙,直接找上门来,道:“我也不是死皮赖脸非得要缠着你,你今天就给我个痛快话,你若是肯要我,今后做牛做马都跟定你了,孩子是去是留你说了算,反正今后咱们还会再有;你若不肯要我呢,你也得帮我把这孩子生下来,以后是死是活没你的事,就算我跟孩子过不下去跳了老龙河,从此也再不打扰,连梦也不会来袭的。”

这话就有点蛮不讲理了,俩人尽管眉来眼去,但怎么也还没到表白的份儿上吧,你上来就哇哩哇啦这些话叫人过还是不过啊。但男女之间的关系委实微妙无比,小月儿还就这么说了,她的讲究在这时已变得毫无用武之地,话讲得又急又快,心虚气也跟着短了不少,一下子动了胎气。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马文达再也不好意思袖手旁观了,他说不管咋样,这孩子总是无辜的,你既然想要孩子,那咱就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至于以后的事呢听天由命吧,确实也不是由我俩能说了算的,至少这段期间有我口吃的就绝不会少了你喝的。为表一番诚意,他自说自话地当了这孩子未来的干爹,又殷勤地建议小月儿每天来诊所保胎,自己保证全程监护,直至孩子平安降生。

马文达之所以肯这么爽气地答应下来,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接下去的方案,他想等小月儿把孩子生下来后就拿去送人。当然也不是无偿的,人家也会支付一笔钱,至于金额方面也不定,有碰运气的成分,具体得看买主的意愿和经济实力。买卖孩子这事永丰后园并不稀奇,现在城市里有太多夫妇不能生育,像王元生夫妻俩那次避孕失败后,又生了个小子,刚一落地就被人家抱走了,王元生夫妇俩工也不打了,高高兴兴揣着一大笔钱,直接回家盖房子去了。这几年永丰后园前前后后大概已送了不下四五个孩子给人家,据说每个都能卖得蛮好价钱的。小月儿这孩子假如也能有个不错的价格,有那一笔资金垫底,马文达相信大家会比现在从容许多。

古小小光临马文达这个狗窝是三个月之后的事,说是狗窝其实还算抬举了马文达,就凭古小小手上抱的那只叫“鲍比”的宠物狗的狗窝比起这诊所就不晓得要豪华多少倍。古小小是个奇怪的女人,老公的资产数目虽不可与福布斯那帮人扳手腕,但也是能让人听了张嘴结舌流大汗的,但她就是不快乐,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条是俩人至今没孩子,检查下来俩人又都没问题,就是生不出来,医生只好迷信地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该是你的总会归你的。她老公是个好学生,很听话地每天吭哧吭哧地在她身上辛勤播种。开始她还积极配合,各种民间偏方各种最新高科技全使上了,再后来就只有信命了,一旦信了命就啥都看得开了,叹息道实在不行,大不了抱养一个就是,只要各方面条件合适,做一个不劳而获的妈妈也不错啊。无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来源,恰巧有个小姐妹从国外给古小小弄了条血统纯正的洋种小狗,她每天殷勤地给它做梳理洗浴,弄得人模狗样、香气扑鼻的,抱在怀里“儿子”“儿子”地叫得亲热。

她是马文达找来的买主,此次来的目的主要还是带有点考察的性质,但她用的借口是想让马文达给她的儿子看看病。那狗儿子也确实有点不对劲,也许是换了语言环境,自来到古小小身边,连声叫唤都不会。马文达心领神会她来的意图,但也不得不正儿八经地给她从物种起源到动物常见病的范例讲了个上下五千年,具体到诊治方案时,他把书上学过的知识全都哗啦哗啦回忆了一遍,好像也没找到啥好的招数,努了半天的劲,终于绞尽脑汁地想出了一个自以为近乎天才的创意。“也没啥好法子噻,只能多做发音矫正训练,对,譬如小孩子,小时候讲话晚了,或者说话结巴了,大人就要及时矫正他,不然长大了真的就成哑巴或结巴了。”“对,对。”古小小似乎深有同感,急切地抢话道:“我小时候就是个左撇子,被父母教训了很多次也没改彻底,到现在拿剪刀还是左撇子呢。”

于是俩人非常正式地坐一起商谈了个初步的治疗方案,并非常慎重非常国际化地签下一纸协议,就是古小小每日带着狗来马文达这儿做矫正,马文达负责实施具体矫正方案,并力求达到最佳效果云云。至于矫正费用,这个马文达完全不要考虑,古小小随口说了一个让马文达几乎咋舌的数字。

不是已经说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那古小小干嘛还要再白白送这一大笔冤枉钱呢,马文达已经有点看不懂了,只好感叹有钱人的心思你永远都不会懂啊。

