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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用学之理论前沿——简论普遍语用学和新认知语用学

2015-11-14

外国语文 2015年5期
关键词:哈氏语言学言语

王 寅

(四川外国语大学 外国语文研究中心,重庆 400031)

1.引言

进入21世纪,特别是西方哲学出现了第四转向(后现代哲学思潮)之后(王寅,2013b),各学科都在审视本学科的理论前沿,语言学界的语用学也不例外。根据若干国内外语用学专著和期刊,如利奇(Leech,1983)、莱文森(Levinson,1983)、梅耶(Mey,1993)、俞尔(Yule,1996)、维索尔伦(Verschueren,1998)、何自然(1988)、何兆熊(1989)等,他们的语用学理论一般都论述到20世纪末为止,常终止于维索尔伦的“顺应论”。21世纪来国内外语用学家又先后提出了“词汇语用学、语篇语用学、文学语用学、网络语用学、文化语用学、社会语用学、发展语用学、临床语用学、法律语用学、语际语用学、实验语用学、批评语用学”等分支学科,虽拓宽了研究的对象和范围,但在理论上未见有重大突破。要能赶上时代的步伐,真正实现与时俱进的奋斗目标,必须深入到西方后现代哲学中来,深入研习当今语用学的最前沿理论成果。

我们知道,语言学界的语用学源自20世纪50年代西方语言哲学中出现的“用法论”和“言语行为”的转向,经过格莱斯、塞拉斯、齐硕姆、塞尔等发展,逐步完善形成了一个哲学语用学思潮。哈贝马斯传承了其中许多基本观点,将其拓展到社会学层面加以论述,从而将哲学语用学带入到一个新时代。

国外语言哲学家近年来围绕哈贝马斯(1981)在《交往行动理论》中提出的“普遍语用学(Universal Pragmatics)”展开了热烈讨论,将语用学研究推向了一个崭新阶段。但遗憾的是,由于国外语言学家未能及时深入介绍和研究这一最新成果,没将语言哲学和后现代哲学理论引入语言学界的语用学,因而造成了国内这一方面研究的欠缺乃至空白。

笔者曾于2013年在《外语与外语教学》第一期上发表了题为“新认知语用学”的文章,在结束语部分简要列述了语用学的12个重要历程,最后两个为“哈贝马斯的普遍语用学”和笔者基于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基本原理建立起来的“新认知语用学”,尝试运用认知语言学为揭示语言形成机制所论述的十数种认知方式,来统一解释语用推理,算是对语用学理论研究的一个小推动吧!它们应为当今国内外语用学之前沿,本文将简述这两个语用学分支的基本思路和内容。

2.哈氏“普遍语用学”概论

法兰克福第二代核心代表哈贝马斯(Habermas,1929-)①法兰克福第一代主要代表有霍克海姆(Horkheimer 1895-1973),马尔库塞(Marcuse 1898-1979),阿多诺(Adorno 1903-1969),弗洛姆(Fromm 1900-1980)等,他们自称“马克思主义的现代化者”。第二代主要代表为哈氏,又为“后马”重要代表,他是Adorno的学生。这两代学者继承了马克思的精神,主要持“批判性”立场,但也借助后现代理论修补了部分马列观点。,被称为后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接受并改造了奥斯汀的“言语行为论”和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将“Speech Act”修补为“Communication Act”,创建了“交往理性”、“交往行动理论”和“普遍语用学”。

他认为,奥斯汀在言语行为论中过分强调了言说者意义在于他说出此话所要实施的言语行为,或听话者会做出何种合适的行为,明显含有不平等现象。若A说“It’s cold here”,他意在实施一个“让B关窗”的行为;若交际正常,该言语会产生言后之果,B会去实施关窗等行为。奥斯汀以此批判了真值条件语义论,因为该句的意义不是由外界实际情况或真值条件所决定的,而体现了发话人在特定语境中的意向行为,这就开始反思英美分析哲学中的理想语言学派所倡导的逻实论、纯语义和句法研究,将其导向了以“行为”和“语境”为基础的语用学方向。

该理论具有重大的哲学意义(这往往为语言学界的同行们所忽视):

