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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生

2015-11-14文/周

青年文学 2015年4期

⊙ 文/周 伟

草 生

⊙ 文/周 伟

周 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大家》《天涯》《散文》等刊。著有散文集《乡间词韵》《阳光下的味道》等多部。曾获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冰心儿童图书奖、孙犁文学奖等。

像一片枯黄的草叶飘落在大地上,无声无息。

草生叔是在这个盛夏的午后,走在赶集回来的路上,摇摇晃晃,像一片草叶一样坠地,仰面躺在马路上。午后的阳光很亮,白晃晃的,灼热无度。通往毛马路的两端都没有行人出现,也无一点飞禽走兽出没的迹象,只有几只蚂蚁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不辞辛劳地,在滚烫的大地上一点一点儿地缓缓爬行。午后两点钟左右,是最炎热的时刻。没有谁知道,草生叔是什么时候躺下去的。没有谁知道,草生叔像一片草叶坠地时是什么感觉。没有谁知道,躺在地上的草生叔在想些什么……

当我火急火燎地赶到老家的时候,草生叔已寿衣寿鞋寿帽穿戴停当,静静地躺在堂屋中央的门板上。草生叔嘴角还有微微地翕动,努力地呼出丝丝的气息,尽管异常艰难和无助。我凑近他身边,感觉到草生叔的生命还是那样坚韧和鲜活。我说,草生叔命硬,不要紧,好好的一个人,无病无灾的,不会一下就没了。母亲见我这样说,就有点怪罪起几个嫂嫂和婶娘来,说还有喘气的样子,怎么寿衣穿得这么早?我转过身来,看着穿戴一新的草生叔,很陌生。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草生叔置办起这套行囊的?他在生前好像什么也不在乎,走时却要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地走。

夏夜的蚊虫到处乱撞,一个个找不到黑暗的出口,没头没脑,见人就咬。

我在还有一丝气息的草生叔的头两侧、脚两边和全身四周烧了几圈蚊香,地上凹凸不平,难以摆放平稳。后虎嫂立马给我拿了几个用过的钢丝球,正如她所说,蚊香放在上面果然很便捷,也不怕引燃其他物品。我蹲下来,看着草生叔,用打火机一一点燃每一处蚊香。每点燃一处,我总以为在帮草生叔又照见了一回光亮。

我记得,草生叔常常是在黑暗中去寻见他自己的光亮。他喜欢向很深很黑的夜中走去,一个人游荡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他总是睡得很晚,从不点灯,摸摸索索中,上床就睡。草生叔睡了的时候,整个村庄都睡了。也许,黑暗能消融他的孤独和害怕。也许,黑暗中的世界,是他一个人的世界。

那么近距离接触草生叔,我清楚地听得见他喉腔里的丝丝气息,真切地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温度和他身上的气味。来看草生叔的人很多,四周都围了人,都说草生叔人好,身体也好,又命硬,不会有事的。

草生叔一生无儿无女,无欲无求,无不良嗜好,没有缺点,没有爱好,也没有脾气,他不看电视,不打牌,不喝酒,不和妇女黏黏糊糊。他唯一的嗜好,就是好抽个烟,高兴时哼一两句谁也听不懂的戏文。他没有仇人,他对生活也不怨不憎,不怒不争,随圆就方。我不知道,这一切,于草生叔来说,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我只知道,草生叔一个人有他一个人的过法。这么多年,草生叔就是这样过来的。

草生叔是个五保户,他的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他又没生下一儿半女。

据说,草生叔也是读过一点书的。他就那么随便在院子里一站,抬头看天,就说哪天要晴哪天下雨哪天飞雪,无一不准。乡野村夫个个看天讨吃,土里扒生活,栽东种西时大家都爱问草生叔。草生叔掐指一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脸上放光,眉角舒展,立马说有了,哪家的牛走失在哪个方位,哪家的东西落在哪个角落,一一应验。早年间,草生叔还去过很远的地方修铁路修水库修机场,他也领过奖状做过报告风光过一阵。但草生叔从来不说,从我们记事起,草生叔一辈子就窝在善塘院子里,一日两餐粗茶淡饭。

