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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杭育日记

2015-11-15李杭育

江南 2015年5期
关键词:杭州

□ 李杭育

2015年1月2日,周五。杭州。晴。

写作到午夜两点,写成八百字。

此时离我睡觉还早,依旧是靠看电视剧来打发时间。想起我好久没看过中国电视剧了,这阵子都是盯着字幕看美剧的,容易把自己看得精神起来,影响睡眠,所以今晚我选了《武媚娘传奇》,看了三集。

记得最初森祥跟我说范冰冰请他做武则天的本子,他的意趣是要做少女武则天,突出一个“救赎”的主题。现在想来森祥太认真了,人家只是弄来娱乐的,你却要“救赎”。

我丝毫不反对娱乐。我看过的美剧都是娱乐。但拿什么来娱乐却是问题。我看的三集《武媚娘》,看点只是两个,就剧情说是后宫争宠,就画面说是乳沟。听说湖南卫视停播一阵后又接着播,主要就是把女人脖子以下都剪去,乳沟不见了。然后网上就有人抱怨审片者有“道德洁癖”。

中国太可笑了!为着几道乳沟还值得打笔墨官司?

我对此态度简单明了:第一,针对审片者说,你太过闲着没事干了。也太过霸道,还不让女人有乳沟;第二,针对那些想看乳沟上面又不让看的观众说,乳沟看上去都差不多,看过几道就行了。

不过《武媚娘》的另一个看点大有问题,而审片者却视若罔闻。后宫争宠在古装戏里是个老掉牙的主导剧情,说它老掉牙,也是说它得到太多的渲染。后宫佳丽人人渴望得到皇上的宠幸,朝思暮想,处心积虑,为的只让皇帝打她一炮,这样就有机会出人头地,富贵一生,甚而整个家族鸡狗升天了。要不然,她将一辈子被打入冷宫,说白了就是一辈子没得做爱。如果后宫嫔妃们真是这般情形,她们是悲苦的,是受害者,是值得同情的。相应地,皇帝应该遭到谴责。我早在1985年就曾撰文说,皇帝有“三千佳丽”,女人要裹小脚,这些都是中国传统中最有悖人性最不光彩的东西。但时至今日,中国的古装戏好像没有哪部是站在人性立场上说事的,全都是正面地肯定皇帝受用得好,因而后宫争宠有理。譬如范冰冰扮演的武媚娘说,她要皇帝宠幸她,为的是她娘能过上好日子。貌似有点孝心,实则一副妓女腔调。

这就不免让人联想起,如今有那么多女演员、女主持人一个个争得了“大老虎”们的宠幸,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肯定一下“大老虎”们受用得惬意,小三们拿身体换名换利理所应当?

审片者不让我们看乳沟,却让这种妓女价值观流行中国几十年,滋养出越来越多的小三和超级小三。

2015年1月20日,周二。杭州。晴。

昨晚把车停在了“新龙宫”那里,今天起来后去那里取了车回家。

我已经连着几天每天只吃一顿饭了。不是为了减肥,实在是因为作息时间有点乱,每每错过了饭点。譬如今天,在“醒酒屋”起来时已经是下午3点,还吃啥午饭呢?索性并到晚饭一起吃了。

我把昨天中午剩的炒四季豆用微波炉热了,又做了一个醋溜大白菜,是小时候跟着姥姥学的山东家乡菜。冰箱里没有猪肉了,我只得拿出一块“菲力”牛排,取一半切成牛柳配菜,没想到比用猪肉配的味道更好。

饭后写作,至凌晨3点写出九百字。

小说《公猪案》已近尾声,一方面大局已定,应该比较好写。但另一方面,剩下的内容不多,可容我切换、腾挪的空间很小了,感觉会缩手缩脚,实在也很难写。

2015年2月25日,周三。杭州。中雨。

很顺利地写完了第三十八章,一千八百字,是我单日写作量最大的一天。剩下的只有最后一章了。

看到绍斌在微信上说他已经开始动笔写他的下一部长篇,暂名《迷雾之城》,我回复他:“好啊!我俩此起彼伏了。”