(1)语言哲学早期所大力倡导的逻实论,一方面严厉批判传统形而上学,认为它误导了全世界哲学的研究方向,专注于那些“似是而非、无法证明真伪”的命题(如“上帝爱每个人”、“世界存在客观而又永恒的真理”等);另一方面又将形而上学从后门引了进来,继续论证“语言与世界同构”之类的命题,追求科学主义(形式化)之真理性,企图将人文学科和自然学科统一在同一个“逻实论和科学主义”的理论框架之中。此时,维特根斯坦和奥斯汀分别提出“用法论”和“言语行为论”,旨在严厉批判逻实论和科学主义之形而上偏向,坚决主张让哲学真正回到人间,认真关注日常语言的正常用法,而不必绞尽脑汁去刻意创建什么人工语言。

(2)逻实论流行期间,哲学界常用“真值对应论(Truth Correspondent Theory)”和“真值条件论(Truth Conditional Theory)”等证实论方法来解释句义,认为存在一个独立于人的客观外界,句义来自于其中的词语是否与事物相对应,语句是否与事实相符,句义取决于使得语句成真的条件。奥斯汀发现,这类方法仅适用于部分陈述句,而日常语言中诸如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等无真值可言,有些具有想象性的陈述句也无事实依据,因此用这类方法解释句义局限太大。维特根斯坦的“用法论”强调词语意义来自于其在语言活动中的实际用法,奥斯汀的“言语行为论”认为语句意义来自于它所欲执行的行为,他们大胆地在“语言”和“用法”、“言语”和“行为”之间画上了等号,即“动嘴皮子”就等于“动手”。同时,这也颠覆了流行数千年的“身教重于言教”的传统观念,认为言教就是身教,甚至比身教更重要;所谓的“以身作则”也可修改为“以言作则”。难怪“言语行为”一经问世,就受到众多学者的关注和信奉。

哈贝马斯认真研读了哲学语用学派,从奥斯汀言语行为论中解读出其要害,认为该理论掩盖了“不平等交往”之胎里疾,言说者A总归占据着优势地位,让受话者B做事,明显含有福柯所批判的“话语权力”,乃至“话语暴力”之嫌,缺乏公平对话之义,更无“以沟通求共识”之心。当然,言语行为论以及围绕它所展开的争论和发展,并不局限于言语意义的理解,更主要的在于必须从社会学的高度来认识它,可通过语用分析来认识现代社会如何运行的核心机制,制定普遍的伦理规范,以解决当下社会矛盾。

为弥补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之不足,哈氏提出了“交往理性”、“交往行动理论”、“普遍语用学”、“理想交往语境”、“社会批判理论”。现逐条简释如下。

1)交往理性(Communicative Rationality)与交往优先(Communication Superiority)。哈氏将西方哲学家所崇尚的“理性”发展为“交往理性”,指人们具有以语言交流和人际理解为目的的一种理性取向,且将其奉为人之本质,以此来批判当下西方世界所流行的“逻实论”和“科技理性(又叫工具理性)”。哈氏认为,当代资本主义具有根本不同于马克思时代的自由资本主义特点,科技和经济迅猛发展改变了工人被剥削的状况,人们无需进行社会革命或动用武力推翻现存国家机器,只需进行“心理革命”,便可建立一个心理健全、没有冲突的人道主义社会。他大力倡导用“交往”和“主体间性”来代替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关系。有学者认为,哈氏在否定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历史唯物主义、剩余价值和阶级斗争等学说。

哈氏(1976,1988)认为“交往(Communication,又译:交际、沟通、传播)”远比马克思所说的“劳动”更重要,也就是说,决定社会进步的要素并非劳动和生产力,而是“交往行动”以及蕴含其中的道德规范(赵一凡,2009:731),这便是“普遍语用学”的主要含义,详见下文。

2)共识真值论(Consensus Theory of Truth)和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又译:互主性、互主关系),主要是针对“形而上学(追求客观的绝对真理)”、“逻实论(含真值论)和科学主义”等提出的。认为人们对外界的任何了解必须涉及到主体的演绎和认知,不存在客观的绝对真理。语句的真假值是由主体在相关社群规范制约下达到的共识所决定的,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作用,以此便可否定西方“形而上传统真理观”和“逻实论和科学主义”,以能打破自然科学方法论在人文科学中的统治地位,建立一种适合人文社科研究的方法,这便是以“交往行为论”为核心的反思性批判方法。

