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土的诗
2015-11-14⊙文/厄土
⊙ 文/厄 土
厄土的诗
⊙ 文/厄 土
厄 土:一九八五年出生,毕业于南京大学。写诗兼或译诗,出版有诗集《昨日之树》《舌形如火》等,翻译有詹姆斯·芬顿、齐别根纽·赫伯特等欧美重要诗人作品。
失眠
他躬身,双肘撑起泛白的窗台
像俯瞰的教宗。黑暗攒动,等待一场降福
一夜两次,从鼻息匀称的缺席中醒来
对视微亮的事物——意义的天花板
偶尔,会被窗外无声的梦话拖曳
翻身下床,拉开一半的窗帘。
他和时间共枕,恐惧于相爱的感官,一种
纯粹的匮乏。甚至,都不敢在梦中说一句话
被触碰的每一秒,都会分娩无数的自身
黧黑的头顶轻轻晃动,夜晚无边。
他想祈求一些光,一些说话的理由,
然而,更沉重的力量似乎要消逝了。
他沉沉睡去,像躺在黑暗里的
一把提琴,等待一双犹疑的手掌,弹响。
重返建国路
像并肩驶向记忆的客车,在熟悉的站台停下,
那些人——我们过往的叠影,渐次走出自身的车厢。
园林工踞坐在树顶,清退昨日多余的枝杈,
观察先于砍伐。它们顺从地跌落,自高处
道路更加开阔,我们能看到遥远的风景。
如果所求不多,是否,它会通向另一种完美?
它悖逆过我们自傲的意志,放任转身作别的背影
而它的顺从,也短暂如树冠相逢的阴凉
但是,无论离开多久,这条路的形状都不会改变
只是偶尔,因生活行进的逼迫,在无关紧要处
略略退让——地图上才能细察的弧度。
我们可曾停下来思考过,它的寓意?
当路灯陷入倒数的轮回,我们仍和过去一样
因自身而滞留,等待在限时穿行的岔路口
街角匆忙的脚步,鲜有停驻,一如不断消散的人
但当它们折返,走向我们自身,或许,也意味着更多?
读陶渊明
之一:《不寐》
“他们坐在黑暗与死影里”——咏 107:10
“枯形寄空木”——陶渊明
无根蒂敲毁铜门,陌上尘击碎门闩
饮宴的、送别的人群都已散去
往深山里砍伐宽过双肩的树木
肉身壮硕的人口渴而又腹饥
我们活着,挑选、砍伐、挖凿
陷入劳作的诅咒,种植又收获
何其茂盛,双眼无法闭拢于其中的阴影
我们观看一场梦,观看自己在梦中缺席
观看一棵树的秀而不实,观看我们成为
树的木质部。一切有气息的请赞美!
系统性错误:
它的作息规律如午后的一场及时雨
易知的真理浇灌我们懒洋洋的意志力
一切都易于啜饮,易于安排万物
各行其序,永远都不会遭遇
反对自身的疼痛
砍倒杏树和梨树,
不遭遇肉身的疼痛
徒手发动电锯,
不遭遇技艺的疼痛
没日没夜地活着就没日没夜地劳作,
不遭遇逻辑的疼痛
攀越所有山样高大的树冠,刨出
每条比秒针还纤细的须根,
也不遭遇结局的疼痛
刨出它们就刨好了自己的坟墓,
我们躺进去永远告别疼痛。
我们躺进去骨盒里盛满果园的良种。
之二:《果园》
“结根于兹”——陶渊明
“使他们自知不过是人”——咏 9:21
五月起身离开,
带走所有恰到好处的愉悦;
果园里日渐强壮的叶子,
都拒绝如约献上自身的骨盒;
枝条开始背信,驱赶骚乱的鸟群
——我们准备收获的时针
结队飞向蓝色的凶险,并被尽数吞没。
看吧。这是书中不曾写过的
——我们盼望的,如今
都得不到了。休憩的阴凉
是炎日下的疮疤,揭示大自然犯下的
早餐
或者,它被终止时,正准备
盛开四十朵鹅黄的小十字花
他调动刀叉,细察如
解剖过昨日的娴熟法医
翻动一盘沙拉,凝视一根
口感欠佳的西蓝花
“至少,存在两个错误:
过早或过晚采摘记忆
将它们盛放在命运的餐桌上
而今天,内心的主人并不悦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