记得有一天晚上在彩虹吧,我俩说到长篇小说的写作,都有各自的艰辛感。我说这好比是扎猛子,你一口气要扎得很远很远,多不容易啊!上世纪80年代末我曾写过一篇创作谈,其中说到我觉得最适合我的小说写作篇幅是三四万字,这对于我来说可以一气呵成而不必中途“换气”。长篇小说是肯定要“换气”的,这里的关键问题是在什么时候“换”,又如何“换”得气顺,不让小说读起来感觉“呛”着了。

绍斌那条微信上有几幅图片,都是摆在他案头上的各种古玩,他大概一边写作一边玩赏它们。看完他那边的,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案头,摆放最多也最显眼的是各种各样的药,居然有十二种,大致上可分三类,一是降压药,二是治肩膀酸痛的,吃的、搽的、贴的都有,三是保健类,蜂胶、大蒜精、维生素和深海鱼油。其实那维生素瓶子里还装着几粒杨子送我的熊胆粉胶囊,那应该是十三种了。总之,我这里像个病床的床头柜。绍斌那个很优雅。

2015年3月14日,周六。杭州。小雨。

中午起来,在“杭儿面”吃了饭,然后买了些水果,去雅仕苑看母亲。

她还是老样子,右边的下眼泡有些红肿。我问怎会这样,她说这阵子看电视多了。我好奇了,问她有那么好看的节目吗?她说看“两会”呀,要关心国家大事嘛。我笑了,心想她这代人关心国家一辈子了,关心了没用,还在关心。

接下来我问了母亲几个有关我爷爷、奶奶和“文革”中她所在单位某人因甚挨整、某人为何自杀等等的问题。老太太记性好得出奇,连我奶奶年轻时的故事都能讲一堆出来,而那时母亲还没出生呢。在好几个问题上她纠正了我的记忆,譬如我原来记得我爷爷有两个哥哥,我在小说的第二章里也是这么写的。但母亲纠正我说,你爷爷是有两个弟弟而非哥哥。还有爷爷家有多少土地,我写的是二三十亩,母亲说最多的时候有五十亩上下,并且一一说明这些土地是怎样得来。总之,我服了她了!

回家后我就按母亲的说法订正、修改我已经写了一半的第二章,至凌晨3点改完并增写了一千两百字。

前些天看过两篇网文,一篇是讲中国人去国外尤其日本疯狂购物——这个几乎成了老生常谈了,另一篇是讲3月10日徐州市政府统一组织销毁假冒伪劣商品,现场遭哄抢,附近村民把一箱箱假豆奶、假味精抱回家去。

把这两篇网文对照着读,细细咀嚼,很有意思。

2015年4月2日,周四。杭州。夜晚雷雨。

师弟郑昀把我拉进了“杭大中文新闻微信群”,从傍晚到午夜我在写作的间隙偶尔对付一下这个。因为是刚建立的,人一个个地加入进来,很快就超过了一百。这里面有几个我是熟悉的,譬如郑昀、绍斌,还有许多年没见的杨忆华,但大部分都是比我晚很多的师弟、师妹,都不认得。约摸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很少玩微信,更不会加入什么聊天群的缘故吧。

很自然的,这个群里的人全都毕业于老杭大中文系及由中文系衍生出来的新闻系,都有点母校情结,对杭大被并入浙大耿耿于怀。出于怀旧,出于同学情,有人就提出重建杭大,至少是重新使用“杭州大学”这个名称。他们就此话题热烈地讨论了一番。

我泼了一盆冷水:“若是恢复了杭大校名的大学办成了今日中国比比皆是的烂大学——很可能的,那么你们这些杭大人岂不更懊恼?”

有个人回复我说:“若是由杭大人主导,能把它办成烂大学的可能性很小。”

另有人附和我:“重建一座差劲学校的可能性很大,还是回忆最美好。”

2015年4月17日,周五。杭州。晴。

感冒了,到了晚上还加重了,不住地流鼻涕。

想起来,昨晚洪渊请我泡吧,其实是想和我聊一个很正经的话题,就是像他这样的一个诗人,既要谋生,又要保持和捍卫自己的理想和价值观,这个两难问题如何解决。

我说,最幸福的情况是像聂卫平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同时又是在赚钱。你就算不给他钱,他还是每天要下棋的。他好这两口,可同时又有钱拿。太幸福了!