我们知道,胡塞尔首先提出了“生活世界”这一概念。他依据其老师布伦塔诺划分“物理现象”和“心理现象”的方法,将现代社会划分为:

A.客观世界;B.生活世界。

前者可用科学世界观(科技理性或工具理性)做出解释,而后者则是建立在传统文化观念上的,它反映了自我与他人的主体间性关系,只有在人的生活世界和意识世界中才有“意向性”。这足以见出胡氏的人本主义立场,因为意向总是人的意向,人只有在生活世界中经验到相关对象时才能产生意向(但非一般性心理表征)。据此可知,物理性语符本身不能产生意义,若没有人的意向性活动参与,它们就毫无意义可言,因此语符这个知觉物是通过意向性作用的激活而被赋予意义的,意义源自于人主体纯粹意识中的意向行为,乃人之所为,从而将语义和语用研究从“语言领域”引向了“人主体”的意识领域,首开欧陆人本哲学之先河①胡塞尔的弟子海德格尔(Heidegger 1889-1976)提出了“存在主义”,以及海氏的弟子伽达默尔(Gadamer 1900-2002)提出了“解释学”,都是沿着人本主义这条思路发展而来的。这一理论趋势不仅确立了人本观在后现代哲学中的重要地位,而且还直接影响到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开创了以人本观为中心的语言学理论研究新时代,从而形成了对基于客观主义的索绪尔结构主义和乔姆斯基TG理论的挑战。。

“主体间性”是胡氏基于人本主义现象学中的一个关键术语,实现了对逻实论和科学主义的一次超越。20世纪上半叶在科学主义大潮的冲击下,欧洲出现了人文研究被逻实论表面繁荣所误导的局面,它使得人们的思想受制于实证数据,将人的想象力和创造性束缚于工具理性的枷锁之下,从而毫不留情地把“人”排斥在科学世界之外,剔除一切人的主观因素、价值观念、个人见解,形成了工具理性统治人的奇怪格局。胡氏(1936,张庆熊译1988:71)在《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中指出:“(逻实论)抽掉了作为过着人的生活的人这一主体,抽掉了一切精神的东西,一切在人的实践中物所附有的文化特性……”胡氏认为,逻实论和科学主义恪守了绝对客观主义的哲学立场,其实质是遮蔽了人生存于其中的生活世界的基础地位,取消了人的生存自由和价值意义。很多学者面对这样一场危机都在苦思冥想,寻求出路。胡氏率先开出了一贴“生活世界”的救世药方,主张要能摆脱这场危机就必须回归到“生活世界”之中,极力主张从“人本”角度认识世界,研究意义。正如哈贝马斯所认为的,从柏拉图到黑格尔,西方哲学注重理性和主体,去掉意识,前两者几乎无孔不入,占据了西方哲学的主流舞台,倡导从孤立的主体和理性为出发点研究并支配对象,忽视主体与他人之间的交往互动。一旦抛弃逻实论和科学主义,改用“主体间性”,哲学研究便可导入另一全新方向。

哈氏接过了胡氏的“主体间性”和“生活世界”,主张将不同理论转为可感受的生活经验,大力开发以主体之间的“理解”为目标的“生活世界说”(赵一凡,2009:728),挖掘语言理解的潜力,这样便可从语用学入手,借用交往行为理论,解决社会难题。多美妙的一幅图画:通过语言分析以解决哲学和社会问题。

3)普遍语用学(Universal Pragmatics)。所谓“普遍”,是指交往行为理论适合于全世界各个国家,以其为基础认识当今社会,通过交往协商达成共识;而且哈氏(1976,张博树译1989:1)还重点论述了实现有效交往的条件具有普遍性(真实性、适当性、真诚性、可理解性)。所谓“语用”,是指一切交往主要须凭借语言运用,也就是说正是“语言”才是唯一让我们能超越自然的东西。人类之所以能从原始社会进入封建社会,再到现代社会和后现代社会,正是人们彼此说话,相互交流,建立理解,通过有效交往和协商,达成了一致,形成了当今社会文化中若干制度化规范。笔者曾于2011年正式提出“语言就是生产力”这一观点,便是对哈氏该理论的最好脚注。