大家都记得,没有孩子的草生叔,却最喜欢孩子,孩子也最喜欢他。他带过我们这一班后字辈,也带过我们下一班乐字辈,还带过我们下下一班英字辈。我不知道,草生叔是用了什么花招,能让我们几辈人在童年时喜欢他,长大后也还记得他。我只记得,他没有糖果,但他兜里常常有晒干的红薯片子;他没有玩具,却能制作以假乱真的木手枪;他不会说大道理,却能讲好多奇奇怪怪的故事……奶奶还在时,时常替草生叔叹气,说:一个有孩子缘的人却没得一儿半女,真是不公呢!

草生叔早年也是娶过一房老婆的,老婆脖子上长个“葫芦”(患甲状腺肿),我们一帮孩子觉得稀罕,就取笑她,嫌她,用口水吐她,用土疙瘩摔她,用刻薄的言语奚落她。不久后,那个长个“葫芦”的女人郁郁地走了。长大后,我总觉得,草生叔晚年一个人孤孤单单,我们是有一定责任的。

草生叔摆在老屋的堂屋里,灵堂也设在那里。

草生叔在凌晨五点钟左右的时候还是走了。母亲和几个婶娘见了我,就说你草生叔去了,去了也好。我走近草生叔,他真的走了,平平静静地走了。我久久地站在草生叔面前,一个人怔怔地出神,生出些许的感叹:一个人的生命倒下去,就像一片草叶轻轻地落下,没有半点重量,如草一样,草生草长,草灰草白。

大家围拢来,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草生叔的丧事。在农村,这是大事,绝对马虎不得。父亲提出一切从简,火化了事,没有一个人赞成他。其实,我知道,父亲认为草生叔是五保户,火化了,政府埋单,也不要花费人力物力和钱财。可大家都认为草生叔一生过得草草了事,最后一程还是要体体面面地走。不然,前不久草生叔也不会一个人去棺材铺订了一副“千年屋”(棺材)。后归哥说,那老板还是善塘铺里的亲戚,“千年屋”的优惠价也得三千六百八十元。

后归哥是我堂兄,是草生叔的堂侄,也是村里的村长,在家做着小生意,是村里少数几个没有外出打工的青壮年。村里的书记是风娥姐,这些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很不容易。他们两个一合计,说八十岁的老人了,还是不能草率了事,也要像模像样地办一下。我说没有意见,该咋办就咋办。父亲有些干着急,我知道他急的是钱。

钱确实是个大问题。在农村办个丧事,最简单的,也要花个两三万。后归哥尽管是村里的村长,但终究跟我一样是晚一辈的,在村里做红白喜事时说话掷地有声的还是村里的长辈。我们村里的一应红白喜事,都是德生叔坐镇的。不用说,后归哥请德生叔出来管账,由他发话。德生叔一到,就说得先说钱的事,没有钱,开不了台。

后归哥就一五一十地说,说草生叔的五保金还有三千八百元,估计刚好够那副“千年屋”的价钱,还有一个低保卡存有两千元,能烧一座像样的纸屋吧。他说,草生叔在生前住不好睡不好,到那边还是要有个大房子,还是要睡个好的“千年屋”。大家都说,当得,当得。后归哥说,不搞火化,镇里一分钱都报销不了,草生叔没有崽女,现在只能靠我们这些堂侄儿,大家一个出一点,凑拢来把大事办了。后归哥说完,第一个看着我,我迎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后归哥说,那就每人五百元,集拢来看看有多少?德生叔皱了皱眉头,说:只怕是少了点。

说到关键处,大家伙全散了。不久,就听说后湘哥不肯出,说是草生叔也没帮他家做过什么,更没帮忙带过小孩。我就有些气愤,怎都这么计较?不过,我还是看见后湘哥和后争哥几个去对门凤形山里下大力气帮草生叔挖金脚(坟坑)去了。