但在整个人世上,这样的人只是一小撮。绝大多数人,尤其是中国人,其实也没有你洪渊所说的“两难”的。他们只顾赚钱,做什么事赚得多赚得容易就做什么,为此牺牲理想无所谓。只有你孙洪渊这类“酸户头”才有“两难”的感受。

洪渊问我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我说我也有一个自己的东西要保持和捍卫,我称作我的“核”。我这个“核”很硬呢,譬如我写小说,决不考虑钱不钱的事,甚至决不考虑改编影视的事。《公猪案》写了将近一年,稿费收入顶多五六万块。这肯定不是个赚钱的营生,对吧?小说就是小说,写不好就不写。想赚钱我就到小说之外去赚,只要不违法,做什么我都不在乎。当年杭州的第一本楼书是那时的南都房产做德加公寓的,这本厚厚的楼书最后就是由我润色、定稿的。

为此我应该难为情吗?我不会。为什么?因为帮人修改楼书只是一份文字工作,并非我的写作,你给的报酬足够高我就会干。倒是有过几回,别人出钱要我给他或他的家族写传记,我拒绝了,因为那是我的写作,我必须认真对待。尤其是写小说,我是很在乎的,因为这是我的“核”,或者你们说的理想和价值观,我会把它守护好的。

但是我同时又明确告诉自己,既然是“核”,那就只有一个。不能给自己弄很多个“核”,这个也要坚持,那个也要捍卫。你要是觉得你的凡是什么都值得坚持和捍卫,你就太自恋了!只有一个“核”,顶多有两个,算是“双黄蛋”吧。“核”很坚硬,但“核”的外面应该是柔软的,毛茸茸的,能够和外界相适应,兼容性很好。

最后我跟洪渊说,我们上面说的其实都是在说文人。针对普通人,我以为真正的“核”就是四个字:自食其力。这是一切的基础,理想和价值观应该是建立在这个之上的。许多高级文化是寄生的,但文化人不应该是寄生虫。

2015年5月18日,周一。杭州。多云。

凌晨路过“猴吧”,想去看猴子没看着。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有时是因为他打牌,有时他在我去之前已经喝多了,少数时候他还被朋友叫出去玩或是吃夜宵。前些天他回江西老家处理他爸的工伤赔偿事务。还有不少时候,他得去临平和未婚妻团聚,当然这是快活的事。总之,现在的猴子头绪多了,不像从前那么简单,几乎每晚守在店里,即使和他的前度女友打情骂俏,也是在“猴吧”或是早先的“老树吧”,当着我们大家的面该怎样怎样。猴子变化很大。可转念想想这也对,人总是在变化的。没有变化的人生令人窒息。

前些日子《江南》杂志的刘健曾跟我联络,说他会安排一位女士访谈我。这位女士今天发微信给我,告诉我她名叫叶果。好名字!有叶有果,很吉祥。

2015年6月19日,周五。杭州。阴。

“情缘吧”老板娘小梅请我和段强吃晚饭,带吧女小伊去作陪,地方选在申花路西端的“安古塘”,主打涮羊肉。

小梅请这顿饭,起因是她问我要一些精彩的电影片段,我敲她竹杠说不能白给。而她要电影片段是为酒吧重新装修后能给客人多一点娱乐节目。由此,席间段强问起她酒吧装修的事。小梅说她对这事有些犹豫了,因为转手租给她店面房的二房东跟业主的合同期只有一年了,一年后会怎样她完全没有把握。

没有规则,没有稳定感,今天不知明天,此种烦恼我深有同感。我在新住处才住了三四个月,房东又要赶我走了。

饭后我先回“醒酒屋”小睡片刻,然后去了“情缘吧”。

我进去时段强和一个吧女们叫他“侯哥”的老吧客在聊天,我就坐在靠门口的吧台这边。隔着他俩,一个坐在靠里面的我不认识的客人硬要我坐到他身边去。此时我因刚睡醒,还有点懵懂,没有注意到段强跟我使眼色,就憨憨地坐到那人身旁去了。

或许是我这么好说话给了他某种鼓励,接下来他跟我聊天,我说的每句话他都要抬杠。不是说反话开玩笑的那种抬杠,是认真找茬的意思,有时还简直就像警察审嫌犯。譬如他问我,老婆同意你出来泡吧吗?我回答说老婆同意,每月发酒钱给我。他说我吹牛。后来说到我在学校上课,教室里只有吊扇没有空调,所以我总要拿一包餐巾纸放在讲台上,以便不时地擦汗。他又斥责我胡说,说大学的教室里怎么可能不装空调?我本来想说,你跟我去一趟下沙,到我学校去转转就知道了。可是转念一想,他万一顶真起来,难不成我还专为这么个事儿跑一趟下沙?