哈氏进而指出,既然人们之间的共识是通过言语行为和理想交往来实现的,就应当建立一个普遍的和规范的共识标准,并以其为准来理解和分析社会行为。言语行为论强调每个语句都是一个言语行为,这是可取的,但还不够深入,若要从行为角度来论述“理解”,就必须首先在说话者A与听话者B之间建立一种交际协商和合作的关系,“主体间性”就是基于格莱斯“合作原则”提出来用以建立这种关系的,据此便可洞察A的语用和社会要求。若A的要求是合理的,B就应做出适切的反应,这便是格莱斯所期望的结果。此时才算真正了解了这句话的语用含意,完成了该言语行为。

因此,只有将“理解”置于主体间的交往行为关系中才能得到较好的解释。哈氏(1976,张博树译1989)在《交往与社会进化》认为,普遍语用学的任务就是要确定并重构关于语用中可能理解的普遍条件,基于这些条件便可达成共识性理解,其目标就会导向某种认同,从而可保证一定的言语有效地实施一定的行为,而根本不在于奥斯汀所论述的什么“适切条件(Felicity Condition)”。

4)理想交往语境(Ideal Communication Environment)和三个世界(Three Worlds):哈氏基于交往理性(通过言语进行有效交往)这一人之本质,认为主体间的相互理解是人存在的基本要求,这样就将人,特别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置于中心地位,因此语句或理论的真假主要决定于参与者在没有压力和约束下的有效沟通,破除言语行为论中的不平等性,这才是“理想的交往语境”、“共识真值论”和“普遍语用学”旨在证明的一点。

哈氏比奥斯汀和塞尔更深入地分析了言语行为活动,认为它是往来于三个世界(客观世界、社会世界、主观世界①“主观世界”又叫“内心世界、心理世界、主体性世界”。)中的交往行动,或者说,这三个世界是通过言语行为活动这一媒介物相关联的。交往行动的合理性在于客观世界的自在性规律和社会世界的自为性规律,它们对主体间的言语活动形成制约,因此人类的言语行为是基于规范而运作的。据此,每一个成功的言语行为都存在下述三重关系:话语与外部世界的关系;话语与社会世界的关系;话语与言说者“内部世界”的关系。这三个世界对应着人类不同领域的活动,具有不同的普遍性要求和判断标准,也运用着不同类型的话语,现以表1归纳如下:

表1

哈氏的“交往行动”,强调了行动者之间的互动,主要借助言语符号作为理解彼此和相应行动的媒介,协调行动者的主观世界、客观世界和社会世界,并取得一致性的整合。只有在通过言语进行交往的行动中,人们才能同时指涉存在于客观世界(外在的、可操纵的客体—— 科学知识)、社会世界(规范、价值以及共同认定的期望 ——道德/法律)和主观世界(主体经验的表达 —— 审美/艺术)中的事物,以便协商对情景的共同认定(《交往行动理论》第1卷:95),这就是他提出的作为交往的一般理论“普遍语用学”,强调语言是服务于理解的交往媒介,目的在于厘清我们说话时每一话语的普遍语用结构。要能达到这一点,就必须批判主、客体二分的单向理解模式,这也正是哈氏批判理论中“批判”二字的含义。

5)社会批判理论。哈氏作为后现代第一期(人本性和批判性)和后马的重要代表(王寅,2013b),基于上述基本认识建立了“社会批判理论”,意在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结构和科学技术等对人类的压抑,认为社会科学家的任务就是“批判”,以揭露生活世界和意识形态中的问题,而不在于“论证”什么工具有效性,也不在于语内的适切性条件,这显然将批判的矛头直指语言论转向中大多数语言哲学家的认识。据此,哈氏进一步严厉批判了“工具理性(又叫科技理性)”、“逻实论”和“科学主义”,正是它们迫使我们的生存过于倚重现代科技,而忽略人、人之生存本身所蕴涵的价值和意义。

我们知道,西方哲学自笛卡儿提出著名的二元论以降,科学主义认识论亦已成为西方科学的柱石,逐步取得了霸主地位。为反驳这种现象,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和哈贝马斯相继提出了“存在论”、“解释学”、“普遍语用学”等基于人本精神的哲学理论,但他们之间仍有差异,哈氏比前两人对人本科学中逻实论和科学主义的批判更为彻底。