父亲要我等等,不要太急,看大家拿多少钱,说都是一样的亲,你不要先冒头。我说反正要拿的,早拿迟拿都要拿,还是先拿吧。母亲说要拿,你也不能多拿,你一个人的工资,老婆又下岗,儿子又要读大学了。我说,尽量还是多拿一点吧,怕是不够花,怕是送不出草生叔呢。我不晓得,我去晚叔家解手的一会儿,母亲竟替我交了钱,带头交的是一千元。

这时,传来好消息,说后湘哥也肯交了,每人五百元,大家都肯交了。风娥姐还说,刚刚跟广州打工的几个通了电话,后彪哥答应出一千元,后升哥答应出两千元。他们说不能回来送草生叔,要风娥姐告诉账号,立马打钱过来。

这时,我姐和我妹也从县城赶了回来,她们送了花圈放了炮火,提了笼箱包了礼金。姐和妹还把我扯到一边,说不能让大家看扁我,说草生叔对我家也是有恩的,帮我家做过几年农活……我知道姐和妹的意思,我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又去德生叔那儿交了两千元。

父母后来知道,有点怪我的意思,但没说什么。

草生叔在世时,常说:钱嘛,是鱼口中的水,叭进叭出的。草生叔对钱不看重,一生也极少花钱。他说,你花钱,花水一样,其实钱也在花你呢。当然,草生叔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几个人愿意听,还有人取笑他,说吃不到葡萄还喊葡萄酸呢。

草生叔挣不到钱,也舍不得花钱。其实,他本来是可以挣钱的,他帮了这家帮那家,帮人犁田打耙,帮人担土砌窑,帮人砍树开山……按帮工工资开给他,日积月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却一律不收钱,说乡里乡亲的,都是一大家子的人,哪能出口闭口都是一个钱字?有很多时候,他都是不声不响地把事做了,把忙帮了,把活儿干完,甚至连饭也不吃,就走了。后来,草生叔做不得重力气活儿,就帮人操持家务事,帮人带小孩、看屋,也都是攒起心劲的。也是怪了,草生叔看见小孩就亲,小孩看见他也个个亲得很。他一生舍不得花钱,比如不舍得花钱割肉,不舍得花钱买衣、吃药,却常常花一点小钱买一些指包糖,去逗小孩子。对自己唯一大方的,是每回赶集去买一包两块钱的纸烟熏。

我小时候就知道草生叔爱卷烟叶,把黄亮亮的烟叶切成细丝,然后撕下我们写完的作业本滚烟筒。我们也学着滚,滚来滚去,总不成器,滚成了喇叭筒。草生叔就手把手教我们选烟叶,教我们切丝,教我们滚筒,教我们点火,我们总是学不好,在他吐出一圈圈的云里雾里睡着了。后来,草生叔自己眼神不好,手也不利索了,他就再也不能卷烟抽了,只能去买最廉价的盒烟。

这次,草生叔去赶集,也是去买盒烟的。他近来感觉到自己大不如前了,走起路来腿脚发颤,老高老大的身躯虚弱得像片草叶一样,在这世界里晃荡,在这黑洞洞的世界里找不到出口。他本来去得早早的,有很多人从他身边一晃而过,都和他打着招呼,他知道,自己却蔫蔫的不想出声,有一两次出声,也是声若游丝。

一路上,草生叔唯一握紧的是裤兜里那张五十元票子。今儿个,他不想割肉,只想买几盒好的烟抽。他一脚轻一脚重地向前走去,从热闹的人群中飘过,没有人注视他。也许他瘦小卑微得像一只蚂蚁,爬行在别人看不见光亮的角落里。

草生叔想买了烟就早早地回去,然后,静静的一个人,抽着烟,瞧着天,想着事。然而,草生叔很失败,那一直紧紧捏在裤兜里的那张五十元大票子不翼而飞。他一家家商店走过去,看柜台上一包包精致的盒烟,走得很慢很慢,走到鱼香子的时候,他看到一世界的黑,他看见白晃晃的黑,他看见深洞洞的黑,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找不到一束光亮……