此时我完全清醒了,也就无法忍受他了。我对他说,和你聊天让我很憋屈,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他走后,段强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心里更觉凉飕飕的话:“你要有思想准备,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

果然让他说着了。后来我转到“猴吧”去,这里也有个陌生客人,自己介绍家乡是诸暨,硬是拿话激我,要我夸奖诸暨人。夸奖诸暨人没问题,我的朋友中绍斌、文文都是诸暨人,都蛮优秀的。可当我这么说的时候,他又嗤之以鼻了。话不投机就不聊也罢。我后来跟另一个客人讲了两句杭州话,这位诸暨客人也不允准,说他反感我说杭州话。这么一来,我只好又转到隔壁“慢吧”去了。

逃得太快了,连单也来不及买。

2015年7月4日,周六。杭州。小到中雨。

森祥请我和阿莉去天禧大酒店吃晚饭,由头是托尼和他父亲来了,还有苏伟刚。除了我俩,森祥还请了绍斌、洪渊、可红,还有跟着老三做事的老五。

森祥拿出了他珍藏多年的一瓶两斤装的“特供”茅台,并转述送他这瓶酒的某人的话,说它是“从宫里出来的”。

我问托尼老三怎么没来,他说老三在河北谈业务。他们的父亲,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很多,精神矍铄,却很安详。托尼说他父亲最牵挂老三,因为老三一心专注艺术,对付江湖险恶的能力很差。

苏伟刚说他下午参加了西泠印社的拍卖会,也玩收藏的绍斌和他交流了很多。后来他俩争论对美国的看法。绍斌女儿南舒在美国新泽西州立大学念书,最近刚回杭州来。绍斌转述她的话说,走在美国的大街上,迎面而来的所有人都对她流露出友善,这让她感到心情放松而愉悦。伟刚却对美国颇有敌意,说若有一天地球毁灭,那一定是美国人干的。他说他更喜欢欧洲,喜欢它的古老和缓慢节奏,尽管他也承认欧洲尤其是南欧,很衰落了。

我对伟刚说,你这样看美国很片面,实际上美国也有很宁静、很缓慢的一面。美国是个很大的林子,那里面什么鸟儿都有。相比之下,欧洲,譬如我小女儿所在的荷兰,很小,很均衡,到处像花园,很怡人。美国则很不均衡,既有很繁华很精致的地方,又有很荒凉很粗犷的地方。我更喜欢美国,因为我这个人骨子里喜欢千姿百态,喜欢汹涌的江河而非平静的湖泊,喜欢什么鸟儿都有的大林子。既然是什么鸟儿都有,肯定也少不了恶棍、歹徒。美国比欧洲治安差些,还有美国的贫富差别远远大于欧洲,这些都是美国糟糕的地方。但正如昨晚我和田桑通话时说的,毛病和缺点不妨碍我喜欢美国。我当时对田桑说,你爸毛病也不少,可你还是爱你爸的。

伟刚说他喜欢我们在一起的这种气氛,互相争论而不是一味地互相吹捧。后来他又跟绍斌争论某人的画儿,争论跟张爱玲有过关系的某个男人的品行怎样怎样。但他俩始终是蛮友好的。我也真心喜欢这样的气氛。

饭局结束前,托尼先把他父亲送去宾馆,再折回,和我们一起去泡吧。阿莉没喝酒,开车送我们到“情缘”。她不想泡吧,我让她把车开回家了。因今天突然降温,穿着短袖的绍斌嫌冷,说他先回家添一件衣服。后来他穿着一件长袖衬衣来“情缘”和我们会合。

小梅下午曾发微信问我,她让我拷电影片段给她,那个硬盘应该买几个G的,我告诉她买两百G。这会儿我跟她说,两百G,这意味着我至少得拷给你两百个电影片段。

洪渊来过很多回“情缘”,如鱼得水,索性跑到吧台里去呆着。小梅说她要给洪渊介绍女朋友,问我应该给洪渊介绍什么样的女孩。我说洪渊太过腼腆,你要介绍一个生猛一点的,敢于女追男的。

泡到早晨4点多,大家早散了。我直接打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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