为能让语言学界同行更能清楚地理解哈氏的这一观点,笔者在此多交代几句。哈氏认为,现代科技已大大改变了整个社会和人们的生活,亦已成为当今社会发展的主要因素,但这也确实给人类带来不少麻烦,如丰富的物质可能会造成人类在精神生活方面的若干新问题,如核武器、污染、雾霾、能源短缺、生活环境恶化等问题。同时,人们一旦将其上升为“科技理性”,便抹杀了人的个性和创造性,使人成为科技的奴仆,这无异于“工人为机床的延长物”这一描写。

哈氏严厉批判了这种科技工具理性,针锋相对地提出了“交往理性”这一全新的人本质观,它是人们在生活世界中基于人际间真诚和有效交往而形成的(这才是人的本质),是被多个行为主体所能理解的“社会化”的过程和结果,具有“主体间性”,而主体间的相互理解是人存在的基本要求,这就突出了人本因素(特别是个性因素)。建立相互理解的主体间性和实现有效交往,又主要是通过语言所进行的交往活动来实现的,这是对当下流行的科技理性的一种反动,也是人们在进行交往行动时所预设的准则和条件(杨善华,1999:196)。哈氏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再次将语言推到了当今世界人文科学研究的风口浪尖,视“语言”为哲学和社会学研究之最重要目标,且也为语言学提供了全新的视角。这对于我们从事语言的理论研究和教学实践的同仁来说,犹如一阵冲锋号,召唤着我们为语言而研究终身;又如一强心针剂,激励着我们的斗志,增强了我们的信心。我们据此坚信:语言工作者站在时代的最前沿,肩负着时代的最重任;同时,这也极大地鼓舞着选择学习语言和语言学方向的同学,择此方向实属“上对花轿嫁对郎”。

3.新认知语用学

我们知道,法国学者斯珀波(Sperber)和英国学者威尔逊(Wilson)于1986年提出“认知语用学(Cognitive Pragmatics)”,认为语言交际和话语理解是一种动态性的认知活动。据此,他们一方面合并了格莱斯的四准则、霍恩的两准则、莱文森的三准则,将其归结为一条认知原则,即“关联”;另一方面他们将语用学从研究客观的、确定性的准则转向“认知“,研究人们在言语交际过程中如何在心智中通过建立信息之间的动态性关联来推导出发话者的语用意图,从而将语用学导向了认知方向,具有重要意义,这就是学界为何常将认知语用学视为认知语言学一个分支的原因(王寅,2007:第二章第三节)。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国内语言学界的学生都知道“关联”,但一问它将什么(X)与什么(Y)关联起来,却有很多人弄不大清楚。这里的X指:新命题、新信息、新假设;Y指交际者头脑中的“认知语境(Cognitive Context)”,或一系列认知语境假设。认知语境指一个心理建构体,是一个人所能获得的一套假设的集合,它是人们将相关知识进行内化处理的结果。必须注意:认知语境不同于传统语用学所说的具有确定性、共享性、静态性的“背景知识”,而是不确定的、动态性的。在推导过程中人们当以“用最小努力获得最大认知语境效果”为基本原则,因而在交际过程中只能将注意力集中于“最为相关”的信息上,而忽略其他相关信息。

我们数年前在认知语言学理论框架中提出了“新认知语用学(Neo-Cognitive Pragmatics)”,意在强调运用认知语言学所倡导的十数种认知方式,如:互动体验、意象图式、范畴化、概念化、认知模型(包括CM、ICM、ECM)、认知参照点、概念整合、隐喻转喻、图形—背景、图式—例示、识解(含突显)、认知关联等来统一解释语用认知推理机制,所谓“关联”,不仅仅在于上文所述的X和Y之间的关联,因为“认知语境”内容较多,变数太大,不易分析,一言以蔽之,较为“抽象”和“空洞”,不好把握。而认知语言学所论述的十数种认知方式,其中很多借自认知心理学,亦已经过若干年的实验和证明,还是很有说服力和解释力的。这种跨学科研究思路确实为当代语言学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研究思路和更好的分析方法。

因此,我们认为,“关联”还应包括透析语言表达与十数种体认方式如何取得关联的,这就意味着应将“认知语境Y”进一步拓展到体认方式上加以具体审视和详细剖析。这一语用学研究新思路,显然是对斯珀波和威尔森认知语用学的一个推动,从而致使“新认知语用学”的问世,笔者及同仁近年来已围绕这一内容发表了数篇论文,逐步引起语用学界同行的关注。