现在“马大大诊所”的常客除了古小小和她的那条叫“鲍比”的狗儿子,还有小月儿,当然还有小月儿的哼哈二将王红文和小丫,人狗猫济济一堂,倒也显得其乐融融。小月儿现在成了重点保护对象,虽说内心还是有一丝不甘,但毕竟这已算是最好的结局,所以每天很积极地来安胎保胎,无聊的时候就逗逗那狗。她很喜欢古小小的狗,见古小小一口一个“儿子”叫得亲热,她体内的母爱也提前泛滥开来,因为这个宝贝儿的存在,她跟古小小很快也成了好姐们。

那边王红文却不乐意了,它对这个叫“鲍比”的哑巴狗有点欺生,野猫天生有一种对外来侵入者的警惕,它有点嫉妒这个油头粉面的家伙,时不时地就想去招惹招惹这个叫都不会的小怪物。“鲍比”初来乍到,也不敢还击,只是一味退缩招架,恰逢那段时期王红文癞疮初愈,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也足可观,古小小心思也不在动物那里,自然不会去干涉;反而是小丫看不过眼,时不时会上去打抱不平,帮“鲍比”一把,几个小家伙厮厮打打,倒也不亦乐乎。

一来二去,古小小跟小月儿这两个诊所的常客就不可避免地遭遇到一起。古小小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很快就看出了小月儿跟马文达之间的微妙,虽然她对小月儿却不由自主地充满羡慕嫉妒恨,但她一点也没露声色,她跟老公之间没有子女,现在自己青春年少,美貌尚在自不用担心后院失火,但一旦年华老去,人老珠黄,到时候少了维系感情的纽带,想想也是不寒而栗。所以她已把小月儿看成是可以改变自己处境甚至命运的关键人物,难免从内心到言语都对她亲近不已。

对于小月儿的爱情,古小小也很向往,做一对现实世界的小男女,过着粗茶淡饭的小日子,虽然看上去是有一点寒酸,但亦不失为返朴归真的安稳。这些天,古小小觉着自己过得充实而安逸,她看着小月儿日益隆起的腹部,不由地也产生出一种收获前的喜悦。然而现实的残酷远非她所能理解,俗世男女的计较用心也非她坐在别墅和宝马车里所能体会得到的。她所不知的是,女人没有爱情没有金钱,仅凭一腔热血往前瞎闯是很危险的;即使爱情,有时候也是属于比较奢侈的品种,永丰后园原本没有供爱情恣意生长的土壤,只有爱情背后的一日三餐的忙碌和偶尔浪漫式的发呆。男女之间玩玩本属常事,但像小月儿这样根本连玩的本钱也没有的人群,强努下去,伤了自己也伤了对方,实在得不偿失。

其实古小小还不知的是,她在艳羡别人风景的同时,却也不知不觉中成了装饰旁人梦境的那轮月亮。自打古小小常驻诊所后,她便牢牢占据了马文达的心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中情人,小月儿是马文达俗世的迷恋,古小小便是马文达太虚幻境的追求。古小小那天来的时候,上穿一件白色的半透明衬衫,下着一条淡蓝色的迷你超短裙,短裙下是一双修长而又白晰的玉腿,那玉腿光滑柔嫩,裹着薄如蝉翼的水晶透明肉色长筒丝袜,她的双脚穿的是一双淡蓝色的系带凉鞋,鞋跟又高又细,鞋面是几条柔软的细条,绑在那双脚上,显得脚柔润、修长,她的十个脚趾的趾甲都修得很整齐,从鞋尖露出来,白白的脚趾上涂了嫩粉色的指甲油,闪闪发亮,像十片小小的花瓣,显得非常的性感。她的脚背又细又嫩,隐隐映出几条青筋,脚后跟红润干净,真想伸手去抚摸几下。纤瘦而不失温润,雪白的脚背,一跟细细的血管把小脚衬得宛若透明一般,嫩嫩的脚趾,趾甲透着淡淡的健康的光泽,趾肚到脚跟由深粉色转为浅粉再过渡到深粉,软软的脚跟没有一点茧。甚至还没看一眼,只凭着一双脚,古小小就把马文达彻底征服了。

永丰后园有很多美女,但那些美色一览无余,入世味太过浓郁,像味道浓郁的红烧肉,没吃上两口就会很容易起腻;小月儿的美是野性的,农村人家自酿的土酒型的,入口很冲,一般人却是绝对吃不消那劲儿的;而古小小的美堪比天水菊花茶,是需要花闲情逸致浅斟低唱,慢慢咀嚼和品味的,这颇对马文达的小资情怀。马文达明知道她是永丰后园前面那个别墅区的,不是当官的二奶就是老板的太太,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跟她多接近。