他像一片枯黄的草叶,飘落在自己的世界里。

出殡那天,本来安排得井井有条的。临时,还是出了问题。总的来说,是人的问题,人手太少。村子里的青壮年大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弱残兵”。

放炮火安排了两个人,一个是七十一岁的中宝叔,一个是六十二岁的玉彩叔。临时,玉彩叔说要带自己的孙子去看病。后归哥赶紧用小车装了炮火事先沿路去摆放好,好在到凤形山不远,又一路是进村的水泥路面。中宝叔一路一瘸一拐走在前头,点一个手中的大炮,再点一个路边的礼炮,大炮山崩地响,礼炮一路礼花,中宝叔无忧无虑像个小孩一样。

出殡时,抬柩是最重要的。抬柩是力气活,个个要能下大力的,放在肩上要纹丝不动,要庄严肃穆,要讲究稳和慢。在乡村,抬柩一般分三班,每班八个人,前面八个,后面八个,有一班八个是用来换肩的。这次给草生叔抬柩,安排了一组、二组、七组各四个人,三、四、五、六组各两个人。到场的,一看年纪大多是六七十岁的人,五十多岁的只有四个人,尤其是二组只来了两个人。后归哥大为恼火,骂了人,骂了很出格的话,说他们二组以后不也要死人吗?骂是骂,在关键时刻,后归哥和德生叔两个人只得顶了上去。

草生叔的侄儿辈除后龙哥、后湘哥、后归哥都在抬柩的队伍之列,只有我一人必须要去拜路,我得领着后归哥的儿子,还有后归嫂、后龙嫂,后龙嫂还抱着她的小孙子,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一路去拜。拜路,是表示对死者的孝敬和请求山神、土地、路神和一切阴灵开道和让路,所以我们也很是认真和守规矩。四十多岁的我,腰椎间盘突出,一起一跪,一弓一升之间,感觉有些吃力。沿路经过哪家屋前,人家放鞭炮,我要眼尖脚快,赶去“下礼”。我下礼后,风娥姐就要给人家发毛巾。沿路炮响,沿路下礼,沿路一一发放毛巾。

草生叔的下葬地是凤形山脚,是我们的一处祖坟,坐北朝南,视野宽阔,前面有出路,背后有靠山,两边有“扶手”,周围树木繁茂,水源流长。

一番祭井、下柩台。我和后归嫂、嘉仪,还有抱着孙子的后龙嫂,一一跪在坟前,等待道师抛出罗盘米。罗盘米俗称衣食米,是死者给子孙的最后一次赏赐,预示今后子孙有吃有穿,衣食不愁。扯着衣服,抛下来的罗盘米,一粒一粒,雪白雪白的,从高空落下。我捧着,感到生命的重量。拈了几粒米,往嘴里一放,轻轻地一抿,一丝微薄的清甜与米香,立刻让我感觉到童年中那些鲜为人知隐秘的欢乐,有那么几秒钟,在我的眼里慢慢地涌起一股微热。

站在山腰,回望送葬离去的队伍,老的老,少的少,七零八落,溃不成军。近千口人的村子,只有不到五六十人的送行队伍。十六年前,奶奶走时,那送行队伍的壮观,和现在比起来,让人感到心情甚是落寞。我知道,现在的乡村,已不是原来的乡村了,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我不知道,草生叔在这里,会感到冷清和寂寞吗?

出殡回来,吃了饭,大家四散离去。

村子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做法的道师还在,他们还要为草生叔敲打一番,祈祷一番。那座富丽堂皇的纸屋已早早地抬到晒谷坪里,屋里放了笼箱、钱柜,也存放了很多的纸钱,四周齐齐地都堆放起干柴。我和后龙嫂、后归嫂加上我母亲四个人各自手执柳枝分站在四个方向,等大火烧起时,就围着纸屋转圈跑,一边口中呼喊,一边手执柳枝驱赶其他小鬼,免得草生叔在那边收不到房屋和钱财,寄人篱下,生活没有着落。