我们认为,这十数种认知方式,有些具有社会性,有些具有认知性或心理性。也就是说,新认知语用学同时具有“社会—认知”特征,Kecskes(2010)提出的“Socio-cognitiveApproachto Pragmatics”与其完全吻合(王寅,2013a)。赵永峰(2013)整合了认知语言学中的“认知参照点”和“概念整合”这两个观点,且将其与社会因素结合起来,深入分析了《人民日报》一组“楼盘广告”的语用含意。姚振军(2013)整合了“语用、社会、认知”三要素,以“事件”为语用意义分析单位,详析了三则房地产广告的语用含意。

笔者近年来还指导部分博士生和硕士生从事了新认知语用学方面的研究,如曾国才(2014)以美国COCA语料库为基础,随机抽出5426条Wh问句和答语(即语用学中所研究的“相邻语对”),整合了认知语言学中的ECM、图形—背景、图式—例示等观点,创建了ESI理论框架,系统分析这类语对中意义建构过程中所涉及的语用推理机制。赵青(2014)发现过往语用学研究中常常只注重语言分析,而忽视了日常言语交际时的面部表情和相关动作,从而提出了“基于多模态的认知语用分析方案”,并以之为理论框架详细分析了赵本山《卖拐》系列小品中的80个幽默点。王宁(2013)将认知语言学中的图形—背景认知方式和语用学中的模因论结合起来,提出了“FG+”模型,且以其为理论框架分析了302个网络流行体(如咆哮体、私奔体、甄环体等)的语用含意。陶陶(2009)在“认知语用学新观:基于ICM+对CP与RT的修补方案 —— 以陈佩斯和朱时茂春晚喜剧小品为语料的幽默点解读”论文中,基于莱科夫(Lakoff 1987)的理想化认知模型(ICM)修补了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和斯珀波和威尔逊的关联理论,且以陈佩斯和朱时茂历年春晚的7部小品为基础,建立封闭式语料,分析其中的语用推理和笑点成因,认为认知语用学不能仅局限于斯珀波和威尔森的关联论(RT),而应迅速将其扩展到体验哲学和认知语言学层面。因版面有限,恕笔者不再一一列举。

因此,我们认为新认知语用学可视为西方语言哲学之延续,进一步拓展了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视野,一定能为21世纪的语用学研究提供一个新理论视角和新分析方法,它对于解释语言交际背后的语用推理十分有效。

4.结语

哈贝马斯接受并改造了奥斯汀和格莱斯的哲学语用学观点,将语言哲学中的日常语言学派的相关理论拓展到社会学层面,用以解释人类交往关系的语言规范和普遍伦理。他的具体研究思路为:以日常语言为主要研究对象,以言语行为理论和合作原则为哲学基础,提出了“交往理性”、“共识真值论”、“普遍语用学”、“理想交往语境”、“社会批判理论”,期望在这一基础之上建立一个普遍的规范基础,去理解、分析和批判现代社会的结构,化解当今社会矛盾,以“人际间真诚和理想交往”来代替“以满足个人利益为主导”的行为模式,而且,这种理想的交往可通过言语行为来实现,理想的生活方式就潜藏在人们的言语行为之中。可见,哈氏大大发展了奥斯汀和格莱斯的观点,将日常语言学派的语用学思想全面带入到了后现代哲学时代,当为近年来语言哲学之延续。

基于后现代哲学(主要是体验哲学)的认知语言学,建立了“现实—认知—语言”的核心原则,认为语言具有“体认性”,这里的“体”指体验性,“认”指认知性,也就是说,语言是人们在对现实世界进行互动体验和认知加工的基础上形成的。认知语言学重在透析语言表达背后的十数种认知方式,且用它们来统一解释语言各个层面(语音、词汇、词法、句法、语篇等)的成因,它亦已成为继索绪尔结构主义和乔姆斯基TG学派后的又一大主流理论,为当今语言学之前沿,为其开发出一个全新的研究思路。同时,这一思路也必将为语用学提供一个全新的研究思路和分析方法,因此,“新认知语用学”将大有发展前途。

我们据此认为,语言哲学并不像有些西方学者所言的“渐趋式微”,恰恰相反,它在诸如哈贝马斯、莱科夫和约翰逊等后现代哲学家的推动下,正在蓬勃发展,以全新面貌展现在世人面前,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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