偏偏他发现,这么些天下来,古小小好像也不排斥跟自己在一起,她每天兴致勃勃地像上班一样准时来到“马大大诊所”,一面饶有兴趣地看着马文达正儿八经地给狗狗矫正,一面有一句无一句地跟马文达闲聊,从天文地理到家长里短,俩人聊得很是投机。逢到诊所忙起来的时候,她也会自告奋勇地上前搭把手,拔针、消毒、量体温、和药水,这些活计她干得熟门熟路。见马文达狐疑,她嫣然一笑,撒娇似的摔摔手腕,“结婚前我在省二院做过几年,时间长了不做,手也生了哦。”

事情的转折在那个下午,一切毫无征兆,小月儿挂过一瓶吊针后感到有些犯懒,就蜷缩在睡椅上打了会儿盹。深秋的阳光从前面楼层的夹缝里很奢侈地穿过来,正好斜打在她身上,暖意洋洋,舒服极了,她睡得很惬意,甚至还打了一点小鼾。王红文和“鲍比”也打闹够了,一左一右地趴在睡椅边上憩息。

午后这一段时间马文达也闲了下来,在一旁跟古小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们的话题已经涉及到古小小老公发达前的辛酸往事,以及古小小做灰姑娘时的记忆,俩人觉得彼此都像是交往了几十年的老熟人,一个很小的细节都会让双方唏嘘不已。

秋日无人的午后,顽皮的小猫小狗都睡了,可人的谈伴在一旁捂着嘴在打呵欠,幸福的孕妇在梦中无声的轻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来苏水味,这一切让马文达有些恍惚,他想日子就这样很随意地往前流淌,就这样地老天荒下去吧,或者再过几个月,等小月儿生下孩子后,索性就直接娶了她,然后俩人一起在诊所里忙忙碌碌,偶尔遇上个把古小小这样的红颜知己,这样的生活应该也是不错的。

小丫儿的脚步永远是那样响亮而放肆,达达的马蹄将这宁静一瞬打破,随之而来的还有永丰后园的小姐们,她们今天集体来看小月儿,环佩叮当,兰麝香细,饶是古小小不通世务,但凡长了双眼睛的也能马上明白小月儿的身份了。古小小已经不止是愤怒了,因为之前马文达告诉她说小月儿是个未婚先孕的大学生,瞧那弱弱细细文文静静的样子看上去真的也蛮像,但现在一下子露了馅,马文达也傻眼了。

故事的最后有点像洒狗血的连续剧,小月儿当场晕了过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醒来后一张口就让马文达吓了一跳,“嘻嘻,我是大学生哎,哦,宝宝,妈妈是个大学生哦……”马文达的头真的大了。古小小那边的善后事宜勉强过关,她带走了小丫,那个气壮山河的妈妈肚子里又有了,她正好想把小丫托付给一个条件相对好一点的人家,当然对方还给一笔钱更对她的脾胃了。

小丫走的那天,她倒没啥伤心的,永丰后园长大的丫头啥场面没见过,看多了凡尘里世事变化,小小年纪居然已学得处变不惊了,再说这个阿姨一下子给买了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妈妈说你个细丫头,从哪修来的福气啊,一下子从丫环升成格格了。小丫最喜欢还珠格格了,最主要她看到妈妈从没有过这样开心,既然大家都开心,她也没理由不高兴吧。

古小小开了一辆红色的宝马,马文达搂着小月儿驻足目送。小丫儿本来还有点舍不得离家,可一上车只顾着新奇,也忘记掉眼泪了。忽然,王红文不晓得打哪冒了出来,开始只是远远地站在那儿,一声不吭,阴郁而忧伤,“鲍比”看到王红文,一开始想从小丫儿怀里跳出来,被一把搂住了,随着她们渐渐远去,王红文也跟着小跑起来,见车子越来越快,逐渐被甩下,王红文终于不顾一切地狂奔起来,妄图赶上那车,但车眼见着越来越快,王红文声色俱厉地叫起来,“喵、喵”,声如裂帛,那声音不似猫了,倒像是一只狗在吠。“鲍比”闻声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不安地扭来扭去,突然也开口叫起来,开始的时候还有点犹豫,有点羞涩、有点妩媚,叫过几声就放开了,“喵……喵……”

作者简介:何雨生,江苏省作协会员,泰兴市作协副主席,《黄钟》文学季刊副主编。曾在《雨花》《北方文学》《青春》《星火·中短篇小说》《文学港》《飞天》《青年作家》《当代小说》等发表作品六十余万字,著有小说集《木头伸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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