正准备引火时,后归哥的儿子崽嘉仪从他家的烤烟房里跑出来,瘦小的他背着一大包黄亮亮的卷烟,他一点儿不心疼地把一大包卷烟投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后归嫂看到,一点不怪她的儿子,她说,嘉仪晓得草生爷爷临死也没买到烟,他要让他在那边抽个饱。

道师在烧纸屋时先是口中念念有词,手舞足蹈,然后杀鸡放血敬神。玉田叔明明是抓了两只鸡来的,有一只鸡不知什么时候飞跑了,四处遍寻不着,真是怪呢。有人就说,是不是鸡自己跳到纸屋里去了,那就让草生叔吃了烤鸡算了。正说着,鸡从纸屋中一下跳了出来,有人说草生叔肯定是生了气了。

当秋蔸子打扫草生叔的卧室时,竟发现白白的两床棉絮没有用过,还有一把明晃晃的柴刀也是闪着光。母亲对秋蔸子说不用烧可以拿回家用,秋蔸子却坚持要烧,烧给草生叔。秋蔸子只拿了那把柴刀回家,他说现在这样的柴刀很少了,尽管现在也不用上山砍树剁柴,但是每年清明扫坟是派得上大用场的。

秋蔸子说,草生是一辈子从不上山扫墓的,也用不着这把好刀。这倒是真的,大家都记得清明时节草生叔从不和大家一起上山挂青,就连他爹娘坟前他也从不去点个香烛烧几沓纸钱垒一抔黄土。为这事,玉明大伯都骂过草生叔。草生叔也没回嘴,也没说缘由。

丧事办完了,德生叔跟大家通报说拢共凑到了两万一千八百元,除去一切开支,还剩下两千四百元。接下来,几个玉字辈的叔叔一合计,说草生叔的爹娘几十年了都没有立个碑,加上草生叔自己,就立三块小一点的毛碑吧,钱基本凑合。

大家都说好。大家都说丧事办得也很完满呢。

办完丧事的时候,想起我们一大家子的长辈只有四叔、父亲、九叔和晚叔等四个老人了,很是落寞和伤感。父亲这一辈在族谱上都是玉字辈,大伯玉明喊明生,二伯玉堂喊堂生,三伯玉石喊石生,四伯玉悟喊悟生,五伯玉草喊草生,父亲玉甲喊大生,七叔玉节喊节生,八叔玉宝喊宝生,九叔玉容喊容生,晚叔玉丁喊丁生,等等。我不知道,为什么都要喊作生,也许是懂得生之艰辛的缘故吧。

天地间,有生有死,有枯有荣,死既必然,生何以为?草生草灭,花开花落,风停雨住,云开日出,一切都将还归平静的生活。

有人说,草生叔走了不一会儿,里面院子后发佬家就生了一个带把的孙,一大家子人欢天喜地得不行。一个人走了,一个人又来了。走的走,来的来,这世界就是这样——昼夜交替,寒暑更迭,自然更新,阴阳日缺。正是如此,乡村有乡村的秩序,土地有土地的深情。

草生叔走了,正如草生叔没来过一样,一切依旧。乡村还在,乡里乡亲还在,我很多的记忆和美好都还在那里,我的根还在那里。每年清明,我都会如期回去,村子里的乡里乡亲有个红白喜事的,我也是尽量地抽时间赶回去。我知道,去乡和归乡,是我一辈子永远修不完的功课。

难怪,古人也说:“如何三万六千日,不放身心静片时?”泉水在山乃清,明月就在当空。其实,想想,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人活一世,草生一春。人有生老病死,草有荣枯盛衰。草生一世,火烧不尽,风吹又生。草生草长,人起人落。从容相爱,如叶生树梢;从容生活,如草生堤堰。草长节,人活骨。寸草生,寸心知。泥暖草生,土深春绿。人有死,草还生……

一切,皆是常理;一切,皆有定数。

草生叔的死,让我恍然大悟。

有道是:未知死,焉知生?

放眼天地间:小草卑微,可以铺出盎然绿色;花儿无名,也能开出绝地风景;当然,草民平凡尽可展现浩荡天空。